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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神功禦敵

    嶽霖微微一驚,只見石几上層向一旁滑滾,漸漸露出一個兩尺寬,三尺長的空間,恍如一隻打開的箱籠。

    頂層滑滾至與石几底邊相連約五寸時,嘎然而止。

    嶽霖凝神戒備,半晌之後,他見再無異狀,遂將石匣放在榻上,站起身來,趨前察看。

    這個石几,製作十分精巧,幾面微微傾斜,在邊緣兩端,分別安置了兩個半弧形關卡,下端繫著一條鐵鏈,直通榻下。

    石榻承受相當壓力,牽動那條鐵鏈,徇卡下陷,幾面即會自動移向一旁,只需要輕輕推動,幾面便可自動滑移,完整如舊。

    只見石几內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岫古書,上面寫著:“開卷有益”四個大字,鐵劃銀鉤,筆力蒼勁雄渾。

    嶽霖伸手去取,但手指尚未觸及書冊,忽又將手縮回。

    他望著那冊古書,自言自語道:“想來這必非普通之書,不然,絕不會入在這一無所有的‘聽風築’裡,我豈可隨意翻動?”

    於是,他開始仔細研究那石几,何以會自動移開的道理……

    無意之中,他輕輕一碰幾面,不料那幾面竟自緩移移同原處,嚴絲合逢,不著半點痕跡。

    他感嘆著這匠心之作,緩步又回至榻前。

    豈料,他甫一落坐,那幾面竟又自動開啟。

    忽然,他心中一動,歡呼道:“啊!原來是逍遙前輩有意給我看的!”

    他猛地一躍而起,捧起那冊古書,依舊坐回榻上,強壓著心頭激動,迫不及待地輕輕翻動。

    扉頁之上,工筆寫著:“祛爾心賊,還爾明臺;天人合一,否極泰來。”

    嶽霖熟視有頃,又輕輕地翻過一頁,寫道:“側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他望著書冊,沉思良久,頷酋輕嘆道:“世人若是都能明向這些道理,豈不是就再也沒有爭、殺、仇、恨?人無煩惱,世無爭端,那該又是如何的一種境界?”

    他再翻一頁,上面仍工筆所書,寫著:

    “儒家請求;定靜安得慮,微危精一中。

    釋家則為空,亦即——有——無。

    道家三寶:精、氣、神;三關:手、足、口。”

    他看了半晌,竟無法理解基本深意,索性略過,再看下頁。

    另一頁上了無字跡,只劃了一幅令人難解的圖,狀如古樹之根,須芽橫生,零亂已極,最使他不解的是紙質與其他各頁不同,竟是一張薄如蟬翼的細絹,許是年代久遠,已隱隱泛出黃色。

    他再往下看,仍是一幅圖畫,繪的是一隻綵鳳向陽而立,羽毛鮮豔,神俊非常,四周,百鳥環繞,有的剔翎仲爪,有的振翅飛翔,姿勢各自不同,但卻畫的栩栩如生,直是呼之欲出。

    再下面繪著一個年屆古稀像貌清癯的老者,端坐於薄團之上,左手食指遙指遠方右掌當胸,掌心朝外。老者慈眉善目,令人望之,肅然起敬。其後又是一幅立像,左掌旁引,右掌緩緩推出。各種姿勢不同的圖,共計一十二幅。以後,便是每一幅圖的朱文講解。

    嶽霖不覺看呆了,這時,他心無旁鶩,細心研讀,但是,看了這些解釋的朱文,覺得深奧、文博和妙諦難解。

    也不知看了數百十遍,總算得以稍窺門徑。

    他天賦過人,資質俱佳,如此一來,更是苦苦參研,埋首不倦。

    洞中無歲月,嶽霖在這“聽風築”石室中,不知不覺已是三月過去。

    在這期間,他廢寢忘食,孜孜不倦,已將書中所載武功全部學會,所以差者僅只火候而已。

    那張須芽橫生的古樹根藤,竟是一張人身經脈圖,而且,內中暗含著一種高深莫測,妙絕毫巔的步法。

    嶽霖自這張圖中,非但學會了移穴、練氣之法,更從其中悟解出其巧無比的步法,縱使在千軍萬馬中時,不諳半點武功,亦可橫衝直撞,往來自如,別人連一角衣襟,也休想沾到。

    其餘飛禽身法,和那一套十二式掌招,也都練得嫻熟無比。

    石室之內,晝夜不分。

    山泉潺潺,風聲霍霍嶽霖也不知此時是日是夜,是何時辰?

    他仰面告壁,喝了幾口山泉,然後回身臥於榻上。

    一時之間,思潮起伏,難以平靜。

    他想到許多人,也想到許多事。

    最令他感到惶惑難安的便是那孤女小玲,失蹤多時,下落不明,爾今究竟是生?是死?

    還有杜若君、寶貝、小鶯、巧娘……

    這一切——使他繫念,更令他煩惱。

    尤其是父母的血海深仇,每想起親仇,他就感到羞愧、內疚,只因時至今日,他仍然不知仇人是誰?

    他本來就毫無睡意,如此一來,就更無法闔眼了。

    最後,他想到自己來此,已將百日,迄未見到逍遙居士,就連那男女二童,也末再見。

    在這將近百日的時間裡,雖然也曾幾次三番,順著石階上行,意欲尋找小童,一問究竟。

    但,那雙獅石門,卻是牢不可破,任憑他使出多大氣力,而那座獅門,卻是絲毫不為所動。

    一次、二次、三次……直到第五次時,那座獅門才被嶽霖的掌力,推得微微一晃。

    後來,雖已試過兩次,但都不過是輕輕晃動一下,仍然無法開啟。

    現在,他開始有些焦燥不安。

    翻身坐起,望望榻旁所儲的糧食,和那形同蓮藕而卻叫不出名日的山果,已然所剩無幾。

    如此下去,豈非要活活餓死?

    他心念數轉,頓覺熱血沸騰,無法壓抑。

    於是,他挺身而起,大步向石階走去。

    他拾級而上,片刻來到那座獅門之前。

    他功凝雙掌,然後,用力向石門推去。

    然而,那石門僅只晃動一下,便又複合如故。

    他不禁長嘆一聲,絕望地道:“完了!看來真是命該如此……”

    此旋,他萬念俱灰,垂頭喪氣地拾級而下。

    但,還未下臺級,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立又大步回至門前。

    他一邊追憶著那日來此時,小女孩拉開石獅時的方位,一邊將雙掌浮按於石門的一端,然後,凝神運氣,功聚兩臂,陡地,吐氣開聲,雙掌向外猛然推去。

    他這全力猛,足可開山裂石,力道何止千斤?

    但聽一聲巨響,那座石門,果然被他推開一尺餘寬。

    嶽霖驚喜若狂,身形微弓,疾掠而出。

    他身形方住,突覺背後生風,當下,不及細想,左足橫跨,身形疾刻,隨手拍出一掌。

    但見一團黑影,凌空一個轉折,斜斜飄落於一隻石熊之後。

    那人足方落地,已自叫道:“你這人怎地憑不講理?人家好心跑來接你,你卻不分皂白,劈面一掌的,要不是我躲閃得快,不被你打得吐血才怪呢!”

    嶽霖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個小男孩,當時,雙頰一紅,抱拳說道:“小兄弟!我……我實在是無意,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小男孩一眨眼睛,緩步走來,冷冷地道:“你若有意,恐怕我的小命早完了。”

    嶽霖聽他言司鋒利,語帶刻薄,心中有些不悅,但一轉念,自己客居此地,縱然他有不當之處,也應看在逍遙居士前輩面上,不便計較。

    小男孩見他臉上訕訕的,默然不語,不禁“噗嗤”一笑,道:“嶽哥哥!我是跟你鬧著玩的,你可不能生氣呀!”

