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少年道:“是啊,真是巧遇,我有一事未明,正要找你。”歐陽二孃道:“有什麼事,過後再説好嗎?咱們先把這小子料理了,這小子也是你仇人啊!”
那白衣少年搖了搖頭,説道:“不,我懷着這個網葫蘆,可得先打破了才成。否則,我可沒有精神打架。”
歐陽二孃無奈,只得問道:“公子,你到底有何事悶在心中?”
那白衣少年道:“我剛才到過你家,想見你家的清姑娘,不知她何以不肯見我?”你是她的母親,想必知道其中緣故。”
歐陽二孃心跳耳熱,暗自想道:“哎呀,莫非他當真是喜歡上我們的清丫頭,如今是來責備我了,怪不得清丫頭在睡夢裏也曾念過他的名字。”
原來歐陽二孃的大女兒歐陽清,自從認識了這位“葉公子”之後,就把一縷情絲系在他的身上,但他卻佯作不知,還故意對歐陽清冷冷淡淡,氣得歐陽清幾乎生出病來。
歐陽二孃也知道大女兒的心意,本來想在辦了歐陽婉的婚事之後,就找媒人替他們撮合的,不料在吉日前夕,歐陽婉私逃,歐陽清卻自願頂替,歐陽二孃怕得罪文家叔侄,事起倉卒,別無他法可想,便只好用了這“李代桃僵”之計。
歐陽二孃顧着和那“葉公子”説話,自是不能全力出擊。江海天這邊的陣腳,又漸漸穩定下來。
姬曉風忽地哈哈笑道:“好笑呀好笑,姓葉的,你是裝糊塗呢?還是特地來與人家爭風吃醋?”歐陽二孃變了面色,喝道:“你胡説什麼?”
姬曉風笑道:“你今天是嫁女兒不是,你的女兒出嫁,還怕我説麼,哈哈,姓葉的,我告訴你吧,你那位清姑娘早已與人家拜了堂成了親啦!這個姓文的就是那新郎的叔父。哈哈,你當着男女兩家的尊長,來問人家的新娘,這未免大沒有禮貌了吧?”
歐陽伯和大怒道:“老賊,你竟敢胡言亂語,挑撥是非,吃我一掌!”但所受的傷比姬曉風更重,反被姬曉風一掌震退。
那“葉公子”道:“哦,原來如此,那就請恕我不知,莫要見怪。”歐陽二孃心想:“你已然到過我家,賀客料還來散,禮堂雖然打得落花流水,辦喜事的佈置也還看得出來,你豈有不知之理?”
歐陽二孃捉摸不透這“葉麼子”的來意,心中忐忑不安,正自愉覷他的面色。那“葉公子”已接着説道:“這姓姬的話咱們當他放屁,可是二孃,我還是要怪你……”
歐陽二孃心道:“來了,來了,且聽他説什麼。”那“葉公子”頓了一頓,繼續説道:“晚輩不才,上次在祁連山與水雲莊兩處,也曾為你家的事情,效過微勞,今日令媛出閣之喜,卻為何吝惜一杯喜酒,不請我喝呢?”
姬曉風又大笑道:“姓葉的,你的麪皮也實在太厚了,你不在乎吃情人的喜酒。人家做丈母孃的,哈哈,卻怎好意思把女兒的野男人請來?”
文廷壁喝道:“你再胡説;我就撕你的嘴!”一掌掃去,姬曉風滑步閃開,江海天又硬接了他一掌。
歐陽二孃道:“小女這次的婚事辦得倉卒,路途遙遠,來不及派人送喜帖給公子,還望公子見諒。公子若肯賞面,我自當請公子駕臨寒舍,給你賠罪、道謝。還望公子再幫這一次忙。”
那白衣少年笑了一笑,説道:“二孃、這一次是我要先請你幫忙!”歐陽二孃道:“公子有事,我們自當效勞,但眼前這兩個賊予,總得先打發才行。”
那白衣少年又笑道:“不,我要你幫忙的事情就正是——”歐陽二孃心中一凜,道:“正是什麼?”那白衣少年緩緩説道:“就正是要請你將他們放了!”
