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點03分21秒。
當霍銘洋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半掛在牆壁上的鐘——才七點?他模模糊糊地想。可是為什麼外面的陽光如此刺眼,像是正午一樣?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就發現那個鐘的指針一動不動,一直凝固在那個位置,玻璃表面上佈滿了冰裂紋,顯然是已經在地震發生的那一瞬間壞掉了。
那麼,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了?他昏過去了多久?
霍銘洋呻吟般地吐出一口氣,只覺得全身上下疼痛,彷彿被人拆開又重裝了一遍。然而,身體裏卻是充滿能量的,似乎在一覺之後修復終於完成。那麼説來,已經過去整整72個小時了?他的身體全部恢復只需要三天。
他試圖用手臂撐起身體,吃力地回頭看去,發現靠近走廊的牆壁整個坍塌了,自己身上也橫七豎八地掉落了許多雜物——最可怕的是一根沉重的鋼筋混凝土梁,居然傾斜着壓在了他的背上!幸運的是,那根梁在掉落的時候被莫名的力量碎裂成了幾段,所以只有末端掉落在身體上。而起,不單是那個鍾,這根梁,四面牆壁,乃至着整個房間似乎遭到了某種巨大力量的瞬間襲擊,四分五裂,彷彿被剎那間壓壞的紙盒子。
不過無論論如何,畢竟他還活着……想到這裏,霍銘洋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後頸——那裏很痛,彷彿有什麼裂開了。他收回手,看到掌心裏有一個鮮紅的印記,是血繪的紋章,像是相互追逐的一黑一白兩條魚,又像是倒轉的沙漏。霍銘洋深吸了一口氣,反手托起了背上的重物,微微揚起上身準備起來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張少女的臉。
他身體下還有一個人。她躲在他的身體下,閉着眼睛,臉色蒼白,額頭緊緊貼着他的胸口,蜷縮着,一動不動,彷彿一隻在他懷裏睡去的貓。
那一刻,昏迷前的所有細節在腦海裏全部甦醒過來了,呼嘯着掠過。救援。被困。反抗。傾訴。夜奔。追殺。走投無路……歷歷在目。怎麼了?她……她不會死了吧?霍銘洋連忙去試探她的鼻息,有一縷微涼的氣息非常微弱地觸及了他的皮膚——那一瞬他鬆了一口氣,用手輕拍她的臉:“夏微藍?醒醒……醒醒!”
然而,她並沒有醒,甚至連絲毫反應都沒有,呼吸依舊均勻而平穩,面容安寧,雙手交疊放在胸口,彷彿在最後一瞬開始祈禱。
那張面容令他覺得無端端的寧靜。霍銘洋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難以壓抑地碰了碰她的臉頰。他沉思了許久,心中天人交戰,眼神複雜地從病牀上起身,推開周圍掉落的雜物,拉過毯子蓋在她身上。
是的……她是寶貴的東西,絕不能有一點事情。因為只要有她在,白之月的人一定還會來找自己。那麼,他就一定還能有機會接觸到那個世界,接觸到……母親。
霍銘洋揉着太陽穴,覺得腦子裏有什麼東西在突突跳動,頭疼得要裂開。強撐着站起,走到了窗口往外看去——那一瞬間,他吸了口氣:這幢樓外,居然是萬仞深淵!
窗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原本的綠樹、圍牆、道路全部消失不見,只有一個巨大而深不見底的坑洞,黑黝黝的,宛如地獄裏張大的巨口,吞噬了這個世間的一切。而這座樓就位於巨坑的邊緣,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傾覆——
那個從檀宮擴散而來的天坑,蔓延了幾乎半個城市,居然就在這裏止住了!
霍銘洋站在窗口,隔着碎裂的玻璃看着那個黑洞,神思恍惚地伸出了手——就在他試圖推開窗子的瞬間,忽然有一種劇烈的灼熱,他下意識地縮回了手,倒退了一步。啪的一聲,開啓了一線的窗户重新關閉,碎裂的玻璃上掠過一道光,彷彿劍刃上的寒光。那一刻,霍銘洋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是的!這裏,居然籠罩着一層結界!
