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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76章

    第73章

    慧意拉着我跑到了宅子後的那片大沙灘上。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鄉親,都是來看熱鬧的。新購置來的刀劍堆放在旁邊,家丁們忙着開箱驗貨。

    我們鑽進人羣裏。

    夏庭秋一身勁裝,前擺塞在腰間,端的寬肩細腰,雙腿筆直修長,站在那裏如玉樹臨風。他手裏握着一把三尺來長的細刀,身影一閃,朝着林錦宏砍了過去。林錦宏□着上身,露着結實精壯的胸膛。他手裏也是一把細刀,鏘地接了夏庭秋的一擊,轉而側過刀身斜砍回去。

    兩人身手敏捷,動作開擴,一招一式都精幹有力,你來我往密不透風,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這刀法我從未見過。當然我這人比較不學無術,只學過點花拳繡腿的劍術。我不知道的刀法那是太多了。

    只是這刀卻眼熟,以前在兵器譜上看到過。

    我正冥思苦想,那邊兩人已經比試完了,林錦宏略勝了半招。

    慧意拉着我衝過去,“錦宏哥好厲害!”

    林錦宏一笑,“我這是險勝。”

    “林老弟太謙虛了。”夏庭秋抹了抹額頭的汗,“我很少用刀,使得不好。”

    我接過他手裏的刀仔細看,“這可是唐刀?又不大像,似乎精緻了許多。”

    “改進了一些,不過算是唐刀。”夏庭秋説,“北海浪番人都使用這樣的刀。他們的海盜船小又快,碰上了近身肉搏,長劍倒不及這改良過的刀殺傷大。下個月我去北海前,也要把這刀法練熟了才行。”

    “什麼刀呀劍呀的,我可不懂。”慧意從懷裏掏出兩塊香帕,一人給了一塊,“你們倒是快擦擦汗吧。”

    林錦宏接了帕子,問我:“六姑娘若是喜歡這刀,我叫人再打造一把給你可好?”

    “方便嗎?”我也有點心動。

    “一把刀而已,又不是天上的星星。”林錦宏哈哈笑,“這就算是我給姑娘您的見面禮好了。”

    我噗地笑道:“見面禮是長輩給晚輩的。我比你年長,林小弟不要亂了禮數呀!”

    “啊?”林錦宏臉一紅,“那就是孝敬的禮,好不好?”

    我轉頭看夏庭秋。

    夏庭秋笑道:“我看你也玩得無聊,學學刀也好。”

    “家主大人發話了。”我對林錦宏笑道,“那我等着你的孝敬禮啦!”

    回了家裏,夏庭秋同我説:“林家當年勢力不小,這幾代男丁稀薄,家勢衰落了些。林錦宏年少有為,林家長輩對他寄予了厚望。”

    我吃着西瓜,含糊道:“我看這個小夥子也不錯。今天你們在沙灘上,衣服穿得那麼少,旁邊的姑娘家看着你們,臉都紅了。”

    “衣服穿得少的是他,可不是我。我一身肌膚可金貴了,可不能隨便讓姑娘看了去。”夏庭秋搶了另外半個西瓜,用勺子舀着吃,“島上適齡的姑娘,大多都對他有意思。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被他這麼突然一問,愣了一下,“還好吧。”

    夏庭秋嘴角一勾,湊過來,“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我被他猛然放大的臉驚了一下,臉上一熱,下意識推開,“別鬧了。”

    夏庭秋眼裏受傷的神情一閃而過,又嬉皮笑臉地賴過來,“啊呀,有什麼不能對師兄説的?難道你覺得師兄我不好?”

    “別靠那麼近。”我笑着拿西瓜子丟他,“你早上沒漱口吧?臭死了!你説你這怎麼和阿牛一樣的?”

    “口臭?”夏庭秋怔了一下,忽然站起來,跑去了屏風後面。

    我以為他去漱口了,沒想他很快轉了回來,手裏端着一個漆盤,盤裏有個又大又圓的東西,用塊布蓋着。

    夏庭秋把布揭開,一股濃郁的異味撲面而來,將我燻地竄出一里遠。

    “別跑呀!好東西呢!”夏庭秋把我拽回來,指着那綠刺皮黃瓤的似乎是水果模樣的東西,説,“這叫榴蓮,咱們島上沒有,還是商船從越國帶來的。聞着臭,可好吃了,我小時候就特別愛吃。”

    我捂着鼻子使勁掙扎着要逃跑,“難怪你打小嘴巴就臭,原來就是這大糞果吃多了。哎呀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叫啦!”

    “你叫呀!”夏庭秋一臉老流氓樣,“這裏沒師父和大師兄,我才是老大,你叫破喉嚨都沒人來理你。”

    我張開口,聲音還沒發出來,嘴裏就被夏庭秋塞了一塊果肉進來。

    我只覺得後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來,然後覺得,這東西是甜的,有點黏,説不上多好吃,但也不難吃就是了。

    “怎麼樣?”夏庭秋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我就説了這好吃了吧?來來,再吃一塊。”

    我聞不得那氣味,殊死反抗,終於掙脱,捂着嘴退到牆角縮着。

    夏庭秋怪掃興的,“這東西三兩銀子一個,運到東齊,可以賣八兩銀子。這麼值錢的,你居然不吃?”

