夏未秋初的毒太陽,真叫人受不了。天空中萬里無雲,大地灼熱如焚,再不下雨,今年的秋收真令人擔心。
小夥子林彥爬上坡頂,舉目向南遠眺。五六里外的彰德府城,隱沒在綿密的樹林後面,僅可看到城東那座高入雲霄、雄偉壯觀的飛仙台頂部。他抬頭望望當頭的太陽,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苦笑。
他肩上有一根六尺長的棗木棍,棍上端吊着兩隻花口酒葫蘆、青直裰的腰中鬆鬆的,敞開衣襟露出壯實的胸膛,的確像一個勤勞能幹的莊稼漢。可是,他的年齡卻跟不上外表,臉色如古銅,大眼神采奕奕,身材高大,手長腳長壯得像一座山,而實際年齡僅二十歲出頭,這是説,他雖然年輕,身材卻像一個成熟的壯年人。
他遊目四顧,機警的眼神像一頭獵食的豹在尋找獵物。四野死寂,毫無異狀,他的眼神恢復柔和,嘴角出現笑容,放下棍快速地脱下外衣,一聲低叱,俯身、拾棍、投擲、飛奔,這些動作幾乎在同一剎那完成、
棗木棍帶着酒葫蘆破空飛射,飛向半空再向坡下疾降,速度迅捷無比。而他的雙腳似乎更快,竟然在百步外的坡底,準確地接住了棗木棍。酒葫蘆很大,而且是空的,能擲出百步外,他手上的勁道委實駭人聽聞。
他呵呵一笑,扛肩上棍,提着上衣舉步。坡左,是安陽河的一處小河灣,密生着兩人高的蘆葦,一些水鳥悠然地在河灣上空盤旋,一切皆顯得和平、安祥、靜謐。
安陽河又叫混河。由於經常鬧水災,固此兩岸三里以內形成荒僻的曠野,叢生着一些只當柴火燒的灌木,間或有一兩株近岸的白楊。附近有三兩座小村,雖算是城郊,可是居民不多。他沿小徑東行,進入一座雜樹林。
他正打算加快腳步,突然左手一抖,拉下搭在左肩上的衣衫,眼神一變,渾身的肌肉似乎同時地抽緊,然後開始鬆弛,像一頭機警的猛獸驟然發現危險氣息,卻又立即發覺入侵的是同類,而且是熟悉的同類。驟然發生的激動反應很快地消失了,恢復先前的悠閒神態。
走了十餘步,身後微颯然。
他渾如未覺,泰然前行。
“啪”一聲怪響,吊在右肩後的兩個酒葫蘆突然互相撞擊,發出特殊的響聲。他吃驚地“咦”了一聲,扭頭回顧。怪事,身後空蕩蕩鬼影俱無,怎麼一回事。
“咦!真有鬼?”他臉上顯著地呈現驚容,自言自語他説:“月底啦!鬼門關快要關門了,也許那些不願回地獄的孤魂野鬼,仍然不想趕回去受罪呢。”
他仍然向前走,邁出第五步,不妙,吊掛着酒葫蘆的棗木棍似乎好沉重,而且有一股怪異的勁道,帶着棍反向後拉。他被突如其來的慣性帶得仰面欲倒,驚叫一聲,腳下大亂。總算不錯,好不容易穩住身軀,惶然扭頭一看,臉色大變,吃驚地叫:“是……是什麼鬼……”
在他身後不足八尺的小徑中間,一個灰臉膛的乾瘦灰袍怪人衝着他咧嘴一笑,僅看到可怕的怪笑容,聽不到笑聲,那雙寒光閃閃冷電四射的三角眼,凌厲得像是無數把可透人肺腑的尖刀。
接着,怪事發生了,灰影一晃,遠出兩丈外。又一晃,重新出現在右側。就這麼連續晃動,從右至左在他身側繞了一圈,一晃一停像是變幻術,動時像是消失,停時便是幻現,速度快得駭人聽聞,以他為中心繞了一個六丈大的圈子,從開始出現到停止重現,不過是眨眼間事。
他終於看清對面的人了。那是一個高瘦的中年人,灰袍飄飄,腰懸長劍,陰沉古怪帶了七八分鬼氣,正揹着手狠狠地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眼神死盯着他。
他籲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他説:“你是人。大叔,你會變分身法術,真巧妙,像是真的呢。”
“你以為我是鬼?”灰袍人陰森森地問。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僅略帶中原語音,雜有着三分官話。
“大叔,七月鬼節嘛,小可眼花啦!對不起。”他欠身含笑道歉,笑容可掬。
“我不怪你。”灰袍人冷冷他説,怪眼不轉地盯着他,吸住他的眼神:“你是本地人?”
“是的。”他坦然地回答,向來路一指:“住在那邊的南荒村,那是以前的相縣故城。”
“有多遠?”
“四五里地。大叔是……”
“不許你發問。”灰袍入兇狠他説:“我問,你答,聽清楚了沒有?”
