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書中,斐劍被“金月盟”高手追殺,身負重傷,越過一座石橋之後,倒地不起中,他想掙扎,然而連動彈都不可能,只是有一個強烈的意念,不能死,可是,這意念也逐漸模糊,他絕望了,腦海頓成一片空白,這就是死麼?
不知過了多少的時候,意識又告回覆,首先,他發覺自已仍活着,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除非……
他睜開眼,事實使他震驚莫名,他仍躺在石橋的這一端,另一端,以“四海浪蕩客”為首的一羣,“金月盟”高手,仍虎視眈眈地守伺着。
奇怪,他們為什麼不過橋取自己的性命?
略一變側,只覺劇痛攻心,四肢軟綿綿的,連一絲力氣都沒有。
他以為是夢,但一切是那麼真實,這就令人不解了,他們等待什麼?或許,他們顧忌什麼?對了,“四海浪蕩客”會説過一句話,“……別讓他過橋……”這是什麼意思?“陰魂不散”要自己向北邊逃,為什麼?難道他知道……
想到“陰魂不散”,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痛苦與愧疚,直到他臨死的前一刻,他仍不完全信他,現在,他知道“陰魂不散”確無別的存心,他仍不完全相信他,現在,他知道“陰魂不散”確無別的存心,然而遲了,他已死了,世間真有所謂鬼魂的話,你的陰魂可能不散……。
報仇,替“陰魂不散”報仇,把“四海浪蕩客”碎屍萬段。
然而,談報仇,自己的功力辦得到嗎?於是,他想起了“天樞寶笈”下半部,意料中,下部是寇戰武林的功,他所修習的上半部,除了紮根基的功夫外,僅有一式劍招“投鞭斷流”,這一招,曾傳殺“崆峒四劍”,與數名“金月使者”。
於是,他聯想到“兩儀書生”,極有可能,半本“天樞寶笈”在他手中,如果不及早得回,被他修習完成……
想到這裏,不由連打兩顫。
目光,突地觸及到橋頭一聲石埤,上面四個怵目驚心的大字,“過橋者死!”
他倏有悟,對方不追過橋的原因,便這禁制了立禁者的手嗎?
心念之中,把頭側轉,看向這一邊,只見一條碎石路,直伸入一片茂林之中,隱約可見一角紅樓,自己此刻,正躺在碎石路上,看來這石橋是紅樓主人專為出入而建造,並不是行客通路,這就是難怪立碑設禁了。
林內的紅樓主人是什麼樣的人物?為什麼要立這殘忍的禁制?
他意識到生命仍不屬於自己,生死仍在未定之天。
突地!
只聽“四海浪蕩客”凝聲向這邊發話道:
“金月盟總護法視少青,有下情上達‘紅樓主人’,此子外號‘掘墓人’來歷不明,專與本盟為敵,是敞盟主必欲得之的敵人,可否請寬容讓本座帶回?”
斐劍心中暗罵道;
“好一派走狗的言詞!”
一陣沙沙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頭邊,首先央入眼簾的是一雙水色繡花鞋,身向上看,淺紫色百摺酒湘裙,絲條,淺紫色緊色上衣,然後是一張一彈即破的俏麗面龐,凝着一層薄霜。
她是誰?是“紅樓主人”本人,抑是下人?
紫衣女子開了口,卻是對自己而發:
“你叫‘掘墓人’?”
斐劍經這一段時間的喘息,精神已恢復了些許,咬了咬牙,以手撐他難難的站起身來,面對俏麗絕俗的紫衣女了,只見她年在十六七歲之間,美則美矣,只是粉壓冷漠得如九秋霜降,當下的抱拳道:
“在下正是,請問……”
紫衣女子不容他把話説完,冷冷的道:
“你知道這裏的規矩麼?”
“什麼規矩?”
“你不見那碑?”
“現在知道了!”
“如此可以安心瞑目了……”
縱縱五掌輕揚。作勢就要拍向斐劍的腦門,斐劍自發現那石碑之後,早已橫定了心,面上了無懼色,寒聲道:
“在下死前希望知道此間主人的名號!”
“這豈非多餘?”
“死了而不知命喪何人之後,毋乃大過殘忍?”
“那你只好認俞,此間主人名號向不示人!”
斐劍舉目朝向一碧如洗的蒼穹,聲音中不帶任何表情的道:
“下手吧!”
“你到是很爽快!”
“在下決不向任何人乞命!”
紫衣少女粉腮為之一變,幽幽的道:
“你象個武士,然而卻免不掉一死!”縱掌毒辣的拍了下去……
斐劍並非甘心束手待死,只是,他此刻毫無反抗的餘地,他想,這樣死比落在“四海浪蕩客”一幫人手要好些,至少,可以不受凌辱,迫供……
就在這生死一發之際,一個聲音,遙遙傳至:
“把她帶來見我!”
紫衣女子的掌緣已觸及斐劍的腦門,只差未曾吐勁,聞聲疾收回手掌,道:
“你是第一個例外從死亡邊沿回來的人,你能走嗎?”