    我把嘴裏的果肉嚥下了,呵口氣聞了聞,那股異味差點燻死自己。

    “你愛吃你自己吃。以後吃了這東西,離我一丈遠!”

    夏庭秋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抱起吃剩的西瓜,一溜煙跑走了。

    隨後半個月,夏庭秋忙着去治下各島嶼巡視,林錦宏同行。慧意説她要順路去看望外婆,也跟着一道去了。

    他們走了沒幾日,林家的家丁給我送來了一把番刀,説是他們家大少爺吩咐的。我想找校場師父學刀,又忌諱男女授受不親。後來還是旁人提議讓我跟着良玉學刀。

    良玉是女孩子中使刀的好手,雖然為人冷漠孤傲,可是教起我來,十分細心盡責。我本來是抱着好玩的心態學刀的,被她一感化,不得不端正態度,發奮努力起來。

    半個月後,夏庭秋回來,我興致沖沖地跑去找他顯擺,卻撞見大夫在往他身上纏白紗布。慧意坐在一邊,兩眼通紅。

    我彷彿被潑了一盆冷水,呆站在那裏。

    夏庭秋見到我,轉頭就朝身邊人吼:“不是説了不要告訴她的嗎?”

    那下屬急忙擺手,“三少爺,沒人通知六姑娘呀!”

    “我自己來的。”我匆匆走過去,“你這是怎麼搞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一身的傷?”

    “沒事。”夏庭秋握住了我伸過來的手,“都是皮肉傷而已。”

    慧意在旁邊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庭秋哥他……他是為了救我才傷着的!”

    “到底怎麼回事?”我急得跺腳。

    “唉,都説了是小傷了。”夏庭秋拉着我,滿不在乎道,“回來的路上碰到了黑旗船,發生了點衝突。我們人多勢眾,沒有什麼損失。”

    我指着他背上的傷,高聲道:“這不是損失是什麼?”

    慧意哭道:“是我不好。我沒防着身後有人偷襲。庭秋哥幫我擋了一刀。”

    “你也是……別哭了。”夏庭秋嘆氣,“説起來也是我沒照顧好你。”

    慧意使勁搖頭,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夏庭秋衝我使眼色。我只好先去安慰慧意。

    好不容易把慧意哄得回去休息了,我這才回頭去看夏庭秋。半路碰到小丫鬟送藥,我接過來親自端了過去。

    “好險呀!好險!”傷員夏庭秋一邊啃着滷雞爪子,一邊感嘆,“想那千鈞一髮之際,還是我挺身而出,站立船頭,拔刀相迎。那姿勢想必十分瀟灑!只可惜你是沒看到。”

    “我見你擺譜還見的少嗎?”我把藥塞他手上。

    夏庭秋仰頭一飲而盡,乍了乍舌,繼續啃雞爪子。他上身衣服還沒穿,露着明顯曬黑了一層的緊實胸膛。白色的紗布纏在上面顯得特別刺目。

    “真的沒事吧?”我擔心地問。

    “沒事!”夏庭秋説,“雖然有點深,卻沒傷到骨頭。大夫説養大半個月就好了。”

    “可你再過幾天就要去北海了。”

    “不下水就行。”

    我緊皺着眉頭,“這麼賣命幹什麼?萬一過了頭,把小命丟了,你這幾個月來的努力不就打了水漂。”

    “沒有付出,怎麼能有成就?”夏庭秋笑了兩聲,“你師兄我不會連這點苦都吃不了。”

    在我三令五申之下,夏庭秋在家裏好生休養了幾日。我那幾日也哪裏都沒去,每日都親自給他燉點滋補的藥膳。

    夏庭秋十分享受着我的伺候,每日吃得滿嘴流油,還要點菜。一下雞湯不好喝要吃鴨,一下豬蹄不吃前腿要吃後腿。西瓜單是切片了他還不滿意,要我把皮削了籽挑了才肯吃。特別是那榴蓮,他非要我親手剝好切成塊,再親手餵給他。

    我大怒,掀桌而起,“你傷的是背,又不是手。嫌手多餘就早説,我一刀挑了你手筋就是!”

    “師妹息怒!息怒呀!”夏庭秋嬉皮笑臉,趕緊自己抓了榴蓮塞進嘴巴里。

    林錦宏見了這些日的好菜,羨慕得一邊垂涎一邊衝我搖尾巴。我見他可憐,回頭熬豬蹄湯的時候給他多盛了一份。

    林少爺喝着濃湯,感動得淚流滿面,“六姑娘真是賢惠,上得廳堂,入得廚房。”

    我一陣肉麻,“不賢惠,林小弟過獎了。”

    “對了,”林錦宏説“過幾日新船下水,六姑娘會去看吧?”