    嶽霖見他天真活潑,聰明刁鑽,不覺笑道:“小兄弟!你這張嘴巴,可是真厲害……”

    小男孩煞有介事地道:“好多人都這麼說,可是……師父還怪我不會說話呢!”

    嶽霖隨口道:“好多人?好多人人都是誰?”

    小男孩嘻嘻一笑,道:“好多人是……是……不能告訴你,哎呀!趕快走吧,師父還在等著的呢,去晚了又要捱罵了……”

    嶽霖本末在意,後見他吞吞吐吐,反而望了望他,道:“你師父對你很兇嗎?”

    小男孩忙道:“才不呢!我是說肉烤焦了,他老人家又要罰我了。”

    嶽霖奇道:“罰什麼?怎麼罰?”

    小男孩皺起雙眉道:“罰我把肉吃掉……”

    嶽霖對這種罰法很感興趣,一笑,又道:“那還不好?有肉吃……”

    小男孩連忙搖搖頭道:“我情願不吃,你不知道,那烤焦的肉有多難吃……不好!肉真要烤焦了的,快走——”說著,一拉嶽霖,急縱而去。

    此時,紅日西沉,給這些石像,染上一層輕紅。

    二人踏著自己欣長的身影,穿過石像,向前飛奔。

    花海香風,薰人慾醉。

    小男孩一指花叢中,左首凸出的一幢房舍道:“師父在哪裡等你,我得趕快去看肉……”

    話音未落,他已縱身沒於一片花海之中,身法輕靈快捷,很是不遜嶽霖。

    他望著小男孩隱沒之處,感嘆良久,武學當真是永無止境,宛似萬馬竟走,略微停頓,便會被拋落後面。

    他又向那幢房舍望望,立即穿入花間小徑,向前徉行。

    半晌之後,忽覺自己仍在花海之中,駐足一看,不知怎地,自己竟與那房舍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於是,他認準方向,又是一陣疾行。

    但,片刻過後,彷彿在原處。

    頓時,他悟出這片花海,必然是依著奇門道中遁甲一類的陣式而植。

    微風撲面,嶽霖卻是雙眉深鎖,呆立當地。

    正在此時,他耳旁陡然響起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道:“逢白左轉,遇共同右行。”

    嶽霖心中一動,舉目四望,果然不見有人,忖知這必是逍遙前輩以“傳音人密”之類的內功,指引出行。

    當下,精神一振,依言而行。

    果然,三轉兩折,已然步出花海,來至屋前。

    他不禁回頭又向了花海瞥了一眼,不想這一片花海,除了色、香醉人之餐,更具如此妙用。

    屋內,陡然傳出一聲朗笑,道:“娃娃!還不進來嗎?”

    嶽霖微然一驚,立即高聲應諾,舉步入內。

    但見屋內桌椅俱全,靠牆擺著滿架古書,除此而外,別無他物,雖然稍嫌簡陋,但卻是幽雅宜人。

    逍遙居古仍是丰姿俊朗,飄逸出塵,他坐在桌前,手拈微須,雙目如電,在嶽霖身上略一巡逡,頷首笑道:“果然不負老夫所望,來!你先坐下。”

    嶽霖躬身一禮,緩步就坐。

    這時,門外人影連晃,男女兩個童子先後進來,男童捧著一大盤色作金黃,香味四溢地烤肉,和一小碟瓜果,女童則抱著一缸泥封未去的美酒。

    二人端整停當,隨即返身退去。

    逍遙居士今日興致甚好,在筆架上取下一枝禿筆,以筆桿緩緩插入缸身下端,頓時,筆尖沁出一滴滴芳香撲鼻的酒來,滴滴如注,轉限之間,即已注滿兩杯。

    他又自筆架上取下一隻筆帽,輕輕地套於筆尖之上,如注的美酒,倏然而住。

    逍遙居士一杯在手,哈哈笑道:“自斟逢飲自開懷,切莫閒下來!如果你要在老夫央前醜怩作態,最好放下杯箸,侍立一旁。”

    嶽霖見了他斟酒之法,暗暗讚佩不已,現聽他如此一說,心知此老落脫不羈,也就不再客氣,舉杯而飲,舉箸而食。

    須知他在“聽風築”內,將近百日之中,所食不過黃精山果,何來如此美味?方才烤肉端上之時,陣陣肉香,早引得他腹內雷鳴垂涎欲滴。

    他吃了兩口,忽然止箸而望。

    逍遙居士微微笑道:“娃娃儘管自用,老夫不食人間煙火已久,有此山果,佐酒足矣!”

    他取起一隻野果,咬了一口,邊嚼邊道:“你資質秉賦,俱都高人一等,而且根骨奇怪佳,正是練武難得之材,可惜任、督二脈未通,你本身功力,大受限制……”

    他說到此處,又凝目向嶽霖望了許久,搖頭嘆述:“老夫確是有意成全你,不過,你必須答應老夫幾件事……”

    嶽霖停杯止箸,惶然說道:“休說前輩成全,即便不然,若要晚輩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何況前輩還有救命之恩……”

    逍遙居士搖手止住他再往下說,緩緩地道:“你雖然是練武千選一之材,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雙眉煞,眼泛桃花,一生之中,不但殺孽奇重,而且情怨牽纏,無時或了,所以,你必須答應老夫,不得妄殺,因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而能改,則善莫大焉。”

    他略微一頓,接著又道:“至於情孽恩怨,你自己三思而後行,因為情之一物,最難勘破,稍一不慎時,或是處理不當,即會使你身敗名裂,隱於萬劫不復之境,望你好自為之。”

    嶽霖聽得汗流浹背,諾諾連聲,恭謹受教。

    逍遙居士見他誠惶誠恐的神態,心中略覺安尉,遂一轉話鋒道:“今後,你武功練成,行道江湖之際,必須盡你所能,照顧衛家之人……”

    嶽林插口問道:“前輩所說,可是那紅髮仙姬衛嫦娥?”

    逍遙居士輕輕頷首,少停又道:“同時,不得與‘七巧門’為敵,亦不得與它門下子弟相交……這些,你答應老夫麼?”

    嶽霖惶恐的道:“晚輩遵命,只是……這……前輩能示知原因麼?”

    逍遙居士悠然一聲長喚,面上現出悽苦之色,但雙目中卻射出異樣的光彩,炯炯逼人。

    落日餘輝,映射地他臉上,頓使眼梢唇角,現出微微皺痕。

    他掉首窗外,望著漫天彩霞,逐漸暗淡,他底一顆心.也隨著落日下沉……

    在這剎那之間,他彷彿老去十年。

    嶽霖見他神色悲慼,知他必有一段傷心往事,同情之心。油然頓生,怔怔地望著他,希望能分擔他幾分痛苦。

    逍遙居士凝目西天,喃喃說道:“孩子!你慢慢吃,聽我告訴你……”

    許久,許久,他悽然的面容上,又起了一陣扭曲,似乎那悲慘的傷痛的往事,在他腦際印象仍極鮮明的。

    屋內,隨著紅日西沉,也漸漸暗淡下來。

    逍遙居士搖頭長嘆,接著說道:“老夫生平只做過一件錯事,唉!誰又能想像得到,這唯一的錯誤的事,卻使我孤苦、寂寞,遺憾終身……”

    嶽霖聽得一怔,但望著他那種悲苦的神情,雖在心底暗歎,卻不敢輕插一言。

    逍遙居士緩緩說道:“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一個秋夜,星月無光,在六盤山天泉峰七巧門的花廳之內,一個老者踞案高坐,他滿面殺氣,狠狠地望著跪於桌前的一男一女。

    廳門兩旁,環立著十數綵衣少女,俱都凝神注目,望著三人。

    那男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熊背蜂腰,英俊挺拔,那女子年約二十四、五歲,眉目如畫,美豔已極。

    這時,萬籟俱寂,只有廳外的百花,在寒風中,搖曳不定,發出“嗦嗦”輕響,片片飛落。

    花廳之內,也充滿了一片肅殺之氣。

    忽然,老人長眉一揚,雙目精芒電閃,冷冷說道:“你既然知罪,難道就不知應該如何處決麼?”

