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不下了。”柳閨語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碗裏還剩下一半的雞湯。
“真的吃不下了?”南霧雲淡淡地問。
“嗯,好撐。”柳閨語嘴上吃得油油的,南霧雲見了,拿出繡帕,作勢擦拭着她的小嘴,柳閨語還是很不習慣他的服侍,按住他的手,自己拿過繡帕,秀氣地擦拭。
“我剛買了些糕點。”南霧雲也不在意,從袖中拿出一迭包得好好的糕點,放在桌上。
應該是飽得吃不下任何東西的柳閨語,突然覺得滿滿的胃,此刻好像又空了一些,小聲地説道:“謝謝。”
親暱地摸摸她的頭,南霧雲端過她喝剩的雞湯,幾個大口就喝光了。
柳閨語則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糕點。
就是這樣,南霧雲總是把小麼當成菩薩一樣,先是伺候她吃完飯,才自己吃,深怕自己一起吃,會把柳閨語餓到。
關外大漢吃起飯來,倒也不講究,極快地就吃完了,又在一旁小心地照看着柳閨語。
柳思品到現在還是看不習慣南霧雲,長着白白淨淨的斯文男子,卻有着粗漢的豪爽,這樣矛盾的組合,是在看起來很詭異。
偏偏南霧雲身上就是有種霸氣,讓那些當初對他的斯文模樣有意見的人現在都不敢有意見了,只消他一瞪,誰敢説話,何況是柳思品這種老實人。
耐心地等着柳閨語吃完糕點,南霧雲陪她散了一會兒步,送她回房以後,才離開柳家。
他們之間總是男方主動,而女方靜止不動,對於他一些過於親暱的動作,她則有些異議,但若只是摸摸頭之類的行為,她倒也沒説什麼。
南霧雲回客棧的路上,安安靜靜,這時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已經準備要熄燈休憩了,他一個人迎着習習晚風,緩步慢移着。
在經過王府時,一些清晰的片段毫無預警地闖進他的腦海中。
三年前的王府府邸,元宵時分一如往常的熱鬧,一名男子靠坐在牆壁旁,看着熱絡不斷的人流進入王府,又出來。
點點飄雪落在眼瞼上,他一個人靜靜地坐着,雪輕柔地覆蓋在他的身上,軟軟柔柔帶着絲絲涼意的雪花,遮去了他的視線。
“你……還好嗎?”一道猶豫温柔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裏,他睜開眼睛,眨了眨,一名十四左右的少女站在他的眼前。
他看得不是很真切,因為女子站立的地方,遮去了所有的光線。
少女柔柔地看着他好一會兒,確定坐在地上的人還活着,才舒了一口氣,將一個籃子放在了他的身邊。
“今個兒是元宵,你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少女謙遜地説。
誰會嫌棄呢?他坐在這裏整整一天,卻只有她會靠上來,他抬眼望了望她,順着她腳下的腳印,他看見腳印消失在王府前的一段距離,又零零亂亂地往他這邊來。
少女揚着笑容,“這是今兒剛做的,不是吃剩的。”少女趕忙解釋,怕他誤會了她的好意,“實不相瞞,本來是要送給我姊姊的,不過我想我姊姊不需要的。”
他一句話也沒説,還是盯着她看,想將她看個實實在在,卻仍是看不清,“我走了。”少女輕輕地説,然後轉身離開。
他仍是沒瞧清楚,但她的聲音,他記住了……
少女走後一段時間,兩個男人突然往這邊走,其中一個拉開嗓門:“堡主,原來你在這裏,害我們難找!”