斐劍大感意外,心知那發話的必是‘紅樓主人’無疑,但表面上並不因生死而稍變那冷漠的神色頷了頷首道:
“勉強可以行動!”
“如此隨我來!”
行完一段碎石路,進入林蔭之中,盡頭,一帶紅磚圍牆,兩扇硃紅大門半開,門裏,山石花木齊備,拱圍着一座紅樓,玲瓏精巧,清幽之中透着豪華。
斐劍對這恍目的景色,沒有引起任何感應,他心中在思念着神秘的‘紅樓主人’,和自己可能的命運。
任何一個無視於生死的男子漢,能不皺眉頭地面對死亡,但如果死亡的威脅松馳,死的只是有的人在體認到生之希望斷絕時,不作無謂的掙扎,泰然處之,怕死與不怕死的區別,僅在這一線之間而已,英雄與懦夫之別,相差也不過的如是。
樓下,白石鋪砌的階沿上,俏立着兩名紫衣女了,一樣的清雅脱俗。
帶路的紫衣少女,在院地中止步,恭敬地啓唇:
“稟主人,人已帶到!”
樓前,朱漆雕欄邊,出現了另一個紫衣少女,脆生生的道:
“大姐,帶來人到西廂,主人要親自問話!”
“好的!”隨向斐劍一擺手道:“跟我來!”
斐劍心中雖不顧意象囚犯似的被人帶來帶去,但一念好奇,想看看這“紅樓主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當下緊抿着嘴,默默地跟着走去。
繞過回欄,樓側上屋如翼,想到便是所謂的西廂了。
斐劍被示站在房門外的階沿上。
房門一拱門扇,空格雕花,籠着碧紗,面裏的人可以向外望,外面的人向裏望卻無法看真切。
良久,碧紗屏門之聲,傳出一個女人聲音,低沉而暗啞:
“你叫‘掘墓人’?”
“是的,尊駕可是‘紅樓主人?’”
“不錯!‘掘墓人’,你這外號是什麼來由?”
“在下立顧要為天下邪惡之徒掘墳墓!”
“嗯!有意思,那你是以俠義自居了?”
“在下沒有這個意思,人有所為有所不為罷了。”
“你與‘金月盟’何事結怨而被追殺?”
“結怨與否並無分別,‘金月盟’不容任何一個異已的人存在!”
站內沉默了片刻,又道:
“你的師承來歷?”
斐劍略不思索的道:
“這一點恕在下無法奉告!”
“哼,你可知道凡獨越過石橋界限的人,例無活口?”
“知道!”
“知道!”
“有什麼感想?”
“死則死矣,不管什麼感想可言,如果幸而不死的話,有一天在下照樣為尊駕掘墓,替以往無辜的死者雪怨!”
“你很驕傲也很冷酷?”
“談不上!”
“所謂幸而不死,你認為有多少機會?”
斐劍一愣,啞口無言,可以説,一絲一毫的機會也沒有,除非自己功力盡復,但連‘金月盟’也不敢冒犯的人物,就算功,力仍在,脱身的希望怕還是等於零。
“紅樓主人”接着又道:
“你又怎知以往闖入此間的人,俱都無辜的呢?”
斐劍又答不上話來,這禁制雖是殘狠,但有石碑為記,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非別有居心的人,決不會冒然闖入,可是,自己呢?是該死還是無辜?心念及此,冷冷的道:
“以在下為例,便是無辜!”
“你想以這點理由要本主人破例免你一死?”
斐劍怒聲道:
“在下無意任何人乞命!”
“嗯!你很骨氣,如果你活着離開,自信能逃得過‘金月盟’的追殺?”
“這……又是另一回事!”
“告訴你,普天之下,要逃過‘金月盟’追殺,除此紅樓之外,恐怕很難找另一個庇護所。”
斐劍心中一動,道:
“尊駕的意思是什麼?”
“紅樓主人”道:
“沒有什麼,告訴你一個事實而已!”
“尊駕將如何處置在下?”
“讓你離開!”
這話斐劍意料之外,武林中,凡獨自設禁制的人,都是性格怪避之輩,而這類人,格少肯自破禁例,對方此舉,也許別有用心……
“紅樓主人”似已知斐劍心意,接着又道:
“你是第一個從‘紅樓’活着出去的人,但也是第一個無辜闖入的人!”
這話的意思非常明顯,‘紅樓主人’並非邪惡嗜殺之人,前此,被殺的人,都是有為而來,自招其死,但斐劍仍意猶未釋的道:
“毫無條件?”
“有!”
“什麼條件?”
“這條件並非用來交換你離開,面是另外的條件。”
“在下願聞!”
“本主人將以特製靈丹,使你傷勢痊癒,功力盡復……”
“條件呢?”
“很簡單,説出你的來歷!”
斐劍心頭不由一震,“紅樓主人”的目的是什麼?為了好奇,抑是……自己的師承如果透露出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當下期期的道:
“這條件……恕在下無法答應?”
