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個懶惰的女人,不過,像今天這麼勤勞,一大清早就從令人眷戀的絲被裏爬下牀,然後像個站崗的哨兵,盡責地守在人家的大門口,這倒還是頭一回,天啊!等人的滋味還真不好受,好睏哦!
無風無雨的四月清晨,灑着煦煦的陽光,照得人是一身的慵懶,哈欠頻打,都忘了這是何時何地。
打着盹,抑制着沉重的眼皮,正當俐妍朦朧迷糊之際,車道的鐵門緩緩地捲起,一輛深黑色的豪華賓士順着車徑慢慢地駛了出來。
倏然睜亮了雙眼,俐妍抖掉了正想吞噬腦袋的瞌睡蟲,搖晃地站直身子,丟棄了所有的疲憊,狂奔地衝鋒陷陣,擋住了車子前進。
車子緊急地煞車,將柏巖山的思緒從手中的書本給驚醒了過來。
“老王,什麼事?”質詢地望向他的司機,柏巖山奇怪地問道。老王幫他開車也有好多年了,車子一向開得穩穩當當、小心翼翼,從來不會這麼突兀地停車。
“老爺,有位小姐……突然擋在我們的前頭!”瞪着那不知死活地蹦了出來的俐妍,老王不斷地拍打着胸口,試圖撫平那受到的驚嚇。
傾斜向前,穿越玻璃,柏巖山正想確定老王口中的那位小姐,俐妍也恰巧從老王的急促煞車中傻然地回了過神,然後三步並兩步地飛到了車門邊。衝得太快,把別人給嚇着,也把自己給愣住了。
用力地敲着深暗色的車窗,俐妍比手畫腳地對着車內的人喊叫道:“對不起,我有重要的事跟柏總經理説,你可不可以把窗户給搖下來?”
望向後座的柏巖山,老王徵詢地呼喚道:“老爺!”雖然對方看起來一點危險性都沒有,可是這年頭,小心點總是比較妥當。
坐回皮椅裏,柏巖山指示道:“問清楚她有什麼事情。”順着隔離的車窗搖了下來,柏巖山精鋭地打量着外頭的俐妍。
“小姐,請問有什麼事情?”
綻放出迷人的笑容,俐妍趕緊抓住機會表明道:“你好,我叫夏俐妍,我想跟柏總經理談一筆生意。”
好奇地微微挑起眉,柏巖山在老王還來不及否認他的身份之前,開口道:“小姑娘,你要談什麼生意?”雖然她找的對象不是他,不過,想找他談生意的人可多着,只是,像她這個樣子,他倒是第一回見識到。
柏巖山一説話,俐妍馬上將目光移過去,這位應該就是柏氏百貨的總經理吧!“柏總經理,事情是這樣子,我們公司剛取得香港‘Jeddy’服飾的代理權,我們希望能在柏氏百貨設櫃。”這傢伙看起來比她哥還嚴肅,不過,他倒有一點像她已經過世好些年的外公,威嚴之中,有着一股祥和的氣質,她喜歡。
只是……想到了外公,就想到了那條遺失的金鍊子,那是外公送給她的二十歲成年之禮,墜子上還有外公親手為她一刀、一劃刻着的記號,然而,卻因為她一時受不了無聊的慶功宴給弄丟了!説起來都怪她,把它當籃球玩耍投到樹上也就罷了,偏偏又在她顧不得淑女形象,千辛萬苦地快把它從樹上給解救下來的時候,一不小心踩了個空,失足之下給搞不見了。
設櫃的問題,一向是由產品規劃中心負責統籌管理,怎麼她卻直接找上了總經理?生意不上辦公室談,卻挑在家裏的大門口,這原因又是何在?成熟、嫵媚,她是一個相當迷人的女子,可是,那眼睛、言行,卻又有一種直率的無邪,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世間滄桑,“女人”和“女孩子”,在她身上呈現了極微妙的雙重美麗。如果他是年輕的小夥子,對這樣的女子,他也許會心動。
“小姑娘,你們公司叫什麼名字?”儘管只是一面之緣,柏巖山對這女娃兒卻有説不出來的好感。她不按着正常程序上柏氏百貨請求設櫃,想必有她的理由,既然她的目標是文瑞,那他就想法子引她找到文瑞,就當做這女娃兒跟他有緣吧!