“堡主……”另一個男子似乎有些無奈。
南霧雲緩慢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身材高大,大步邁開,仍是不説話,離去前,手上多了一籃的掛粉湯圓。
北魏王朝的元宵有兩種,一種是做好了的湯圓,直接下鍋煮,煮熟了撈起,在湯中灑上糖,一口一個湯圓,合着一口湯,暖暖的、燙燙的,這寒冷的時候吃剛好;另一種便是掛粉湯圓。
南霧雲拉開布,一看,籃子裏放着一籃煮熟了的幹湯圓,湯圓的旁邊放置着甜粉,幹湯圓在甜粉上滾一圈,裹上一層甜粉,就可以享用了。
他隨手抓了一個,沾了沾甜粉,放進嘴裏,甜味直入心中,牙齦一咬,濃濃的芝麻便破皮而出,又燙又香,好吃地停不下來。
“堡主,你在吃什麼?”眼尖的冉東在他身後嚷嚷着。
“堡主,以後不要一個人出門,我知道你不喜歡住客棧,嫌人雜又吵,可也不該一個人在大街上亂晃,凍着了怎麼辦?”秦旭德難得的婆婆媽媽。
南霧雲沒有答應,這一刻,他一點也不想拿手中的湯圓塞住他們的嘴,這種美味他只想一人獨享。
第二年,南霧雲沒想到自己又遇到了她,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她的鼻子凍得紅紅的,小嘴沒有唇色,臉蛋白皙,眼眸如水,是個清秀的媚女子。
她用着柔柔的嗓音説着婉轉的話,看他沒有拒絕她的好意,便放下了籃子,轉身離開,南霧雲也緩慢地起身,隔着一段距離,在她身後緩步行走。
看着她進入了家中,南霧雲又轉過身離開,抓起籃子中的湯圓,放進嘴裏,眼兒倏地一個放亮,不是芝麻,而是花生……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花生也可以充當湯圓餡兒,且如此好吃。
“堡主……”身後又是兩名男子,他們的表情是無奈又厭煩。
“堡主,拜託!咱們一年才來這兒一次,你就行行好,別一直捉迷藏好不好!”冉東沒好氣地説,鼻孔裏噴出的氣在寒冷時刻裏如白霧繚繞。
“堡主,你又在吃什麼?”冉東看着男人一口一個吃着些什麼東西。
“是湯圓。”秦旭德冷靜地看着男人,“堡主,關外是沒這東西,你若是喜歡,趕明兒我會給你買,不要一聲不吭地消失了。”
“是呀。”冉東好奇地看着那一籃子的東西,“堡主,有這麼好吃嗎?我也要。”
説着要的某人,隔天頭上多了一烏青的腫包。
隔日,秦旭德端着一碗湯圓來到南霧雲前面,“堡主,趁熱吃吧。”
男人看了看,沒有動,冉東端起另一碗,大剌剌地吃了一個,嘴裏努力地攪動着,不忘評語道:“這黏糊糊的東西,還不如肉包呢。”
秦旭德另有所思地看着那個一動也不動的男人,以及放在他前面湯圓,也未曾動過。
今年元宵,王府還是一樣熱鬧,可也沒過多久,突然寂靜了。
站在王府前好一會兒,南霧雲才不甘不願地轉身離開。
他來遲了,她已經走了嗎?
“喂,等等。”他驚喜地回過頭,可惜卻不是她。
“你過來。”王府裏的一個小丫鬟不屑地看着他,“喏,你過來,這銀子便是你的了!”
南霧雲順着她的動作,看的卻不是她手上的那小小的銀子,而是瞄着王府的牌匾,她每年都來這裏,卻從未進去過,這一次,她進去過了嗎?
他移動着腳步走向那丫鬟身邊,瞧也沒瞧那一銀兩,而那個丫鬟卻開始在他的耳邊講起了可怕的“勾當”。
到現在為止,南霧雲很慶幸,他那天留步了,進入了王府,至今,他都沒有後悔過,他沒有後悔參與了那場鬧劇,沒有後悔碰了她,只是他不該用那樣的方式。柳閨語中了春藥,他無力反抗,他怕,他怕她因為藥性得不到紆解而經脈逆流而死,所以他趁人之危。
清醒後的她滿臉的不敢置信,南霧雲怕得不敢回頭再看她一眼,就怕在她的臉上看到不屑的目光,可是在臨去前,他還是忍不住地偷偷覷了她一眼。
驚訝、憤怒、不敢置信,複雜的情緒在她的臉上不斷地上映。
南霧雲只瞥了一眼,就垂下眼,他知道,那些都不是針對他的,可他卻不由的內疚。
他不該這樣對她,卻還是止不住心裏的渴求而碰了她,讓她淪為了這北魏皇朝人人譏笑的對象,明明錯不在於她!而現在,她更是挺着肚子,裏面正孕育着他們的孩子。
“堡主。”
“你怎麼出來了?”