他再次伸出手想要推開窗,然而儘管這次有了準備,他的手還是在接觸到的瞬間被彈開。巨大的力量襲來,虎口開裂,血流滿手。這是……霍銘洋定定地看了那個破碎的窗户片刻,忽然間反身衝出了房間。
外面彷彿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一個人。B樓的走廊已經斷裂成了數截,整幢樓的一二層都已經徹底不見了,被壓成了一堆廢墟,連同裏面的人。唯獨他所在的這個地方保持着相對的完好,不但走廊沒有開裂,甚至連走道旁的幾個房間都還安好無恙,彷彿被某種力量保護着。
這裏關着病人都逃跑了麼?或者,都壓死在廢墟里了?如果是逃出去了的話,可夠父親頭疼死了……霍銘洋冷冷地想,他曾今在父親的書房裏看過那些異己分子的名冊。他沿着樓梯往下跑,跳過幾段斷裂的樓梯和台階,來到了庭院裏——這兒一樓的門廳已經因為坍塌而消失了,但是出口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外面透進來的陽光。似乎只要跨出幾步,就會回到外面正常的世界。
然而,當他剛踏入陽光裏,虛空裏卻有一股力量迎面而來,將他整個人再度重重的往後退開!他撿起一塊碎裂的大理石,對着門口扔了過去。只聽輕微的嗤一聲,那塊石頭在穿過門的那一瞬間被無形的力量釘住了,就這樣停頓在了空氣裏,然後緩慢下滑,最終慢慢消失。
青山精神病醫院頭頂的天空依舊是湛藍的,日光傾瀉而下,然而卻有一羣驚慌的鴿子在庭院上空飛翔,一圈一圈,卻怎麼也無法逃離。彷彿有一個無形的樊籠扣在上方,令那些温順的生靈怎麼也掙扎不脱。
他緩緩站起身,明白這片廢墟已經被奇特的結界籠罩,與外面的世界割裂了開來。不要説這裏面困住的人,那些朝着外面奔跑、以為可以在坍塌之前逃出去的人,如今也都已經死了吧?當結界擴張開的一瞬,所有撞上去的人都會被消弭,沒有一個可以逃脱。
——可是,這一切是誰做的?白之月?不……如果是白之月的人,為了追索編號為NO.365的夏微藍,他們應該讓天坑繼續擴散,將這個精神病醫院連同裏面的人都被吞噬到門的另一邊才對吧?這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事情。
那麼,又會是誰?是什麼力量居然能對抗白之月?
是誰,將這裏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座封閉的孤島?
然而,剛想到這裏,幾個刺耳的聲音卻猛地傳入了耳畔。
“怎麼搞的?就是出不去?明明窗就在那裏,玻璃都碎了!”
霍銘洋猛然一驚:這個醫院裏,居然還有幸存者?只聽嘩的一聲,在靠近出口的一個房間裏彷彿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上去,然後整幢樓都抖了一抖,很多開裂的地方簌簌落下塵土,不停有混凝土塊和磚落下。
“別撞了……再撞樓都要倒了!”一個聲音尖叫,“我們會被壓死!”
“走開,我就不信撞不破這一扇鬼窗!”一個帶着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怒吼,煩躁地四處尋找,“這是怎麼了?明明看得到外頭,就是出不去!我們難道要被困死在這裏?”
“拜託你,別撞了!”看到他又抱起了一截柱子撞向窗户,房間裏的另一個人連忙上去拉住,苦苦哀求。那是一個穿着病號服的高瘦男子,長鬍子長髮,抓着胸口的十字架,一疊聲地喊:“你沒看到那是一扇可怕的窗麼?火一樣的燙!根本無法觸手。末日……這就是末日!我們要死了,掙扎是無用的……此刻只能祈求萬能的主的解救!”