“我們公司是……”大哥説她必須以個人名義將產品給推銷出去,不可以仗着夏氏集團的招牌,那她只好自己亂編,“我們公司叫‘夏俐妍服飾’。”
“夏俐妍服飾?”有這麼一間公司嗎?也許有,也許沒有,不過,不管她代表的公司是否真如其名,文瑞一定會妥當地處理,只是,該如何幫她而又不會左右文瑞的做法,這就需要一點技巧。怎麼説,他們也是兩個陽生人,他不能因為一己的私心,就決定事情該如何處置,點到為止是他權力的界線,剩下來的還是得由她自個兒去奮鬥爭取。
“是的!柏總經理,關於設櫃的事情……”天啊!真是天助我也,事情實在順利得教人眼紅。
“小姑娘,我不是柏氏百貨的總經理……”
“什麼?你不是……”拼命了大半天,她樂得都快飛上天了,他竟然不是柏氏百貨的總經理!可惡!她應該生氣,他根本從頭到尾都在耍她,可是,她一點發火的力氣也沒有。哀怨地看着柏巖山,俐妍委屈地抗議道:“你怎麼不早説呢?”
笑了笑,柏巖山不多做説明,只是説道:“小姑娘,你這個時候來攔車,不見得等得到柏氏百貨的總經理,因為他住在家裏的日子不定,不過,每逢週末,他晚上一定回家團聚。所以,如果你想見到他的話,那是你唯一可以掌握住的機會。只是,你若是想説服他接受你在柏氏百貨設櫃,有關你服飾的特色、走向,各方面的資料,你就得多費心思好好準備。”
訝異地看着柏巖山,俐妍好奇地追問道:“你是誰?”
回以輕輕一笑,柏巖山徑自轉向老王説道:“老王,開車。”
目送着從身旁離去的車身,俐妍不解地抓了抓髮絲,他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肯告訴她這麼多?
☆☆☆
往常一用完晚餐,大夥兒便作鳥獸散,看書的看書,談公事的談公事,各忙各的,晚上八點不到,家中已陷入一片冷清的睡眠狀態。然而今兒個,柏巖山的心情特好,吃了水果,便催着眾人陪他下棋。圍着客廳,看着爺爺和文旭戰得昏天暗地,文瑞也難得地喝起了小酒,跟着文勳在一旁優閒地觀戰。
“大哥,你看這盤棋是爺爺贏還是文旭贏?”
文勳才問完,文旭馬上搶着吹噓道:“當然是我贏,爺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臭小子,鹿死誰手還未分曉,你少説大話。”現在的年輕人狂妄得很,不過有點本事,就以為坐擁功成名就,殊不知,愈到最後關頭,愈容易在疏忽之餘功敗垂成。這小子性情輕浮了點,沉不住氣,看來他還有待磨練。
“爺爺,説大話也要有本領,不信的話,你等着俯首稱臣吧!”
搖着頭,柏巖山不發一語地繼續認真地下着他的棋,這盤棋他非贏不可,這叫“機會教育”,藉此告訴這小子,得意是會忘形。
正當柏巖山準備殺得他不敢口出狂言時,卻傳來文瑞他們三兄弟的奶媽——劉彩金的喧鬧聲。“老爺,不好了,我剛剛在大門口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小混混不斷地繞着我們宅子打轉,好像在打探地形。老爺,我們需不需要報警?”
柏家大宅位處東湖,這裏居家品質可稱得上一流,那種小混混是絕少聽到的。
“阿金,你有沒有看錯?也許人家正在等人。”柏家的院子裏養有兩隻狼犬,為的就是以防宵小,如果只是一個小混混而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阿金會大驚小怪,也是因為謹慎,若説對方其實是一夥人,只是派一個人來勘查這裏的環境,那還是留意一點比較妥當。
“老爺,我們這裏又不是鬧區,怎麼會有人約在這裏?而且,一個女孩子家,有可能這麼晚還在外頭打混嗎?”
