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二少爺沒再開口,他懶得在口頭上做無謂之爭,他在評估距離角度和攻擊的方式,憑着神奇的“無影身法”,他要一發奏功,絕不給莊亦揚任何可能搞鬼或抗拒的機會,着眼點是妙香君的安全。他奇怪玄玄何以不見現身?玄玄相當機靈,不可能沒想到造勢,如果他適時來個擾敵的動作,自己的成功率便是百分之百。
正在思量之際,妙香君突然扭身而起,閃電般射向莊亦揚。她已被點了穴道,居然能自解而有了行動,太突然,太快,古二少爺在.絕對料不到的情況下,想阻止已來不及,這瞬間,他連呼吸都停止了。
妙香君並未對莊亦揚採取攻擊行動,緊靠他身邊。
“你幫我對付他。”妙香君急聲説。
“當然,我一定幫你。”莊亦揚拍了拍她的香肩。
古二少爺真的傻了眼,做夢也估不到會變成這種狀況,花靈已在對方手上,而妙香君又自動送上,情勢已經完全逆轉。
“二少爺,現在你怎麼説?”莊亦揚得意地問。
“宰你的主意不會改變。”古二少爺輕咬牙。
“準備犧牲兩個大美人?”
“必要時會的。”這句話,當然不是真意。
“真的如此麼?”
“本人説一不二。”實際上古二少爺在積極盤算應付之策,如果發動迅雷不及掩耳的猝襲,成功率有一半,判斷莊亦揚不會對妙香君下殺手,而妙香君要是發動反擊的話,在速度上自己仍可穩佔優勢予以化解。
莊亦揚突然退到妙香君的側後。
“別動,我要你出手才出手。”他的確夠詭詐,很明顯地已經把妙香君當成了盾牌,似乎已洞悉古二少爺的心理。
妙香君果然不動,只虎視着古二少爺。
古二少爺的盤算落了空,肺都幾乎氣炸。
就在雙方陷入僵持之際,兩名壯漢挾着花靈出現在莊亦揚身後丈外之地。花靈的神情是木然的,看來已完全失去了自主的能力,完全聽人擺佈的樣子。
莊亦揚已完全控制了局面。
“二少爺,二換一你不吃虧,如何?”
古二少爺真的是和尚的腦袋——沒法(發)了。
“二少爺,在下在等你的答覆。”莊亦揚又開口。
古二少爺雙眼露出栗人的兇光。
驀地,一條人影輕燕般瀉落古二少爺身邊。
是玄玄,手裏還捧着一口連鞘劍。
“二少爺!”玄玄的神情極之古怪。
“怎麼回事?”
“金劍,有人要我交給二少爺以交換人質。”
古二少爺有些哭笑不得,他明白所謂有人指的當然是“千面客”段小川一邊,金劍本在黑衣女人手中,而黑衣女人是段小川一路的,妙香君是段小川的仇人之女,奇怪,他竟然願意自動交出來,天下事有時真不能以常理衡量。
“二少爺!”莊亦揚當然一眼便能認出他自己的兵刃。“在下知道你是心不甘情不願,不過交易歸交易。至於老債新帳可以改日再算。在下一定面對,絕不要賴。別的不用多説,現在就開始交換如何?”
古二少爺從玄玄手裏接過劍,心裏感到相當窩囊。
“二少爺,有人要我傳一句話。大丈夫能曲能伸。”
“嗯!”古二少爺的聲音發自喉頭。
玄玄退了開去。
“先小人,後君子,二少爺,在下要驗明真偽。”
古二少爺心中一動,這一點即使是多餘也不能不謹慎,如果萬一真的被動了手腳的話,這塊招牌非砸不可。
“可以!”古二少爺目光一轉,把劍擲向雙方對角的一棵樹,驚人的精準手法,劍穗釦環扣上了樹身禿枝。
莊亦揚的確不是省油的燈,每一步算盡算絕,他向妙香君低語了一句,再做了個手勢,妙香君乖乖地隨他走向懸劍的那棵樹,這一來,他不但能掌握人質,也不虞遭到突擊。到了樹下,他取下劍,抽劍離鞘三寸,只看一眼,便又卡了回去,捏在手中,然後抬頭遙向古二少爺道:“君子言而有信,失陪了!”身形一晃,電閃而沒。
妙香君木立原地不動。
兩名挾持花靈的壯漢也雙雙遁離。
古二少爺彈到花靈身前。
“你是穴道被制還是……”這一問誠屬多餘,因為一個受制的人是無法回答的,可以説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偏偏就這麼邪門,花靈竟然有反應。
“早已解了,不過你還是做樣子替我解。”花靈以極低的聲音説。
古二少爺又一次傻眼,他完全困惑了,一切都似乎全在常理之外,他忍不住脱口問:“到底是什麼玄虛?”