“這,……”他在發抖,驚駭地盯着對方腰懸的佩劍。
“南荒村有多少人家?路通何處,老實回答。”
“有……有三十多户,住得很散,人很少,地也很荒。這條小路可以到銅山,很遠。”
“西面還有稍大的村莊嗎?”
“沒有了,只有幾個小村莊。”他向西面的遠遠青山遙指已“到那一帶山腳下,是林縣,我們叫大行山。”
“你的村子有沒有外地人居住?”
“外地人?沒有,沒有……”
“最近十年來,有人搬來住嗎?譬如説:單身的外地遷徙户,墾丁……”
“呵呵呵……”他笑了,笑得有點勉強,“大叔,這裏地荒災多,只有搬出去的人,誰會來這裏落户?最近一二十年,從小可懂人事開始,只見有人搬遷出去,從沒聽説有人遷進來。大叔,你看這裏的地,能不能養活不斷出生的人丁?”
“呸!誰管你們這裏的人丁?”灰袍人不耐煩他説,“你姓什麼?種地的?”
“小可姓林,種了兩三畝地,栽了十來畝棗梨,苦咦!大叔。年年鬧旱災,遷走也許有活路。”
灰袍人的目光轉向西面,喃喃地自語:“這裏又窮又荒,耽不住人。唔!我得稟明師父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去找,沒有在附近浪費時光的必要。”
“大叔是……”
灰袍人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揮手説:“你走吧,多問會短命的。”
他打一冷戰,扭頭急走,在二十步外扭頭瞧,灰袍人大搖大擺地跟在他後面不足八尺,伸手可及,聲息俱無,像是有形無質的幽靈。
“老天!”他驚駭地低叫,撒腿便跑。他身材高大,手長腿長,跨一步足有四五尺,跑起來像奔馬,甩脱灰袍人應該毫無困難。可是,跑了百十步。扭頭一看,老天爺!灰袍人仍然在他身後八尺左右衝他陰笑,如影附形釘在他身後。
“有鬼!”他脱口尖叫,這次真的在拼命跑啦!
糟透了,頭頂髮結一震,他只感到腦門發炸,暈頭轉向,突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一衝,砰一聲大震,拍啦啦酒葫蘆撞碰聲刺耳,他倒在了丈外的路旁草叢中,灰頭土臉狼狽萬分。
“哎唷……”他骨散肉鬆似地在地上掙扎窮叫。
“唔!我走了眼啦!”灰袍人喃喃自語,“這小子空有一身好筋骨,卻不是練武的材料。”
他掙扎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站穩了,抬頭一看,灰袍人的身影,剛消失在前面小徑轉向遠處樹林裏面,去勢奇疾,好快的陸地飛騰術。
他搖頭苦笑,臉上的驚恐神色消失了,恢復原來的悠閒的神態,伸手摸摸右肩和後腦,微笑着咒罵:“這可惡的老鬼,真是豈有此理!怪事,他在找什麼人?”
他拾起衣衫和酒葫蘆,扔上肩,泰然走上小徑,向東又向東:三里外,小徑會合官道。
遠遠地,他看到灰袍人站在北面半里地的鯨背橋頭,揹着手注視往來的車馬行旅,似有所待.
這是大大有名的南北官道,路寬五丈,可容四輛雙頭馬車並馳,平坦寬闊筆直。路旁的高大行樹非榆即柳,路上行旅以車馬為多。北面是鯨背橋,也叫安陽石橋,寬有三丈,十分壯偉,跨越安陽河,氣象萬千。南面四里是彰德府城安陽,遠遠地可看到高大的城門樓。
這是大明萬曆三十三年,河南、山西、京師一帶,正在鬧乾旱,四個月沒下雨,官道上積塵半尺,車馬一經過,黃塵滾滾極為壯觀。毒太陽當頂,路上車馬不多。
他腳下遲疑,最後躲在路旁的小樹下自語:“等一等再説,這老鬼惹不得。”
不久,橋北大踏步來了一名青衣大漢,走近灰袍人欠身抱拳行禮,低聲嘀咕了片刻,然後同向南行,奔向彰德府城。
他等兩人遠出半里外,方系妥草鞋帶,踏上官道走向半里外的安陽橋。
接近橋頭,迎面來了一位高大的青衣花甲老人,青直掇沾上一層黃塵,美好的斑白三絡長髯已看不到本色,被黃塵弄得成了土灰;泰然經過他身旁。
他的目光,被老人右手上的尺八龍紋鳩首杖所吸引,也看到老人衣袂下露出的短劍鞘。
鞘僅露出衣襬下一寸左右,吸引注意的是鞘尖垂下的劍鞘飾物。那是一個拇指大翡翠辟邪,流蘇也是綠色的。鞘是金色,金綠相襯十分醒目。
他衝遠去的青衣老人背影困惑地搖頭,自語道:“那是一代豪俠威震江湖的龍杖金劍易天衡老前輩了。晤!看來,安陽城很可能要掀起風風雨雨。”
過了安陽橋,橋北的歇腳站有七八户人家,四周長了不少枝繁葉茂的榆樹和白楊。兩間小食店前的涼棚下有人打瞌睡,樹蔭下栓馬樁栓了六匹坐騎。另一株大樹下停了兩部輕車,一乘青轎。
他踏入最大的一家食店的涼棚,一頭正在蜷首大睡的大黃狗,僅略抬首向他搖尾表示親善。其他的人,似乎都爬伏在食桌上睡着了。
他目光掃過涼棚內的食桌,八張食桌有七張有人。最近一張爬伏着一個穿着破爛、灰髮如飛蓬的人。一隻腳踏在條凳上,破草鞋似乎斷了幾條絆耳。身旁擱着一根產自江南的黃竹打狗棍,握手處隱現出字紋,似乎睡得正沉。
他輕敲掛在外面的酒招,微笑地低叫:“小五哥,財神爺來了。”叫聲中,踏入涼棚,大踏步向食廳闖,順手一挑一捏:“喂!夢醒啦!”