    那青年生性剛直,一聽老者這種口吻,不禁從心底直冒寒氣,全身微微一顫,還侍出出言申辯。

    跪在他身旁的年青女子,已自挺胸接道:“少逸並沒有錯,是我不該勾引他,叫他離開衛嫦娥,如果您老人家一定要怪罪,唯我是問好了。”

    她說活時,氣勢凜然,絲毫不輸鬚眉。

    那老者冷笑一聲,寬大的袍袖一抖,“噹啷”一聲,一柄筆鞘匕首,已拋落在那青年面前。

    那男女二人面前色倏突變,驚恐的望著老人。

    就在這時,突自遠方出現了一點黑影,在萬花叢中,縱躍如飛,霎眼之間,便已掠人廳內。

    來人竟是一個雙十年華的美貌少女華,她紅衣紅鞋,紅絹包頭,俏生生地立在那青年身側,向老者深深一禮,道:“公公,事實俱在,您老人家要替我作主!”

    說著,回身一指那青年,悽然地道:“少逸!我……我那點錯待了你?竟然如此狠心,寧願有家不歸,整天和狐狸精膩在一起,哼!爸爸年高,妻子病弱弱,而你都能忍心拋卻,少逸!你想想,你……你還是人麼?”

    老者見她說得聲淚俱下,心中亦不覺“怦”然一動,和聲問道:“嫦娥!你的意思……?”

    被喚作嫦娥的少女,雙目滿含怨毒,恨聲說道:“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說罷,又側首向那青年道:“少逸!你……你可願跟我回去?我那一點不如這狐狸精?想不到你竟被她迷成這樣……”

    那青年本來俯首而跪,聽她一說,昂首答道:“像你這這樣專橫的女子,也希望丈夫對你忠實麼?當初算我瞎了眼,但是現在……我情願死,也……”

    他話未說完,陡聽一聲斷喝:“住口!”

    老者怒道:“我孔竹修家門不幸,出了你這種逆子,哼!若真等嫦娥之父前來,你可想到我的顏面何存?”

    他話音一頓,繼又叱道:“你如今羽毛未成,竟以然敢在我面前放肆!好好!雖然自幼我即對你過份寵愛,深感以後繼有人,但到如今,你竟連老父也不放在眼中了……你既然情願死,就趕快自己了斷吧!”

    說罷,身軀半旋,轉向一旁,緩緩閉起雙目。

    跪在一旁的年青女子,淚水早已奪眶而出,她默默忍受著一切,忍受著羞辱、謾罵,和無比難堪。

    但是,這時她再也忍不住了,“哇”地痛哭失聲,一邊哭著膝行兩步,撲伏地上一邊苦苦哀求說道:“求求您老人家,怎麼責罰我都可以,只求您饒恕少逸,他……他是您唯一的孩子,他是無辜的呢,求求您,不能讓他死,嗚嗚…”話語哀絕,哭聲斷腸。

    那老者仍自雙目微闔,相應不理。

    而紅衣少女嫦娥卻冷哼一聲,破口罵道:“賤東西!少做夢吧!我情願他死,也不要看著他和你這狐狸精在一起,你既然專會勾引別人丈夫的,他死之後,你還可再去勾引別人,哼!賤!賤!賤!”

    那青年少逸見父親正在盛怒之下,本已百口莫辯,不料自己妻子衛嫦娥竟在一旁火上加油,不禁悲憤莫名,探手入懷,取出一拳頭大小,雙心重疊的羊脂玉佩,膝行至老者面前,呈於案頭,然後悽然說道:“不孝兒身受爹爹養育之恩,二十餘載,縱有過錯,亦罪不在死,然而錯已鑄成,只有悔不當初,現在,父命既然如此,不孝兒只有遵命自裁,只是……浩蕩之恩,只有俟諸而來世,再行圖報了,這塊玉佩,您……您留起來吧!”

    話音甫落,他返身一掠,抄起地上匕首,甩掉竹鞘,倏地當胸刺入,頓時鮮血狂噴,頹然倒地。

    跪在他身旁的年青女子,齊聲驚呼,花容俱變。

    那紅衣少女嫦娥,也是花容失色,秀眉雙軒,顯得激動非常,但當觸及那“狐狸精”撲在自己丈夫身上時,立又面現鄙夷之色,冷冷地別過臉去。

    老者聽得屍身倒地,淚水已自潸潸而下,他一聲厲嘯,抓起玉佩,飛出門外,晃眼之間,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花廳之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紅衣少女嫦娥目含痛淚,側首望著死去的丈夫,喃喃說道:“少逸!你不能怪我,你既對我無情,我也對你無義,你既然喜愛這賤婢,就讓她陪著你吧!”話落,紅影一晃,也自離去。

    周圍少女立即蜂湧而上,繞在昏暈的女子身前,輕輕喚道:“人死不能復生,還請掌門人保重……”

    每個少女的面上,都現出無比的悽楚、哀傷、數十道帶有同情的目光,望著哀哀欲絕的女子。

    就在這個時候,電雷交加,大雨傾盆而下……

    往事歷歷,逍遙居士這時已是哽咽不能成聲,他又自望向窗外,藉以掩飾他目中的淚光,卻見夜色深沉,愈來愈甚。

    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一代異人,不禁喟然一聲長嘆,說不盡的悲愴、淒涼,俱在一嘆中結束。

    嶽霖聽得如醉如痴,直到逍遙居士一聲嘆息,才使他清醒過來,但屋內黑暗,卻看不見他的神情。

    他微一思索,道:“那位老者,想必就是前輩了?”

    逍遙居士只輕輕點了點頭。

    嶽霖又道:“那個年青女子,莫非便是……”

    逍遙居士頷首秀道:“不錯!她就是‘七巧門’掌門人——七巧婆宮飛燕!”

    嶽霖嘯嚅了半晌,終於說道:“那位紅衣少女必然就是紅髮仙姬衛嫦娥,不過,晚輩覺得她有點過份,對自己丈夫,竟然……”

    肖遙遠居士忽然平靜地道:“不!她並沒有錯,愛之深,恨必更深,娃娃!你必須記住,情之一物,在男子一生中,只不過個佔了一小部分,而它卻佔了女子們的全部,譬如一件心愛之物,在得不到的情況下,寧願它毀了,這種想法雖不免失偏激,但在男女情愛的立場看,卻是人情之常,無可厚非了。”

    嶽霖聽得一怔,他沒料到這位前輩異人,對傷子之情,竟看得如此豁達,想了一想,又道:“好……前輩對七巧婆宮飛燕的看法又是如何呢?”

    逍遙居士忽然搖頭一嘆,道:“唉!這個孩子太痴了,痴得讓人可憐,如果……少逸當初和她,也許會白頭偕老……”

    他一頓之後,又道:“看來這都是劫數,自從少逸死後,她的性情大變。開始仇恨男人,所以七巧門弟子亦是從那時候起,開始招蜂引蝶,將那些輕薄好色的登徒子,玩弄於股掌之上,報效於脂粉陣中,鞠躬盡卒,死而後已。”

    嶽霖奇怪地道:“您老人家怎不設法加以阻止呢?”