    “有什麼好玩的?”

    “殺豬殺鴨祭海神,放禮花,擺上好酒好肉,大家唱歌跳舞,小夥子追求姑娘。”

    “聽起來挺有趣的,我二師兄會去嗎?”

    “夏二哥可是一家之主,這下水儀式得由他主持呢。”

    第74章

    到了新船下水那天,我一大早就被慧意拉去了船廠。

    我們還未走近,就可以望見船廠碼頭停着一艘漆得油亮的古銅色大船,高大如樓,底尖上闊,首尾高昂。船有四層,還安有火炮。此刻船欄杆上都扎滿了紅綢,祭台上放着豐盛祭品,煙花已經擺好,爆竹也高高懸掛在船頭。

    新上任的家主頭一次主持新船下水,十里八鄉的鄉親們都趕過來參加這個盛會,這場景熱鬧得簡直比得上過元宵燈節。

    慧意激動地拉着我從人羣中鑽上前去,站在了最裏頭。

    到了吉時,禮號聲響過,就見夏庭秋在眾人的簇擁之下,步履從容地走上祭台。

    他今日白袍玉帶,身材修長挺拔,面容俊雅,帶着温和如水般的笑意,整個人仿若一塊温潤剔透的碧玉。

    爆竹轟鳴聲中,夏庭秋撩起衣襬,執香跪在案前,叩拜海神。然後歃血盟誓,犒賞下屬,分發賞錢。

    眾人簇擁下的夏庭秋從容優雅,笑得自信又不失謙和。這麼多年來,我見過他疲懶無賴,見過他玩世不恭,見過他深沉陰冷,也見過他古靈精怪,卻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彷彿一個天生的領導者,自在地遊走在宗族親戚和治下百姓之間。他受着尊敬和愛戴,也享受這裏的一切。

    這片大地不愧是他的故土,也是他即將大展拳腳的地方。過去的四年,他為了照顧我,浪費了大好時光在山裏陪伴我。現在,他的人生才終於要啓航出征了。

    夏庭秋髮完了賞錢,轉身朝着我們走了過來。

    女孩子們一下全激動了,你拉我扯,紅着臉吃吃地笑着。

    夏庭秋這般好模樣,當年就迷得山下的姑娘小媳婦們七葷八素的,成天倚門而望,等着他下山來。現在在島上,他和其他男人比起來,俊秀中又多了一分斯文儒雅,更讓這些見多了壯漢的女孩子們芳心大動了。

    姑娘們一邊擠眉弄眼,一邊紛紛掏出了自己的貼身匕首。我見慧意都掏出了匕首,不由問:“這是要做什麼?”

    慧意兩眼直直地盯着夏庭秋,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良玉乾巴巴地同我説:“儀式上有個環節,船長要拿個姑娘的匕首去放旗。”

    “什麼放旗。”我問。

    良玉還未回答,就聽夏庭秋的聲音傳來:“雨兒,把你的匕首給我。”

    那一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無數道刺人的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扎得我渾身寒毛倒立起來。那罪魁禍首卻笑得得意非常,絲毫不在意我已經成了眾目睽睽的目標。

    慧意飛快地掃了我一眼,一朵笑容在她臉上綻開來。

    “六姐姐,快把匕首拿出來給庭秋哥吧。”

    我遲疑着摸出懷裏的匕首,遞給夏庭秋,“你要做什麼?”

    “你看着就知道了。”

    夏庭秋把匕首揣進懷裏,轉身離去。他撩起衣襬塞進腰帶裏,縱身一躍,攀住了船上的繩梯,一眨眼就爬到了船上。

    底下的人羣開始叫好。

    夏庭秋遠遠衝着我點了點頭,然後順着最高的桅杆往上爬去。

    “他這是……”

    “放旗呀。”慧意説,“庭秋哥果真還是最看重妹妹的,所以才拿了六姐您的匕首去放旗呢。”

    良玉又在身後冷哼了一聲。慧意惱怒地回頭瞪她一眼,兩個女孩都背過了頭去。

    説話間,夏庭秋已經爬到了桅杆頂端。那桅杆極高,太陽又大,我眯着眼只看到桅杆上有個大包裹,夏庭秋的影子晃了晃。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匕首折射了一下刺眼的陽光,然後唰地一聲,一面紅銅色的旗幟從桅杆頂部隨風展開,旗幟上金黃嬌豔的芭蕉花在陽光下綻放,長幡宛如兩條長魚,搖頭擺尾地遊蕩在天地之間。

    人羣爆發出轟然地歡呼喝彩之聲,禮炮點響,爆竹大鳴,金紅碎紙屑漫天飛揚。

    樂隊吹奏起了熟悉的民間舞曲,鄉親們歡笑着,鼓掌着,喜悦溢滿了每一個角落。

    一盤盤水果和熱菜被端了上來,一杯杯酒被滿上,小夥子牽着姑娘的手,隨着歡快的音樂翩翩起舞。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之間,全身心地感受着這快樂無比的氣氛。