近門處的食桌旁,店夥小五哥睡得正香甜,口水流在手臂上,似乎睡着也在笑。被林彥捏着鼻子向上帶,一蹦而起本能地應喏:“來啦來啦!客官……呸!你……”
“呵呵!小五哥,別罵別罵。瞧你,睡得像頭老母豬,財神爺來了也不知道招呼。”他放下肩上挑着酒葫蘆的棗木棍往桌上一擱,“怎麼?生意好像差得很呢。”
“見鬼羅!”小五哥直打呵欠,“太陽當頂,哪來的生意上門?”
“夏日炎炎正好眠。小五哥,歇歇身子睡一覺,好安逸哦!”
“這年頭。過一天算一天,安逸不安逸誰介意?”小五哥抓過大茶壺給他倒了一碗涼茶遞過道:“哦!老爺子的酒量真不錯,又買酒?哦!他老人家好些了吧?”
“老樣子,風濕腰疼在老年人來説。真難得好。”他臉上有顯著的愁容:“好在能吃能喝,我真擔心今年冬天、收成少天氣冷日子難過。”
“難過也得過,兄弟。”小五哥無可奈何他説,“天災人禍連綿,真他孃的……”
“別發牢騷了,五哥,能過就過吧,沒有什麼好埋怨的。”他取出一錠碎銀:“二鍋頭到了?”
“昨天運到的,還有上等的陳年一鍋頭。帶兩葫蘆回去孝敬老爺於吧,以後恐怕接不上了,聽説税加了三倍,沒有人再做運酒的苦生意啦!我這就去替你舀……咦!那是些什麼人?“
橋上蹄聲如雷,鐵蹄踏在右板橋面上聲震耳膜。十二匹健馬正從橋南進入,速度甚快,馬是駿馬,騎士更神氣,一個個人高馬大,穿了鮮明的騎裝,鞍後有巨型馬包,兵刃的閃光在太陽下十分刺目。
“是公爺,也可能是官差。”林彥説,目光落在第一名騎士的身上:“晤!不對,第一騎是一個和尚,怪的是沒穿僧袍。第二位是個大閨女……不對,像是一位大嫂……”
他的話突然中斷,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正在睡覺的亂髮青衣人身上,青衣人並未移動,睡態未變,但有手已握住了黃竹打狗棍。
十二匹健馬過了橋,風馳電掣儀地向北趕。第一騎的確是一名光頭和尚,但穿的是天青色騎裝,天靈蓋前戒疤光閃閃,説明是個正式受過戒的僧人。腰帶上佩了一把戒刀,兇睛厲光閃閃,警覺地搜視路旁各店鋪的動靜。第二名騎士像一朵綠雲,綠勁裝綠得生機勃勃,綠帕包頭,綠色小馬靴,綠鞘佩劍。有兩片紅紅小小的紅櫻唇,和劍靶雲頭垂下的紅寶石流蘇。瓜於臉柳眉如黛,鑽石明眸流波四轉,豐盈的噴火身材,把綠色壓下去了。
和尚的目光,突然落在黃竹打狗棍上,臉色一變,高舉馬鞭發出一聲吆喝,勒繮大吼:
“他在這,收拾他!”