    逍遙居士搖首嘆道:“她雖是如此,但對門下卻律之甚嚴,尤其少在江湖走動,而那些仗侍祖上餘陰,到處尋花問柳的紈絝子弟,和那些各門派中的後起之秀,憑藉財多、貌美、武功出眾,紛紛前往‘百無禁忌’尋芳,也許……唉-一”

    他忽然苦笑了一聲,又道:“也許去的人都樂不思蜀,竟然沒有一人再回來過,雖然如此,去的人仍然是接二連三,繼續不斷的……”

    嶽霖插口道:“各門派的弟子失蹤,他們的掌門難道就從不過問麼?”

    逍遙居士續又說道:“起先各派也確是不知,以為是被仇家所害,但時日一久,他們終於尋著一些蛛絲馬跡。”

    “於是,他們按團索冀,最後找到了‘百無禁忌’,但當他們見著門下凝子時,每個人都不禁霍然色變……”

    嶽霖聽得也是一樣,心中暗道:“各大門派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七巧婆’的!”

    這時,又聽逍遙居士接著說道:“他們眼看著門下弟子,一個個變得神情憔翠,形態煨瑣,混昆沌沌,不知身之所在,當真是痛心疾首,悲憤莫名,而最令他們驚奇的是,門下弟子見他們,竟然痴痴呆呆,宛似不識,”

    嶽霖訝異道:“難道他們連師長也不識了?”逍遙居士並未立即作答,卻飄然起身,在屋內飛快地繞了一匝,在他所經之處,屋內四壁已明晃晃地亮起四盞壁燈。

    頓時,光華四射,明亮猶如白晝,燈盞耀眼,不容逼視。

    嶽霖似是一時不能適應強裂地光照,不由得連連眨著雙眼,卻又忍不住好奇之心,向那些燈盞又望幾眼。

    逍遙居士坐回原處,一口氣喝下三杯酒,望著嶽霖,一笑說道:“娃娃!你莫在奇怪,這燈盞原是海中數十年的大海蚌,老夫取來將之張開,一半儲油燃點,一半依壁作罩,因此物殼內含磷甚多,且又光滑如鏡,一經點燃,便是普通十盞油燈,也無如此光亮……”

    嶽霖見他說話時神態豪邁,雙目之中神光炯炯,全無半點傷痛之態。

    正當此時,忽然一條白影疾掠而入。

    口口口

    嶽霖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個白衣小女童已然飛掠入內。

    她氣急敗壞的道:“師父!海面上來了一條雙排的大帆船,離得太遠,看不甚清,最少恐怕也有十來個人……。”

    逍遙居士雙眉一揚,道:“曉雲!你小小年紀,怎地這般沒有記性?快去!快去!是熟人就請他們進來,不然,就打發他們回去,你要是怕,就喊曉光一齊去。”

    被喚作曉雲的小女孩一撤小嘴,不服地道:“誰說我怕?看我去打發他們!”

    說罷,雙肩微晃,便已飛身而去,動作之快,身法之美,就是比諸江湖中一流高手,亦毫無遜色。

    逍遙居士望望曉雲逝去的身影,搖頭嘆道:“唉!這些孩子,真是越來越淘氣……”

    他一邊說著,一邊舉杯而飲,酒到杯乾,不知不覺間,又是三杯落肚,笑眯眯地望著嶽霖。

    嶽霖被他望得豪性陡發,也一連幹了三杯。

    逍遙居士忽然縱聲大笑道:“好好!娃娃!你竟然跟老夫比起酒量來。”

    嶽霖俊面飛紅,道:“晚輩不敢!休說量不如前輩,就是無論什麼,也是再難與您老人家相提並論的……”

    逍遙居士搖頭笑道:“不然,不然,在女子們眼中看來,老夫便不如娃娃你遠甚了,哈哈……”

    嶽霖知他所說,乃是指前在荒山野寺中,被“七巧門”門下弟子凌辱之事,不禁連耳根都紅了,訕訕地低下頭去。

    逍遙居士笑聲清越,接著又道:“你不必羞愧,食色性也,也能臨危不苟,可見你與人不同,是以老夫才願成全你。”

    話到此處,笑容一斂,感嘆地道:“七巧門弟子,確是一代不如一代,雖然七巧婆管束甚嚴,但門下弟子在外時仍難免為非作歹,尤其近一年來,更形猖獗。”

    嶽霖聽到此處,緩緩抬起頭來,道:“九大門派掌門人,對他們的弟子被擄,竟不深究嗎?”

    逍遙居士緩緩道:“他們眼見自己門下如痴如呆,焉有不心疼之理?可是‘七巧婆’也說得對,她說門下弟子從未涉足江湖,更何況擄人子弟?這些人都是追逐美色之徒,擅闖‘百無禁忌’,甘願為奴……”

    他取起一隻山果,咬了一口,邊嚼邊道:“九大門派掌門人為了此事,後曾聚會於峨幬金頂,商酌再三,都以為‘七巧門’存在一日,江湖中便一日不得安寧,遂決定聯袂前往六盤山天泉峰,意欲合力將七巧婆婆絕,然後遣散門下弟子,‘七巧門’便可自然瓦解……”

    嶽霖聽得暗暗一驚,就算“七巧婆”武功蓋世,也萬萬不是九大門派掌門人的敵手,只不知她是如何逃過此劫?

    這時,又聽逍遙居士繼續說道:“豈料當他們重返‘七巧門’時,卻被素以陰狠見稱的笑面魔君,以一手‘大攝神法’將九大掌門人全都鎮住,然後又以各門派的祖師靈牌出示各人,用為要挾,並相約一年後,於回頭峽扇子崖再作了斷。”

    嶽霖一面傾聽,一面暗忖:“七巧婆為了應付九大掌門人,才將笑面陰魔找來,投其所好,不惜以女兒的童貞獻之,而笑面陰魔用心確也良苦,先將九大門派的祖師靈牌一齊盜來,然後再以之要脅,改約扇子崖,企圖一網打盡……”

    逍遙居士忽見嶽霖雙眉微皺,似在沉思,不由奇怪,住口問道:“娃娃!你在想什麼?”

    嶽霖一怔,道:“我……我在想,那笑面陰魔既是素以陰著稱,何以竟肯化費如許心機,不惜與九大掌門人為敵,替七巧婆擋這一陣?”

    逍遙居士哈哈笑道:“不過是彼此利用,互有所求罷了,而今江湖上,正是一片混亂,利之所在,便都不擇手段,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你已有了不少經驗,爾後行道江湖,更該謹慎才是。”

    嶽霖聽了,衷心感激,道:“晚輩必定牢牢記住老人家訓誨。”

    道遙居士微笑頷首,道:“嗯!孺子可教,果是上乘之材……”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陡聽屋外傳來一聲厲喝,接著又是一聲清叱!

    嶽霖大吃一驚,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捋虎鬚,不遠千里,千涉渡海,前來“碎萍島”生事。

    他望了逍遙居士一眼,挺身而起,卻見逍遙居士一擺手,道:“娃娃!莫管它!這些客人,曉光和曉雲招待他們,遊刃有餘,你且說說,餘居三月,有何所成,有何所感?”

    嶽霖只得重又坐下,略一思忖,遂將自己三月來練功情形,簡略地說了一遍,最後又道:“依晚輩看來,那張絹質圖畫,雖是人身經脈,從上面可以學到練氣移穴之術,並且含有一種深奧而複雜的步法,除此之外,晚輩總覺得這張圖,似乎另外尚有妙用,至於是什麼妙用,晚輩愚魯,卻無法悟解……”

    逍遙居士哈哈笑道:“娃娃當真聰穎過人,說得很好,不錯,那張圖果然是另有妙用,只是老夫一向逍遙慣了,懶得多事……”

    嶽霖聽了,卻不以為然,因為這些武學,多已失傳甚久,今既發現,豈能聽任其再行湮滅?

