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綠打小便陪在温如玉身邊,兩人名義上是主僕,可温如玉將她當姊妹一般地看待,從沒有讓她受過委屈,而翠綠也是衷心地服侍着温如玉,即使要她死,也毫無怨言,所以當她知曉老爺要將小姐送進宮裏時,不由地為她打抱不平。
暫不説小姐跟三少之間的事,光是進宮,翠綠就為自家小姐心疼不已,當今聖上老得可以當小姐的父親了,竟還敢肖想着小姐。
温如玉的腳步一頓,看了一眼翠綠,心裏一緊,失去了血色的朱唇,緩緩地張了張:“能不恨嗎?”
母親早逝,她沒了依靠,這府裏的女人畢竟是多了一些,女人間的爾虞我詐更是讓她厭惡,她卻無能為力。
女子本是浮萍,依水而生。
“小姐……”翠綠眼眶紅紅地看着小姐。
“一切都會到頭的,翠綠。”温如玉平淡地説道。
“翠綠會一直陪着小姐的。”
微微一笑,“翠綠。”
“小姐,什麼事?”
“我一直都把妳當做姊妹,怎麼可能讓妳受苦呢?”
這皇宮金雕玉砌,一旦入宮,她還能有懸念嗎?不是受寵便是失寵,無論是哪一件,都不是她想要的。
本以為她會跟姜傾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求榮華富貴,只求細水長流,可命不由她,她本就厭惡了女人間的戰爭,卻身不由己地陷入更黑暗的沼澤。
“小姐,妳這是什麼意思?”翠綠瞪大眼睛,不解小姐的想法。
“妳不是喜歡姜府的書僮嗎?”她看在眼裏,心裏本想若是她嫁給了姜傾生以後,就替他們作了主。
“小……小姐……妳別説了……”翠綠也沒比温如玉大多少,聽見這事,她羞得抬不起頭。
“我記得妳比我大了一歲,照理説,早應該嫁人了才對,可我一直沒替妳安排。”
温如玉微微皺眉,為自己的粗心感到愧疚,枉費翠綠盡心盡力地伺候她,她竟將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小姐,妳説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呀?”
“妳今年都十七歲了,是該嫁人了……”説着,温如玉走進庭院,她的庭院裏沒有多少人,因為她喜靜,不喜歡有人打擾,所以下人做完該做的事情便會自行離開。
“我……”翠綠紅着臉支吾着。
“好了,我會替妳好好跟姜家説一番。”念在舊情上,姜傾生應該不會反對,翠綠也可以遂願。
“小……小姐,我出嫁了,妳呢?”翠綠終於明白小姐的意思了,一臉的驚恐,她雖然也希望能嫁一個好人家,可要她丟下小姐,自己過好日子去,她怎麼能做到!
“到時我就會一人進宮。”她輕輕地説着。
“不!”翠綠拚命地搖頭,“這怎麼可以!奴婢要一直伺候小姐,就算終生不嫁也不會後悔的,小姐,妳別趕我走!”
温如玉輕嘆一聲,轉身便看見翠綠哭得一塌糊塗,心有不忍,卻只道:“我已經決定好了。”
“小姐……”翠綠自知小姐對她好,可她沒想到小姐竟然要自己一個人進宮。
“翠綠。”她輕喚着。
“小姐,不要……”翠綠不敢大聲地哭泣,只敢壓低聲音,輕輕地啜泣。
“就當是還我一個心願吧……我與他是無緣了,妳就替我還了這份情吧,嫁一個喜歡的人……”這才是她的私心,她與他是不可能了,就讓他們身邊的人續寫他們的情吧。
聞言,翠綠更是泣不成聲。
沒有多餘的安慰,温如玉走進了內室,準備休息一下,她確實是累了,所以才央請父親讓她去別院好好休息一番,讓她離開這是非之地。
翌日,温如玉便上了去承德別院的馬車,坐在豪華的馬車裏,聽着吵鬧的集市漸漸遠離。
温如玉向父親要了翠綠的賣身契,轉而扔進火裏一燒,成了一堆灰燼,而姜家書僮早立在温府門口。
這事是早已説好的,只是她一直沒告訴翠綠,將翠綠委託給了書僮阿九後,她緩步地離開。
現下,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讓她掛心了,只除了姜傾生,欠他的,這一輩子是還不了,只求來世,讓她贖了這份情。
出了城,她只能聽到車輪轉動的聲音,還有馬蹄聲,温朝宗擔心她的安危,所以派了好幾個護衞保護她,美其名曰擔心她的安危,實則還不是怕她逃離了他的操控。
那一日父親突然命令她一起去狩獵,她心中已有些明白,卻沒有反抗,又如何反抗得了?避得了那一次,那下次又該如何是好呢?
自她懂事以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嫁給另一個男人,在她心中,她以後的依靠便是姜傾生。
第一眼,她便讓他那比她還要出色的容貌給迷了心智,但他卻滿臉的不耐煩,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大膽。
可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人,她情不自禁地抬頭多看幾眼,被他狠狠地瞪了回去,那時她才知道這個美麗得不象話的男子身體不好,一直躺在牀上休養,於是她便天天來找他玩,即使從未得到過好臉色。
有一天,竟看見姜傾生爬在樹上,一臉的愜意,被她發現後,他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她聰明地不説話。
後來,他問她:“為什麼不好奇重病在身的我,會出現在樹上?”
