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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古廟怪僧

    上回書中,斐劍眼看黃筱芳忽遭突襲而亡,正自心神俱顫之際,一條人影,鬼魁般的欺近身前,脱口大喝一聲道:

    “來者何人?”

    “大哥,是我呀!”

    斐劍暗道一聲慚愧,竟然如此沉不住氣,這一天當中所發出的各種意外事件,使他心浮氣燥,連人到了跟前,還看不出是誰。

    來的,赫然是尹一凡,又恢復第一次相遇時的小化子裝束。

    深山,靜夜,尹一凡不速而至,的確大出斐劍意料之外。

    尹一凡手指黃筱芳的屍體,道:

    “怎麼回事?”

    斐劍寒星般的雙目,緊盯着尹一凡,徐徐的道:

    “她遭人暗算,中的是‘附骨神針’!”

    “哦!”

    “此時此刻,你怎會到此地來?”

    “我從峯下過,聽見號叫聲趕上來看看,想不到是大哥你。”

    “你看到什麼人跡沒有?”

    “有,一條黑影飛奔下峯,太快,看不出是男是女!”

    “你從何處來?”

    “石碣峯下!”

    “什麼,你也趕來石碣峯?”

    “大概比你早到兩個時辰……”

    斐劍心中一動,道:

    “當‘紅樓主人’遇害之前,曾有人在暗中出聲示警……”

    尹一凡點點頭,道:

    “不錯,是我!”

    “你為什麼不早點現身相告,使‘紅樓主人’落人奸謀!”

    “大哥,我不能呀!”

    “你,不能?……什麼意思?”

    尹一凡兩手一攤,作出一個無可奈何之狀,苦着臉道:

    “大哥,我又死了一次,下手的仍是那紫衣人,幸而他沒有動劍,我又改了裝束,否則不被他分屍才怪……”

    斐劍又眉一蹙,道:

    “到底怎麼回事?”

    尹一凡嘆了一口氣道:

    “分手時,我不是説另有安排嗎?你離開後,我從土裏鑽出來,易容換裝,直奔這裏,目的是先行踩一下情況,剛上峯頭,就碰見那紫衣人從洞裏走出來,我一眼看出事情大有蹊蹺,紫衣人夠狠,連招呼都不打,便把我劈翻在地……”

    “噢!”

    “我若非憑師傅的那點鬼門道,把鮮血從五官逼出,裝死,決逃不出這一關,紫衣人以為我真的死了,把我拋在斷巖的亂石之後,你們來,我知道,但我在施術之後,須要一段時間還原,所以無法現身示警,到最後,才不顧一切的發了話,在沒有還原前妄用真氣,是施術大忌,單隻那麼一喊嚷,天知道我賠上多少痛苦……”

    “所有的情況經過你都知道?”

    尹一凡嘻嘻一笑道:

    “當然,包括大哥與那要命的美人親嘴在內。”

    斐劍面上一熱,尷尬的道:

    “説正經的,洞中人的確是‘屠龍劍客’?”

    “這不知道,我甫一登峯使遇上那王八羔子紫衣人,根本沒有機會查看!”

    “紫衣人已被東方霏雯迫落斷巖,恐怕已粉身碎骨了!”

    “我知道!”

    “你對這事看法如何?”

    “詭譎而複雜。”

    “凡弟,你看看這女子致命傷在何處?”

    尹一凡白了斐劍一眼,意思是為什麼你自己不動手而要別人動手,但他沒有説出口,聳聳肩,走到黃筱芳屍身前,俯下身去,駭然道:

    “大哥,她不是你愛人的婢女嗎?”

    愛人兩個字聽來十分刺耳,斐劍面上又是一熱,道:

    “誰説不是,她也就是‘兩儀書生’的小姨黃筱芳……”

    “哦!是她,怎麼説?”

    “她尚未説出兇手的名號,便遭毒手,死前曾呼喊‘附骨神針’……”

    “下手的人旨在滅口?”

    “除此該沒有旁的解釋。”

    “可是這下手的也怪,他竟然獨對大哥你留情?”