人吼,馬嘶,一陣大亂。十二名騎士紛紛飛躍下馬,各拔兵刃向涼棚撲來,聲勢洶洶,三面一分。
“老狗休走!”綠衣女郎嬌叱,人似狂風劍光如匹練,超越和尚最先衝入涼棚。
“哎呀!”小五哥尖叫,提着酒葫蘆逃入食廳。
林彥向壁角急退,蹲下躲避。其他的沉睡客驚惶走避,有些臉無人色往桌底下鑽。
亂髮青衣人一聲長笑,沉重的食桌突然飛起,砸向撲來的綠衣女郎,人隨桌後斜竄而出,迎着銜尾到達的大和尚,竹杖來一記“毒龍出洞”,猛點和尚的丹田要害。
“篤篤篤”三聲脆響,綠衣女郎手底射出的三枚髮釵形暗器全釘在木桌上,人在百忙中向側飄出丈外,免了茶水覆身本桌砸頭的兇猛一擊,反應之快令人咋舌。
同一瞬間,“啪”一聲戒刀架開了捷如電閃的竹杖一擊,和尚也臉色大變,被震得側衝出兩丈外。
三名大漢及時到達,三劍同時同聲大吼:“虯鬚丐,你跑得了?”
劍影飛騰,風吼雷鳴,三劍齊聚勢如崩山,劍氣直迫八尺外,行雷霆一擊,阻止虯鬚丐追襲大和尚。
虯鬚丐貼地側射,不接招向店側掠走,對方人多勢眾,一個個功力驚人,不走才是天下第一傻瓜。
走不掉了,從側方撲來的一名騎士左手一伸,藍芒破空而飛,沒入虯鬚丐的右肋。
“哎……狗孃養的!”虯鬚丐破口大罵,身形一晃,突又身形疾轉,衝至店側如飛而遁,咒罵聲不斷傳來:“姓楊的走狗,老夫會向你討回債的。”
“他中了我的斷魂釘,逃不了多遠,追!”姓楊的走狗喜悦地大叫,奮起狂追。
店後雜樹叢生,虯鬚丐向東南一折,急如漏網之魚。
“前面是河灘,他逃不掉了。”綠衣女郎尖叫、大和尚卻收了戒刀,大喝道:“退回來,老狗有詐,追不得。”
眾人不追,虯鬚丐也不逃了,突然轉身站在百步外,左手舉起一枚藍色的釘形暗器放在鼻端輕嗅,用暴雷似的大嗓門大叫:“石和尚,算你走了狗運,居然不追來送死。姓楊的,老夫收下了你這枚斷魂釘,你給我小心了,總有一天老夫會還給你。”
“老狗!你這排名第十的武林高手,怎麼老是見面就逃?”石和尚也破口大罵:“你這浪得虛名的老狗殺才,有種你就和佛爺拼個你死我活,來吧!佛爺等着你。”
“你別慌,賊和尚。”虯鬚丐怪叫,發出一陣桀桀狂笑:“老夫萬里追逐,不會逞匹夫之勇,等你的人快死光了,老夾再給你一次公平就死的機會。你等着吧,快了,你的人已死掉一半啦!我敢説你絕對到不了京師,你那批替奸閹刮來的鉅方金珠,也進不了梁剝皮的大門,你信是不信?”
“你不必做夢了,老狗……”
“咱們前途見。”虯鬚丐説着,招招手閃人側方的樹林。
沒有人敢追。石和尚恨得直咬牙,恨恨地率領一羣黨羽回到店前的涼棚。
“咱們好不容易先發現他,真該窮追猛打的。”姓楊的頗表不滿,咬牙切齒地嘀咕。
“楊班頭,真想追你就自己去追吧!”石和尚冷冷他説:“如果是他故意現身引誘咱們,豈不是白送死?咱們一比一,誰也不是老狗的敵手,老狗名列字內第十名武林高手,難道真的浪得虛名?你算了!”
“咱們……”
“別説了。”石和尚搖手相阻,目光落在蹲在壁角的林彥身上,粗大的手指向他一指:
“過來。”
食桌下爬出三個被嚇軟了的人,連林彥共是四名,四周的樹蔭下和鄰店的涼棚附近,站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官道附近有不少行旅和車馬駐足旁觀。所有的人,都站得遠遠地,誰也不敢走近自找麻煩。
林彥提着衣衫,畏畏縮縮走近。
“過來一些。”石和尚顯得不耐煩,語聲暴躁:“你是店家?”
“小……小可……”他不住發抖,期期艾艾嚇呆啦!
“那老狗來了多久了?”
“小的剛到………”
“啪”一聲暴響,,石和尚給了他一耳光,幾乎將他擊倒,幸而被一名佩劍大漢伸手把他抓牢了。
“誰問你到了多久啦?”石和尚怪眼亂翻:“説!那老狗來了多久了?”
林彥白捱了一巴掌,苦着臉説:“小可真是剛到的,不知道這裏的事……”
“我看你是在撒謊。”石和尚怒火上衝,手指不斷在他的鼻尖前點動:“看你這混蛋鬼頭鬼腦,準不是個好東西。哼!你説不説?”
人與人之間,見面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石和尚生得滿臉橫肉,朝天大鼻鯰魚嘴,可是,五短身材胖得像條豬。站在林彥面前,一俊一醜不成比例,而且林彥身高八尺,像小鬼見金剛,和尚説話必須抬起頭來;無形中憑空生出自卑的念頭,藉機發火並非無因,所以對林彥的第一印象壞透了。
林彥怎知道和尚的心理?委委屈屈他説:“大爺,小可是來買酒的,剛剛………”
“好好揍他一頓。”和尚怒吼:“給我打!直至他吐實,打!”