此言一出,江海天固然大感意外,歐陽二孃也是大吃一驚,連忙説道:“葉公子,你不是開玩笑吧?這姓江的小子不正是你的敵人嗎?他又是金鷹宮所要捉拿的人。”
那白衣少年板起面孔道:“我從來不開玩笑,金鷹宮的命令也管不着我,我高興幫誰就幫誰!”
歐陽二孃道:“別的事情可以答應公子,這件事麼,請恕、請恕不能從命!”
那白衣少年冷笑道:“我頭一次向你討情,你就不肯答應麼?好吧,那麼咱們過往的交情就一筆勾銷,我……”
歐陽二孃深知這“葉公子”的本領,心想:“大伯已然受傷,倘然他助對方,和江海天聯起手來,只怕文親家也絕難取勝。”她不敢等到那白衣少年把話説絕,連忙攔住道:“葉公子,非是我敢違命,今日之事,是文先生作主的。請你向文先生討一句話。哦,你們還沒有見過吧?這位是天魔教的文副教主,這位是馬薩幾國的王子葉沖霄。”
江海天聽了歐陽二孃這樣稱呼那“葉公子”,大惑不解。心裏想道:“倘若他是蓮妹的兄弟,那就應該是馬薩兒國前王的太子,現在的國王是篡位的,聽説他自篡位之後,就廣聘能人,派到四方,去追查前王那對兒女的下落。這姓葉的若然就是前王的太子,他怎敢表露身份?然則,這‘王子’的稱呼又從何來?而且。還不止這一點可疑……”
江海天又再想道:“若然他旦恢復了本來身份,變成了馬薩兒國的王子,卻為何還用漢人姓名,而旁人也只是稱呼他作葉公子?”
不説江海天心中疑惑,且説文廷壁聽了歐陽二孃的介紹後。心中也是驚怪不定,忽地哈哈笑道:“如此説來,這是大水沖倒龍王廟了。我與貴國的國師寶象法王交情非淺,正擬待舍侄完婚之後,便與他同赴法王的金鷹宮之會的!”
葉沖霄踏上一步,淡淡説道:“久仰文先生是武林第一高手,金鷹宮之會,得文先生到場,生色不少,但不知文先生助哪一邊?”文廷壁道:“我當然是助貴國的寶象法王,何須再問!”
葉沖霄道:“如此説來,我只怕在會中不能向文先生領教了。難得在此相逢——”
文廷壁雙眼一翻,冷冷説道:“殿下是有意來試我的武功麼?”
葉沖霄道:“不敢。只是我不知所謂‘武林第一高手’的武功究竟是怎麼的深不可測,倘若文先生肯賜教的話,令我得開眼界,也是一大幸事!”
文廷壁平生自負慣了,聽得葉沖霄公然向他挑戰,不由得心中有氣。暗自想道:“以我和寶象法王的交情,以我在武林中的身份,我到了馬薩兒國,國王也當敬我三分,莫説你不是國王的親生兒子,就算真是太子,見了我也當先行晚輩之禮!”
原來文廷壁之所以與寶象法王深相結納,一來是奉了教主之命,二來也因為寶象法王天竺一派的武功,也確有特異的地方,二人結納,對彼此的武功都有增益。
那寶象法王在馬薩兒國被封為國師,國王給他蓋了一座金鷹官,近年來他廣收徒眾,勢力日大,國王處處要倚仗他,對他是又敬又畏,言聽計從。所以寶象法正在馬薩兒國的地位,可以説幾乎是超過了國王。文廷壁既不打算在一個小國求取富貴,同時又恃着自己和室象法王的交情,因此也就不怕得罪被馬薩兒國國王認作王子的葉沖霄。
歐陽二孃大驚失色;正想勸阻,文廷壁已自説道:“二孃,請你和大伯看着姬老賊,不要讓他逃去。好吧,葉公子,你要試招,就請來吧!”這口氣即是已把時沖霄與江海天當作一夥,他要以雙掌之力分敵二人。
葉沖霄道:“江兄,請你暫且退下,侍我向文先生領教之後。倘若文先生還是不准我的人情。那時再請江兄相助。”江海天也不願意以二敵一,稍為遲疑了一下,便道:“好,那就多謝葉兄了。”
文廷壁見江海天退下,更無顧忌,哈哈笑道:“葉公子果然是英雄氣概,不肯稍佔便宜,就請亮劍吧!”