“你很快就會明白,不要問。”
“嗯!”古二少爺這一聲嗯近乎呻吟。但畢竟他不是尋常的武士,立即伸手在花靈身上虛虛數點。
花靈裝作禁制頓解的樣子,伸張了一下手腳,然後道:“我帶她回去。”説完,奔到妙香君身前,不知説了些什麼,妙香君果然乖乖地隨着她離開。
古二少爺舒了口氣。
玄玄步了過來。
“二少爺!”玄玄面露歉疚之色。“妙香君這邊的事很快就會有終結,我因為……承諾了暫時守口……”
“實際上你明白內情?”
“是的,但並非全部。”
“我不會勉強你回答,我還有正事待理。”
“上荊山?”
“不錯!”
“我們現在就……”
“你留下,這荊山之行我單獨去,你幫不上忙。”
“二少爺懷疑我的忠誠?”玄玄敏感地問。
“沒這回事,我對你和妙妙有絕對的信心。”古二少爺笑着説。“對了,玄玄,妙妙在穀城待這麼久,對於范家的一切應該有深切的瞭解。”
“她是知道得很多。”
“對妙香君的古怪行徑她有什麼看法?”
“這……無從解釋,不過,她在密切注意中。”
“你告訴她,加意防範莊亦揚,那小子平添了功力,又得回金劍,他的行為將會變本加厲,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來,等我從荊山回來,再好好收拾他。”古二少爺本想問問是誰交出金劍,但心念一轉止住了。
“是!”玄玄點點頭。“二少爺,您一定很想知道金劍的來路,這點我可以陳明,是家師交給我的。”
“噢,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情勢所迫,他如果不交出來,將陷二少爺於不義,所以他老人家便這麼做了。”玄玄正色説,表示他對師父的尊敬。
“很好,代我向令師致意。”
“好!”
“我們現在就分道揚鐮。”
荊山。
百丈峯。
由於“天煞星”點出了明確的位置,而且目標顯著,古二少爺毫不費事地便找到了。以他矯健的身手和深厚的功力,輕而易舉地登上了峯頭。
這百丈峯在羣山之間謂一枝獨秀,雄偉挺拔而不與其他的峯嶺糾纏,就彷彿是一個不從流俗的清高之土。峯頂怪石嵯峨,虯松盤踞,各取優姿,疏落有致。一間石屋倚巨石而建,藤葛牽附,苔蘚衣蔽,呈現出一種原始的優雅,也可以説是野性的美,類此,説明了是遺世的高人隱士之居。
主人是高士麼?
古二少爺對此存有疑問,如是高人隱士,又怎會牽扯上“碧玉蟾蜍”的公案?又怎會與“天煞星”之流交往?
境地靜得近乎死寂。
古二少爺緩緩挪步,到了石屋門前。
屋門是開着的,可以窺見屋裏的簡單陳設,居中一張石几,几上居然擺了一具古琴,顯示古拙的況味。石屋一明兩暗,是傳統的格局。
“裏面有人麼?”古二少爺發了話。
“什麼人?”聞聲而不見人,想是在暗間裏。
“區區人稱古二少爺。”
“你犯了老夫的大忌。”聲音極不友善。
“哦!閣下何忌?”古二少爺心中一動,因為這聲音似曾相識。
“此地不許外人涉足。”
“但區區有事不得不來。”
一蓬白色粒狀之物從門裏激射而出。
古二少爺掄鞭畫圓,這些粒狀之物雖然細小,但勁道驚人,在觸及藤鞭的圓圈時,竟然發出“嗤嗤”之聲,反彈疾射,所觸之處,又是一陣“嚓嚓”聲,待到場面靜止,古二少爺目光所及,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些白色的小東西並非什麼堅硬的砂石之類,而是軟軟的飯粒,飯粒當暗器撒出而具如此威力,他自問絕辦不到。
石屋主人的功力已可見一斑了。
對方究系何方神聖?