“神經病!”那個眼鏡男踢開了他,不屑,“我可不是和你一樣的瘋子!我是一個無神論者,就不信這一層窗户打不破!”
兩個人爭吵着,房間的地上還躺着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似乎受了傷,半邊臉上都是血,有氣無力地看着他們爭論,不發一言。他沉默着,手指卻在地上的灰土裏划着,吃力地在身體周圍畫出了一個奇特的符號。
眼鏡男終於成功地擺脱了基督徒的糾纏,扛起一塊沉重的混凝土,再度向着窗口衝了過去,用盡全力地撞去。那個帶着十字架的男人驚叫着“上帝”往外跑——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猛然撞擊後整個房間震了一震,窗户完好如初,四壁卻開始倒塌。
“小心!”一雙手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他一把拉開。
霍銘洋一把抓着那個眼鏡男人退出。房間瞬間坍塌,三個人及時地撤離,然而地上那個受傷的少年卻沒有逃脱,被掉落的混凝土磚石淹沒。
“你……是誰?”他的出現令這裏的倖存者都吃了一驚,顯然是因為霍銘洋滿臉綁帶的模樣太過於嚇人,那個戴着眼鏡的男人下意識地拼命掙扎,“放開我!”
“別白費力氣了,”霍銘洋如言放開了他,皺眉警告,“再折騰下去這裏的確要二次坍塌了,對大家都不好。”
那個男人喘着氣退開,看着這個忽然出現的年輕人:“你是誰?”
“天啊,我能感覺到您的氣場……您是個非凡的人物!一定是上帝派你來拯救我們的!”另一個男人看到這個面目怪異的陌生人,卻情不自禁地叫起來,雙手舉向了天空,“感謝上帝,請您再顯露神力,讓羔羊們離開這個迷宮吧!”
“我不過和你們一樣被困在這裏的人而已。”霍銘洋哭笑不得,皺眉對那個抽風的怪人道,“聖心居士,請別在這裏再弄傳教的那一套鬼把戲了,都什麼時候了?”
那個祈禱的男人愣住了:“你……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怎麼會不知道?聖心會的創立者,中國南部著名的宗教領袖,或者説,臭名昭著的神棍。”霍銘洋看着他脖子上那個十字架,低低冷笑,“兩年期,S城東部海岸發生了一起大規模自殺事件。宗教儀式後,一共死了二十七個人,都是走入海里溺斃的。”
“我是在引導他們走向天國!”聖心居士眼裏放出了光,聲音鏗鏘地反駁,“你知道什麼?世界就要末日了,就在2012年12月21日!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我使他們躲過末日的苦難,早日回到主的懷抱。”
“那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呢?”霍銘洋冷冷地問,“既然末日肯定要來的話?”
“……”聖心居士被這樣尖鋭的反問問得怔住了片刻,吸了一口氣,尖聲反駁,“我是上帝的使者!末日要來了,可是人類毫無覺悟——我就必須留下來繼續引導下一批人到達天國,怎麼能因為自私而提前離開?”
“是麼?聽起來真是高尚啊。”霍銘洋笑了笑,“可是,我聽説你讓那些自殺的信徒在死前把所有的財產都轉移到了聖心會的名下,供你個人揮霍,不是麼?法庭也是因此而判你終身監禁的。不過因為你擅長裝瘋賣傻,又被轉移到精神病院裏監外執行而已。”
聖心居士沒想到在這個地方居然還有人對他的底細瞭如指掌,看了對方半天,忍不住尖叫起來:“你是誰?到底是誰?——居然用如此惡毒的言語來玷污上帝和他的僕人!”
“別妄稱上帝了,你也配?”霍銘洋有些厭惡地轉頭,看向了那個試圖撞破窗户出去的男人,“這位是S大地質系的錢從皋教授吧?——著名的地質學專家,世界海洋地質學的權威,居然也被關在了這裏,真是太荒謬了。”
那個教授倒退了一步,看着這個滿臉綁着繃帶的人,警惕地反問,“你是誰?怎麼會對我們的身份都瞭如指掌?你是這裏的醫生還是病人?”