“堡主,屬下有個問題。”
“説。”
兩個人便往客棧的房間走去。
走到安靜的地方,秦旭德問出了心中困擾了自己很久的問題:“屬下想知道柳閨語姑娘腹中的孩子是否是堡主的?”
“阿德,她是我認定的女人。”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的性格內斂,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感,秦旭德冷靜,能言善道,冉東性格直爽,忠心不二。
秦旭德笑了笑,南霧雲的意思是,不管她肚子裏的是不是他的,她都是堡主夫人嗎?
“屬下懂了。”
“休息吧。”話落,南霧雲進入房間。
秦旭德一個人站在門口,思考了一會兒,搖了一下扇子,才回到房間去,他想,他應該去警告一下冉東,不要再滿嘴道堡主夫人的壞話,否則,他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大哥,怎麼回事?外面好像很吵鬧。”柳閨語剛起來,便聽到外面吵雜的聲音。
“好像是隔壁有人搬進來。”柳思品一太早便準備起來翻閲書籍,可外面的熱鬧也影響到他了,他無法靜下心來閲讀。
“小麼,廚房裏還有鍋粥,我去盛出來,你先坐一會兒。”
柳閨語笑了笑,“謝謝大哥。”雖然大哥一直説南霧雲太寵她了,可大哥對她也一直是這麼無微不至地照顧。
“傻丫頭。”柳思品笑罵一句,往廚房走去,這個妹妹從小懂事,不吵不鬧,讓人省了不少心,再加上她今日的遭遇,柳思品很難不對她好。
才三個多月,柳閨語的肚子還看不出什麼,可她還是習慣地用手輕輕地覆在上面,一下一下的撫摸着。
“快吃,不要把我的侄兒給餓到了。”剛步出廚房的柳思品看見柳閨語臉上的温柔,心裏一陣激動。
“知道了。”柳閨語接過粥,配着小菜,小口小口地吃着,一雙眼睛在柳思品身後轉了一圈又回來。
“那小子今天還沒來,我看大概是有事耽擱了。”柳思品敏原地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哦。”柳閨語低低地回了一句,“大哥,近日怎麼不見金姑娘?”
“嗯。”柳思品輕輕了應了一聲,沒有回答。
柳閨語停下進食的動作,抬頭看着大哥一臉的坐立不安,“金姑娘不來跟我有關係?”
“妳……”柳思品暗暗地罵自己,怎麼連這種事情都掩不住,竟讓自己的妹妹看出了端倪,“沒,沒的事。”
“可是大哥,我記得金姑娘以前很喜歡找你一起泛舟,一起賞花,現在正是百花齊放的好日子,怎麼不找你作陪?”
“我……”柳思品被逼着説不出話。
“我還記得你將母親家傳的羊脂玉佩作為信物給了金姑娘,而金姑娘也給你一塊黃金長命鎖。”
“小麼……”柳思品難以融筐。
“大哥還説今年春天就提親。”
柳思品沉默不語。
“可是我昨天看你拿着那塊羊脂玉佩放在書房匣子裏。”柳閨語的眼眸深含擔憂。
“小麼,你別管了。”柳思品説完這話,便起身離開,離開時還不忘囑咐道:“好好吃完,不要剩下了。”
柳閨語靜靜地坐在那裏,胃口全無,臉色有些泛白,門口人聲不斷,便起身往門口走去,意外地看見南霧雲的兩個屬下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