    這是我平生遇到過的最熱鬧的慶典。這裏的景色天高海藍、遼闊壯觀。只有這樣的大海才能養育出這些樸實善良、勤勞好客的人民。

    這裏遠離拘束和紛爭,這裏沒有殺戮和背叛。我可以每一天都迎着朝陽醒來,赤着腳在沙灘上奔跑,我可以肆意歡笑大喊,寄情于山水之間。這裏就是一塊純淨的海上桃源。

    天色見晚,篝火升了起來,慶典也進入了最為熱鬧的階段。

    不知疲倦的年輕人們手拉着手圍着篝火跳起了舞,架在火上的烤羊漸漸散發出誘人的氣息,和夜花的芳香混在了一起,如醇酒一般讓人熏熏欲醉。

    我吃着烤魚,滿嘴流油。夏庭秋突破重圍,跌跌撞撞地撲過來。

    我急忙扶住他。

    他脖子上起碼套了四、五個姑娘送的花環,一身酒氣,臉色潮紅,可是精神卻好得出奇。

    我知道他今天也相當地開心。

    四周一片嘈雜,我不得不扯着上門衝他大喊道:“二師兄,我喜歡這裏!”

    夏庭秋聽了,眼神霎時温柔如水。

    他笑着回喊:“那你就留在這裏好了!永遠留在這裏!”

    我笑而不答。

    “來,跳舞去。”夏庭秋摘下了脖子上的花環,拉着我又鑽進了人羣裏。

    別人看到他來了,吹着口哨給我們倆讓出一塊地方。

    我拘束地站着,左瞧右看,“可我不會跳舞。”

    “我教你就是。”夏庭秋拉着我,隨着音樂轉起了圈子。

    我全無章法,被他繞了幾圈,徹底暈頭轉向,只能由着他胡來。

    圍觀的人哈哈大笑,我們倆也哈哈大笑。怕是先前喝的椰子酒上了頭,我情緒也激動起來,渾然忘卻了所有的不愉快,把全身重量都交到了夏庭秋的手上,跟着他一圈一圈地轉了起來。

    我的頭暈到不行,卻怎麼都停不下腳步。

    今夜星光燦爛,北斗七星清晰可見,月亮的影子只淺淺地掛在天邊。這些星星們似乎隨着我一起旋轉着,漸漸連成一片密密的白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歡呼聲漸漸遠去。我的世界雖然還一直沒有停止旋轉,不過能感覺到自己已經離開了人羣了。

    夏庭秋揹着我,沿着沙灘慢慢走,把喧鬧和光亮全都拋在了身後。

    我伏在他的背上,聞着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好聞的氣息,覺得無比地安逸舒適。

    我們倆就像回到了小時候。他帶我進山裏玩,玩累了我耍賴不肯走路,他總是捏紅我的臉,然後把我揹回來。

    我時常在他的背上唱山歌。那歌是怎麼唱的?

    “杜鵑花開紅豔豔,哥哥妹妹採茶來——”

    “最是一年□好,歸去夕陽山外山……”夏庭秋接着我後面輕哼着。

    “你還記得呀?”

    “你最愛唱這首,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我伏在他背上咯咯笑。

    海水沖刷着鵝卵石,發出嘩嘩聲。幾隻停歇在岩石背後的鳥兒被我們的來到驚醒了,拍着翅膀飛遠。

    夏庭秋將我放在一塊大岩石上。

    “這是哪裏?”我的頭還很暈,腳也發軟。

    “靠近老鷹巖的一處。這裏地勢比較高,漲潮淹不到,而且很僻靜。我小時候受了大娘打罵後,就常跑這裏來待著。”

    我藉着星光看四周。這裏由好幾塊巨大的岩石圍出來,從外面路過的人不仔細找是發現不到這裏的。

    “你小時候受了委屈就跑這裏來?來做什麼?哭嗎?”

    “怎麼可能?”夏庭秋好笑。

    他伸手在岩石上摸索着什麼,“記得是在這裏的……啊,對了!”

    他拉過我的手,讓我也去摸。粗糙的岩石上,有被用小刀刻出來的線條,似乎是個小人……

    “你童年的傑作?”

    夏庭秋的眼裏充滿了懷念,“小時候力氣小,刻得淺。那時候很羨慕大哥一出手就可以在石頭上刻下深槽。”

    他望着海面,“小時候其實很崇拜大哥。覺得他為人正直,對我很友愛,又聰明能幹。那時候一直成為他那樣的男人作為目標。”

    “你不崇拜你爹?”