再上來兩名大漢,三個人挾住了他,兩名絞實他的雙手,一個臉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手一伸拳頭着肉,一記沉重的短衝拳搗在小腹上,力道十分兇猛。
“哎……冤枉……”他痛苦地尖叫、
“砰!噗噗噗砰……,,一連八記重拳,他渾身一軟,叫痛聲漸低,最後像要閉氣啦!
“説不説?”和尚怪叫。
“砰噗!”又是兩下重的。
他籲出一口長氣,痛昏了……
“潑醒他!”和尚叫。
有人取來一隻飲馬的桶,帶有臭味的水潑得他像只落湯雞。終於,他甦醒了。
“説不説?”
他説了,有氣無力:“大爺,小……小可……”
和尚一咬牙,怪眼中冷電暴射,一把扣住他的左肩頭,大拇指深深扣入左肩井大穴。
“你這該死的東西;膽敢不説?”和尚火冒三千丈。語聲陰厲無比,“佛爺要好好治你。”
他開始戰慄,開始發抖,然後臉色泛青,牙齒咬得格吱吱怪響,渾身肌肉不住抽搐,繃緊,臉上的痛苦表情令人側然。但和尚有一副鐵打的心肝,毫不在意他的痛苦,獰笑着説:
“世間的一流高手,也禁受不起佛爺的折磨。”
終於,他大叫一聲,渾身一震,再次暈厥。
右鄰的小店人羣中,傳來清亮的叱喝:“住手!你們居然敢在陽關大道上行兇?可惡!”
所有的人皆大感意外,目光全向傳來叱喝的方向集中。一名清秀的白袍書生緩步而來,後面跟着兩名小書憧,一背行囊,一捧劍囊和書簏。書生身材不高,年約十七八,幸神絕世,大袖飄飄宛如臨風玉樹,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像一泓秋水,像深潭,手搖摺扇,滿臉怒容。
綠衣女郎媚目生光,迎面攔住笑道:“慢來,不要惹火燒身。小兄弟,不必管閒事,我是善意的。”
“你們是些什麼人?”書生怒聲問。
綠衣女媚目中光彩流轉,不住打量對方,突然發現了些什麼,臉色一變,退了一步説:
“你,一身白。”
“不錯。”白衣書生答得很乾脆。
“出道兩年。”
“對,但該説行道兩年。”
“可惜你足跡未出齊魯。”
“很對。”
“我知道你是誰……”
“我也知道你這號人物。”白衣書生冷冷地答:“銷魂綠姑,讓開!”
不遠處的石和尚怒不可遏,怒吼道:“讓他過來,佛爺送他上路。”
聲落,信手一掌拍在林彥的丹田要害上,已經昏厥了的林彥毫無反應。挾着他的兩名大漢手一鬆,他砰然倒地,無聲無息像是死了。
銷魂綠姑急得冒冷汗,向石和尚説:“石和尚少説兩句吧,這位……”
“讓開!”白衣書生冷叱,右手大袖一拂。
銷魂綠姑身形一晃,突然斜衝三步,急叫道:“石和尚,不要多樹強敵。”
石和尚吃了一驚,銷魂綠姑的狼狽相和惶急的神情盡行入目,不信地問:“綠姑,你怎麼了?”
白衣書生取過書憧的劍囊,插好摺扇,捍手示意命兩位書僮後退,一步步越過銷魂綠姑向和尚接近。
“石和尚,不可耽誤行程。”銷魂綠姑急叫。
“不説清楚,誰也別想離開上路。”白衣書生説,打開劍囊的鎖口帶。
劍拔彎張,情勢一緊,大漢們形成合圍,惡鬥一觸即發。石和尚知道情勢嚴重,但不甘心地説:“小書蟲,你在替自己招滅門之禍。亮名號。”
“口氣好大。”白衣書生冷笑:“你們是些什麼人?”
“陝西欽差府的公差,押送的是朝廷貢物。”石和尚拍着胸膛説:“咱們十二位班頭,足以和武林第一高手決生死。閣下如果想強出頭,來吧!”白衣書生臉色一變,自語道:“陝西欽差府,欽差府……哎呀……”
“咱們奉上命所差,重任在身,不會和你閣下按江湖規矩決鬥。哼!我石和尚不信你是個……”
“好,你既然奉上命所差,在下暫且放手,下次見面,本……在下要割下你的驢頭。”
白衣書生在打退堂鼓。
石和尚再次暴怒,“錚”一聲戒刀出鞘。
銷魂綠姑心中一緊,趕忙插在兩人中間笑道:“何必呢?石和尚,咱們的貢品需人保護呢,萬一虯鬚丐轉回來渾水摸魚,咱們豈不上當?小兄弟,你不是糊塗蟲,該明白利害,欽差府的事管了會燙手的。天下各地的欽差府皆好手如雲,山東陝西湖廣三處更是人才濟濟,宇內武林十一高手中,就有兩位在陝西欽差府。”
“哼!你們……”
“小兄弟,再見。”銷魂綠姑客氣地送客。
白衣書生瞪了石和尚一眼,冷冷一笑,轉身走了。
石和尚收刀恨恨地舉手一揮,率領手下走向坐騎,一面走,一面向跟來的銷魂綠姑低聲問:“綠姑,那小子是什麼人?他袖中有鬼?”