“阿金,你説對方是個女孩子?”思緒一閃,柏巖山心裏忽然有個想法。
“是啊!老爺,雖然她一身男孩子的打扮,不過,那頭長髮一看就知道是個女孩子。”
微微一笑,柏巖山輕鬆地説道:“阿金,別管她,你去忙你的,一個女孩子家是做不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壞事。”“知道了!”一轉身,阿金便離開客廳。
若有所思地看着柏巖山,文瑞忽然開口道:“爺爺,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我帶狼犬出去看看好了。”説着,便站起身。
“文瑞,不用麻煩了,只不過是個小丫頭,不會有事的。”
一點小事也馬虎不得,這是他們爺孫倆的共同特色,他很難理解,這會兒爺爺為什麼那麼漫不經心,而且那麼肯定對方只是個小丫頭,難不成他知道是誰?不可能,如果是爺爺認識的朋友,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登門拜訪,又何必在外面偷偷摸摸,讓人當她有不良企圖?
“爺爺,最近治安不好,還是防着點。我去跟對方打聲招呼,她才會知道我們已經注意到她,也才不敢輕舉妄動。”
“這……也好!”一旦文瑞堅持,如果不由着他,他會多慮。只希望那小姑娘已經走了,要不然文瑞這麼一上前質問,跟她起了衝突,因而對她留下不好的印象,那設櫃的事情恐怕有些困難;更要緊的是,她一定不知道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柏氏百貨的總經理。這小姑娘到底在搞什麼把戲,自己不是已經暗示她該怎麼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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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街道上,已不復見那小混混的蹤跡,走回宅第裏,文瑞輕輕拍了兩隻狼犬的頭放它們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步進柏家大門,立在左手邊的是一大片草皮,望着草皮而去,是那湖濁着淤泥的荷花池。一進大門的右手邊,有着一個小小的噴水池,圍着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在夜裏,伴着潺潺的流水聲,輝映着一池的柔美與温馨;噴水池的後方,隔着一座車道,停放着數輛的車子。貫穿車道,往宅子走去,迎接的是四季皆温的游泳池,遊過清澈的舒暢,對望的是那房綠意盎然的花坊。坐落在花坊和草皮中的那間主屋,有着古典淡雅的氣韻,三層高的樓中樓沒有豪華的排場,只有和諧的純樸。
然而這般温柔的園地,卻只在一位女子點綴之下,被清一色的大男人給僵化掉了所有輕柔的美感。
立在庭院裏,望過這一夜的景色,文瑞不覺伸手探進口袋裏的金鍊子,感覺着那股淡淡清香,幻想着她在這裏的每個角落翩然起舞,幻想着她的一顰一笑,化掉了這裏的陽剛之氣……夏俐妍、夏俐妍,為什麼只是那麼緊緊一觸,你就挑起了我心裏的依戀?
自從夏奕淮找過他也近半個月了,可是至今卻沒聽見她的訊息,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已經快按捺不住那股想見她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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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牆?”木然地瞪着俐妍,夢琦完全不能接受剛剛灌進自己腦袋裏的餿主意。依稀記得是建議她去攔車,她卻跑來告訴自己幫她爬牆——柏家的那片大圍牆,這到底是在幹麼?她不是教自己放心地去找店面嗎?
“對啊!你想想看,只要翻過牆,就一定可以見得到柏氏百貨的總經理,那我又何必像個傻子似的在路上亂攔車、亂認人?”除了“柏文瑞”這三個字,那位柏氏百貨的總經理長得是正方形還是橢圓形,她可以説一概不知。認錯一次,是無關緊要,如果一直截錯車,人家説不定當她是瘋子!這種不經濟又不見得有效益的事情,她還是省點力好了,直搗黃龍不是更乾脆、更省事嗎?
“小姐,可是你這是私闖民宅,你知不知道?”虧她還自鳴得意地直説她自己聰明,這麼簡單的道理她都沒想到,她實在莽撞得教人提心吊膽!
“哎呀!私闖民宅又怎樣?我既不偷、不搶,又不打算破壞公物,我只不過借他們家的牆翻一下,然後會一會柏氏百貨的總經理,他們總不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告我吧!”
瞧她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真不知道是該佩服她還是斥責她,為什麼她總是那麼任性地自以為是?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心思細膩一點?為什麼她就是不能明白,“聰明”一旦流於自我的設限,只會將聰明才智給遮掩而去?