    “我也感到奇怪,也許,兇手認為沒有殺的我必要……”

    “這解釋勉強之至!”

    “凡弟,可曾探出‘紅樓主人’的來歷?”

    “還沒有頭緒!”

    “好,你趕快查查看。”

    尹一凡動手翻檢了一會,突然票聲道:

    “有了,好準的手法,直貫‘玉枕’穴!”

    斐劍湊過去一看,只見黃筱芳後腦‘玉枕穴’上,有米粒大一顆凝結了的血珠,若非先有了‘附骨神針’這觀念,這隱在髮根中的細微傷痕,還真不易發覺出來,尹一凡用手指按摸了半響,伸了伸舌頭,道:

    “好厲害,竟然鑽到了‘百會’大穴了,要不要取出來?”

    “當然要!”

    “那隻好剖開死者的腦袋了?”

    “這……顧不得許多了,黃姑娘泉下有知,會原諒我們的。”

    尹一凡從身上拔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在頭頂處劃了一刀,翻開皮肉,取出一根兩寸長短比豬鬃略粗的黑色鋼針,託在掌心之中,道:

    “今夜開了眼界,見到傳説中的“附骨神針’。”

    斐劍捻來仔細審視了一遍,這細小的鋼針,竟附有細鱗似的倒須,製作提極為精巧,這種利物射入人體,當然有進無出,至於是否有毒,就不得而知了。

    尹一凡神色凝重的道:

    “大哥,你認為兇手是什麼樣的人?”

    “人皇本人或是他門下!”

    “人皇如在世,年已在百歲過外,據傳,‘人皇’為人極端正派……”

    “這很難説,也許他門下出了不肖之徒。”

    “目的何在呢?”

    “當然是‘天樞寶笈’。”

    “以‘人皇’的武功輩份,一部秘笈值得他這樣做嗎?”

    “家師與師伯,同樣死於‘附骨神針’,這事實已足夠説明一切了,試想,以‘三元老人’的功力,竟然遭了毒手,天下有幾人能辦到?”

    “可是‘三元幫’多數弟子,是被毒殺的……”

    “黃筱芳是熟知內情的人,所以兇手才殺她以滅口。”

    “大哥,黃筱芳是東方霏雯的侍婢,她知道的可能東方霏雯也知道……”

    “嗯!這一點我可以設法探聽。”

    “下一步行止如何?”

    “先葬了黃筱芳,我準備跑一趟九宮山!”

    “找‘人皇’?”

    “是的!”

    “不嫌太過冒險?”

    “我不能守株待兔,起先,我以為‘無魂女’便是我師姐方靜嫺,她臨死吐露的‘……九宮山……人皇’幾個字,是指明兇手,而現在黃筱芳已證實‘無魂女’並非方靜嫺,可是四師伯的信物半制錢卻又在她身上,那‘無魂女’臨死吐露的幾個字,是當另有解釋了,而‘附骨神針’又證明‘人皇’或其門下,難脱兇手之嫌,除了抽絲剝繭,逐步求證之外,別無蹊徑可循。”

    “何不先找東方霏雯……”

    “她行蹤不定,無法找起,不過我相信她遲早會與我見面的。”

    兩人合力埋葬了黃筱芳,然後出山,途經入山時所發現的疑冢,斐劍忍不住停下身形,湊近巨家,碑文,又一次映入眼中……

    尹一凡因惑地跟了過去,運足目力,看了一遍碑文,道:

    “芍藥仙子斐芸卿是‘屠龍劍客’的妻子?”