“他是誰,不説也罷。”銷魂綠姑猶有餘悸地説:“他袖中、沒有鬼,那是了不起的真才實學。”
“那是……”
“以流雲飛袖發出般的若大真力,他如果有五成火候,咱們十二個人中,最少有一半人吉凶難料。”
“咦!你是説……”
“他那雨打殘花十八掌,捱上了真不好受。”
“哦!泰山慈雲庵主的不傳之秘。”石和尚有點心驚:“哼!咱們並不怕他,即使是那暴躁的老尼姑親來,咱們也教她灰頭土臉。咦!慈雲庵主怎會有男弟子?”
石和尚色厲內荏,口氣仍然頑強。銷魂綠姑到了坐騎旁,苦笑道:“和尚,你一輩子在女人堆裏打滾,居然沒看出那小書生是女人?”
“女人?這……”
“她就是兩年來聲譽鵲起,江湖名人臼衣修羅。”
“哼!一個一方小輩。呸!早知是她,佛爺我……”
“世間知道她的身世的人,少之又少。哼!你敢把她怎樣?”
“她又能怎樣?”
“她是嶗山雙奇的侄女。徐老二老三是外堂的班頭,地位比你只高不低,你敢把她怎樣?”
“我的天!想不到徐老二有一位美麗的好侄女。”石和尚抬着頭叫:“要是能把她弄到手,我……”
“你,你想吃天鵝肉?咋!少轉你那齷齪的鬼念頭。走吧!到京師遠着呢。要是副統領的人未能及時趕到接應,咱們真應付不了虯鬚丐魯老狗。”
蹄聲乍起,十二匹健馬向北飛馳而去。
涼棚中,店夥們忙着救人。林彥軟綿綿地平躺在地上,臉色發青,似乎呼吸早就斷了。
店夥們大呼小叫,拍臉頰壓胸膛不知如何是好。圍觀的人莫不怒形於色,咒罵兇手的聲音此起彼落。
書生打扮的白衣修羅再次出現,排眾而入,着到裸胸的林彥,突然紅雲上頰,將一顆有蠟衣的丹丸遞給一名店夥説:“他內傷甚重,快用這顆靈丹救他,快取水來沖服,也許還來得及。”
她當然不便動手檢查林彥的傷勢,由於林彥被和尚用重手法用刑時背對着她,她看不清和尚用何種手法下毒手,還以為林彥是被拳頭打得內腑離位呢。人太多,她不便逗留,嘆息一聲,黯然離去。
丹丸剛灌下喉,林彥便醒來了。籲出一口長氣,緩緩坐起説:“老天爺!這些惡賊好狠毒的心腸。”
“天!你可醒來了。”小五哥興奮地叫:“謝天謝絕,菩薩保佑。你快回去吧,走得動嗎?要不要我去替你借一匹驢……”
“不必了,我還挺得住。”他你搖搖晃晃站穩,有意無意地向東西的人叢咧嘴一笑,接過小五哥送來的酒葫蘆和一包燒滷,像個大病三月的人,一步一顛走向返家的路,走上了安陽橋。
南荒村遠離官道,村不大,散落着二三十户人家。北面是一片毫無生氣的高粱地,其他都是果園,遍植着桃李梨棗一類水果。林家的果園在村南,住宅也在村的最南面,距最近的一座農舍也在五十步之外,是一棟三進兩院的古老宅第。林家的祖父輩早已他遷,老家早些年並未留有子侄照顧,委由鄰居照料。十二年前,林彥還是一個十歲小童,跟着一位老僕和一位稱為三叔或榮叔的人返回故鄉,重修故居,栽下新的樹苗,十二年來果木欣欣向榮。
農村民風淳樸,安貧樂道,天生的安於現實,少管閒事。林家遷往何處,村民並不知情,也不想追根究底。僅在林彥口中,概略知道已經在江南落户。江南,大得很,魚米之鄉,享福啦!林彥每年都有一段時間返江南省親,來去也少人過問。倒是那位向外稱三叔的人,從未離開過南荒村,據説患了嚴重的風濕,不良於行,因此毫不引人注意,也沒有人去注意他,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誰呢。
夜來了,山區吹來的微風。衝不散大地散發的地熱。屋子裏蚊蟲嗡嗡叫,熱浪久久不散。廳堂中一燈如豆,大環椅內坐着臉色蒼老,但雙自依然明亮的榮叔。林彥搬個小凳坐在右側,衣兜裏盛着不少早熟的小紅棗。他正小心地把一個個小棗用布中拭淨,拭一個便遞給神色安詳的榮叔食用。
“依你的觀察猜測,那位神秘探向的怪人,定是十餘年前頗有名氣的鬼影奪魂施祿。”
榮叔若無其事地説、但老眼中突然閃亮着另一種奇異的光芒:“以後碰上他,得小心,少招惹這種心狠手辣的人。”
“榮叔,小心什麼呢?”他微笑着説:“那傢伙賣弄絕技,其實移影換形身法並不高明,火候差得很呢。再説,彥兒不打算與這種人打交道。”
“你會和他們打交道的。”榮叔的語氣十分肯定。
“為什麼呢?”林彥困惑地問。
榮叔臉色一正,嚴肅地問:“孩子,你忘了你肩上的責任了?”