    何況,絕學難求,他雖不想稱霸武林,卻想學得絕藝,一來為報不共戴天之仇,再者也可仗義行俠江湖,丞弱鋤強,做些有益人群的事。

    他心念數轉,正待相問,卻不想逍遙居士又已說道:“所以……老夫準備將此事交給你,憑你的智慧、才能,再加上機緣,去碰一碰運氣吧!”

    嶽霖聽後,心中暗暗一喜,但他反而不敢出言相問,只靜靜的凝注著逍遙居士,等侍下文。

    逍遙居士輕咳一聲,緩緩又道:“不過,你亦不必性急,在此先靜修練氣之示,要知這可助長你內功火候之不足,一俟時機來臨,老夫自會著你前往……”

    話聲至此頓住,嶽霖怔怔的望著逍遙居士,心道:“沒頭沒尾地說了一陣,卻始終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讓人只覺得滿臉霧水,不知所說為何。”

    正在此進,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輕笑,接著便見小男孩笑嘻嘻地,肩頭扛著一人飛步入內。

    他將那人向地下一摔,舉臂一抹前額的汗水,道:“師父!這個傢伙可是最刁了,他趁我把那些人向海裡丟的時候,卻偷偷的溜到後山去了,要不是我發覺得早,他還不一定弄什麼鬼呢!”

    逍遙居士聽後,頓時面色一沉,凝目望著那人,半晌之後,始側首瞥了小男孩一眼,道:“曉光!你在那裡制住他的?”

    被喚作曉光的小男孩,一見師父容色莊重,連忙也一收嘻嘻之態,恭謹地道:“是在後山的‘百獻圖’中,這……人武功不錯,所以,耽誤了時候,才將他制服。”

    逍遙居士低頭望著那人,沉思不語。

    曉光隨即又道:“師妹不知怎樣了,我去接應——”

    話聲未落,他已晃身縱出屋外。

    嶽霖見那人身形蜷曲,一動不動地,側伏於地,顯然已被點了穴道,但因面門而臥,無法看清面目的。

    這時,卻昕逍遙居士喃喃說道:“奇怪,老夫久已不履江湖,而且往日也少仇家,這會是誰呢?”

    嶽霖忍不住離座而起,緩步來至那人身前,伸手輕輕一翻,突地,面色立變,脫口驚呼:“啊!是你!”

    逍遙居士似也頗感意外,忙道:“娃娃!你……你認識他?”

    嶽霖點頭答道:“這人就是笑面陰魔座前護法,人稱追魂叟……”

    逍遙居士輕“哦”一聲,道:“原來是他!”

    說罷,袍袖微微向後一拂,只見追魂叟全身一震,隨即一躍而起。

    他首先發現站在他身旁的竟是嶽霖時,不禁暗吃一驚,須知他此行關係重大,萬萬想不到這“碎萍島”上,竟有認識他的人。

    當下,心念電轉,殺心頓起,功凝右臂,閃電般推出一掌,打向嶽霖左“肩井”大穴。

    他出手勁疾,掌帶風聲,端的是凌厲無比。

    嶽霖大驚之下,身形急旋,縱退七尺,饒是他閃避得快,肩頭還是被掌風掃中,火辣辣地生痛。

    這還是武功又精進許多,不然,在這種萬萬不會防備的情況之下,只怕早已被這一掌擊斃了。

    追魂叟見一擊不中,雙肩一幌,又逢撲去。

    要知他此來乃是負有一項秘密使命,絕不能有絲毫洩漏,否則,整個計劃破壞不說,那嚴重後果,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贖其罪。

    是以當他一眼看見嶽霖時,殺心立起,必欲將之殺死,以免洩露身份,所以上來便是殺著,招招狠。

    嶽霖又驚又恐,大喝一聲,揮掌迎了上去。

    逍遙居士兀自坐在桌前,舉杯而飲,對二人惡鬥,渾如不見。

    轉眼之間,二人已連折五六招之多,嶽霖突地心念一轉,有心以追魂叟試招,看看自己武功究竟精進到如何程度。

    於是,身法隨之一變,出手盡是虛招,並不追擊。

    不料,十餘招後,追魂叟掌挾勁風攻勢凌厲,竟然是咄咄逼人追魂叟方才被一十三歲的娃娃所拎,早已心寒,但這時打來,卻著著俱是煞手,拼著和嶽霖同歸於盡,也不能留下活口。

    他一輪搶攻,數招後,竟將嶽霖逼落下風。

    若淪經驗、閱歷,嶽霖雖與他差之甚遠,但近來屢有奇遇,多種武功集於一身,自亦不容小觀。

    陡然,他輕輕一笑,身法、招式,俱是一變。

    果然是波詭雲譎,千變萬化,不由追魂叟看得暗暗心驚。

    這時嶽霖一招“遊蜂戲蕊”向追魂叟肋下擊出,去勢快如閃電。

    追魂叟回身錯掌,-招“鐵屏銀風”橫切過去,他應變之迅捷,防守之嚴密,端的少見。

    嶽霖雙掌飛舞掌勢連綿,竟不容追魂叟有絲毫喘息思索之機,掌力如風吹回柳,生生不息。

    追魂叟早已是膽顫心驚,不料數月未見,嶽霖的武功竟已精進如此,再過些時,便是笑面陰魔和兩大護法,怕也不是他的敵手了。

    他忖知今日定然一敗塗地,打量眼前情勢,就連逃走,也極困難。

    但是,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呢?

    他心念數轉,卻見嶽霖一招“春風秋雨”,雙掌斜打橫劈,一招兩式,疾然向他攻來。

    當下,他暗暗將心一橫,上身微仰,避過左掌,左手急仲,突切嶽霖右腕,屆時右掌疾吐,直向嶽霖胸前拍去。

    須知他這一掌,乃是性命所擊,自是用全身勁力。

    嶽霖一招走空,連忙沉臂撤掌,忽覺一股大力壓向胸前,不敢怠慢,雙足急點,飄身退後。

    追魂叟一見機不可失,身形一晃便已掠出屋外。

    身法之快,不在嶽霖之下。

    嶽霖不覺一怔,已知為他所騙,不由心中大怒,雙肩微晃,隨後疾追。

    他身軀方縱起,卻見逍遙居士向他一招手,道:“窮寇莫追!他跑不了的……”

    這時,嶽霖已撲至門首,他覺一股無形勁力,硬生生將他身形啄住,不由自主的退了回來。

    他又是驚奇,又是佩服,緩緩的坐在逍遙居士對面。

    逍遙居士微微笑道:“不錯!你的悟性確實很強,只是吃了臨敵經驗不夠的虧,所謂‘玉不雕不琢,不成器’你該牢牢記住!”

    嶽霖面紅耳赤,只有唯唯受教。

    屋外,又傳來兩聲叱斥,夾著數聲喝罵。

    片刻之後,又歸沉寂。

    忽然,逍遙居士一聲長嘯,打破了這死樣的靜寂。

    他回首屋外,感慨地道:“莽莽江湖,浩浩神州,有多少生命,為了一些恩恩怨怨而斷送?真正的原因,唉!僅只是欲海難填!”

    他話音一頓,回首望了嶽霖一眼,緩緩又道:“想天地父母,誰不願我輩為人群造福,為後世流芳的?然而放眼天下,又有誰有這般大胸襟,大毅力?眼看浩劫將至,而掠奪仇殺,無日或了,所謂仰不愧十天,俯不愧於地,娃娃!你作得到嗎?”