“小子,説説你的來意。”屋裏話聲又出。
“小子”二字入耳,古二少爺立即省悟對方是誰了,一個古怪的形象浮現腦海——“招魂催生鼓”,想不到這老怪便是石屋主人。上次在短松崗上,莊亦揚重創“天煞星”,這老怪突然現身驚走莊亦揚,賜藥“天煞星”,當時就懷疑雙方之間有某種關係,於此得到了印證,想不到的是老怪居然牽涉在“碧玉蟾蜍”的公案中。
要從老怪手中得回“碧玉蟾蜍”,等於是虎口拔牙,炭中取栗,古二少爺的信心有些動搖,他實在沒把握。
“天煞星”説的是實話還是驅羊就虎?
為今之計只有開門見山,隨機應變。
“區區特來向閣下討回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碧玉蟾蜍。”
“你小子怎知這鬼東西在我老人家手上?”
“區區自有線索,這無關宏旨。”古二少爺硬起頭皮。“以閣下的名聲地位,想來不會將有作無信口交代。”
“好小子,你想用話扣住我老人家?”
“區區只是實話實説。”
“如我老人家説沒有,你又將奈何?”
“那閣下所付的代價便太大了,名頭固然是虛,但卻代表一個人的尊嚴與人格,諒閣下不會不珍惜。”
“啊哈!小子,你的口齒夠犀利。”人緩緩出現,站到琴幾之後,冷電似的目光遙照門外的古二少爺。“我老人家不否認‘碧玉蟾蜍’在手上,當初有人孝敬此物,只為了一念好奇而收下,並無貪得之心,你小子既敢找上山來,表示你還算有膽,光有膽不行,還得有能耐,以我老人家的輩份而言不能跟你動手,只考較你一下。”
“考較?”古二少爺已隱約猜到對方心意。
“不錯!”
“如何考較?”
“聆聽我老人家招魂之曲。”略頓又道:“如你小子自量無福消受這隻應天上有的仙曲,下山還來得及。”
古二少爺心裏打上了一個結,他領教過老怪物的“招魂一笑”,差點禁受不了,這“招魂之曲”不用説其威力更加難當,但他為了完成師命,更為了師父的名,他沒有退縮的餘地,只好豁出去了。
“有幸之至!”古二少爺從容回應。
“很好!”“招魂催生鼓”慢條斯理地在琴幾前坐下,老臉變為一片肅殺,不言即喻,這招魂之曲必是極厲害的殺手。
古二少爺立即鎮定心神,準備接受這別開生面的挑戰。凡屬以聲音殺人,主要是制人心神進而及於氣血,這點古二少爺十分明白,抗禦之道在於超強的定力與內功,如果功力不濟,就只有死路一條
“招魂催生鼓”的手指搭上了琴絃。
空氣在剎那之間凝凍。
一聲裂帛擊碎了凝凍的空氣,古二少爺的心旌為之一陣搖曳。緊接着:“錚錚琮琮!”急驟而肅殺的琴音從老怪物的指頭間傾瀉出來,彷彿是風雨驟至,雷電交加。又像是千軍齊發,萬馬奔騰,挾帶着殺伐之聲。
古二少爺以無比的定力壓制住心神,他沒用出師門絕技“自閉神功”,目的在考驗自己能承受的限度。
琴聲愈來愈疾,也愈激烈,宛若置身驚濤駭浪之中。
古二少爺的氣血有些浮動,但他仍竭力抗拒,沒多久,額頭鼻尖沁出了汗珠,氣血也開始翻湧,還沒到能忍受的極限,他咬牙按捺,內功提聚到十成。一波又一波,有如錢塘江潮,拍岸掀天,毀滅性的音波,似要摧折人的每一根神經,耳膜刺痛如割,汗珠滾滾而下,心神已到了被捲入的邊緣。