    “我爹呀。”夏庭秋無奈地搖頭,“老頭子對我也挺好的,卻太對不起我娘。他在我大娘面前十分懦弱,見我和我娘被欺負,當面一個屁都不放,只知道私下來彌補。我至今仍瞧不起他這點。”

    “那你將來可不要才成為你爹這樣的男人,別讓自己的兒子瞧不起你。”

    夏庭秋轉過頭來望着我。這樣昏暗的夜晚,他的眼睛卻格外明亮,能與日月同輝一般。

    面對着這樣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來。身體彷彿被咒語定住,一動不能動,張嘴想説什麼,卻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夏庭秋凝視着我,目光從我的眼睛直達我的心底。他傾過身來,一點一點靠近我。

    我深吸一口氣,激烈的心跳幾乎都可以蓋過海潮聲。

    “雨兒。”

    “嗯?”我忐忑地應了一聲。

    “你聽我説……”

    “哦……”

    夏庭秋的臉已經近到跟前。近到這麼暗的光線下,我都可以數清他的睫毛。

    視線黑了下去,又亮了起來。

    帶着酒香的温暖輕觸我的鼻尖。

    我閉上眼。

    那觸感如蝴蝶的翅膀輕掃而過,可是那灼熱的鼻息卻沒有離開,而是拂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緊張地拽着裙子。

    然後,那人轟然倒在了我的懷裏。

    我猛地睜開眼,嚇得不輕。

    “二師兄?喂?二師兄?夏庭秋?”我急忙搖着膝上的人,以為他傷口沒好,又喝多了酒,發了什麼病了。

    不過很快我就聽到了清晰的鼾聲,綿長有力,跟海潮聲此起彼伏,交相呼應。

    我額上冒起了青筋。

    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呀?

    我沒好氣地戳着他的臉,“喂,你要我聽你説什麼呀?”

    夏庭秋睡得就像頭死豬,當然半點反應都沒有了。

    第75章

    中秋過後,夏庭秋要帶人去東海,同船王商談開闢新航路的相關事宜。

    見我閒着無聊,夏庭秋便説:“聽説東海島上有火山,山下有温泉,能治百病,你不妨過去泡一泡。”

    我早就想跟着他去玩了,這下立刻收拾了幾件衣服,跳上了船。

    慧意也跟了過來,良玉這次卻執意不肯和我們一道去玩。

    “算了,不勉強她。”慧意一臉無奈,“她偶爾會犯點脾氣。其實良玉以前的性子不是這樣的。雖然有點內向,可是很温柔親切的。唉,其實也是我不好……”

    她既然都開了個這樣的頭,我不詢問一下,似乎也太不解人意了。於是我順着她的話問:“怎麼了?”

    慧意咳了咳,低頭順目道:“良玉姐是在生我的氣呢。”

    我驚訝,“你們有矛盾?”

    “這説來話長了。”慧意皺着秀眉,“一年多前,良玉她跟着林家的商船送貨,半路遇到了黑旗船。對方人多勢眾,林家的老家丁拼死護着她乘小船趁着大霧逃脱了。良玉她受了傷,在海上飄了兩日,奄奄一息時,被一個人救了。”

    原來是英雄救了落難的美人呀。

    “那個公子是東海老船王的侄子迦思遠,年少英俊。他和良玉兩人一見鍾情。老船王疼愛侄子,便沒介意良玉的庶民身份,做主給兩人訂了親。”

    “良玉定了親了?我怎麼不知道?”

    “六姐別急,聽我説完。”慧意安撫道,“那時候那個良玉還有孝在身——她娘方去世兩年,兩家便説好等孝期過了再拜堂成親。然後今年初,孝期滿了,按照咱們的風俗,那個思遠公子就過來請期,商量婚事。然後……”

    慧意支吾起來,滿臉通紅,顯得十分為難。

    “然後怎麼了?”我追問,“婚事有變?”

    慧意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都和那個思遠公子見了幾面,也覺得他人不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不知怎麼的,定婚期那日,他突然説要悔婚。要……要……要另娶我為妻……”

    我驚駭當場,“什麼?”

    慧意眼裏盛滿了淚水,彷彿輕輕一碰就要落下來似的,“我可完全不知道他怎麼有的那種心思,嚇都嚇死了。我都喊他表姐夫了,他卻居然來這麼一出!我可真是……哎呀!現在説起來,我都委屈得慌!那時候我真是過街老鼠,人人都覺得是我勾引了思遠公子。可我沒有啊!”

    我掏出了帕子遞過去,慧意接過來,抹了抹臉,繼續説:“那段日子真是難過死了。小姐妹們都罵我是狐狸精,良玉的姑婆還扇了我耳光,良玉也不肯見我。我爹氣得打了我,罰我在祠堂裏跪了三天。我真是百口莫辯,那思遠公子反而變本加厲地堅持要娶我。真是氣死人了!”

    “那……後來呢?”

    慧意吸了吸鼻子,“好在後來這荒唐消息傳回了東海,船王氣病在牀,堅決不同意思遠另娶。這時良玉又站出來,説要解除婚約,不嫁了。於是,這麼好好的一樁婚事,就這麼吹了。”

    “這就結束了?”