葉沖霄道:“文先生,你用什麼兵器?”文廷壁傲然説道:“我自到中土以來,和人文手一從來不用兵器!”葉沖霄微笑道:“聽説文先生已經練成‘三象歸元’的絕世神功,既然文先生下擬動用兵器,就請發掌吧!”
文廷璧不由得氣在上衝,心道:“你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指定要我使用‘三象歸元’的絕世神功!”當下,一掌推出,去勢極慢,到了葉沖霄胸前半尺左右,便幾乎停住不動,緩緩説道:“葉公子,倘若你感到氣血翻湧,便請立即躍開,切不可強行運力,我自會給你調治!”
“原來文廷壁雖然惱恨葉沖霄狂妄,但礙着寶象法王的情份,還不敢當真就傷了他的性命。所以他這一掌只用了七成功力,並且事先給他指點。”
葉沖霄笑道:“多謝關照,只是這話説得早了一點吧!”笑聲一收,便也一掌拍出。
他這一掌,看起來似乎輕飄飄的毫不着力,文廷壁還以為他有意蔑視。哪知雙掌一交,只覺對方攻來的力道竟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剛勁無比,悶雷似的一聲過後。文廷壁竟禁不住上身搖晃,退了一步,面色大變。江海天心中暗笑:“這廝自封天下第一高手,卻不識大乘般着掌的功夫!”
原來葉沖霄所用的“大乘般若掌”乃是孟神通七種厲害的神掌功夫之一,霸道無比,能傷對方的奇經八脈、上次雲瓊兄妹,就是險些被他的“大乘般若掌”送了性命的。
文廷壁的功力本來要勝過葉沖霄一籌,但一來他受了於大鵬臨死的拼命一擊,二來他與江海天便對了幾掌,真力耗損不少,三來他又只用七成功力,此消彼長,結果竟然落在下風!
文廷壁面色大變,強自笑道:“好,好功夫!”雙眼一瞪,閃電般的又再一掌劈下。這一掌他哪裏還敢輕敵,竟然使出了十成本領!
但聽得又是悶雷似的一聲巨響,葉沖霄給震得拋了起來,文廷壁則不住的後退,嘴角沁出血絲,額角汗流如雨!原來他因一念輕敵,第一次接掌時未用全力,奇經八脈已受震盪,第二次雖然使出渾身本領,功力卻已打了折扣了。所以這次比了下來,仍然只是半斤八兩,彼此都沒佔到便宜。
葉沖霄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落了下來,冷冷説道:“文先生是否感到內息不調,請回去靜養吧!”
文廷壁這時正在默運玄功,果然感覺到有內息不調,經脈阻滯的現象,心內暗暗吃驚,冷笑説道:“好,好陰狠的掌力,但只怕你這次硬充好漢,對你也是有損無益,你也要小心調治了。下月十五金鷹宮之會,到時倘若公子無恙,我再來向公子討教吧!”
文廷壁一走,歐陽伯和與歐陽二孃當然也就相繼離開,歐陽二孃臨走時還望了時沖霄一眼,似乎有話要説,但礙着文廷壁在旁,卻未曾開口。
江海天見葉沖霄面色灰白,連忙問道:“葉兄,不礙事吧?”葉沖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笑道:“這魔頭果然好厲害,但也還未能要了我的性命。”
江海天欲以本身功力助他療傷,正待啓齒,葉沖霄忽地哈哈一笑,搶先説道:“江小俠,你現在還恨我麼?我傷了雲瓊兄妹,累你輸血救人。病了好幾天,實在過意下去,我這廂給你賠禮了;哎:你皺着眉頭、蹬着眼睛,敢情還是宿恨未消?好吧,倘若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我就留下來,咱們再談,否則就此別過!”