琴音急轉,由無比尖鋭高亢變為幽悽,西風颯颯,落葉飄零,一聲聲如泣如訴,逐漸悽中帶厲,若孤舟嫠婦,子規夜啼,又彷彿老年喪子,新寡失儔,悽悽切切,搶地呼天,哀慟之情,碎人心腑。
古二少爺捲入了悲調之中,淚水已經盈眶。一絲靈智未泯,他突地警覺到身處危境,立刻急振心神。
琴聲又由哀悽轉為陰森,像是孤身獨行,置身在荒漠絕境,鼙鼓聲急,黃昏日暮,四望空芒,夜宿誰家?繼而陰風四起,隱聞鬼聲啾啾,轉進了不可知的幽冥世界。絕望、無助、恐怖,面臨無底深淵,死亡的氣息瀰漫。
古二少爺已有些把持不住,心神已起了變化。
又是一聲裂帛之聲,琴聲再變,像無數的鋼針利簇紛飛激射,直鑽五臟六腑,氣血隨之翻滾沸騰。
古二少爺已到了能耐受的臨界點,急展“自閉神功”,摒絕足以使人發狂的致命琴聲,但時間不長,那琴聲卻以極強的威力鑽隙插縫,神功竟然有封堵不住之勢,鑽隙而漏入的絲芒,使得逆血不停上衝。
老怪的手指撥動如風,眼神已變成了兩道光幢。
古二少爺全力支撐,身軀開始抖顫。
約莫盞茶時間,古二少爺已產生崩潰的感覺。
老怪的手指頭疾點三下,停止。
古二少爺就像是一個被活埋的人在即將窒息之際被拖了出來,一股逆血衝到喉頭,他硬生生吞了回去,身形一連兩個踉蹌,他硬挺住沒倒下,臉色一片灰敗,但他自己當然無法看到,只是感覺上必然如此。
老怪的頭臉像被雨淋過,白鬚上綴滿汗珠,胸衣也已變色,是汗透重衫,可以想見彈這一曲所耗內力之巨。
沉默,雙方都在恢復元氣。
足足半刻時間。
“小子,你足堪繼承郎老小子的衣缽。”
“謬讚。”古二少爺已穩定下來。
“我老人家從沒稱讚過人,你小子是第一個。”
“榮幸之至。”古二少爺口裏應付,心裏卻在想:“這一曲招魂之音差一點要了自己的命,幸而老怪物適時停止,人言此怪善惡不分,全憑一己的好惡行事,看來傳言不虛,接下來又會是什麼?”
“小子,你通過考驗了。”“招魂催生鼓”起身。
“算是僥倖!”古二少爺這句可是良心話。
“你可以走了!”“招魂催生鼓”擺擺手。
“什麼?”古二少爺呼吸為之一窒,脱口叫了出來。
“我老人家説你可以走了。”
“‘碧玉蟾蜍’的事……閣下難道想反……”
“放屁,我老人家豈會對你後生小子食言,”
“那……”古二少爺不知該如何説。
“沒這那的,你既然已經通過考驗.東西當然給你,不過不是現在,時機未到,你耐心等着吧。”
“什麼樣的時機?”
“到時你小子就會知道。”
“時限所迫,區區無法久等。”
“不會太久,至多…-個月,少則十天。”
“閣下言而有信?”
“放屁!”“招魂催生鼓”橫眉豎目,很生氣的樣子。“你小子再要出言不遜我老人家就真的要改變主意了。”
古二少爺心念疾轉,對付這種怪物一定要順撫,絕不能怫逆,不然他真的説變就變。如果用強,不但沒有把握反而壞事,反正老怪已許了諾言,以他的名頭身份,諒來不致於失信,最長一個月,還能符合師父答應成王爺的期限,等就等吧,但話必須扣拿好,否則空空洞洞一個期陰,屆時又將從何處着手?