    斐劍“晤!”了一聲,沒有答腔。

    尹一凡當然估不到“芍藥仙子斐芸卿”是斐劍的母親,接着又道:

    “嗯!有意思,夫妻同葬荊山,只隔了幾座峯頭,‘芍藥仙子’有‘屠龍劍客司馬宣’為她造墓立碑,而司馬宣卻被紫衣人活埋石碣峯頭,作了“紅樓主人”的則葬者,世事如白雲蒼苟,瞬息數變,作為一個武士,歸宿實在難以逆料。”

    斐劍心亂如麻,這問題使他頭腦發脹,母親的遺骨,是自己和恩師親手埋葬的,這裏又出現了這巨家,母親遺命要自己殺那以鳳頭金釵作暗器的兇手和“屠龍劍客”,而這碑文之上“屠龍劍客”以夫自居,照遺言,他是仇人,照這疑家碑文,他是自己的父親,而現在,他已犧牲在紫衣人暗算“紅樓主人”的毒謀之下,紫衣人又已被東方霏雯迫落斷巖,看來這謎底已永無揭曉之日了。

    最令他悲憤的,是他的身世蒙了一層迷霧,永不消散的霧。

    尹一凡見斐劍那有異尋常的失神模神樣,惑然道:

    “大哥,怎麼回事?”

    斐劍搖了搖頭,道:

    “沒有什麼,我們走吧!”

    出了荊山,登上官道,天色已然大亮,尹一凡要西行去辦事,斐劍赴九宮山應向東,於是兩人互道珍重而別,一東一西,分道揚鑲。

    且説,斐劍一路東奔,渡漢水,折向南行。

    這一天,正行之間,只見十幾條人影,迎面疾奔而來,眨眼已臨切近,雙方不期然的剎住身形,斐劍目光一掃之下,登時大吃一驚,來的,赫然是“金月盟”所屬“巡察總監高寒山”和十幾名手下。

    仇人見面,份外眼紅,斐劍暗忖,一場血戰,勢所難免,以一對一,獨擋高寒山當不成問題,再加上十幾名手下,後果就難料了。

    高寒山獨目厲芒閃閃,看了斐劍一眼,回顧身後的人道:“如何?”

    其中一箇中年漢子沉聲道:

    “稟總監,依卑屬之見,時機未到,不宜造次!”

    高寒山再次瞪了斐劍一眼,一揮手,道:

    “走!”

    一行人絕塵而去。

    斐劍大惑不解,他滿以為一場血戰在所難免,想不到對方連話都不説,便揚長而去,對方所謂的“時機未到,不宜造次。”是什麼意思呢?以對方的人手和功力,對付自己綽綽有餘,還有談什麼“時機”呢?

    自己自從在“三元幫”總舵,斷了“八號金月使者”一臂之後,就與“金朋盟”

    結上了不解之怨,對方要等時機而輕輕放過自己,實在令人莫測高深。

    他懷着困惑的心情,繼續上道。

    這一天,風和日麗,九宮山上,出現了一個風標絕世,英挺之中帶着粗擴的白衣勁裝少年,他,正是奔馳了千里路程,兼程而至的“掘墓人斐劍”。

    身已在九宮山,但要找的人在那裏呢?

    一甲子以來,江湖中未再傳“武林三皇”之名,足見“人皇”隱居的地點,必然穩秘萬分,尋訪起來,可不是件易事。

    此來九宮山,雖有目的,也可以説是無目的,目的是尋訪“人皇”,但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變成了無目的亂闖。

    他揀最高處攀登,向最隱僻險峻的地方着眼。就這樣虛耗了大半天。入夜,他吃了些入山時帶的乾糧,然後選了一個乾燥的洞穴過夜。

    第二天,仍繼續無目的搜尋。

    松濤盈耳之中,挾着陣陣鐘磬之聲,隱隱傳來,斐劍傾耳聽了片刻,鍾磐聲是傳自峯側茂林之中,暗忖,想不到這人跡不到的所在,竟也有廟宇,何不去打探一下,也許能得到些蛛絲馬跡,總比盲目胡闖的好。