    嶽霖頓時想起“滿春園”的事來,忙搖頭答道:“晚輩作不到。”

    逍遙居士哈哈一笑道:“我作得到!”

    話聲剛落,人影連晃,曉光曉雲已飛掠入內,曉光將扛在肩上頭的人,重重向地下一捧,道:“師父!您看我又把這……這人捉回來了。”

    逍遙居士含笑望了嶽霖一眼,連聲道:“好!好!你捉得到!”

    嶽霖不由一隙,卻見地上之人,赫然竟又是追魂叟。

    他不覺向曉光望了一眼,見他不過十二三歲,卻能輕而易舉的將追魂叟再次制服,一身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徒弟已然如此,師父的功力就更不可思議。

    嶽霖望望曉光曉雲,又轉眼看看逍遙居士,內心之中,頓起無限敬佩。

    這時,曉雲卻已接道:“師父,您老人家去看看吧,任‘萬花坪’中的那個人,武功十分了得,師兄和我兩個人都捉不到他。”

    逍遙居士聽後,雙眉微微一蹙,道:“若你二人合手敵不過他,照說‘萬花坪’也困他不住,怎地這……”

    不待他說完,曉光已接口道:“師父!您沒看見,那人……那人像個猴子似的在‘萬花坪’裡面,抓耳撓腮,撲來撲去,可就是沒有辦法出來。”

    逍遙居士沉思片刻,一指追魂叟道:“曉光,你先替他解開穴道?”

    曉光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去,狠狠的在追魂叟背上踢了一腳。

    追魂叟緩緩睜開雙眼,向幾人一掃,然後又自閉起,面上神色,陣青陣白。

    曉光距他最近,見此情形,不禁有氣,跨前一步,飛腿便是一腳。

    逍遙居士要想喝止,但已不及。

    只見追魂叟一聲悶哼,渾身不住顫抖,額間也現出粒粒汗珠,但他仍咬牙硬撐,既不睜眼,也不說話。

    嶽霖不知曉光用的是何手法,但可看出追魂叟確是痛苦萬分,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卻是絕不出聲告饒。

    他望了逍遙居士一眼,出聲說道:“追魂叟!你這是何苦呢?為什麼不站起來?”

    追魂叟一聽,臉色又變,知道身份已然敗露,不禁的暗暗一嘆,兩隻怪眼倏然圓睜,惡狠狠的望著幾人,咬牙叨齒地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為何要用這種手段,對付你家大爺!”

    逍遙居士依然端坐如故,頭也不回地道:“曉光!你還不放了他嗎?”

    曉光滿面憤憤不平,道:“這……這廝不知好歹,他自己賴著不肯起來,難道還要我扶他……”

    逍遙居士喝道:“住嘴,快放他起來!”

    曉雲究竟是女孩兒家,看看也是不忍,聞言一笑,向曉光扮了一個鬼臉,然後躲到師父身旁去了。

    曉光狠狠的瞪了曉雲一眼,心中雖是不服,卻不敢違背師父之命,飛起一腳,踢在追魂叟脅耳。

    追魂叟又是聲悶“哼”,鋼牙一咬,緩緩站起。

    曉光站在他身旁三尺外,冷冷望著他,滿臉俱是鄙夷之色。

    嶽霖見他頗有幾分骨氣,心低對他很具好感,不覺向他點了點頭。

    真料他目中所見,竟是追魂叟兩道滿含怨毒,冷酷無情的眼神色,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顫。

    忽然,逍遙居士平和的道:“追魂叟!看你的武功,想必在江湖上也絕非無名之輩,你夥眾來此,究竟是為了什麼?”

    追魂叟聽出發話之人,雖然語氣溫和,但是中氣十足,諒必此人就是“碎萍島”主人逍遙居士。

    但因逍遙居士背向而坐,無法看清面貌,他眼珠一轉,冷冷的望著其餘三人,對逍遙居士的問話根本不答。

    曉光已忍耐不住,大聲喝道:“你聾了嗎?師父問你話如何不答?”

    追魂叟斜掃了他一眼,鼻中一聲冷“嗤”,仍然不語。

    曉光氣得小臉鐵青,右臂微抬,又待出手。

    逍遙居士卻在這時又道:“你可是不願答老夫的問話麼?”

    追魂叟忽仰天大笑道:“我追魂叟今日既然落在你們手中,剎剮聽便,絕不皺眉,若想從我口中問出片語隻字,卻是休想,哈哈——”

    他笑聲方住,驀見逍遙居士霍地轉過身來,兩道利劍似的神光,像要洞穿肺腑,一陣寒意,起自心底。

    逍遙居士微微一笑,起身說道:“你們都跟我來!”

    不見他有何動作,人便到了屋外。

    曉光仍是一臉不悅,怔怔地望著追魂叟。

    曉雲則像小鳥一般,輕輕地飛了出去。

    追魂叟冷笑一聲,大步向外走去。

    嶽霖身形剛動,曉光忽地向他呶了呶嘴,疾然竄出,他也不敢怠慢,隨後追去。

    夜涼如水,半彎殘月,高懸天際。

    漫山遍野,一片朦朧。

    在明朗的月光之下,追魂叟昂然直立於屋前的草地之上,曉光緊隨其後,相距不過五尺。

    嶽霖站在山下,舉目四顧,心中正自奇怪,何以不見逍遙前輩和曉雲的人影?豈知他一念未已。

    驀地,花叢之內飛起兩條人影,一灰一白,宛如大雁橫空一般,輕飄飄的落在三人面前。

    逍遙居士雙手抱著一個人,來至追魂叟身前,面色一沉,厲聲喝道:“把解藥拿出來!”

    追魂叟一怔之後,哈哈笑道:“不要說我,當今天下,僅有一人解得此毒,而那人卻是遠在天邊……想不到獨眼金雕呂伯雄縱橫江湖數十年,卻落得如此下場,哈哈!哈哈!”

    笑聲淒厲悲愴,大笑聲中,他向身後掃了一眼。

    嶽霖心中一動,暗道:“原來這人竟是‘金錢幫’的堂主……”

    突地,追魂叟右臂倏舉,反手一掌,疾向自己“天靈”擊下。

    口口口

    追魂叟眼見同伴獨眼金雕呂伯雄臨危不強,服毒自盡,心中除了讚佩之外,頓時引起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之感。

    他望著逍遙居士懷中的獨眼金雕呂伯雄,只見他面如金紙,雙目緊閉,口唇已呈黑紫之色。

    在狂笑聲中,他掃了曉光一眼,想起這小鬼方才那種手段,確是比起死更為痛苦,心知今夜是難逃公道,與其被凌辱折磨,還不如自己了斷?

    他一念及此,反手便向自己“天靈”擊下。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追魂叟頓覺腕間一緊,隨即渾身勁道全失。

    追魂叟方目一怔,耳旁已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道:“你想死,也犯不著擊碎‘天靈’!”

    他側目一望,正是那個小鬼,牢牢的握住自己腕脈,面帶譏笑的望著自己,心中居又羞又氣,怒道:“你待怎樣?”

    嶽霖跨前兩步,怔怔的望著逍遙居士,目中滿含祈求之色。

    曉光“嘻嘻”一笑,正待答腔,卻被逍遙居士大聲喝止,心有未甘的鬆開右手。

    逍遙居士將獨眼金雕呂伯雄,遞至追魂叟手中道:“你既不願說出此來目的,老夫也不勉強你,你的同伴中毒已深,趕快帶他去救治吧!”

