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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千面神龜

    嶽霖醉眼惺鬆,先見小二自後廳踉蹌跌了出來。又見他手捧錦盒,內盛之物赫然竟是少林掌門人法空大師的首級。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他的酒量頓時全消。

    與此同時,樓上食客喧譁,有的離坐而去,有的驚呼出聲,有些膽大的更走前去竟欲仔細看看。

    那小二跌得痛腿痠,坐地上,手中兀自抱着那個錦盒,望着鮮血淋淋的禿頭,哧得面無人色。

    忽然,一陣急驟的步履聲,後廳隨即衝兩個錦衣大漢,身手矯健,氣勢洶洶地自小二手中奪過那個錦盒。

    其中一人向幾個好奇的圍觀的者大聲道:“你們不吃自己的酒,圍在這兒看什麼?去去去!別擋在這兒惹厭。”

    幾個圍觀的食客,見他們兩個身體膘悍,面目猙獰齊都寒蟬,各自退回原來的座位。

    嶽霖見這兩個錦衣大漢的裝束,氣度,竟與那日和芮震遠,柳逢春在一起的完全一樣,心知這必是“金錢幫”的徒眾。

    他一念未完,後廳內又急步走出兩個人來。

    當先一人面似銀盆,濃眉環日,右頰上有一條三寸多長的刀疤,後面則是一個瘦削的高漢子。

    嶽霖一看二人正是千面神龜孫無忌,和那個姓顧的漢子,暗暗忖道:“‘金錢幫’黨羽散佈各處不足為奇,而奇怪的是他們何以最近同時在各地出現,莫非他們又有什麼陰謀……”

    這千面神龜孫無忌一指錦衣大漢道:“你們發什麼呆?趕快送回去。”

    這兩個錦衣大漢似乎對無忌甚是畏懼,聞言之後,諾諾連聲躬一禮後,下樓離去。

    姓顧的漢子因是站在孫無忌身側,而一抬眼就發現嶽霖一杯在手,悠然自得,獨飲自酌。

    他暗地一驚,連忙以臂一碰孫無忌,向嶽霖所坐之處努了努嘴。

    孫無忌濃眉一皺掉首向後一看,不覺神色驟變但他素工心計,府城甚深,滿面驚容,略現即隱的。

    他附耳與姓顧的漢子説了兩句話,然後緩轉過向前跨了兩步,望看嶽霖,嘿嘿冷笑道:“唉!真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朋友,沒想到咱們又在此處碰面了……”

    嶽霖因不熟他的為人,只瞥了他一眼,仍舊低頭自顧喝,對他所説之話,恍如未聞一般。

    孫無忌待姓顧的漢子自他身邊走過,奔向後廳,當即一挺滿是油污的肚腹,大刺刺的道:“喂!小子!你少裝聾作啞,不哀抬舉。”

    這時,樓上食客俱都屏氣息聲,凝目望着二人,他們因見嶽霖文質彬彬,都暗暗為他捏了一把冷汗了。

    嶽霖忽然微微一笑,道:“孫無忌,我以為你早已命喪鬼門,哪知料你的命還真大,千年王八萬年龜,看來確是不假。”

    孫無忌此時,面色泛紅兩個眼睛一陣亂轉,心忖:“若論武功,自忖絕不是這小子的對手,但有護法在此,如不趁機將這小子除去,實在後患無窮。”

    他一念至此,也不及多慮,當下冷笑道:“小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嘿嘿!諒你就休想活着離此了。”

    他雙目怔怔的凝注着孫無忌,表面上雖是不動聲色,但暗地裏地在猜測,後廳之內有些什麼人呢。

    孫無忌被嶽霖看得忐忑不安,側目向後廳一掃,卻是毫無動情不自有些緊張起來,心中暗暗罵道:“小顧真該死,怎麼這麼久還不見出來?”

    他想到自己千辛萬苦,爬到今天這個地位,多虧有個好妻子,今天如果栽在此地,那可是挺冤枉。

    便是,自己話已出口,又不能縮着脖子退回後廳,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急的滿頭大汗了。

    嶽霖望着他那一付狼狽相,忽然心中一動,雙眉微挑,冷冷説道.“孫無忌,你不是要索命麼?”

    孫無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片刻之後,始咬牙説道:“大爺要你死無葬身之地,走,咱們外邊去!”

    嶽霖已看出他有些膽怯,故意笑道:“這樓上很寬敞,足夠你施展的,剛才你不是説,我休想活着離開此地麼?死在眼前,誰還耐煩再跑路?”

    孫無忌微一遲疑道:“小子少逞口舌之利,在此處驚世駭俗,諸多不便。”

    嶽霖哈笑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他們見了血淋淋的人頭都不奇怪,會被你那三腳貓的把式哧住?”

    孫無忌一時語塞,不住的向後廳朱簾內望去。

    嶽霖忽然冷笑道:“孫無忌,你要是再不動手,我可不客氣了。”説完,當真緩緩站起身來。

    孫無忌一見,驚急交加,再也顧不得厲害,上步欺身,雙掌夾勁道,猛向嶽霖擊去。

    嶽霖本無作他之意,只不過想借此而引得後廳內的人,早些出來,看看究竟都是些什麼人物。

    同時,他還想看看那叫做紅妞的歌妓,是否就是自己時刻掛念的杜若君?