    心念之中,迎着鐘磬聲奔去。

    越過一道乾涸的山澗,登上峯頭,只見如海松林之內,有一間年久失修,略呈頹敗的古廟,一條佈滿青苔的小徑,直達廟口,看來已不知多少年月沒人行走了。

    斐劍略一躊躇之後,舉步向廟門跨入。

    廟不大,轉過淒冷的韋陀殿,是一個荒涼的小院,兩廂業已半坍,迎面便是正殿,一塊剝蝕得幾不可辯的泥金匾額,差堪認得出是“回頭是岸”四個字。

    清越的鐘磬聲,從殿內傳出,還夾雜着蒼啞的梵唱。

    斐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向正殿行去,心想,這裏的確是苦修的好所在。

    殿內的情景,與殿外成了強烈的對比。

    殿外破敗荒涼,殿內卻打掃得纖塵不雜,古佛青燈,香煙繚繞,一個龍鍾的老和尚,長跪蒲團之上,一手擊磬,另一手不時向空一擺,每一擺,便有一聲清越的鐘聲傳出,斐劍目光一轉之下,不禁下意識地心頭泛寒。

    一口巨鍾,高吊殿角,距老和尚至少有三四丈之遙,老和尚僅憑一擺手掌之勢,虛空敲響巨鍾,聲音大小如一,看這老和尚決非等閒之輩。

    斐劍進入殿中,老和尚似未發覺,仍唱誦不輟。

    足足盞茶工夫,老和才做畢功課,頂禮膜拜之後,幌悠悠地站起身來。

    斐劍這才看清老和尚的面目,只見他白眉倒垂,皺紋堆疊,實相莊嚴,一襲千補百袖的僧袍,長僅及膝,赤着一雙腳,活象一尊古佛,當下忙施一禮道:

    “武林末學弟子斐劍,參見大師,請恕唐突驚擾之罪!”

    老和尚撐開低垂得幾乎沒有縫的老眼,望了斐劍一眼,蒼啞的道:

    “阿彌陀佛,小施主何來?”

    斐劍若非見他虛空叩鐘,還真看不出對方是武林人物,當下在道:

    “晚輩入山尋人,聞鐘聲而至,打擾了老前輩清修!”

    “阿彌佛陀,罪過!罪過!荒山野寺,無物接待施主,寺外松寶青泉,倒是取之不盡,施主自便吧!”

    “請問老前輩法號?”

    “老袖覺非!”

    “哦,晚輩可否請老前輩指引一件事?”

    老和尚端詳了斐劍片刻,道:

    “小施主不是佛門中人,老油無法指引。”

    “晚輩是想請教一個人的行蹤……”

    “老袖久已不問世事,恐無以相告?”

    “晚輩此來是拜訪一位武林前輩……”

    “誰?”

    “人皇老前輩!”

    老和尚偏頭想了一想,道:

    “嗯!有這麼一位施主,但你已找不到他了!”

    斐劍大喜過望,終算問對了人,忙道:

    “為什麼?”

    “因為那位施主,已物化數十年了!”

    “什麼?人皇……他死了!”

    “不錯,物化了。”

    “不可能!”

    老和尚眼皮一抬,道:

    “少施主説不可能?”

    “是的!”

    “那是老衲打誑語了?”

    “不!不是這意思,晚輩來此,是受一姑娘之託……”

    斐劍心頭電似一轉,道:

    “那位姑娘臨死重託,晚輩才不遠千里而來……”

    老和尚臉上皺疊一顫,道:

    “那位女施主叫什麼名字?”

    “江湖中稱她做‘無魂女’”

    “孽障!”

    這一喝,憂如宏鍾,震得斐劍心顫神搖不自然的退了一步,老和尚雙目電張,本來無神的雙目,暴射出兩道青光,令人不敢逼視。

    斐劍靈機一動,暗忖,莫非這“覺非”老和尚便是……

    心念動處,重施一禮道:

    “老前輩認得她?”

    老和尚目光一斂,連連揮手道:

    “不認得,不認得,施主請便吧!”

    斐劍越發認定自己所猜不錯,橫了橫心道:

    “老前輩身為佛門弟子,當知‘五戒’之中的末一戒……”

    老和尚雙目再度射出栗人青芒,字字如鋼珠般的道:

    “少施主莫要妄逞口舌之利!”

    斐劍心念幾轉之後,索興開門見山的道:

    “老前輩莫非就是‘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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