“好吧!就算他們不會告你私闖民宅,你難道不擔心這麼一鬧會影響設櫃的事情,你怎麼跟你大哥交代?”借不到錢,她們可以再另想法子,但是,搞砸了工作,那可是個大問題。
“放心,我又不打着夏氏集團的名號去招搖撞騙,不會連累到我大哥。”其實她一點也不覺得翻了那片牆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畢竟那天的那位老爺爺還慈祥地提供消息,同理可證,同一個屋子裏的人應該也差不了多少才對。
“好吧!就算真的不會造成你大哥的困擾,可是,你也許可以試着正正式式地登門拜訪,不一定要爬牆啊!”
翻了翻白眼,俐妍懷疑地瞅着夢琦叫道:“我的大小姐,你秀逗啊!有個陌生人去敲你家的門,你會開門嗎?而且,你也知道,我就是因為連人家的辦公室都進不去,所以你才建設我去攔車,不是嗎?”
眉一垂,夢琦不由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無話可説了。看着夢琦那説不出話的無力感,俐妍難得體貼地安慰道:“夢琦,別這樣子,好像天快塌下來似的!你放心啦!真搞砸了,大不了……閉着眼睛去跟我二哥伸手要錢,他會給的。”她討厭説謊,不過,她更受不了夢琦那副天崩地裂的樣子。
怎麼説,事情也是她導的線,若不是為了她,俐妍現在還在家裏逍遙,她當然不能不管。莫可奈何,夢琦只好問道:“你要我怎麼做?”
“你只要幫我穩住梯子,別讓我爬到一半掉了下來,其他的都不用管了。”
仔細想了一下,夢琦不安心地又説道:“俐妍,這柏家的圍牆上,不知道有沒有設什麼陷阱,你爬上去安全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前兩天晚上我去觀察過那邊的地形,除了牆身高聳了點,上頭還繞着刺人的鐵絲圈外,柏家的圍牆倒是沒裝什麼高壓電,不危險的。”憑她從小就接受訓練的矯健身手,再加上她聰明的盤算過最適合攀爬的地點,那片牆對她來説,有等於沒有。
“你説什麼?上頭有錢絲圈?”天啊!她的心臟快負荷不了了。
“鐵絲圈有什麼了不起!像我們夏家的主宅還裝有防盜鈴,不小心觸到了,保證震得你耳膜破裂。”揮了揮手,對這種小事,俐妍似乎一點也沒有興趣再多做討論,話鋒一轉,便道:“日子就挑在這個禮拜六,我們先去買梯子,然後晚上十點到柏家報到。”
☆☆☆
夜深人靜,今晚的綿綿細雨,飄得原本冷清的街道更顯寂寞。
不到十分鐘的工夫,俐妍已經順利地翻上了車道的屋頂。
“夢琦,你在車上等我。”壓着嗓門,俐妍對着縮在底下的夢琦喊道。
“小心一點!”
“我知道!”隨意地揮揮手,俐妍轉而研究着四周的環境,接着便伶俐地躍上了噴水池邊的座台上,然後再跳下了地面。
“哇塞!好漂亮的地方哦!”望向那一大片進入眼簾的景物,俐妍不禁發出了讚歎的聲音,然而美景還來不及好好地欣賞品味,卻聽見了耳邊傳來了狼犬兇猛的吠叫聲。
“汪!汪!”
雞皮疙瘩瞬間豎了起來,眼珠子一晃見那兩隻冷酷的狼犬時,毫不遲疑地,俐妍的尖叫聲即刻劃過了天際,飄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腳一拔,她恍若沒命似地往宅子瘋狂奔去。我的媽呀!大門口怎麼沒貼上“內有惡犬”?