“要區區再上一次山麼?”
“不必,我老人家自有安排。”
“那就告辭了!”古二少爺拱拱手,轉身便走。
下了百丈峯,進入叢雜的山區。
古二少爺心裏感到有些空蕩蕩,雖然“招魂催生鼓”已經答應最遲一個月之內歸還“碧玉蟾蜍”,但卻下了個時機未到的註腳,這時機未到藏了什麼玄機?由於一而再地發生變數,所以心裏並沒有落實感,“時機”二字到底代表什麼無從想象,如果屆時那老怪物真的要食言,自己又將奈何?
煙嵐已起,黃昏即將來臨,山裏天黑得早,看來要出山只有漏夜奔行了。
一條人影從前方十丈處橫掠而過,快如魅影
古二少爺心中一動,荒山野嶺出現人蹤而且是武林好手頗不尋常,他不假思索地抄了去,卯足了全力。
眼前是個斷巖,古二少爺急剎身形,如果不是反應靈敏,前衝丈許便將墜落絕谷,雖説藝高膽大,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斷巖下瘴氣氤氲,不見底,兩邊巖壁相距約十來丈,像是個大裂縫,一刀齊,大自然的傑作。
人影在對面出現,光線暗淡,看不真切。十來丈的間隔,武功再高也無法飛渡。古二少爺急審形勢,這裂縫很長,寬窄不一,在右方最窄處不足五丈,他急急掠了去,人影卻在這時消失了。
好奇追根是武林人的通病,古二少爺不例外,他非要知道那人影的路數不可,相準了位置,他飛身強越。身形騰躍而起,升到最高點,一個雲裏翻,斜斜向對巖飄去。
在即將達到巖沿之際,數粒黑星迎身疾襲而至,現在是下瀉之勢,根本沒有變勢的餘地,身在半空,更無處借力,又是一蓬黑星罩來,發出“哧哧”的刺耳破風聲。如何處變?沒有絲毫考慮的餘地,本能地,他猛提真力,凌空打了一個旋,黑星擦身而過,但這一來,人已到了巖沿的下方,要是垂直下墜,勢將粉身碎骨。
他又打了一個旋,減緩下墜之勢,人已掉到十丈之下,也由於這一旋,身形已接近巖壁,一線希望萌生,凌虛弓腰,曲彈翻轉,貼壁,下滑三丈,終於以超人的內力吸附在平滑的壁面上,“壁虎功”的極致。
頭頂上隱隱傳來得意的狂笑聲。
他什麼也不去想,凝神一點,急調內力。
片刻之後,氣血調勻,力量重生,目光在暗淡的光線下游掃,希望能找到一個着力點,然後再做打算。
壁面説是平滑,但終究還是有凹凸之處,他發現右方有塊突巖,雖只突出尺許,但對一個超級高手而言,足夠借力了。於是,他手足並用,附壁斜移,五尺、三尺,一尺,終於到達那塊突巖,背壁貼立,長長舒了幾口氣。
下望一片漆黑,上望僅見朦朦光影。
現在,他必須盤算脱困之法。
頂上出現星光,已經入夜了,仍然一籌莫展。
估量從立足點到壁頂的距離,將近二十丈,如果以壁虎功往上游登勢不可能,太高了,萬一功力不濟而失足,後果不問可知,下滑更加危險,到谷底的深度無法估測,而谷底是什麼狀況不得而知。
星斗移轉,夜更深了。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等待天明日出,視線明朗之時,或許可以發現脱出生天之道,除此實在無計可施。
所謂突巖,其實只是一個尺許的隆起石瘤,堪堪能承住身軀不使墜落,如果稍有疏忽,其危險性還是極大。
古二少爺背部附壁穩定下來之後,得熬過漫漫長夜。人,除非是入睡,思想是不會停止的,他想到那神秘的人影,顯然這是一個有計劃的惡毒陰謀,而自己一時大意入了彀,根據經驗,這種手法和作風必是莊亦揚無疑,而莊亦揚處心積慮想要除去自己這個可怕的敵人是鐵的事實,否則他會分秒難安。
由此,他又想到門土英,孟家別業廢墟推土埋地道口和那句“從此天下太平”的話,門士英的心意已昭然若揭,只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卻是個難解的謎,實在找不出他這雙面人要如此對付自己的理由,正如他肯接納一個神志失常且又被莊亦揚一再玷污的女人——妙香君同樣地不可思議,這當中到底存在了多少蹊蹺?同樣,妙香君違反情理的行為也令人陷入了迷霧中,只能以匪夷所思四字形容。
突地,一樣黑忽忽的東西在巖壁間晃盪,是長蟲麼?可是不見頭尾,看是從壁頂下垂的,天底下沒有這麼長的蛇。
是藤索麼?