    “後來過了一個月,老船王病逝了,新船王即位,重新給思遠公子説了一門親事。我這裏,是頭頂着祖宗牌位,在家裏長輩面前發了誓,説我絕對沒有勾引過思遠公子,這親戚關係才緩和了下來。只是經此一事,良玉性格大變,對我也沒以前好了。”

    慧意又落淚,道:“我也不怪她,真的。她這半年來鬱鬱寡歡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裏的。所以我走哪裏都拉着她,就想她也開心點。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她嫁得好人家,要比我的好一千倍,一萬倍。這樣我就安心了。”

    我嘆氣,“那個男人聽着也是個見異思遷的傢伙,並非值得你們所託的良人。”

    慧意啜泣着點頭,“六姐,我同你説這事,也是想説,萬一你聽到了什麼關於我的風言風語,切莫相信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他們所説的那種狐媚子。”

    她的眼神動人地無以倫比,眼裏水光一閃一閃,我想天下還沒有哪個男人見了這幕不醉倒的。連我都不忍軟了心,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我知道的。那種道聽途説的流言,我心裏有數。”

    夜深了,我躺在牀上,聽着外面的海浪聲,翻來覆去睡不着,於是乾脆起來,到外面走走。

    中秋才過,月亮缺了一邊,像一個沒有揉好的大餅攤在天上。天空和大海在月色的渲染下,都呈現出幽靜神秘的深藍色,風吹着帆布鼓鼓作響。

    我幽靈一般在甲板上晃盪,值夜的水手被我嚇得不輕。我抱歉地笑了笑,乾脆跑去船頭吹吹風。

    船頭站着一個男人,穿着灰衣,大半身影都融在桅杆的黑色陰影裏。他正默默望着前方,神情冷峻,一言不發。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這幾年來分明不少的輪廓愈發顯得硬朗了,濃密纖長的睫毛下是一片陰影。

    我縮着脖子走過去站在他的身邊,跟着他一起望着一望無盡的大海。

    一刻鐘後,我終於忍不住説:“看夠了沒有?眼前的海洋就是你的征途。”

    夏庭秋沒好氣地白我一眼,嫌我打攪了他繼續沉思人生,“覺得無聊你就回去睡覺啊。”

    “睡不着。”我從懷裏掏出一包炒瓜子嗑着,“慧意煮了點水果茶,喝着甜,卻放了綠茶,於是睡不着。”

    夏庭秋笑了笑,“看着你在這邊有了閨中密友,我也算放心了。”

    “成天滿海島地撒丫子亂跑,哪門子的閨中呀?”我翻白眼,“對了,我聽慧意説了,林家當年差點就和船王家結親了。”

    “是有這麼回事。”夏庭秋點頭道,“後來因為那個準新郎成負心漢,婚事才吹了的。説起來,當初要是真的聯姻成功了,現在主掌離海的,就是林家了吧。”

    “船王竟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林家本來勢力也不小,有船王相助,把我們夏家擠下去也無不可能。”

    我笑道:“本來還挺為良玉惋惜的。現在聽你這麼一説,又不厚道地慶幸起來了。”

    夏庭秋譏笑道:“那個迦思遠,為人懦弱自私,林家那姑娘沒嫁他,還真是幸運。”

    “你見過他?”

    “上個月張家老爺子過世,我去悼念,碰到他也在。我看他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外表漂亮,裏面一包草。”

    我笑起來,“原來嫉妒人家長得好看。”

    夏庭秋伸手要擰我臉,“胡扯,這天下還有比你師兄我更帥的男人嗎?”

    我笑着躲開。

    夏庭秋扣着我的手腕,把我拉過去。我一個踉蹌,跌到他身上。

    他順勢環住了我的腰,“喲,投懷送抱。”

    我臉一熱,使勁掙扎。

    “別!”他低頭將我抱緊了,“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就一回兒。”

    他呼出來的熱氣全噴到我耳朵上,吹得我脖子癢癢的。我腦子昏昏沉沉,也真就傻傻地站着不動了。

    夏庭秋抱着我,也不説話。海浪的嘩嘩聲彷彿搖籃曲一般。

    我聽到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時有點恍惚。

    記得在山裏養傷的歲月,我行動不便,情緒滴落,他總是抱着我去我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散心。

    當年採藥的懸崖峭壁之上,雲霧繚繞,我也是這般依偎在他懷裏,靜靜聽他的心跳,覺得十分地安心。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一直在我身邊。

    “二師兄。”

    “嗯?”夏庭秋的手略微鬆了點。

    “我當初弄成那樣,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我仰頭看他,“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的,卻差點把命賠進去了。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夏庭秋目光柔和,“不,不失望。”

    他再度俯身抱緊我,臉貼着我的頭髮,“只是很心疼。”

    “其實我沒有那麼可憐。”我説,“我們家雖然破敗了,可是到了最後,爹孃慈愛,兄弟姊妹也團結友愛,沒有什麼遺憾。”

    夏庭秋輕柔地撫摸着我的頭髮,“你有時候,真是懂事得讓人心疼。”

    顛簸了半個多月,我們終於進入了東海領域。大海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區別,就是天氣要稍微涼一些了,偶爾碰到船隻,都懸掛着一面靛藍底的旭日出海旗。

    “那是船王的旗幟。”夏庭秋指給我看,“如果是本家的船,旗幟上會多一道金邊。這艘船並不是本家的,但是看這規模,怕也是顯赫的宗親吧。”

    過了幾日,我還在睡夢中就被慧意搖醒過來。

    “外面起了好大的霧啊,你快出來看!”