“砰!”一聲,一撞上直挺地擋在正前方的障礙物,俐妍想也不想,緊緊地攀上她的救命支柱。
“呼!安全上壘!”回頭望着那遠在一公尺之遙的兩隻狼犬,此時突然安靜地坐了下來,俐妍這才緩緩地吐了口氣。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台詞,闊別了五個月,他們又重逢了!抱着自動送進懷裏的人兒,文瑞不自覺地嗅着那道深刻的清香,然而,他還是強行壓下了心裏的翻雲覆雨,故作冷漠地説道:“小姐,你可以下來了吧!”相同的反應,他希望能喚醒她的記憶。
眼光從狼犬的身上,慢慢移回了她攀附的那座雕像——會説話的雕像,俐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接着便落入文瑞那雙深邃而犀利的黑眸。好熟悉的感覺,彷彿似曾相識。
時間宛如在那一剎那間失去了前進的動力,糾纏的視線,膠着在忘我的無言之中……
“老爺,她就是前天的那個小混混……”儘管柏巖山已經伸手打住了阿金的驚叫,然而這麼一喧嚷,還是震醒了纏繞之中的沉默。
眨了眨眼睛,俐妍慌忙地甩掉一時的失魂,作賊心虛地向着文瑞的身後望去,一、二……五,天啊!她是不是把整棟屋子的人都吵起來了?好奇怪哦!他們臉上的表情竟然一模一樣,都有那麼一點“張口結舌”,而且目標都是針對她的……
目光迅速下移,然後繞回自己的身上,哦!天啊!這麼醜的姿勢,“手”抱不夠,連“腳”都用上去了……不對!再一次抬起頭……“咚!”一聲,俐妍慌亂地跳離文瑞身上,手足無措地喃喃説道:“不好意思,借抱了一下!”該死!她到底是哪根神經接錯了?看到魂不附體也就算了,竟然還死命地抱着人家不放!
“小姐,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們你是誰?你從哪裏進來?你這麼晚闖進我們柏家,為的又是什麼?”很難相信,事事精明審慎、吝於濫情付出的他,在經過了那麼久以後,對她的感覺竟然只是更為強烈,絲毫沒有稍微收斂。
“這個嘛……”看了一眼身後那兩隻狼犬,俐妍還是忍不住地嚥了下口水,雖然此刻它們安靜得有若温馴的小羊,但它們還是教她毛骨悚然。
似乎明白俐妍心裏的念頭,文瑞對着狼犬吹了聲口哨,一晃眼,它們便消失得不見蹤影。
“你可以説了吧!”
客氣地對着文瑞輕輕一笑,俐妍難掩她的得意,説道:“我叫夏俐妍,至於怎麼進你們柏家,那還不簡單,一個梯子就爬上來了,只不過,我沒打算驚動那麼多人,我只是想見柏氏百貨的總經理——柏文瑞。”這實在很難理解,照理説,她唯一有過接觸的兩個人,就是站在後頭那幾個人當中的那位老爺爺,還有那位司機先生,可是眼前的他,一個擁有“鷹”般敏鋭氣質的男子,一個全身充滿壓迫感的男人,卻教她更感親近。
濃密的眉,透澈的眼,尊挺的鼻,薄柔的唇,他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男人,可惜的是,尖鋭的稜角失去了讓人駐足欣賞的慾望。
“你見柏文瑞有什麼事情?”想忘記她的容顏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的特別,在於嫵媚的線條裏有着不馴的帥氣,兩種強烈的色彩,點化着屬於她的風情。這一刻,他更加確定,他要這個女人。
“是關於在柏氏百貨設櫃的事情。”
“這是公事,公事不上公司洽淡,卻夜闖柏家大宅,你這又做何解釋?”
説到這事她就有氣,嘴一翹,俐妍反客為主地指控道:“我是去了公司,可是總機小姐堅持不放我上樓,我能怎麼辦?我當然得另想法子啊!要不然,我哪見得到柏氏百貨的總經理?”
難怪!難怪他等了半個月,一直沒盼到她的人。
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俐妍忽而正視着文瑞問道:“你是誰啊?”
“他就是柏氏百貨的總經理柏文瑞。”來到了文瑞的身旁,柏巖山和氣地對着俐妍笑道:“小姑娘,我是文瑞的爺爺,歡迎你蒞臨寒舍,不過,下次你按電鈴就可以了,女孩子爬上爬下,很危險的。”説着,便轉頭對文瑞説道:“文瑞,來者是客,人家這麼辛苦地爬過牆就是為了見你,你怎麼不請人家屋內坐呢?”他暗示她最好挑在週末夜攔車,她竟乾脆直截了當爬牆找人,説真的,這小姑娘的頭腦動得之快,連他老人家都自嘆不如。這女娃兒,他是愈看愈喜歡。天啊!他竟然是她歷經千辛萬苦尋訪的柏氏百貨總經理,而那位老爺爺竟然是柏文瑞的爺爺!瞪着他,俐妍不由得心慌了起來。她是沒考慮太多,只是,她怎麼也沒料到,見到柏文瑞竟是這種場面!