    追魂叟對此一變化,甚覺意外,一時之間,感慨良深,連忙退後兩步,躬身一禮,大聲說道:“今夜之事,在下永銘不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向嶽霖感激的望了一眼,然後身形一旋,縱躍如飛,繞過花叢,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口口口

    嶽霖雖然有許多事等待他去料理,然而他更知道武

    功之重要,無論尋仇、訪友,行道江湖……”

    自追魂叟離去之後,“碎滿島”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安祥、靜謐。

    嶽霖潛心苦學,更得逍遙居士從旁督促,進步之速,確是罕見,轉眼之間,又是兩月過去。

    嶽霖資質超人,秉賦又佳,更有如此良師,朝夕指點,雖然為時短暫,但收效之宏,豈是所能想像的?

    這天,紅日方落,書房內已是燈火通明。

    逍遙居士當桌而坐,神情肅穆,曉光曉雲隨侍兩旁,面上露出一種依依不捨惜別之情。

    嶽霖站在三人面前,內心之中,也是一陣黯然,一陣激動。

    要知他來“碎萍島”,即將半載,與三人朝夕相聚,彼此之間,已產生了一份濃厚的感情。

    他與逍遙居士之間,雖是形同師徒,但實際頗似忘年之交,逍遙居士不惜多方引證,為他講解各家武功之長,以及本門絕學之奧妙,而嶽霖對他也敬若父兄,侃侃而談,毫無半點拘束。

    曉光曉雲更是天真無邪,除了曉光有些刁鑽捉挾之外,宛似一塊不經雕琢的的環玉,樸實無華。

    二人雖然年紀幼小,卻已得逍遙居士真傳,所以在用功時,二人給嶽霖的幫助最多,激勵也是最大的。

    而現在,他站在逍遙居士面前,儘管尚無一個說話,但他已感覺到——離別在即。

    他記得逍遙居士曾對他說:“……你也不必性急,一待時機來臨,老夫自會領你前往……。”

    他雖然不知將去何處,但是,離開此地,卻是再也不會假了。

    他怔怔的站在那裡,眼中有一些潤溼,離情別緒,一股淡淡的離愁,使倉促看來也顯得毫無精神。

    逍遙居士突然說道:“這數月來,你在武功上,有著極大的進步,我的幾種絕學,也已傾囊相授,而你唯一欠缺的,只是火候不足而已,只要你勤練不輟,自然有所大成。”

    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又道:“話雖如此,但以你目下的功力而言,江湖上一流高手,已是萬難企及,不過……試試有無遇合。”

    嶽霖心中曾暗暗懷著無比渴望,那就是學成絕藝。渡海尋仇。

    現在——這個願望竟在這剎那之間,當真成為事實,他竟止不往心頭激動,熱淚盈眶。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喜?是悲?

    嶽霖如此,乃是從所未有過的一種感受,甚至杜君,巧娘等別離時,亦有過這般心情。曉光曉雲同樣用依依之眼望著他,小心眼中,又何嘗不是五味俱全?

    逍遙居士輕輕一嘆,道:“你長行在即,可以早些安歇,不過要時刻記住,你雖有一身藝業,但江湖之上,卻是險惡萬分,只有憑藉你的智力和能力,小心應付一切,明晨著曉光送你,臨行之前也不必再招呼了。”

    嶽霖強忍著滿眶熱淚,默然受教,最後,向逍遙居士拜四拜,方才戀戀不捨的黯然退去。

    屋外,夜已來臨。

    麗日當空,白雲萬里。

    嶽霖立於岸邊,望著一點帆影,漸去漸遠,離懷愁苦,使他不覺輕吟“……將別離,舟影分明看江山青殆,等閒都是離別情……”

    陡然,一聲朗朗長笑道:“好一個等閒都是離別情。”。

    嶽霖大驚回頭,卻見一個糟塌和尚,拖著一雙破草鞋,自遠處“踢他!踢他!”向他碎步跑來。

    嶽霖見自己並不認識此人,不禁雙眉微微一皺。凝神注目向那和尚望去。

    只見那和尚雖是碎步而跑,但每跑一步,竟有兩三丈遠,好似縮地飛騰一般,若非親目所見,絕難相信。

    嶽霖看得心中一動,揣知這和尚必然大有來歷。不由戒心陡起,連忙暗暗運功穩住全身。

    就在他轉念之間,那和尚已然來至面前,用他那又油又膩的僧袍,抹了一把汗水,伸手一指嶽霖,高聲叫道:“好哇!你讓我等得好苦,一等就是半年,本來我又白又嫩,現在卻餓得又黑又瘦,你害得和尚好苦……”

    嶽霖一怔,仔細望望他,仍然是陌不相識,不由氣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在下與大師素昧平生,你等作甚?”

    那和尚怪眼一翻,道:“你……你好小子!你竟敢不認帳!明明知道俺和尚等你,如今把俺和尚餓成這樣,你想丟手不管嗎?告訴你,小子,沒有這麼便宜!

    他一邊叫著,一邊拘起袖口,作勢要打架。

    嶽霖本待好生教訓他一頓,但一轉念,憑他這付蠻像,真是大廟不肯收,小廟不敢留,就是連“化緣”,也要碰運氣,看這情形,八成餓了幾天,好不容易兇,想訛一頓齋飯。

    他一念及隨即說道:“大師父!既然如此,在下就請你飲餐一頓吧!”

    和尚一怔,道:“一頓,好…就先飽餐一頓再說。”

    嶽霖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看看天色不早,又被他一嚷,腹中竟也“轆轆”起來,遂道:“大師父,你可知附近有吃處麼?”

    和尚聽了,“嘻嘻’一笑,道:“有!有!我來帶路。”說完一轉身,“踢他!踢他!”向前跑去。嶽霖不禁搖頭一嘆,暗道:“人若是餓極了,當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當下,也不遲疑,放開腳步,隨後跟去。

    片刻之後,嶽霖向四下一望見遠山重疊,荒涼無比,不要說是店鋪,便是連個行路的也沒有,他心中一驚,立即止步高叫道:“大師父,你是不是餓得頭暈眼花,走錯了地方?前面荒山連綿,那裡有賣食物之處?”

    和尚仍自“踢他踢他”向前奔行,口中高聲答道:“誰說我找錯地方?看你年紀輕輕,卻並不濟事呢,若是捨得花錢,你就自管回去,反正和尚吃過以後記你的帳就是……。”

    嶽霖心中有說不出的氣惱,只好再加快腳步,意欲追上和尚。拉住他問個明白。

    然而,緊追一程,那和尚依舊遙遙領前,雙方距離,線毫未曾拉近。

    嶽霖忽地恍然而悟,暗道:“哼!原來你竟是有意找我來的,既然如此,好!和尚!我倒要看看你呢,究竟是何來路!”

    隨即展開“魅煙魑影”當真有如一巡輕煙隨風而去。

    但是,追了片刻,反而越追距離越遠。

    “他踢他!”的聲音遠遠傳來,彷彿一下下敲擊著嶽霖的心,他冷“哼”一聲將輕功施至極限。

    但見一條人影,迅疾無比的向前掠去。

    果然,不消盞茶工夫,二人距離漸來漸近。

    嶽霖冷冷一笑,使盡全力:向前一勁猛追。

    這二人已來至一片荒山之中,但見四周山巒起伏.雲煙繚繞,無數鷹鷂,展翅翱翔。

    轉過一座山峰,那和尚竟倏然不見。嶽霖駐足中央,緩緩向四周望去。

    除了參天古樹便是沒膝荒草,清風過處,流水作響。

    那裡還有和尚的蹤影!

    嶽霖暗暗奇怪,若論這和尚輕功笛法,當今江湖之中,恐怕無人能及,由此可見,他的武功必十分了得。

    他究竟是友?是敵?他將自己引來此處,用意何在?