逐漸,那東西晃近,到身前,天雖黑,仍可辨出是條長藤,先前沒有,證明是剛垂落的,而且有人操縱,這可是件稀罕事。他隨即想到可能又是莊亦揚的陰謀,藉此試探自己是否確已墜谷身亡,如果認為是天外飛來的救星而攀援的話,上面一鬆手,必死無疑,這小子的心機也未免太可怕了。
藤已靠身,用手輕輕一扯,還很結實。
援藤而上,立即便可脱出生天。
明知是陰謀,但卻有強烈的誘惑。
長藤似乎又要移位。
不管是什麼,這險非冒不可,萬一是玄玄他們知道情況而採取行動,豈非就要錯過?心念電似一轉,他想到了一個較妥之策,一手攀藤,一手抓壁,緩慢上援,如果有突發狀況,抓石停身這一點尚有把握。
於是,一咬牙,一橫心,當機立斷,藤條插在腰間,右手抓住藤索,左手五指曲屈如鈎抓附石壁,先用力拉了拉藤索,證明其牢靠性,然後左右手交互上移。當然,一顆心就像人一樣是懸在半空的。
愈接近巖頂,心絃便繃得愈緊。
看看已剩下不到兩丈的距離,他藉藤使力,雙足猛蹬壁面,人便斜躍而起,避開垂藤的位置,升勢將盡,手指已攀到巖沿,一個翻身,上了巖頂,夜色中,只見一條人影迅快掠開,他全力展開“無影身法”劃弧截去。
截住了,是個女的。
定眼一看,脱口驚叫:“妙香君!”人不由呆住。
妙香君嬌軀一偏,疾矢般射出叢林。
古二少爺緊跟着投入,但林深樹密,妙香君已鴻飛冥冥,他又呆住,做夢也估不到救自己的竟然是她——一個神志不清但又行動詭異的人。
想,深深地想。
他忽然想到莫非她表面上仍裝痴呆,實際上人已經回覆清醒,否則她不可能做出這麼令人無法理解的行為。
這判斷應該正確。
可是,才不久,她突然現身攪局,使莊亦揚得回金劍而脱身,莊亦揚是她恨之入骨的人,這又做何解?
謎,依然還是謎,撲朔迷離。
這謎底非揭開不可。
又到穀城。
老規矩,進入酒店,叫了滿桌菜一人獨酌。
現在的時刻是剛剛過午不久,酒客已大半散去,剩下不多的酒客,而不認識古二少爺的,均對他的行徑側目。但他是我行我素,無視別人的反應,大有本二少爺就作興這個調調任誰也管不着的味道。
果然,沒多久,花靈和妙妙雙雙翩然而至,很自然地在左右落座。花靈在此地已是有身份的人物,店小二忙不迭地送上杯筷,還給兩人斟上酒,才哈腰退開。
妙妙望着古二少爺想説什麼又沒開口,只口唇動了動。
花靈倒是一副歡欣的樣子,她看古二少爺的目光跟妙妙是不一樣的,眼睛不會説謊,很容易泄露少女的心事。
“好久不見,我們痛快地喝幾杯。”古二少爺舉杯。
三人興味盎然地照杯。
“二少爺,告訴你一個喜訊。”花靈帶笑説。
“什麼喜訊?”