“彥兒……”
“你還沒放棄練武志在強身的念頭?”
“彥兒在想,強身不是很好嗎?”
“但是,你怎能不為人羣盡一分心力?”榮叔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接着,老眼中神光炯炯,一字一吐往下説:“孩子,想當年,愚叔在久鬥之後,被人暗中在食物中下毒,命在須臾,行將倒斃在尊府的園角。天幸遇上令尊,臨危援手,以祖傳解毒金丹,把我從鬼門關內拉上三十三天。令祖飽讀詩書,滿腹治世才華,可惜仕途多艱,生性耿介不容於官場,最後被不肖贓官陷害,而致功名被革,幸得保全首領,只好棄仕從商。但他老人家一直以未能盡力濟世為憾,因此在知道愚叔的身世後,毅然決定要你學武,你知道他老人家的苦心嗎?”
“治世濟世,那是儒家的宗旨哪,榮叔。”
“儒家當然不錯,可是,目下的朝政,學懦顯然是自掘墳墓。讀書人的風骨,已經不適於現狀。”
“榮叔,俠以武犯禁,並非濟世之道。”
“儒以文亂政,更非正道。”
“可是……”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就是令祖的意思。孩子,你兄弟三人,你排行第二,令祖寄望甚殷,你是不是怕江湖鬼域兇險……”“彥兒從沒想到兇險。”他抬頭微笑:“為人行事光明正大,無作無槐,死而何懼。彥兒……”
“對,無作無愧,明辨是非。為夭下存道義,仗劍為弱小作不平鳴。孩子,好自為之。”
“彥兒只擔心藝業不行,有負爺爺和榮叔的期望。”
“你的秉賦超人,我倒是放心。當然,學無止境,武學深如瀚海,成就得看你有沒有大恆心大毅力了。愚叔威震江湖四十年,縱橫天下罕逢敵手,但仍然覺得自己難登化境,所以不惜用計套住你師父天痴鍾離雲璣,激他把乾罡坤極大真力傳授給你。這次他被激誇下海口,要將我的玄陰真氣與乾罡真氣合流,消去他那天雷掌的異嘯,可望更上一層樓。孩子,你師父是個怪人,和你祖父一樣,太早成家失去闖蕩天下的慾望,但表面安於現狀,內心是澎湃的海濤,他之所以肯破例造就你,未始不是這種心情在內心裏作怪,所以我相信他會全力調教你,幫助你。這次的功課他訂定半年,同參合流期間決不可以間斷,因此,過年你不必回來。”
“榮叔,來回要不了一天,彥兒一定會回來和你老人家團年。”
“也好,準備好了沒有?”
“隨時可以動身……”
“那麼,你走吧,替我向你師父問候。”
“不,再等一個更次,彥兒不放心那個什麼鬼影奪魂。”
“呵呵!你以為愚叔就那麼不中用了?走啦走啦!”榮叔含笑揮手趕人。
他將小紅棗放入榮叔懷中。進入內間。不久,他背了一同小包裹,挾了一根棗木棍,向榮叔叩拜告別,投入屋外茫茫夜色中。
“這孩子!”榮叔向掩上的木門微笑,搖搖頭:“渾金璞玉,他比當年的我強多了……
哼!”
隨着那一聲冷哼,手一抄,手中多了一根三尺棗木棍,老眼中冷電四射。
屋外蟲聲唧唧,他凝神傾聽,由蟲聲的起落,他發現了警兆,驀地,他沉聲叫:“進來吧,朋友,門沒上閂。”
門悄然而開,髮如飛蓬虯鬚戟立的虯鬚丐當門而立,在微弱的燈光下。像是妖魅現形。
“你找誰?”榮叔泰然地問,神色恢復往昔的蒼老、軟弱、無助,正是一個風燭殘年的病老人。
虯鬚丐怪眼炯炯打量着他,眼神中有困惑、有疑雲、有失望,久久,方跨過門限問:
“一個土老兒居然耳力驚人,而且稱人為朋友。晤!你是誰?”