江海天心地寬厚,本來對他己是隻有感激。忘了舊恨的了,但聽他提起往事,卻不由得想起他對雲瓊兄妹的陰狠手段,和冒充自己偷襲雲家莊的種種劣跡惡行,不由得又生了幾分惡感。他是個直心眼的人,想了一想,便即説道:“葉公子,今日蒙你相助,你我之間的舊帳一筆勾銷,不必再提。但華家雲家要找你算帳,我就管不着了!説話在前,事到其時,我決不會幫你!”
葉沖霄哈哈笑道:“江小俠果然是個爽快的人,你説得有理,各顧各的交情,各人管各人的事,我也決不會強人所難!”
江海天道:“好,那麼你今日助我脱難,我先向你道謝!”
姬曉風也哈哈一笑,説道:“葉公子,你剛才罵我説話放屁,我也不怪你了。我不慣領人的情、這裏有半支靈芝,咱們分食了吧。怎麼,你睜大了眼睛看什麼?”
葉沖霄道:“這不是歐陽伯和的東西?你把它偷來了。”姬曉風道:“不錯,我是借花敬佛,順便還你的人情。你別擔心,你現在是我侄兒的朋友了,我不會愉你的東西。”
姬曉風將靈芝折為兩段,葉沖霄接了過來,笑道:“好,那麼咱們之間的帳一筆勾銷,你不怪我,我也不怪你了。”
葉沖霄吞食了那半段靈芝,精神一眼,讚道:“果然是好東西!”他內功深厚,以氣導引,靈芝的藥力運行全身,自是易於見效。
姬曉風笑道:“我不但擅長偷東西,還拿手給人傳書遞簡,穿針引線,你可要我效勞麼?”
葉沖霄道:“多謝了,我現在用不着。到用得着的時候,我自會情你幫忙。”姬曉風道:“你不是歡喜歐陽家的大小姐嗎?難道你當真願意她做那姓文的新娘?”
要知姬曉風是個往情中人,他雖然一直沒有結婚,也從未得過女人的青睞,但他卻是生成了愛管閒享的性格,願見“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所以他曾經為了想促使金世遺與谷之華的複合而奔波,而又為了他們的終於不能複合嗟嘆不巳。
葉沖霄大笑道:“我若想要歐陽家的大小姐,我不會乘着那新郎現在受傷的時候,一掌將他擊斃嗎?哈,歐陽清嫁給那姓文的,正合我的心意。”
姬曉風奇道:“那姓文的是個出了名的壞蛋,你即使不喜歡歐陽姑娘,卻怎倒願意看見她嫁給壞蛋呢?”
葉沖霄道:“你上了年紀,這些男女的事你是不懂的了。她嫁了一個不喜歡的人,才會懷念我呀。而我呢,又樂得毫無拘束,擺脱了她的糾纏。”
姬曉風瞪起了眼睛,遙遙頭道:“好古怪的念頭,你們少年人的心意,我真是不懂,不懂!”江海天心道:“原來他不但心狠手辣,而且還是個輕薄的少年!”對他的惡意,又添了兩分。
葉沖霄道:“姬先生,你是個熱心人,我心領你的好意,將來我也許要求你幫忙。現在呢,我卻要先請江兄幫忙我一件事情。”江海天道,“請説,只要是不違揹我的良心,我都可以盡力。”
葉沖霄一笑説道:“這件事非但不違揹你的良心,而且你不做這件事情,你就會心有不安的。請跟我來吧!”江海天見他笑得詭秘,頗有懷疑。
葉沖霄道:“放心,我決不會害你。我還有要緊之事和你商量呢。姬先生,勞駕你把這於大鵬的屍體埋了,然後到前山來會我們。”
姬曉鳳道:“對,我還沒有紛這位老朋友道謝!”他向於大鵬的屍體拜了三拜,説道:“老於,你對我的好處,我會永遠記着。你交託的事,我一定會給你辦到。你好好走吧。”他生性滑稽,但説這幾句話時面容卻甚為嚴肅,眼眶中充滿了淚水。
江海天想起他父子雙亡,更為傷感。也上去磕了三個頭,心想:“他固然死得不值。他兒子更是可悲,於少鯤雖然是邪派中人,卻具有至情至性,看來要比這葉公子勝過多多。”
葉沖霄一臉孔不耐煩的神氣,將江海天拉了起來,説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也不必這樣婆婆媽媽了。”江海天頗為不滿,但也不便反唇相稽,只好跟着他走。姬曉風找了一柄鋤頭,自到後園掘土,準備掩埋於大鵬,不提。
葉沖霄道:“有一個人在等着咱們,不可令她等得太過心焦。”江海天道:“是什麼人?”葉沖霄道:“你見了自然知道。”邁開大步便走,江海天見他在受傷之後,仍然健步如飛,也不禁暗暗佩服。
江海天滿腹疑團,急於想揭開他身世之謎,也邁開大步,與他並肩而行,問道:“聽葉兄的口音,似乎是河南陳留人氏,不知是也不是?”葉沖霄道:“不情,我少小離家,鄉音未改。”江海天道:“陳國有一位葉君山、葉老前輩,不知與葉兄怎樣稱呼?”