    所以,直到掌將觸體時,方始凹腹吸胸,將對方的掌力心盡行卸去。

    孫無忌一見掌力竟畢於無形,不禁大吃一驚,連忙掌為指,分點嶽霖身前七處大穴。

    嶽霖知道此人窮兇極惡,如不給他厲害看,他是不會心服的,於是苦笑而立,竟是不閃不避。

    孫無忌大驚,暗道:“小子!你這叫找死!”

    他又暗加兩成勁道,指出如風,同時點中嶽霖七處大穴。

    嶽霖有心戲謔,是以仍自含笑而立,不言不動。

    孫無忌連聲獰笑,反手又是一掌。

    當他掌勁剛發,陡覺腕門一緊,隨即渾身發麻,勁道全失。

    他見扣住自己腕脈不是別人,正是被自己點了七處大穴的嶽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自信出手,可稱得上又準又狠,但是,明明已點中他的七處大穴,為什麼他不但動轉自如,而且根本沒有看清他是怎樣扣住自己腕脈的,如果不是親身經驗,他實在不能相信。

    這時,嶽霖忽沉聲喝道:“孫無忌!你是想死想活?”

    孫無忌此刻眼都紅了,落在嶽霖手中,他自分難逃一死,聽了嶽霖的話,覺得仍有線生機。

    他垂首説道:“既已落在你手中,有什麼話説,是死是活,只有聽憑你了……。”

    下氣謙卑,與他方才的氣勢相較,前後判若二人。

    嶽霖搖搖頭道:“你若想死,那自然容易我只須舉手之勞,但可如你所願。”

    孫無忌便覺一陣寒意,直透背心,他一邊聽着,一邊暗忖:“連死都這麼不容易,如果想活的話,恐怕那種苦,更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得了,唉……。”

    他暗歎一聲,緩緩閉上雙目,他實在不敢想即將來臨的是什麼,只覺得額間青筋暴張,汗水順流而下。

    嶽霖隨又道:“如果你要想活,那問題倒簡單多了……”

    他一語未完,孫無忌雙目倏張,眼光中充滿了哀求,渴望,怔怔地注視若嶽霖,靜靜地聽他説出下文。

    嶽霖揚聲音道:“從現在起你須拋棄一切名位,金錢,妻子……跟着我,暫充一名僕役,看你表現,然後再訂身價,答不答應,由你自決。”

    孫無忌起初一聽,覺得很容易,但是仔細想想,實在很難,他平日倚會仗權勢作威作福慣了,一但降格為僕,他如何受得?更何況還要他同時失卻妻子,脱離“金錢幫”,除了保得一命,其他人全都完了。

    但他轉念一想,如果不答應,那必須挨受分筋錯骨之苦,以後然難逃來,人一死,豈不是什麼都完了?

    我不如先答應了他,然後,伺機將他殺了,割下首級去見幫主,將功折罪,仍可保得香壇之位;他心念數轉,終於點了點了頭道:“好吧,我答應了。”

    嶽霖大聲道:“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不許反悔……”

    孫無忌道:“君子一言,如白染倉。”

    嶽霖右手在他臍下微微一點,針後鬆開左手,道:“好!我現在用獨門手法點了你‘氣海穴’,如果離我他去,不滿一月必死無疑,因為你答應的爽快,我不能不防其中有詐。”

    其實他心中卻在暗罵:“哼!你小子雖然精明,但只要容我千面神龜日留心相隨,哼哼!我就不相信沒有機會整你!”

    正在此時,一陣腳步響動。後廳內魚貫出幾個人來。

    嶽霖從孫無忌的間項望過去,只見當先走出來的竟是左丞相凌暉,接着是杜若君和小鶯二人。

    緊隨在三人身後的,是年青漢子小顧,和一個枯瘦老者,最後是名錦衣大漢,背長劍,護衞而行。

    孫無忌一見眾人,搶前一步,道:“護法!……我……”

    但當他看到他心目中至高無上的護法,這時臉若秋霜,對他不屑一顧時,頓將話打住。

    就連方才笑語鶯鶯,飛目傳情的歌伎紅妞和她的侍婢,這時也都是目不斜視,隨在凌暉身後,碎步離去。

    最令他痛心的是,平時呼之即不,揮之即去的小顧,忽然也像換了個人似地,高視闊步,昂首而去了。

    就在這剎那之間,他覺得心灰意冷,他與凌暉,職位雖有不同,但畢竟誼情同僚,而小顧更是同甘共苦的生死之交,是現在……哼!什麼道義,什麼友情,全都是是鳥!

    嶽霖在乍見幾人時,驚喜萬分,正待出聲招呼,卻不料孫無忌已然討了沒趣,隨將吐到口中的話嘔住。

    直待他們一行都離去,這才緩緩地説道:“我雖然出身綠林,也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可是我卻沒有出賣過一個朋友,誰知今日……唉!”