    正當嶽霖苦苦思索之際,忽然,右側方傳來極微的“踢他”之聲,聽來彷彿相距甚遠。

    他不覺精神一振,循著聲音,一氣急追。

    但那聲音卻漸來漸小,終至消失。

    嶽霖肓目的追了許久,但見空山寂寂,連一雙鳥也沒有。

    嶽霖疾然回問,瞥見十數丈外,一條灰影一閃而沒。他連忙雙足一點,縱身飛起急追。

    須知他氣怒交加,自是用出全力,真個如電掣一般向前掠去。

    誰知,片刻之後,那聲音又消失。嶽霖停下身來,不覺長嘆一聲,當日影西斜,天色愈來愈暗。他有些懷疑,也有些焦急。

    他懷疑自己在“碎萍島”苦修半載,究竟有無進步?

    此刻自己身在荒山,眼看日暮,又將在何處棲身?

    此是他內心之中,當真是又悲又憤,煩惱混亂已極,環顧四周,只見群峰相連,卻不知身在何處。

    他喘息片刻,無精打采,緩步向峰下走去。

    轉過一處懸崖,忽見遠處灰影一閃,“踢他!踢他!”直向峰下而去。

    嶽霖忙大聲喊道:“大師父!請稍等,在下有事請教!”

    和尚竟是充耳不聞,只顧在前飛奔。

    嶽霖,一急縱步又追,但任他迅若電掣,快似飄風,和尚卻總是在他身前十丈左右,始終無法追上。嶽霖這時已認定和尚,必是一位身懷絕技,遊戲風塵的江湖異人,是以不顧其他,窮追不捨。

    也不知追了多久,只見日落醍山,天色頓形灰黯。

    他雖已累得滿頭大汗,腿軟力盡,但地然不捨。

    此時,又越過一座巍峨的山峰,遠處果然現了了點點燈火。

    二人一前一後,其疾如飛,片刻之後,已然追上官道。

    那和尚突然加快腳步,迅若流星,轉眼間,便已跑得沒了蹤影,只剩下“踢他”之聲,遠遠傳來。

    嶽霖奔行半日有餘,此刻雖已筋疲力盡,但一個信念支持著他。好像那和尚有無比有吸引力,不容捨棄。

    又行片刻,“踢他”之聲漸杳,前面現出一了鎮集。

    嶽霖又飢又渴,疲憊不甚,緩步走人鎮集,穿過兩

    條橫街,忽見道旁一座酒樓,食客眾多,生意鼎盛。

    他也不暇多慮,進往裡面走去。

    酒樓之中,幾乎每張桌上都坐滿客人,費了不時間,夥計始在樓上梯口處,勻一付座頭。

    他隨意要了幾樣酒菜,舒了一下雙腿,這才向四下略微一掃,他一眼便看見那和尚坐在角落裡,正在據案大嚼。

    更使他吃驚的是,離和尚坐處丈餘遠近,臨窗的座上坐著個錦衣大漢,和一個年青道士。

    他再也忘不了,這道士正是在六磐山,和紫衣女子合力將他擊下斷崖的崆峒門下的柳逢春。

    坐在道士旁的是個年約六旬,長臉削肋,顴骨高聳,雙目中兇光閃閃的老者,嶽霖略一端祥,便已認出正是那“活殭屍”芮震遠,他下首坐的竟是又醜又怪的小淫蟲鄔善,其餘幾人,卻不認識。

    嶽霖暗暗一驚,心道:“真是冤家路窄,竟全在這兒碰上了,且先飲餐一頓再說,待會兒少不得還有一場拼鬥呢!”

    酒菜送上,他悶聲不響,低頭吃喝起來。

    這時,芮震遠和柳逢春二人,比手劃腳,向嶽霖這邊指指點點,同時附耳悄語,嶽霖看在眼裡,卻故作未見。

    接著,柳逢春不知向那些錦衣大漢說些什麼,只見他們個個捧腹大笑,一邊笑一邊還不時向嶽霖望望。

    嶽霖偷眼向那和尚望,他一身灰布僧衣,又破又爛,臉前兩袖,油垢泥汙,在燈光之下,閃閃生光。

    桌上放著大盆小碗,盡是雞鴨魚肉,早已杯盆狼藉,兀自伸出鳥爪般的黑手,在盆碗之中一陣亂抓,一邊抱著酒壺,嘴對嘴兒,一氣牛飲。

    他一面吃喝,一面還不住的衝著嶽霖擠飛眼,呲牙而笑。

    嶽霖見了,卻是哭笑不得。

    此時,正巧夥計走過和尚身旁,突見和尚伸手一拉,那夥計負痛一聲驚呼,隨即大聲罵道:“你這和尚,大吃大喝不說,怎地還要動手打人!”

    樓上食客,齊都側目向和尚望去。

    和尚卻相應不顧,只管叫道:“你這狗眼奴才,我大吃大喝,幹你屁事?快去拿酒!”

    坐有遠處的一個客人,低聲對同伴道:“這個和尚一定是個花和尚,不然怎能喝酒吃肉,不守清規呢!”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極低,卻不料那和尚一瞪他道:“什麼不守清規?我師父都不管,要你管?”

    說完,竟抱起酒壺,喝乾之後,將壺塞在夥計手中。

    所有酒客,卻忍不住鬨堂大笑起來。

    那夥計一手撫著他的肩頭,一手拿著酒壺,悻悻而去。

    那和尚在地上“啐”了一口,狠狠說道:“真他媽的狗眼看人低,吃東西又不是不給錢,‘金錢’能使虎狼結群,鬼推磨,真是混帳!”

    芮震遠和柳逢春俱都顏色一變,彼此互望一眼,但卻絲毫無痕跡,無事人一樣望著和尚。

    嶽霖亦是心中一動,暗暗忖道:“聽和尚說,似是有為而發,難道他也知道‘金錢豹’的事?難怪他將自己引來此地,原來是……。”

    他一念未已,卻聽和尚又高聲說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無怪臭化子們總是帶根棍子,打狗用得著,趕‘屍’也同樣用得著。”

    活殭屍芮震遠神色驟變,目中兇光四射,殺機隱露,凝目望著和尚,恨不能一口將他生吞下肚去。

    柳逢春眼珠一轉,冷笑連聲,旋見他揚臂振腕,一根竹筷已急如彈丸流矢般,疾向和尚腦門“心經穴”射去。

    嶽霖見他這種手法,知他是以內力揮出,雖然不過是一根竹筷,但間帶起的一縷勁風恍如離弦之箭。

    他心中暗暗一驚,不知和尚是否能躲開這一擊。

    殊不知和尚好似根本沒有看見,依然抱著酒壺拼命灌酒。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嘭”地一聲,不偏不倚,擊個正著。

    其餘酒客倒不覺得怎樣,因多半不懂武功,是以不知厲害,而嶽霖見了,卻不禁大吃一驚,暗道:“啊!他竟敢硬接這一擊……。”

    和尚醉態可掬,伸手一摸腦門:“奇怪,我只看見虎狼成群,不知道有蚊子呢?”

    四下一陣鬨笑,都說這和尚真是又瘋又癲,傻得可以,人家打了他一下,他竟以為蚊子叮呢!

    嶽霖雖心驚於他的神功驚人,卻也為他的滑稽模樣引得微微一笑,不料這和尚果然是遊戲人間的武林怪傑。

    柳逢春既驚且怒,雖然兩人隔著幾張桌子,但他身形一晃,已然到了和尚身前,一言不發,伸手抽也背後長劍,猛向和尚迎面刺去。

    他動作快如閃電,縱身、落地、拔劍、出招,幾乎同在一瞬之間。

    樓上酒客,都沒看清他究間是如何過去的只見寒光閃閃的寶劍已揮到和尚頭上,齊都大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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