葉沖霄道:“正是家父。”
江海天心頭一震,想道:“這麼説來,只怕真的是蓮妹的哥哥。”又問道:“剛才我聽得他們稱你做殿下……”
葉沖霄哈哈笑道:“説來真是奇遇,我自幼喪父,流浪塞外,得馬薩兒國王收養,認為義子,目下我在馬薩兒國官屆‘執金吾’將軍之職。國王本來賜我御姓,值我還是歡喜人家叫我做葉沖霄。”
江海天更是起疑,正待再問,葉沖霄忽地笑道:“到了,到了。你看她是誰?”
只見山坳裏轉出一個人來,在野花叢中,正自向這邊望來。江海天又驚又喜。叫道:“歐陽婉,是你呀?你還沒有走嗎?”
葉沖霄笑道:“我就是叫從來的、她還沒知道你的消息,怎會走呢?”
歐陽婉迎上前來,仔細打量了江海天一會,吁了口氣,説道:“好,好,你沒有受傷。”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葉沖霄笑道:“幸不辱命,將你的江相公帶來了。你可以放心了吧?”歐陽婉問道:“我娘呢?”葉冰霄道:“你娘也無損傷。我將那文廷壁打退,你娘和你大伯都回家了。”
歐陽婉道:“多謝葉公子,多謝江相公。剛才真是嚇煞我了。”葉沖霄道:“只可惜你卻是不能回家了。”歐陽婉低下了頭,説道:“是呀,我現在正沒主意。”葉沖霄哈哈笑道:“我就是給你找一個可以作主的人來了。江兄,你待將她如何處置?”
江海天怔了一怔,霎時間滿面通紅。訥訥説道:“這個,這個……歐陽姑娘比我聰明百倍,豈無自處之道?”
葉沖霄雙眉一皺,大聲説道:“江兄此言差矣!你們是自命俠義道的人物,豈不聞:救人就要救得徹底,送佛就要送上西天?何況歐陽姑娘是為了你的緣故,才和家裏鬧翻的!”
歐陽婉低垂粉頸,輕掠雲鬢,幽幽怨怨他説道:“江相公,我的爹孃屢次要想害你,我實在又是羞愧,又是難過。我已經聽從你的良言勸告,從此離開他們,今後是決不回家的了,只是凹海茫茫,你叫我投奔何處。”
江海天猛地想起,剛才他在於家解開歐陽婉的穴道,催促訕逃走的時候,由於一時激動,的確是曾説過這樣的話:“這樣的父母,你不認也罷,就是以後永不再見他們,也沒有什麼可惜了。”當時沒有深思熟慮,現在想來,這話實在是説得很不妥當,輕率、冒昧,非但是“以疏間親”而且容易教人誤會。
江海天本來就不擅言辭,這時當真是尷尬之極,心裏暗道:“糟了,糟了!這真是自找麻煩了。想不到她竟然就抓着我這幾句話,好似從今以後,她這個人,就得由我負責了,這卻教我如何對付?”