    我睡眼惺忪地被她拖上甲板。

    外面一片濃濃的淡灰色霧,就像一大張紗帳將我們籠罩住,兩丈遠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男人們神情嚴肅,全神戒備。這樣的大霧天,最容易碰到黑旗船。

    我悄聲問慧意:“怎麼不用司南?”

    “失靈了。”慧意惶惶不安得很。

    我看了看沙漏,太陽才出來,這麼濃的霧,怕還要過一個多時辰才能散去。

    船在濃霧中緩緩行駛着,四周靜得只能聽見海水的聲音,那灰撲撲的霧氣裏似乎藏着什麼妖怪,一不留神就會撲殺出來一般。

    船側一個水手忽然大喊:“船長,家主,有東西朝我們開過來!”

    夏庭秋和老船長匆匆奔過去,舉起鏡筒望。

    老船長神色一變,衝夏庭秋説了一句話,夏庭秋點頭,立刻吩咐水手:“快把旗幟都收起來,叫夥計們準備!”

    他又看到我和慧意,“你們兩個回船艙裏。外面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怎麼了?”慧意嚇得聲音都顫抖了。

    夏庭秋沒理她。我拉着她趕緊往船艙走。

    我們才下了幾級台階,就聽上面的人發出了驚呼聲。

    “黑旗船!是黑旗船!”

    第76章

    慧意大驚失色,把我的手拽得生痛。

    我拉着慧意回到二樓,一路狂奔到議事廳前。我一腳踹開大門衝進去,跳上桌子,摘下了懸掛在牆上的一把唐刀。

    船身忽然猛地搖晃了一下,我們倆都跌倒在地。與此同時,廝殺聲從上面傳了下來。

    我帶着慧意朝側面樓梯跑。一個水手趕上我們,叫道:“家主命小人帶兩位姑娘坐小船先逃。”

    “好!好!”慧意迭聲道。

    我一把抓住那個水手,“你們家主怎麼辦?”

    水手道:“家主説你們只管走,不用管他。”

    船又是一陣搖晃,地面一下傾斜過來,我們全都滾落在地上。

    船撞上了?

    那水手身手矯健,一把抓着將要落下樓梯口的慧意,又將我扶住。

    上面的廝殺聲愈加響亮,不斷有重物掉落的聲音傳來。

    我心絃緊繃,掙脱了那個水手,“你帶着於姑娘走。”

    慧意驚駭道:“六姐姐,你別胡來……”

    我衝她一笑,“我是將門之女,這種時候,我不能退縮。”

    船身又是一陣劇烈搖晃。我這次有了準備,抓住樓梯扶手,穩住了身形,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甲板。

    外面一片刀光劍影,濃霧已經散了一些,兩條船並排着,可以清晰地看見對方的船。那船比我們這艘略小一些,通體漆黑,古舊且骯髒,到處附生着海潮貝殼。那面黑旗猶如一隻張牙舞爪的海怪,在他們高高的桅杆上咆哮着。

    黑衣的海盜源源不絕地通過扣在我們船舷上的繩索爬過來。我躲過海盜,衝到船舷邊,一刀砍斷了繩索,對方爬到半途的人大叫着掉進海里。

    我看見效了,一不做二不休,揚刀接連砍斷了三根繩索。

    就要砍到四根的時候,耳邊聽到異樣的風聲,轉頭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朝我砍了過來。我靠着桅杆敏捷一躲,反手一刀劃傷了來人的胳膊。

    男人大怒,把血一抹,撲了過來。

    我沉心定氣,知道自己力量遠不及他,便用盡巧勁,東躲西藏,靈活使刀,頃刻後就又在他身上增添數道傷口。

    男人逐漸失了方寸。我看準時機,縱身一躍,刀鋒從他脖子上劃過。

    鮮血噴濺出來。男人捂着脖子踉蹌幾步,眼珠暴露,死死瞪着我,好半天才不甘心地倒在地上。

    我握着刀,胃裏一陣翻滾。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可情況嚴峻,容不得我感傷。又有海盜襲擊過來,我揮刀迎接上去。

    海盜船上鼓聲大作,數支箭飛射過來。他們壓根不分敵我,一時間兩方都有不少人中箭,慘呼身此起彼伏。我閃躲及時,只被一支箭擦傷了胳膊。

    雙方正交戰得不可開交之際,又傳來呼喊:“又來了一艘船!”