“是關於大姐的。”
“大姐?”古二少爺眉毛動了動。
“噢!”花靈笑了笑。“是這樣子,我在范家被稱作二小姐,順理成章我就稱呼香君為大姐,已經習慣了。”
“她有什麼喜訊?”
“擇定這個月二十五為她和門士英完成大禮。”又笑了笑。“算算吉期還剩下八天,二少爺,你可一定要參加。”
“當然!”古二少爺口説當然,心裏卻結了個大疙瘩,表面上看,兩人算很相配的一對,但實底上其中的問題太多,除了妙香君本身的不正常,再加上門士英的行為詭譎,意圖叵測,後果難以逆料。“香君能自主麼?”
“這個……她對門士英已經熟悉,從沒抗拒過。”花靈抿了口酒。“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懷了門家的骨血。”
妙妙的臉色明顯地一變,臉皮子抽動了幾下,深望了古二少爺一眼,似乎有話要説,卻沒開口。這表情古二少爺已經注意到了,知道這當中定有別的文章,但不方便追問,只好仍把目標指向花靈。
“門士英因此而接納她?”
“可以這麼説,不過……他本來就喜歡她。”
“由你師父他們幾個父執輩做主?”
“是的。”花靈點頭。
“希望香君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古二少爺説這句話時內心感到無比的沉痛,畢竟彼此之間這一份道義上的感情是相當深厚的,更何況她垂藤相救使自己絕處逢生,自己對她的禍福能不關心麼?
“對了,二少爺,還有件事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把小虎安置在‘花靈洞天’,在那裏有人照應而且絕對安全。”花靈笑了笑,“花靈洞天這名稱是你題的,那裏你去過,但只是一個小角落,希望有天你能窺見全貌。”
“我……是有這意思。”
“如果……您願意,可以永久住下來,我爹孃會竭誠歡迎你。”花靈的臉微紅,言下之意不問可知。
“那我和玄玄呢?”妙妙半開玩笑地説。
“妙妙,我早已把你當作妹妹,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何必多此一問。”花靈這句話可是至性至情,她一向爽朗,説話絕不加以修飾的。
“花靈姐,我是説着玩的。”妙妙內心很受感動,頓了頓,她卻又加上一句:“世事無常,希望一切順遂。”
“一切會順遂的。”突然有人接腔,而且人已到桌前,赫然是門土英,一副春風得意、神采飛揚的樣子。
這時,酒客已經散盡,整個酒店成了他們的天下。
古二少爺心裏的疙瘩又扭緊。
“天下的事很難説。”妙妙冷冷地説了一句。
“什麼意思,妙妙,莫非你……預感到了什麼?”門士英笑態不改,只是目光突然轉為犀利,看上去有些怕人。“不錯,天下的事是很難説,不過謀事在人,至誠可以格天,所謂世事無常,多半是失敗者的藉口。”
妙妙不再言語,嘴已閉上。“坐吧,姐夫!”花靈抬抬手。
“不了,我還有事。”門士英笑着説。“我來是對二少爺有個特別的請求。”目光轉向古二少爺。
“哦?找我,什麼事?”古二少爺呷了口酒,還是那副天塌下來不管的神情,但內心卻是相當在意的。
“想請二少爺當個現成的大媒。”
“好,好主意!”花靈拊掌。
古二少爺的心卻是一沉,門士英此舉有什麼特殊的用心?他與妙香君的結合本就充滿了詭異,自己要是當了媒人,萬一有天情況轉變,自己豈非喪失了立場?
“為何要請二少爺當現成的大媒?”妙妙挑起了眉。
“想當初我跟莊亦揚為了香君而兵戎相見,是二少爺解決了爭端,可以説成全在先。之後,歷經這麼多風波,終於好事得偕,亦屬二少爺的恩惠,所以請二少爺當大媒意義深長,想來二少爺定然樂意。”門士英侃侃而談。
“二少爺,你真的很樂意?”妙妙不正面直言而用反問,用意已很明顯,而且似乎還有話沒説出來。
“妙妙,你為何持反對的意見?”花靈有些困惑。“你難道不願見香君的終身大事能喜樂而圓滿?”
“我只是請二少爺多加考慮。”妙妙淡然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