葉沖霄又逼緊了一句,説道:“是呀,她聽從了你的話,離開了父母,她一個孤身女子,難道你叫她流落江湖嗎?你怎能撤手不管!”江海天滿面通紅,無可奈何攤開雙手説道:“葉兄,你叫我如何管法?我自己也正在四方流浪,尋找父師。”
葉沖霄微笑道:“我給你出個主意吧,聽説你要前往敝國,可是真的?”江海天最怕他鑼對鑼、鼓對鼓的當面堤親,現在聽得他問的卻是另一件事情,稍微鬆了口氣,當下答道:“不錯,我曾代岷山派的掌門谷女俠,接下了貴國金鷹宮主人的請帖。”
葉沖霄道:“這就最好不過了,我有點事情,還要到別的地方走一趟,説不定下月的金鷹宮之會,我還不能趕回來。江兄,不如你就帶她同走,到了蔽國,可以去見我的父王,住到皇宮裏去,做他的客人。將來倘若你要離開敝國,願意帶歐陽姑娘同走固好,若是有所不便,也可以將她留下,隨便她住到什麼時候都成,這樣她有了棲身之所,你也有了交代。她的父母就是知道。也決計不敢闖到皇宮裏將她抓回去,這不是一舉三得麼?”
歐陽婉首先表示同意,説道:“這果然是個好主意,我就是怕一人上路,給我的父母抓回,而且我家的仇人又多,若是在路上碰着,我本領低微,也難以應付。有江相公護送,我就放心了。”
江海天性情樸厚,但卻並非糊塗,尤其是在江湖上經過許多風浪之後,閲歷大增,已漸漸懂得觀人於微,遇事也肯用上心思了。當下想道:“看來他們是早已商量定當的了,只等我來。這主意是葉沖霄出的,他為什麼要我自行投到馬薩兒國的皇宮裏去?”又想道:“過往的事,暫且不説,只從今日的幾件小事看來,這葉沖霄就是個心術不正之人。莫非又是安排了什麼陷阱?”
葉沖霄笑道:“我輩江湖男女,不拘小節,歐陽姑娘已自答應了,你還顧慮什麼?”
江海天道:“我正是有所顧慮!”葉沖霄道:“願聞其詳。”江海天道:“貴國的國師不知與我有何嫌隙,我代谷女俠接下請帖,準備去赴他的盛會,這事情有他的使者回報,想來他是早已知道的了。按道理説,我代表谷女俠赴會,就是他的客人,他應該以禮相待。卻不知何故,我還來到貴國;他就已經要派人來捉我了。”
葉沖霄故作驚詫,道:“有這等事麼?”江海天:“你不相信,可以問歐陽姑娘,她以前的師父陰聖姑就曾親口説出,她是奉了金鷹宮主人之命,要將我拿去作禮物的。”想了一想,又冷笑道:“葉兄,你也太善忘了。就是剛才在於家的時候,歐陽二孃不是也曾對你指出,説我是金鷹宮所要捉拿的人嗎?她還要你幫忙呢,你怎麼忘了?”
葉沖霄略顯尷尬之色,但隨即使哈哈笑道:“不錯,我記起來了。”這裏面有個誤會。據我所知,寶象法王曾與令師結下一點小小的樑子,他向來是佩服令師的,但令師卻不肯見諒。他曾對我言道,他對令師決無敵意,只苦於無法讓令師知道,若得一個令師親近的或相信的人來替他調解,那就好了。因此,據我推測,他定然是要陰聖姑在會前將你‘接’去。以便進行調解的,可能是傳話有誤,陰聖姑拿了雞毛當令箭,就以為是要將你‘捉’去了。至於歐陽二孃,她更是間接從陰聖姑那兒聽來的命令,陰聖姑一搞錯,她當然也跟着錯了。”
歐陽婉忙道:“葉公子,你的推測,很有道理。我那師父一向就是很粗心大意的。”
江海天暗笑:“你敢情是把我當作小孩子了,這樣的鬼話拿來騙我!”但這次他卻忍着不先發作,問道:“我的師父和寶象法王結了什麼樑子?”
