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劍中了“蝕心毒霧”之後,兩番動用真力,毒勢蔓延更快,由於真元減弱,汗珠滾滾而落。
他是全場最矚目的人物,這情景當然瞞不過別人的眼。
三長老齊齊奔了過去,其中之一急聲道:
“少施主,你受了傷?”
斐劍咬了咬牙,硬撐住身形不倒,顫抖着聲音道:
“在下……中了毒!”
“毒!”三長老同時驚呼出聲。
“無相禪師”親傳口諭,清理積屍,救治傷者,處理善後,吩咐已畢,才急步來到斐劍身前,雙手合什,激動的道:
“少施主獨力迴天,挽本寺於生死垂危,本座謹代表全寺弟子,致最高謝意!”
斐劍勉強還一禮,道:
“不敢!”
少林為中原武林的領袖門派,雖説沒落式微,但以一派掌門之尊,而作此語,在斐劍而言,可算是一項殊榮。
“無相禪師”忽地發覺斐劍神色有異,關切的道:
“少施主你……”
“晚輩中了‘象魔’的域外奇毒!”
“毒,什麼毒?”
“蝕心毒霧!”
“啊!”
“無相禪師”滿面驚怕之色,顯然他對這“蝕心毒霧”有所認識,急聲向三長老道:
“勞長老駕把少施主移到丹房!”
斐劍的擺手道:
“不用了,晚輩……告辭!”
“不,這‘蝕心毒霧’,本座曾聽先師提到過……”
説到這裏,沒有下文。
斐劍接口道:“中者無救,半個時辰必死!”
三長老駭然變色,“無相禪師”宣了一聲佛號,沉重的道:
“少施主為挽本寺浩劫而中此劇毒,本寺將不惜任何代價設法療毒!”
“掌門人知道何物可解此毒?”
“這……”
斐劍當然知道對方只是基於感恩之心,而照料自己,實則毫無把握,自己死已難免。何必沾污佛門靜室,不如乘還能移動身體,到那沒有人的處所,讓生命結束算了,心念中,愴然一笑道:
“貴寺新遭重創,善後待理,晚輩另行設法療治……”
“少施主有這把握嗎?”
“盡人事,聽天命!”
“可是……可是……”
“掌門還有什麼見示?”
“無相禪師”猶豫至再,才鼓起勇氣,沉痛的道:
“少施主恐怕難以下這少室峯!”
斐劍眼前陣陣發黑,身形連連幌動,連站立之勢都感到難以維持,但他心意已決,不願讓對萬為自己辦善後,以冷而堅的聲音道:
“盛情心感,晚輩自有打算!”
“本座以為不可?”
突地,他想到了此行目的,雖生命將盡,但仍想問明白,定了定神,道:
“晚輩此來,本想請教一件……事……”
“請講,本座知無不言?”
“就是十五年前,獨闖貴寺的,‘百靈女孔映紅’的下落!”
“哦!那位女施主在事發當日,業已釋放下山!”
斐劍大感失望,但這只是心理上必有的的反應,現在,這失望的對他已不重要了,他已是將死之人,一切恩怨情仇,也將隨生命之一齊熄滅。
於是,他抱了抱拳,道了聲:
“告辭!”
轉身向外蹣跚行去,走了不到一丈,突地“砰!”然栽倒。
“呀!”
“無相撣師”與三長老,以及在旁邊清理現場的少林弟子,齊齊驚呼出聲。第六十四章生死之間
兩位長老搶步上前,一左一右把斐劍架了起來,只見他雙目失神,牙關緊咬,全身抽搐,看來離死已不遠了。
“無相禪師”面色灰敗,口中連呼: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今天,若非斐劍不速而至,水林寺決難逃毀滅的命運,也許,這曾經是顯赫一時的門派,將從此在武林中除名,除了斐劍,恐怕已找不出任何一人能有這力量消解這彌天浩劫。
如果説斐劍就此喪命,可以説為少林寺而犧牲,是以身為掌門的“無相禪師”,內心的焦灼與愧疚是可想而知的。
“扶他到丹房!”
“無相禪師”話聲方落,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大和尚,少林寺要替他送終嗎?”
話聲中,一個白髮如霜,右肩掛一個大酒胡蘆,左肩斜背一個大布袋,看上去滿有仙風道骨的怪老人,修然出現,身後隨着八名黑衣劍手。
“無相禪師”與三長老同感一震,三長老之一粟聲道:“祝施主,此來意欲何為?”
來的,正是“金月盟”總護法“四海浪蕩客祝少青。”
正在現場處理善後的少林弟子,紛紛圍上前來。作勢戒備。
情勢又呈無比的緊張。
八名跟隨“四海浪蕩客”的黑衣劍手,一個個面帶殺機,目中兇焰灼灼,不停地掃向少林僧眾。
“四海浪蕩客祝少青”雙眼精芒迫人,註定“無相撣師”,沉聲道:“掌門人,把他交與老夫!”