    我一刀劈倒一個海盜,轉頭望過去。愈發稀薄的晨霧之中,又有一艘黑色的大船正朝着我們駛過來。

    我心裏一慌,等注意到耳邊風聲的時候,那把刀已經離我只有三寸了!

    我驚得渾身一涼。

    可那刀卻停在三寸之處,沒再落下來。

    頹然倒下的海盜身後,是夏庭秋憤怒的面容。

    “我不是叫你走的嗎?”

    我回過神來,也不回話,而是轉身錯步,伏低身子,將刀送進衝過來的海盜腹中。

    □的刀帶着鮮血,濺到了夏庭秋的鞋子上。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海盜,臉色鐵青。

    “愣着做什麼?”我瞪他,“有話等過去了再説!”

    夏庭秋看上去簡直恨不能掐死我。他抓了一個水手,往我這裏一丟,“護着她!”然後帶領手下朝船頭奔去。

    我聽他高聲喊道:“開火!”

    巨大的轟鳴聲震撼着我的耳朵。海盜船上傳來慘叫聲。原本老舊的賊船當然不是我們這艘裝備嶄新的商船的對手。炮聲過去,硝煙之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海盜船上多出了數個大窟窿。

    那艘黑色大船越來越近。我從海盜們臉上迷糊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們也不知道這艘船是什麼來歷。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向我撲來的海盜被一支銀色的箭射中胸膛,硃紅色的箭羽微微晃動,鮮豔如血。

    “這是……”

    緊接而來的箭如雨一般,卻每一支都準確地射進了海盜的身體裏。大黑船上又放下數艘小船,那些灰衣漢子動作敏捷地爬上了我們的船,拔出刀就朝着海盜們砍去。

    是來幫我們的!

    “開火!”夏庭秋的聲音裏充滿了興奮和喜悦。

    紅銅大炮再度噴射火花。

    局勢順利顛倒了過來。驚慌失措的海盜很快就招架不住,退到了船舷邊,一個接一個翻身跳入水中。來不及逃走的不是被箭射中,就是死在了刀劍之下。破損嚴重的海盜船開始調轉船頭,打算逃走。

    “當家的!”老船長拖着受傷的腿走過來,“追還是不追?”

    夏庭秋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甲板,“不追了。看好俘虜,清點傷員。”

    我這才收起了刀,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喉嚨裏像被火燒過一樣難受。

    汗水打濕了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我這個時候才覺得胳膊生痛,低頭一看,血已經打濕了袖子。

    原來比我想象中的要嚴重些。

    我撕了袖子,草草包紮了一下。

    腳下有一個夏家的小水手在呻吟。我急忙蹲下將他扶了起來。

    “這裏還有一個!”我叫人過來。

    少年忽然發出嗚嗚聲。

    我忙安撫他,“沒事,你都是皮肉傷……”

    一個陰影籠罩着我。我回過頭去,身後高大的男人彷彿就像山一樣,而他手裏刀則直直朝着我的脖子劈過來。

    我下意識抬刀,可手裏卻空空。

    我剛才將刀放在一旁了!

    “你殺了我弟——”

    “鏘——”

    男人的刀被震飛。擋在我身前的灰衣男子靜止了片刻,海盜仰面轟然倒下,胸腹上赫然一道深得幾乎將他劈成兩半的傷口。

    我打了一個寒顫,摸過刀,緊握在手裏。

    “阿雨!”夏庭秋大喊着奔過來。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被他一把拉進懷裏。

    “我沒事。”我的聲音都被悶在他的胸膛上。

    夏庭秋在害怕。我聽到他劇烈的心跳,感覺到他顫抖着的手臂。

    “我沒事。”我再次堅定地説。

    夏庭秋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了我。

    救我一命的灰衣男子好整以暇地站在旁邊看着我們。他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

    我得他相救,當然是要道謝的。於是我上前去,朝他鞠躬,道:“剛才多謝壯士相救,小女感激不盡,無以為報。”

    黑衣男子眼神古怪地仔細打量着我,一聲不吭。

    “六姐姐!”慧意奔了過來,“六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朝那個黑衣男子再度欠身行禮,“還請恩公留下姓名,小女他日定當重禮道謝。”

    男人沒説話,只是抬起手,把罩在臉上的黑巾摘了下來,露出一張我並不陌生的面孔。

    麥色肌膚,長眉鳳目,精緻俊美,特別是嘴角那一絲玩世不恭的譏笑,我曾經很是熟悉的。

    我張開嘴,下巴差點掉下來。

    居然,是他?

    男子衝我微微一笑,“你怎麼在這裏?”

    我嘴唇顫抖了半晌,磕磕巴巴反問道:“你你你,你又怎麼在這兒?”

    男子學我口吻,“你你你,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六姐姐,你認識這人?”慧意問。

    我當然認識。這位就是北遼前國師的兄長,慶王殿下,也是一度被我親切稱呼為人妖王爺的那個傢伙。我們曾經一起在遊湖,趕路,穿越整個大沙漠,結下了深厚的患難交情。

    可我還真沒想過會再見到他,而且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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