葉沖霄含糊説道:“我只是聽寶象法王這麼説過,到底是何事情,經過怎樣,我也不知其詳。好在令師也是要赴會的。江兄,你到了敝國,寶象法王要你調解,當然會告訴你;即算不告訴你,到了其時,你們師徒會面,也就會知道了。”
江海天自從離家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關於師父的消息,心中甚是歡喜,暗自想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卻原來師父也要參加金鷹宮之會,我可以無需再到別處去了。”他看了歐陽婉一眼,心內又道:“我當然是要到馬薩兒國去的。但卻不能與你同行,教人閒話。可是,我卻怎樣擺脱她呢?”想至此處,又不禁暗暗煩惱,
葉沖霄是個七巧玲瓏、滿肚心計的人,他在一旁監貌察色,見江海天忽喜忽憂,早已知道他心思不定,當下又哈哈笑道:“江兄,你還是不放心麼?告訴你吧,我早已給你寫好了兩封信了。”
江海天心思沒有他轉得這麼快,問道:“你要我帶信與誰?”葉沖霄道:“二封是給國師寶象法王的;一封是給我父王的。實不相瞞,我雖然不是國王的親生骨肉,但卻一向很得父王的寵愛,説得上是言聽計從的。寶象法王對我,也有師徒的名份。你帶了我的信去,他們定然對你優札有加。我父王又是素來歡喜有本領的少年的、他近年正在千方百計招攬人才呢。哈哈,江兄,倘若你願留在敝國,我敢保你有錦繡前程,説不定還可以做出一番事業呢。”
江海天忍住了氣問道:“什麼事業?”葉沖霄道:“我父王雖是小國之王,卻有爭雄天下之心,縱不能問鼎中原,也可統一西陲,揚威域外。這不是一番大事業麼?男兒當志在四方,江兄亦有意在域外稱王乎?”
江海天道:“我沒有這個本事,也沒有這個福份。”葉沖霄見他無動於衷,笑道:“那麼,這個以後再説。江兄,這兩封信你拿去吧。”
江海天籠着雙手,並不接信,冷冷説道:“葉兄,恕我冒昧,還想問你一件事情。”葉沖霄心道:“這小子好麻煩。”卻和顏悦色地問道:“何事,請説!”江海天道:“葉兄,你對你的身世,是否已經明白了?”
葉沖霄面色一變,説道:“我自己的身世,我當然明白。江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江海天道:“沒有什麼意思,你既然明白,那我就不用説了。”
葉沖霄道:“想來江兄對小弟的身世或已略有所聞,既然如此,真人面前不説假活,我正是為了一件事情煩惱。要請江兄幫忙。”
江海天心道:“你還知道煩惱,那就好了。”當下説道:“小弟一定盡力而為。”葉沖霄道:“我知道令師和邙山派的掌門谷女俠本是一對情侶,令尊和谷女俠也甚有交情,谷之華有個弟子名叫谷中蓮,想必江兄自小和她認得?”
江海天道:“不錯,我小時候在邙山玄女觀住過,和她算得是青梅竹馬之交。”葉沖霄道:“聽説她小時候是中牟縣的丘巖撫養她的?江兄可知道得確實麼”
江海天道:“一點不錯,丘巖臨死,將她付託給南丐幫的幫主翼伯牟,翼伯牟是谷女俠的師兄,因而送給谷女俠做養女。”
葉沖霄道:“這就對了。實不相瞞,我和她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而且本來都是馬薩兒國的人氏,只因當年馬薩兒國大亂,我得葉君山撫養,落籍陳留,她得丘巖撫養,落籍中牟,只不知她對自己的身世,可曾明白?”
江海天道:“據我所知,谷女俠是知道了的。就不知是否曾告訴了她?”葉沖霄嘆口氣道:“可是我找到了她,她卻不肯認我!”江海天又驚又喜,道:“你們兄妹業已相逢了?”
葉沖霄道:“我要認她作妹妹、她卻不曾認我做哥哥!”江海天見他憂慮與焦急之精,現於辭色,顧不及問他是在何時何地,怎樣見着谷中蓮的,便先説道:“這也難怪,你大約沒有向她解釋清楚,你為什麼做了現在馬薩兒國國王的幹殿下吧?”