“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被強行關進來的。”霍銘洋已經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但語氣卻冷靜,“這不是什麼精神病醫院,而是霍天麟私設的監獄!裏面關押的都是一些正常人,只是他們都持有相同的異見——我是這樣進來的,你也一樣,不是麼?”
錢從皋怔怔地看着這個年輕人,喃喃:“莫非……你也是因為支持‘沙漏理論’而被關進來的?”
“沙漏理論?”霍銘洋皺眉。
“你不知道?那你算是什麼‘異見者’!”錢從皋失望地嘆口氣,再也沒有時間和他繼續説下去,轉頭對聖心居士一聲大喝,“還站着幹嘛?快去看看小唐怎麼樣了!”
地上那個來不及逃走的人早就被埋得連頭髮都看不見了,聖心居士在胸口划着十字,嘀咕:“但願上帝寬恕你——你這個不信神的傢伙害死了他!”
霍銘洋心裏微微一動。他在腦海裏回想着父親書房裏看到的那本名冊,卻怎麼也無法把被霍天麟欽點送入醫院的那些人和之前那個少年對上號——這個人,似乎是憑空多出來的,居然也就這樣憑空消失。
聖心居士開始跪在地上無休止地向上帝祈禱。霍銘洋聽得有些煩躁,忍不住想過去一把揪住那個神棍喝令他閉嘴。然而在那一刻,他忽地聽到頭頂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美瞳……媽媽終於找到你了!”
那個聲音戰慄而狂喜,帶着一縷尾音,彷彿夜行的鳥類。他猛然一震,來不及多想,立刻站了起來,沿着樓梯向樓上飛奔而去。
“上帝,居然還有人活着!”聖心居士聽到聲音,再度抬起頭看着樓上的房間,在胸口划着十字,“感謝您的仁慈,在此地顯露無邊的力量,簡直就像是在洪水裏庇護了摩西一家一樣!”
話音未落,他聽到這個房間裏忽地傳出奇怪的聲音。彷彿也是祈禱,低沉而寧靜,似從地底傳來——“願光榮歸於父、及子、及聖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遠。阿們。”誰?誰在這一片廢墟里祈禱?
聖心居士驚慌不安地上前,卻見那一堆廢墟里起了一陣顫動,一隻蒼白的、流着血的手從磚石縫隙裏伸了出來!
磚石不停地跌落,當最上面那一層去掉後,廢墟底下露出了那張蒼白的臉。那是方才被掩埋的小唐——有兩根掉落的梁砸在地上,居然正好寫着形成了一個三角,撐起了一個空間將他護在了底下,除了些許擦傷外安然無恙。
“太好了!原來你也是上帝的子民!”聖心居士先驚後喜,發現自己終於在醫院裏找到了一個教友,狂熱地開口,“難怪你能倖免於難,原來是上帝的聖光保佑了你——”
小唐斜躺在地上,用手撐着身體緩緩坐起,眼神複雜。他右手裏握着一本薄薄的黑色冊子,中指上帶着一枚銀色的戒指,上面的寶石熠熠生輝。
霍銘洋奔跑回病房的時候,看到了詭異的一幕——那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跪在牀邊,正將夏微藍的頭小心翼翼地託在懷裏,輕輕地搖着,哼着歌,彷彿是一個哄着幼兒睡去的温柔母親。
“乖囡囡,回家家。在門外,叫媽媽。”瘋女人輕聲嘟喃着,搖晃着手裏沒有鑰匙的鑰匙圈,上面那個水晶小熊咧嘴笑着,顯得詭異非常,她歡喜得語無倫次,“看,媽媽有鑰匙!媽媽能打開門了!……快回家!別在街上亂逛……”
“放開她!”霍銘洋只覺得背後一陣寒意湧起,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衝過去,將那個瘋女人從牀邊推開——盛怒之下,他用力極大,那個瘋女人的頭重重磕碰在鐵架上,血流了下來。然而她卻不肯離開,反而尖叫着撲了上來:“惡魔……你這個惡魔!要把我的女兒怎麼樣?美瞳……放開我的美瞳!”