“掘墓人,你明白你的生命沒有屬於你?”
“非常明白!”
“你不答應這條件?”
“在下辦不到!”
“換句話説,你願意死也不願意説出你的來歷?”
“尊駕以死威脅在下?”
“在下的來歷,對尊駕如此此重要麼?”
“也許毫無價值,也許非常重要!”
斐劍想一想,道:
“如果尊駕説出此中原委,也許在下可以考慮應否奉告來歷!”
“掘墓人,你這是反客為主?”
“尊駕如認為不當,可以不採納。”
“掘墓人,你這是本主人生平所見最狂傲的人,迫使我再改變主義,你身佩長劍,對劍術必有相當造詣,現在給你一個最公平的機會,你將憑你的身手決定你的命運,你身旁站的,是本主人大弟子舒眉,你能殺死她,便可離開,否則被殺……?”
斐劍冷眼一掃身側的紫衣少女,只見她面寒如水,沒有任何表情。
“紅樓主人”又道;
“舒眉,給他兩粒丹丸,給他兩粒丹丸,讓他療傷恢復功力,一個時辰後動手!”
“遵命!”
紫衣少轉身自去,屏門後聲音寂然。
斐劍內心起了很大的激盪,“紅樓主人”的用心,實在難測,竟然以門人子弟的生命力為賭注,若非她有十足的自信,便是殘忍的近於瘋狂。
顧盼間,紫衣少女姍姍而出,春葱似的玉指,挾着兩粒一紅一白的丹丸,面上平靜得如一泓秋水,脆生生的道:
“服下去,一個時辰後你會回覆如初!”
斐劍有些茫然的接了過去,納入口中,紫衣少女再度推開,他目光略一顧盼之後,就階沿上跌坐行功,以助藥力離行。
藥力奇猛,甫一落腹,便覺丹田之內熱流滾滾,忙照師傳心法運功……”
醒來時,但黨內力充沛,傷痛全失月色昏黃,已是傍晚時分了。
紫衣少女舒眉,已不知何時按劍在階前小院中相待,方立起身形,碧紗屏門之後,傳出了“紅樓主人”的話聲:
“掘墓人,為爭取你的生命而戰吧!”
斐劍下階,步入院中,冷冷的道:
“非分出生死不可?”
“當然!”
“這太過殘忍?”
“如果你自嗚仁厚的話,就對自己殘忍吧!”
“斐劍咬了咬牙,轉身面對紫衣少女,徐徐拔劍在手道:
“姑娘請!”
紫衣少女淡淡的道:
“這是生死之搏,明白嗎?”
“知道!”
“此地我是主你是客,你先出手!”
“在下與姑娘無怨無他,只是貴主人立意如此,休怪在下手辣……”
“不要太自信!”
這話,跡近嘲諷,住斐劍內心中一絲不忍之念全泯,殺人在他不算回事,但那要看對象,被迫殺人,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殺人就只有被殺沒有選擇,也沒有考慮。
“接招!”
冷喝聲中,那一招“投鞭斷流”,以八成功力發了出去。
“嗆!嗆!”劍刃交擊,發出震耳交嗚,這麼歷辣的劍招,竟然被對方完全封拒於門外,他顫了,紫衣少女的功力還超出他的想象,一種沉重之感,壓上心頭……
劍芒打閃,紫衣少女出劍發擊,凌歷詭辣的招式,帶着駭人的殺氣,舉劍封攔這下,竟被迫得退了兩步。
沒有任何猶豫,他挾以畢身所有功力,猝犯反擊。
劍氣激撞攪扭,向四外進射,發出一片刺耳的襲空之聲,人影霍然而分,斐劍一顆心倏往下沉,他已竭盡所能,而對方似未盡全力,優劣之勢已判。
紫衣少女輕笑一聲,手中劍徐徐刺出,是那樣的平和,肅穆,不帶毫絲凌歷之氣,更奇是的劍尖並未指向任何部位,卻是刺向左上方的空檔……
斐劍先是一怔,然而面色不變,他看出這是一招極其歷害的殺手,無從析解,也無從招架,甚至閃讓也不可能,自己那一招“投鞭斷流”原本攻守兼備,此刻,已沒有用武之地了。
天下竟有這等奇絕狠絕的劍術,是他想象不到的。
斐劍勢雖説緩慢,畢竟也只是轉念的一剎那,他僵住了,象是在等待死亡。
劍尖,在距他一寸不到的空間劃了半個弧形,最後停在“七坎”大空之上,似乎,由中兩盤的致命大穴,在同一時間內被刺了一劍。
“住手!”是“紅樓主人”的聲音。
斐劍有一種心神崩潰的感覺,手足發麻,汗透重衫。
“在下敗了!”
這話,喃喃地,象夢囈,也象以是對生命絕望的嘆息。
紫衣少女收劍後退兩步。
“難道要等對方下手?”這意念,象電光般在腦海一閃,於是他冷酷的後面,微微起了一絲抽搐,手中劍一橫,朝自己的頸子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