“無相禪師”厲聲道:“辦不到!”
“他還有半刻時間可活!”
“祝施主意思是什麼?”
“不勞貴寺替他送終禮殲!”
“本座説辦不到!”
“不計一切後果?”
這話充滿了威脅的意味,“無相排師”毫不考慮的道:“正是這句話。”
“四海浪蕩客祝少青”冷笑了一聲道:“那他死定了!”
“施主之意莫非……”
“把他交與老夫就可保他不死!”
“交與敵人?”
“就算是吧。”
“準備如何處置他?”
“那是本盟的事,大和尚不必過問!”
“待座再説一次,辦不到!”
“要老夫動手?”
“本座不惜一戰!”
“哼,少林寺有多少和尚死不光……”
四面傳出怒哼之聲,殺氣又籠罩了全場。
斐劍神志還沒有全失,他仍認得出視少青,心中恨到了極處,只是他已無法表示心頭的憤怒了,他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四海浪蕩客祝少青”一揮手道:“帶人!”
四名黑衣劍手,撲向扶持斐劍的二長老。另四名橫劍各佔了一個方位,“四海浪蕩客”
奮力發掌攻向“無相禪師”。
暴喝聲中,少林殘餘僧眾,紛紛出手圍攻。
恐怖的殺劫,又告疊了出來。
幾個照面之後,“無相禪師”追得步步後退,而最先出手的四黑衣劍手,業已逼退了二長老,把斐劍挾持在手。
“四海浪蕩客”目的已達,大喝一聲道:
“住手!”
雙方聞聲不期然地住了手,只在片刻工夫,少林僧人又已傷了不下十名,幸而沒有死亡。
“四海浪蕩客”伸手向布袋中一掏,握了個紅球在手。厲聲道:
“霹靂彈,人乃血肉之軀,經不起一彈之威,掌門人,要他們退下!”
“無相撣師”肝膽皆炸,恨恨地揮了揮手,少林寺弟子咬牙切齒地退了丈許,但仍圍住現場,大有死不足惜之慨。
“四海浪蕩客”又道:
“掌門人,貴寺的‘大還丹’可以延續他兩個時辰的生命。”
“什麼意思?”
“希望掌門人慨賜兩粒!”
“讓你們有時間擺佈他?”
“是救他!”
“祝施主這話誰能相信?”
“信不信由你!”
“本座願見他毒發而死,不願把他交在魔鬼手中慘死……”
“四海浪蕩客”一揚手中“霹靂彈”,道:
“這玩意老夫一共帶有五枚,夷乎少林寺大概不成問題……”
“無相禪師”咬了咬牙,道:
“本寺寧為正義而毀,決不受威迫!”
“掌門人,你會後悔的!”
“決不!”
“賠上全寺弟子性命,並救不了他,掌門人,你想想看……”
“無相禪師”默然了片刻,似有所思,轉口道:
“金月盟會不讓他死?”
“老夫已説過了!”
“救他?”
“一點不錯!”
“目的是什麼?”
“掌門人,沒有時間了!”
“無相禪師”回首道:
“維那何在?”
一個虎面僧人躬身道:
“弟子在!”
“取兩粒‘大還丹’來!”
“遵法旨!”
所有少林門人,全被掌門這項決定震驚了。
工夫不大,“維那”手捧丹藥而上,“無相禪師”接在手中,移步上前,親自塞入斐劍口中。
“四海浪蕩客”一揮手道:
“立即帶走!”
四名黑衣人挾帶着斐劍,彈身離去。
“四海浪蕩客”冷冷的道:
“本盟不容任何敵人存在,掌門人,你等着吧!”
説完,領着另四名黑衣劍手,揚長出寺而去。
“無相禪師”呆立了許久,突地宏聲傳今道:
“本門弟子注意,善後事畢之後,除本座指定的留守弟子外,一律離寺,其他細節,本座與各執事商討之後,再行指示。”
所有弟子合什為禮,然後紛紛散去,各司其事。
首席長老“悟因大師”神色凝重的向“無相禪師”道:
“‘掌門人’,那位少施主對本寺恩德如山,應該讓他平安歸化,何以要把他交與‘四海浪蕩客’?”
“本座有預感!”
“恭請明示,掌門有何預感?”
“他留在寺中必死,交對方帶走卻未必死!”
“為什麼?”
“天生奇才異能之士,必應乎天心,本座看他並非傷亡凶死之相。”
“就事實而論‘金月盟’將以最酷虐的手段處置他……”
“長老難道不曾看出蹊蹺?”