“她不是你女兒!”霍銘洋不勝其煩地怒斥,“你女兒早就死了!”
“胡説!”那個女人尖叫着伸出手,一把抓向他的臉。他迅捷的往後躲閃了一下,然後抬起腳將那個瘋子踹了出去。但女人尖利的指甲還是刮擦到了他的臉,嘶的一聲,臉上的綁帶被一下撕扯下,熱辣辣的疼。
“這是怎麼了?”錢從皋及時地出現在門口,一把扶住了被踢出來的女人,吃驚地抬頭問——忽然間,他目瞪口呆:眼前是一張可怕的臉,每一寸肌膚上都有裂痕,彷彿被一拳打爛的面具。
“嚇到你了麼?”霍銘洋嘆了口氣,從鐵架上扯了幾段輸液用的橡皮管,過去捆住了瘋女人的雙手,“這人是個真的瘋子,從A樓跑過來的。她女兒在三年前就死了,她還一直不相信,逮到一個同齡女孩就當做是自家女兒。”
“胡説!美瞳沒死!”瘋女人大叫起來,嘶聲力竭,“你這個惡魔!那天晚上你也在,對不對?你害死了我的女兒……你害死了我的女兒!你們這羣惡魔!”
霍銘洋的手顫了一下,抬起頭凝視着瘋女人的眼睛。瘋子的眼神在這一瞬間居然極其清醒。他的臉已經被毀滅,但即便如此,她居然還能認出他來麼?這是什麼樣的感應啊……他沒有説什麼,只是扯過一塊布,將她的嘴也堵了起來。
瘋女人嗚嗚叫着,拼命用頭撞向他,想要爬着回到女兒的牀前。錢從皋看得不忍心,偷偷地塞了一個枕頭在她身體後,不讓堅固的門框磨損她的脊背。
“沒用的。”霍銘洋嘆了口氣,“其實,讓她死去或者從此失憶才是最好的解脱——因為她再也無法見到女兒了,卻又無法面對這個現實。”
霍銘洋坐在牀前,凝視着夏微藍。
她還合着眼睛,面容安靜蒼白,無論外面怎樣天翻地覆都似乎聽不見——那種情景讓他有些擔心起來:這分明不是昏睡的人的表現,這個女孩彷彿沉湎在某種奇特而深沉的夢境裏,就像是被催眠一樣無法醒來。
霍銘洋有些焦慮,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體温和呼吸卻都正常。
“她是誰?”錢從皋有些詫異地看着他,“是你女朋友麼?”——這樣一個女孩,忽然出現在變成一片廢墟的精神病醫院裏,實在像是一個落入了塵埃的天使。而且她一定是一個超級幸運的孩子,在整幢樓都四分五裂的時候,屬於她的這個角落還保持着如此完好的模樣。
“奇怪……”教授心裏忽然一動,嘀咕着繞着這個房間走了一圈,最後在牆邊停了下來——牆上的鐘還半懸掛再那裏,指針停在了7點03分21秒。錢從皋仔細地看了看那個掛鐘,又看了看房間周圍的裂痕,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好像有點不對勁,”他轉頭道,“這個地方似乎……”
霍銘洋還是沒有回答,出神地想着什麼,忽地俯下身,掰開了夏微藍交疊在胸口的雙手。她的手握得很緊,彷彿下壓的掌心裏護着什麼東西。他咬着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女孩的手細膩温涼,就像是柔軟的花瓣。
當花瓣全部綻放的瞬間,一道光芒照亮了室內!