原來江海天心中是這樣想的:“葉沖霄既然對自己的身世完全明白,當然也應該知道了現在的國王是他的殺父仇人。他屈身事仇,想必是存着孤臣孽子之心,因而忍辱一時,伺機雪恨的。”要知江海天是個耿直的人,他絕不能想象一個人肯甘心服侍殺父的仇人。
不料葉沖霄卻這樣回答道:“我得國王認為兒子,身受大恩,我怎會不告訴自己的妹妹呢?我一見她,就原原本本的都告訴她了,而且我還告訴她,國工要聘她作太子妃,將她接入宮中,擇日完婚呢。哪知她聽了之後,二話下説,就將我趕了出來。江兄,我要你幫忙的就是這件事情,請你為我勸勸她。”
江海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剎那間,他是又驚又怒,又替谷中蓮傷心,整個人呆了,好半晌説不出話來。
葉沖霄大為奇怪,叫道:“江兄,你怎麼啦?”歐陽婉也莫名其妙,忽地想道:“這事不妙,他與谷中蓮是青梅竹馬之交,莫非兩小無猜,早已有情?因此,他聽説馬薩兒國的太子要納谷中蓮為妃,他不樂意?”當下便用説話試探問江海天道:“這是成人之美,義所當為。江相公,你猶豫什麼?哦,莫非你怕自己不會説話。難作媒人?若是如此,你可以讓我認識這位谷姑娘,我們都是女孩兒家,方便説話。你看可好?”
江海天忽地大聲叫道:“閉嘴!你們把我當作什麼人了?我豈能同流合污,幫你做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
葉沖霄氣得渾身發抖,面色鐵青,跨上一步,瞪起眼睛喝道:“姓江的,你説清楚了再走,我怎的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江海天道:“你任憑權奸竊國。置之不同,這就是不忠!你認賊作父,這就是不孝!你獻妹求榮,這就是不仁!你要陷害朋友幫你做見不得人的醜事,這就是不義!哼,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這還算罵得輕了,你自己聞聞,你身上還有一絲人味麼?”
葉沖霄大怒道:“豈有此理,你出口傷人!你罵我也還罷了,還竟敢誣毀我的父王。胡説八道,離間我們父子。我説你才是沒有一絲人味,你恩將仇報,真悔不該救了你的性命!”
江海天道:“不錯,你曾經救了我一次性命。以後我加倍奉還,倘若你有性命之憂,不論如何,我也答應救你兩次。好,言盡於此,你要認賊作父,我也只好由你。告辭!”
葉沖霄冷笑道:“我何須要你救命,你還是當心你自己這條小命吧!”驀地一聲大喝:“我能救你的命也能取你的命!”猛的一掌劈下,江海天剛好轉過了身,背向着葉沖霄,葉沖霄這一掌正是乘其不備。
歐陽婉尖聲驚呼,只聽得“蓬”的一聲,江海天奔出幾步,回頭冷笑道:“好本領,好手段!我看在剛才你曾救我的份上,我不還手,但我只能忍你一次,你若再來、我就不客氣了!”
原來江海天與他翻面之後,暗中早已提防,將真氣凝聚背心,他又有寶甲護身,所以雖然受了一掌,卻無大礙。
葉沖霄不知他有寶甲護身,只道他是全憑着內功接了他這一掌。心中大駭,想道:“想不到他功力這麼深厚,怪不得文廷壁加上了歐陽伯和與歐陽二孃,也還是無奈他何!”因此,雖然怒氣沖天,卻是不敢再去追了。
歐陽婉大叫道:“江相公,你不理我了麼了唉,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地打起架來。”
江海天冷笑道:“你還怕沒人理麼?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別再來纏我!”他展開了絕頂輕功,歐陽婉如何追得上?何況她聽了江海天這一番話,也是不由得又羞又氣又是傷心,登時雙足好像牢牢釘在地上一般,再也不能向前移動。
葉沖霄淡淡説道:“他不要你了,你還是跟我走吧。你別生氣,只要你聽我的話,我給你想法報仇。”轉眼間江海天已去得遠了,歐陽婉呆了一會,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正是: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只自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