“這倒不曾。”
“第一,祝少青身為該盟總護法,緊接着現身,開口便索人,顯然目的是為了人,不管對方動機如何,‘掘墓人’如能不死,便有求生的機會,第二,‘象魔’身為太上護法,而祝少青離去時並未收屍,足見‘金月盟’對這魔頭只是存心利用,並無道義可言,該盟未必一定為‘象魔’施行報復,第三,祝少青臨去時所説該盟不放過任何敵對之人,從壞處想,這是威脅之詞,從好處想,他似有意警告本寺採取預防措施,這是本座的看法。”
“掌門遣散弟子,暫避兇焰,就是基於這想法?”
“正是如此!”
“如果事實與想法恰恰相反呢?”
“但願不會!”
“如果‘掘墓人’遭到酷毒處置,他是為少林而犧牲,本門何以對天下武林?”
“無相禪師”面色一變,道
“長老不必多言了,本座深信‘掘墓人’必有生機!”
“悟因”長老低宣了一聲佛號,道:
“但願如此!”
且説斐劍‘金月盟”屬下挾持而去,氣憤交加之下,連那一絲僅存的知覺意識也告消失了。
當神志復甦,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張軟綿綿的牀上,頭腦仍有些暈眩,四肢無力,象癱瘓了般的連轉側都感到異常吃力,他用力測向牀沿這一邊,燈光使他雙眼發花,慢慢地靠窗的桌前,現出一個窈窕的女人背影。
她是誰?
這是什麼地方?
斐劍盡力定神,證明這並非幻象,漸漸,從背影上他判斷出對方是誰,一顆心頓時狂跳。
室內一個絳衣少女,正向東方霏雯問道:“還留他作甚?”
“毀了他?”
“主母是智慧人,當想到後果的可怕!”
“我下不了手。”
“他可能從此不醒,不須主母下手!”
“可是……”
“主母請三思,盟主他老人家可能會來!”
“你出去!”
“是!”
絳衣侍婢朝牀上偷覷了眼,退出房外,順手帶上了房門。
東方霏雯怔怔地望着假寐不醒的斐劍出神,面色在不停地變幻,可能,她必須作一明智的抉擇,救他,或毀了他。
斐劍雙眼眯了一條縫,這些情景完全入目,但已引不起他太大的反應,絳衣婢子的話不錯,不須她下手,時限到了,自己一樣會死。
兩滴淚珠,從她秀眸中滑落。
斐劍心絃一顫。
她在想什麼?
“為什麼會落淚?”
東方霏雯移身就牀前,揭開了紗帳,痴痴地望了斐劍片刻,幽幽吐語道:“弟弟,我為什麼要愛上你?你為什麼偏是這樣的身份?錯了,一開始就錯了,可是我沒有勇氣改正這錯誤……”
她低下頭,輕輕在他額上一吻,這一吻,幾乎使斐劍的意志崩潰。
“弟弟,恨我吧!為了不讓你多受痛苦,我只好幫助你結束生命!”
斐劍血行驟加加速,內心有如被撕裂般,感覺,曾經許為紅顏如已的人,要向自己下手了。多殘酷的安排,多莫測的命運。
反抗?沒有力量!死吧!讓生命如此結束吧!被一度傾心的人殺死,或是毒發而死,雖有差別,結果是一樣。
他沒有動彈,等待着對方下手。
東方霏雯纖手一揚,中指對準了斐劍的左太陽穴,只須輕輕一點,便可結束他的生命,一切難題,不解自解。
她的手指,顫抖得非常厲害,久久點不下去……
玉靨,變成了鐵青,微微抽搐,勾魂攝魄的眸光,變成了極其複雜的芒焰,似乎,她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驀地
房門上起了兩聲輕輕的剝啄,正是那絳衣侍婢的聲音:“主母,盟主至尊駕到!”
東方霏雯玉容慘變,猛一挫牙,中指戳了下去,就當指尖將觸及穴道之時,突地又收了回去,以低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道:
“弟弟,我下不了手,但也可能救不了你,我給你服下解藥,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生或死,憑你的造化了!”
急匆匆地從懷中掏出一粒丹丸,擔開斐劍的嘴,塞了進去,然後離開牀沿。
一個魁梧的蒙面人,已鬼魅般出現房中。
“爹!”
“丫頭,你真是膽大包天?”
“您老人家……”
“我問你,你從祝少青手中截留這禍胎,意欲何為?”
東方霏雯臻首低垂,顫聲道:
“女兒無法自制!”
“好丫頭,你有心要毀滅父堂創的基業!”
“女兒不敢!”
“還有,一旦事實揭穿,以他目前的功力,結果將是什麼?”
東方霏雯全身一顫,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金月盟主”接着又道:
“你知道你的行為愚昧到了什麼程度?你是在玩火!”
“爹!”
“讓開!”
“您?”
“他非死不可!”
“女兒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讓女兒我……親手結束他!”
斐劍如被扔入沸油中煎炸,心膽俱裂。
“金月盟主”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別想玩花樣……”
説着,揮掌震開了東方霏雯,立身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