她説:“你不説,我便不問。”
他先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露出了他們相識以來的第一個微笑,很淡,卻讓她一輩子也難忘。
就這樣,她不問他的事,他也不問她的事,他們就這樣相處了十年,十年裏,她喜歡待在他的身邊,任他疼着她,愛惜她。
這種感覺她沒有從所謂的家人身上體會過,她一直以為那是親人之間的感情,可當她問出心中所想時,他狠狠地吻了她。
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吻,只是唇碰唇,他的牙齒甚至不小心地磕破了她的唇瓣,那一刻,她知道,原來這不是親情。
那一年,她十二,他十五。
漸漸地,他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即使姜家不如以往的繁榮,她卻沒有變過,一直是這樣待他……
手指輕輕地撫開簾子,正是春季時節,樹枝正冒出嫩綠的葉子,飄浮着的空氣也有一股濃濃的土壤氣息,不遠處一座一座的山嶽,褪去了枯黃的外表,一片盎然。
以往可以與他一起賞春,如今卻只有她一人。
從今往後只有她一人了……
一滴淚輕輕地滑出眼眶,滑過臉頰,沒入衣裙之間。
承德別院位於蘇州西南方向,位置偏僻,人煙稀少,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承德別院前,待車伕擺好轎凳,一雙穿着繡工精緻的繡鞋的腳,輕輕地踏在凳子上。
温如玉一手微微撩起長裙,一手扶着丫鬟的手,動作優雅地下了馬車,眼不斜視地垂看着地。
未出閣的女子不能隨意地亂看,這是温如玉自小便習得的禮儀。
“小姐。”別院的總管趕緊上前,不敢怠慢了這位即將入宮的大小姐。
“屬下已經為小姐做好準備了,小姐可以好好休息。”總管早前便收到了温大人的飛鴿傳書,立即就開始準備了。
“有勞總管了。”行了一個禮,温如玉緩緩開口:“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是,是,快,帶小姐下去休息。”總管吩咐丫鬟。
“這一路上,護衞和丫鬟伺候我頗費心,你好好安頓。”
“是。”總管領命。
不再説什麼,温如玉隨着一旁的丫鬟,往休憩的廂房走去,照理説,一趟舟車勞頓,她應該會有疲憊,可她反而不覺得累。
到了廂房,她遣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待在房間裏,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
“玉兒……”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喊着她。
“玉兒!”這一次好像夾雜了一些不滿。
她笑開了,她竟然想念他到了這一地步,都出現幻聽了,看來她是真的累了,她緩慢地起身,往內堂走去,竟看見在珠簾後,有着若隱若現的身影。
那抹身影看似很熟悉、很真實,她微蹙着眉頭,眼神迷惘地看着那身影,現下好了,她竟連幻影都出現了。
自嘲地一笑,她繼續往內堂走去,卻見那抹身影越來越清晰,温如玉悄然地抿着嘴唇,眼眶因為思念開始泛紅。
“不會的,他不會在這裏……”她不相信地搖頭,可腳步越來越焦急,一個顛簸,整個人向前倒。
一雙大手接住了她倒下的身體,她倒在了熟悉的胸膛,“啊!”
一抹清冷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響起:“妳太不小心了。”
“傾生……”她喃喃道。
他輕輕地應了一聲,“有沒有傷到哪裏?”小心地扶起她的身體,冷峻的表情難掩心急。
“我……”
“小姐。”門外響起丫鬟的聲音,“小姐,妳沒事吧?”
姜傾生挑挑眉,低頭看着懷裏的嬌兒。
温如玉趕緊撫平心中的激動,盡力鎮定地説道:“沒事,我要休息了,有什麼事等我醒了再説。”
“是。”
等到丫鬟的腳步聲遠去了,姜傾生看着小手緊緊抓着他前襟的女人,“玉兒。”
埋在他胸口好一會兒,温如玉才緩緩抬頭,看着那一如既往的冷酷男子,明明是一名絕色男子,可那滿臉的冰霜卻讓人不敢隨意招惹,但奈何他們早早便已經結下不解之緣。
努力地逼自己以冷漠相對,温如玉冷冷地説:“不是跟你説了,我們以後都不要再相見了嗎?”
無視於她咄咄逼人的冷意,姜傾生不顧她僵硬的身體,將她納入自己的懷裏,感受着那冷漠下的暖意。
“你做什麼!”温如玉推開他,姜傾生卻又纏了上來,“放開!”
“玉兒。”輕輕一喚,便止住了她的慌亂。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是開心他的出現,但也只是一瞬間,在她明瞭自己的處境後,最後一絲愉悦快速地褪去。
“妳説呢?妳該是瞭解我的。”他動作温柔地拂過她的頭髮,將她散落的發別在她的耳後,露出小巧雪白的耳朵,着迷地撫着她未帶任何耳飾的耳垂。
身體泛起一股酥麻感,温如玉別過頭,拒絕他一切太過温柔的動作。
她的拒絕讓他眼裏蒙上一層冰冷,就因為她父親,她便要進宮,連他都可以舍下。
“你不該在這裏,你快點離開,我會當做沒看見。”她冷冷地説道。
姜傾生不悦到了極點,她一向對他温柔順從,這也是他喜歡她的一點。
他的絕色讓他看不上那些容貌貌美的女人,甚至於因為從小身子不好,他脾氣又冷又硬,拒絕任何人的好意。
而她,他從來沒想到,一個姿色比不上他的女子,他竟讓她進入自己的生活,她擾亂了他的一切,卻又想走就走,他姜傾生豈是容她胡鬧的人,既然進入了他的生命了,就休想離開!
“這樣的妳,真不可愛!”他擰緊她的下巴,本就充滿冷意的臉龐,因為她的抵抗更為冷然。
“你不要再胡説了,我都已經跟你説清楚了!”她咬緊牙齦,忍受着他強勁的手力。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卧病在牀的男孩了,雖然體格比起一般的男人較為纖細,可是他的力氣畢竟是強而有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