一聽見柏巖山熱切的指示,文瑞不覺一怔,不管是誰,爺爺都不是一個好客的主人,怎麼今晚對着不曾相識的她,竟會有這麼反常的舉動?
依然不動聲色,文瑞靜靜地道:“爺爺,這麼晚了,大家都累了,這會兒不適合招待客人,還是請夏小姐回去,改個日子,再請她上公司談。”
“是不符合,不過人都來了,總要坐坐再走,今晚不談公事,聊聊天好了。”轉向俐妍,柏巖山跟着又説道:“小姑娘,老爺爺我請你喝杯茶,你不嫌棄吧!”
迅速地回了神,俐妍毫不猶豫地回道:“當然,只要不打擾,我也想坐下來喝口茶。”被那兩隻狼犬嚇得已是口乾舌燥,現在又被眼前的狀況一刺激,她是需要坐下來喘口氣、潤潤喉。
紳士地指向屋內,文瑞也不再推拒地邀道:“夏小姐,請吧!”其實,他比誰都樂意擁有這麼一個認識她的機會。
☆☆☆
她沒有懼高症,她只是不喜歡那種“不安全”的感覺,可是,終於完成她的任務,把俐妍給護送過牆,卻聽見俐妍驚心動魄的尖叫聲。她應該閉上眼睛,裝做沒聽見任何風吹草動,偏偏在狼犬恐怖的伴奏下,再加上她無法聽而不聞的無奈下,只見憋着氣,在沒人把風的情況下,抖着身子,逞強地爬上這個重心不穩的梯子。探探俐妍這會兒是慘不忍睹還是安然無恙。
真要命!她應該知道即使被她瞄到了什麼,她也救不了俐妍。然而這個察覺來得太慢了,就為了這麼一眼,她現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敢,趴在半空中,貼着隨時會向後倒下的梯子,任着夜風吹得她的骨頭咯咯作響,沁得她原也不適的身子更顯昏沉,這可怎麼辦才好?
天啊!最好不要碰到警察,否則今晚就得睡警察局了。
“小姐,你是在練習當‘壁虎’嗎?”將頭探進了梯子和車庫鐵門間的空隙,文旭瞅着夢琦調侃道。他研究她已經有十分鐘之久了。終於從幾個大學好朋友的聚餐脱困,他累得直想倒頭大睡,哪裏知道,車子一開進宅第,就看到這幅既好笑又滑稽的景觀。本來是想看看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可是搞了半天,她動也不動,就知道在梯子上打顫。除了“壁虎”之外,他實在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描述她現在這副德行。不過,他當然不會相信她真的有興趣當“壁虎”。完了,才想到警察,警察馬上就出現在她的眼前,不行!她要冷靜,她不能心急,警察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跟她一樣只有一個腦袋瓜而已,只要不露出破綻,他根本不知道她幫俐妍私闖民宅。
壓下心裏的恐慌,露出沉靜的笑容,夢琦不疾不徐地説道:“是啊!我是在練習當‘壁虎’,你要不要試試看啊!”“我?”瞪着夢琦,文旭不可思議地質疑道。
“對啊!這裏只有你在跟我説話,不是嗎?”當然,他可是她現在唯一的救星耶!“很好玩的哦!你也來試試看嘛!”好玩?有沒有搞錯,這會好玩?天啊!這女人不是神經有問題,就是故意在耍他,對!她是故意的!瞧她抖得那麼厲害,想必她恨不得立刻從上頭下來,她會這麼説,其實是拐個彎要他幫她下來。
眯起了眼,透着柏宅裏還有街道上投射而來的燈光,文旭開始認真、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夢琦。温和、清秀的五官,雖然稱不上耀眼,卻有着柔情似水的恬靜,她不是那種他會多看一眼的女孩子,然而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着堅韌的光芒,臨危不亂,竟教他掀起了挑撥的興趣。
晃了一眼陰暗的夜空,文旭略帶遲疑地説道:“雖然雨停了,不過今晚的氣温倒是滿低的,吊在這上頭當‘壁虎’好像很冷哦!”
豈止是冷,她都快凍死了!可是……搖着頭,夢琦咬着牙關説道:“不冷、不冷,只是涼快而已,不信的話,你上來試試看就知道了。”
“也許吧!不過,我一點也不喜歡當‘壁虎’,它們實在長得太醜了!”噁心地做了個鬼臉,文旭突然轉了一個大彎問道:“請問小姐貴姓芳名?”