“天!”錢從皋失聲驚呼,捂住了眼睛——手一挪開,那個女孩的胸口上便綻放出了奇特的光,彷彿一個小小的太陽!霍銘洋也彷彿被驚住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睡着的少女從胸臆裏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彷彿一聲嘆息。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強烈的光芒裏,那種光是從她身體裏透出的,呈現出一個環形,就像是胸膛裏藏着一個小小的太陽。當霍銘洋鬆開手的那一刻,她睜開眼睛來,身體緩緩浮起在空中,俯視着房間裏的兩個人,彷彿是一個降臨在人間的天使。那是真正的天使。或者説,真正的神只!
“汝等人類……驚醒了我的永眠。”
那個少女張開了玫瑰一樣的嘴唇,用音樂般的聲音低嘆。然後抬起綠寶石一樣的眼眸,看了一眼牆上定住的時鐘,輕聲——
“時間尚未到,門亦未開啓。為何我會在此刻醒來?”
錢從皋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這個科學家、無神論者第一次親眼目睹了世界上無法解釋的奇蹟,雙手顫抖,無法言語。連那個女瘋子都呆住了,看着光芒中的少女,顫抖着,用低得聽不見的的聲音喃喃念着什麼。
在寂靜中,唯有霍銘洋上前了一步,和浮在空氣裏的少女對視。
“你不是夏微藍……你是誰?”他開口問,語氣因為激動而略微顫抖,那一刻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那種光芒幾乎令他失明,“你是誰?”
“哦,原來是你。”光芒中的少女凝視着這個年輕人,“我寄居的這個人類,她為了你,竟然提前喚醒了我——難道無與倫比的我,竟是為了救你一命而再此刻醒來的麼?多麼可笑啊……你這個半血之子!”
霍銘洋極力睜開眼睛,直視着光芒裏的少女:“你究竟是誰?這裏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關閉了打開的‘門’,並且瞬間封凍了擴散的黑洞?”
“半血之子,你身上流着黑暗的血,不應站在這個世界,亦無權向我提問。”那個光芒裏的少女回答着,眼神在他身上停頓片刻,忽地嘆息,“可惜。為什麼要把你的心污濁呢?……你原本可以擁有這世界上最明亮美麗的東西。”
她對着他伸出手,指尖虛幻得透明,那種從她身體裏散發的光似乎要噴薄而出。霍銘洋想要後退,然而身體卻不聽指揮——他被定在了空間裏,任憑眼前這個散發着光芒的少女伸出手來,輕輕觸及他的臉頰。
那隻手灼熱如火,操控着極大的力量。
“看啊……這裏,都是來自於另一個黑暗世界的血!”那虛無的手指觸摸着他的顱骨,從髮際線到定心,他感覺到灼熱的氣息,似乎有一把鋒利的刀即將切開他的頭顱,令他根本無法呼吸,“那個世界在蠢蠢欲動……它呼喚着你,要毀滅這裏的一切。”
那麼,你要殺了我麼?他窒息着,説不出話,心裏卻清楚地知道即將發生什麼。光芒裏的少女按着他的頭顱,之間點着他的頂心——只要一個剎那,他的頭顱就會如同火花一樣爆裂開來,連同裏面那一半屬於異世界的黑暗的血,一起在灼熱之光中化為虛無。
然而那隻手並沒有動,停頓了許久,頭頂上的少女忽地嘆了一口氣:“時間未到……骰子還在滾動,何必提早看結果呢?”
“我把他還給你吧……但願他不會傷害你。”
聲音消失的時候,那種灼熱從他的頭顱上離開了。他終於能通暢地呼吸,抬起頭,看到了那張光芒裏的臉。那雙寶石一樣的碧綠瞳孔正在緩緩收縮,黯淡,然後閉了起來。光芒裏的少女閉上眼睛,張開雙手吐出了一聲輕嘆——
“等鐘聲敲響的時候,再來這個世界和你見面吧!”
那一瞬,她身體裏的光芒消失了,那種神一樣的力量也隨着收斂,她從空中墜落。看得呆住的錢從皋沒有想過事情會如此突兀地結束,驚呼了一聲,霍銘洋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接住,卻又猶豫了一下——短短一個剎那的空白,她便直接跌到了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