“一個南荒村的老病殘廢。”榮叔説,指指案上的酒葫蘆:“那兒有酒,歡迎你,陌生人。”
“我們陌生麼?”
“不是嗎?”
“貴姓?”
“陌生人,不要多問……”
“姓榮,不錯吧?”
“不是,這裏是南荒村林家。”
虯鬚丐的目光,落在榮叔握棍的手上,突然哈哈大笑,像個瘋子。
先前湧起的困惑和失望神情一掃而空,大踏步上前,抓起案上的酒葫蘆,扭開塞口先灌了十餘口,然後大笑道:“好傢伙,幾乎被你騙倒了。”
“你説什麼?”
“哈哈!瞧你那握劍的手。”
“劍?劍在哪兒?”榮叔放下棗木棍問。
“不要再裝了,大哥,十餘年來音訊絕,你就不怕朋友們傷心掛念?”
“你到底在説些什麼,酒不好?那是最好的二鍋頭……”
虯鬚丐突然丟下酒葫蘆,抓住榮叔的手,熱淚盈眶,哽咽着説:“大哥你……我找得你好苦。”
“喂!怎麼一回事哪?”榮叔叫。
“大哥,請不要這樣對待我,為了找你,我整整奔波了十年,十年,大哥,好漫長啊!
我不知道你遭了些什麼意外,我……”
“你清醒些好不好?陌生人,請……”
“你不認識我?”虯鬚丐跳開厲聲問,怪眼中淚光閃閃,鬚髮無風自搖。
“是的,我不認識你,你是……”
“大哥,你忘了你當年的豪情雄風了?你……”
“陌生人,什麼是當年?你瞧,我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靠回憶過日子。可是,我沒回憶,沒……”
“住口!”虯鬚丐吼叫:“你……你這……看老天爺份上,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咦!你到底是怎麼啦?”
虯鬚丐狠狠地可着他,突然仰天狂笑:“哈哈哈……”
“你笑什麼?”榮叔困惑地問。
“我笑我自己。哦!天知道。”虯鬚丐神情一變,拾回酒葫蘆,大馬金刀地往一張椅子裏坐下,咕嚕嚕灌老酒,“啪”,一聲放下葫蘆,説:“想當年,一狂二絕三王四客,五龍六鳳七僧八尼,九儒十丐十一道,橫行天下號稱武林十一高手,,傲嘯江湖半甲子,是何等轟轟烈烈?到如今,一狂失蹤十二年;二絕在華山韓文公投書處大哭成了瘋子;三王的毒王王騰蚊隱身名山大澤音訊沓然;四客在山東成了貪官的虎悵,山東的陳增陳欽差號稱陳閻王,肆惡十年,千萬人家破人亡,年初方事發死於非命,四客失巢之下。目下正暗中中途來陝投奔梁欽差梁剝皮。五龍目下是梁剝皮的忠實走狗,屠殺陝西良善百姓何止萬千?六鳳二十年前情場失意,目下游蹤天下,無所事事;七僧閉關十載,出關後不可能再過問世俗;八尼閉門苦修不問外事;九儒與八荒神君決鬥九華,聽説兩敗俱傷屍體餵了猛虎;十一道收了五龍一萬兩銀子建造宮觀,目前是五龍的狗腿子,字內武林十一高手中,目下只有我十丐仍在江湖活現世,仍在行俠仗義,為道義不惜赴湯蹈火。”
“啪”一聲響,虯鬚丐喝乾了葫蘆中的酒,扔破了酒葫蘆,怪眼彪圓鬚髮俱張,激動地往下説:“朝廷君昏臣好,天下洶洶生民塗炭,百餘名蒐括欽差茶毒遍天下,兵反民變死傷之慘怵目驚心。”我輩俠義道門人中,居然有人喪心病狂賣身投靠為虎作悵,居然嗅不到滿地血腥而隱身遁世自嗚清高。”
他抓住榮叔的肩膀,渾身在抽搐,語音轉厲:“你知道嗎?梁欽差為何被稱作梁剝皮?
你知道這幾年來他殺了多少愛民如子的好官?殺了多奉公守法的良民百姓?去年他趕走陝西巡撫賈待問,殺掉西安同知大人宋賢,車騎重返陝西,關中百姓聚眾數十萬,從潼關直排至西安,沿途萬眾同呼殺梁賊,以一萬條命換梁賊一條命,那情景令人刻骨難忘。閉上眼睛,你也想像得到當時的悽慘景況。武林人好勇鬥狠,罔顧公義而勇於私鬥,這種人留在世間有何用處?至於那些隱身遁世的高手名宿,更為可惡……”
“你醉了,陌生人。”榮叔説,手開始呈現抽搐。
“哈哈!我醉了?對,就算是吧,但願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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