如果不是她自個兒東牽西扯,硬着頭皮不把話給説清楚,她一定會以為他在整她,這個笨警察,他難道看不出來,她已經冷得神智都快打結了嗎?誰會這麼呆,半夜不在暖暖的被窩裏睡覺,跑來這裏當“壁虎”呢?天啊!他竟然還有心情跟她打屁?
“我叫寒夢琦。”不想説也不行,人為刀俎,她可不希望一時出了差錯,手銬一套,就進了警察局做筆錄。
“怎麼寫?”
“寒冬的‘寒’,夢幻的‘夢’,王字旁加個奇怪的‘琦’。”説真的,她愈來愈沒力氣,她是不是快凍死了?
“你今年幾歲?”本來只是想跟她打迷糊仗,逼她開口跟他求救,可是,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對她竟產生了濃厚的好奇,他想多知道她、多瞭解她一點。
“比適婚年齡多兩歲,二十七了。”
“大我一歲而已嘛!”其實他早看得出來,她絕對不是個黃毛丫頭,畢竟沒有年紀的成長,是很難孕育她那股穩重、成熟的氣質,不過,確定她僅僅早他一年出世,他竟有一種説不出來的輕鬆。
什麼大一歲而已!一年等於三百六十五個日子,就等於八千七百六十個小時,又等於……天啊!驚人的數字,怎麼只是“而已”呢?算了!她現在可説是全身無力,她才懶得糾正他。
突然發覺到夢琦的不對勁,文旭手一伸,便觸到夢琦額頭上那與氣温不成正比的熱度。
“可惡!你發燒了!”匆忙地將夢琦由梯子上抱下來,文旭生氣地自責道。
“怪不得我全身軟綿綿的!”向着文旭的胸膛靠了上去,夢琦心滿意足地尋找着温暖的歇腳處。
抱着夢琦快步走到了他的車子,文旭挪出一隻手打開車門,正想將夢琦放進去,她卻掙扎着站直身子,開口説道:“警察先生,你沒有證據説我做了壞事,你不可以帶我去警察局。”
他懂了,從頭到尾,她一直誤認為他是警察,所以才會不斷地跟着他亂扯,就是怕他知道她做了什麼事情,然後抓她上警察局。
圈住夢琦搖搖欲墜的身體,文旭一面試着將夢琦給塞入車子,一面安撫着道:“你放心,我們不去警察局,我們要去醫院。”
“不行,俐妍還在裏頭,我要等她出來。”雖然腦袋昏沉沉,夢琦還是沒忘記俐妍危險的處境,不知道她是否平安無事?
“俐妍是誰?”他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不過,這名字他好像聽過。
“她……”
“喂!你想對我朋友怎麼樣?”一走出柏家,就看見文旭緊摟着夢琦,想將她推進車內,俐妍直覺地當他是登徒子,衝了過來便破口大叫。若非睡覺時間到了,趕緊跟柏老爺爺告辭,否則,依柏老爺爺抓着自己不放直問這個、問那個,彷彿有問不完的話題,只怕自己現在還在裏頭接受身家調查。
想也不想,文旭馬上含着怒氣反應道:“你就是俐妍?”
愣了一下,俐妍也不認輸地吼道:“我是!你想怎麼樣?”
“你不必跟我大聲嚷嚷,我根本不想對你怎麼樣,我只想告訴你,為了你,她已經發高燒了,我現在必須送她去醫院。”沒見過脾氣那麼衝的女人。
轉向已經癱在車邊的夢琦,測着她額頭上的温度,俐妍不覺驚叫道:“我的天啊!這麼熱!”不理會文旭,俐妍扶起了夢琦,挽着她往她的車子走去。
“你要幹麼?”快步地跟上俐妍,文旭慌張地追着問道。
“笨蛋!你不會看啊!”當然是到醫院掛急診,這還有問!“你可以走了,我們自己有車子,不勞你費心。”
看着俐妍將夢琦給扶進車裏,文旭只能心急地乾瞪眼,他是可以不用管了,可是,他就是放心不下。目送着車子迅速地離去,文旭久久無法平息,為什麼對她,他竟有一種拋不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