    嶽霖微微一笑道:“好!既是如此,我現在就交給你第一件任務,你去看看,他們現在要到何處,最要緊的是那個……歌伎。”

    孫無忌愕然一怔,望着嶽霖,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最後,他眼中閃過一絲詭譎的神采,緩緩問道:“你可是對那妞兒有意思?”

    嶽霖只是點頭微笑,並不答話。

    孫無忌遲疑了一下道:“我這就去,你在此處等我。”

    樓上的食客們,都沒以像嶽霖這般文弱的書生,竟能使那狀如神爺的孫無忌就範,而且心悦誠服的,甘供驅使。

    小二也恢復了原有的笑容,添酒添菜,殷勤不已。

    嶽霖這時酒全消了,一邊慢慢吃喝,一邊暗暗思忖:

    那個中年文士究竟是何許人也?自己親手將法空大師的首級,已擺在桌上多時了。……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兩道精芒閃閃的眼神洞穿人的心底,再就是他的蠟黃的面死板的面容,不帶線毫表情,但卻使人感到可怖。

    他拿下法空大師首級趕來此處,無端送與“金錢幫”人,可見這中年文士必與“金錢幫”有極深淵源。

    “金錢幫”香主以上人物,俱是當今霸佔武林有數的高手,他們勢力雄渾,爪牙廣佈,若想根除,那還真不是易事。

    杜若君和小鶯竟在此地出現,他萬萬想不到的,而且,又故技重施,矯裝歌伎,混跡風塵。

    最可怕是,竟然為凌暉所召,凌暉雖然現為“金錢幫”護法,但對自己似無惡意,且不論杜若君的意圖為何,至少,凌暉絕不會傷害他,是無可置疑的了。

    但是,杜若君此舉究竟為了什麼?為母雪仇嗎?她已指天誓日,不再找“笑面陰魔”復仇了。

    那麼,又是為了什麼?嶽霖挖空心思,總猜不出她究竟為了什麼。

    他對眼前的事實感到迷惘,對未來也同樣感到迷惘。

    於是,一杯又一杯的醇酒,順喉而下,他絲毫不覺有醉的酒氣,他奇怪今日何以不醉!”

    説實在的,他此是想大醉一場的。

    忽然,樓梯一陣“蹬蹬”急響,嶽霖已從來人腳步中,分辨出必是千面神龜孫無忌。

    他陡然心中一動,故作不知道,伏案而卧。

    果然——孫無忌興沖沖地跑上樓來,不覺一怔,片刻,他一步步走至嶽霖桌前,凝目不動。

    他望着滿桌杯盤狼藉,忽抻手輕推嶽霖肩頭,見他昏睡不醒,不由濃眉緊皺,眼珠亂轉。

    他的臉上,時而賬露喜色時又呈出憂戚,終於,他嘆了口氣,付了酒錢,抱起嶽霖,大步而去。

    孫無忌將嶽霖抱到一家客棧,要了一處幽靜的跨院,一明兩暗,他將嶽霖安放榻上,除去鞋襪,蓋以薄被。

    然後,又忙着吩咐店夥去買醒酒之物,親自服侍嶽霖吃下,又以冷水汗巾,覆其額上。

    半晌之後,所聽嶽霖喃喃説道:“孫……孫無忌!你知道我……是誰?哈哈……我……你再也到…哈哈哈哈!”

    孫無忌垂手立於榻旁,側耳傾聽,真的,他也非常奇怪,這嶽霖年紀不大,武功卻是高不可測,即連芮震遠那樣身手,也非他之敵,連“笑面陰魔”那個煞星,也沒有放在他的眼內。

    他見嶽霖自言自語,不禁心頭暗喜,欲知心腹事,但聽酒後言,自己正想知道他究竟是誰,於是肅立榻旁,默然不語。

    片刻發暈後,嶽霖又吶吶接道:“孫無忌!告訴你……我……我……哈哈…我就是你要想一見…但總見不着……”

    話語到此,忽然中斷,孫無忌心中不禁渾身一動,昔日的種種,加上今日酒樓之事,莫非法空禿腦的首級是他送來的?那麼他……現在又説他是我們久想一見的人,難道他是……。

    他一念至此,又聽嶽霖道:“你猜得不錯……我就是你們幫主,哈哈哈…。”

    説完,一陣大笑。

    孫無忌聽得毛骨悚然,沒想到神秘莫測的“金錢幫”幫主,果然是眼前的這個少年——嶽霖。

    他暗幸沒有説出叛幫,或者不利於幫主的話來,不然就是有十條性命,恐怕也都已完了。

    這時,他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不想自己因禍得福,今後得能隨時侍“幫主”身邊,真是莫大光榮。

    嶽霖呻吟數聲,又自嚷着嘴幹不已,孫無忌連忙端來一杯濃茶,小心翼翼地服侍嶽霖服下。

    突地,嶽霖雙目倏張,身形側起,醉眼惺鬆地向四周打量一眼,然後怔怔地望着無忌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跑到這裏來?”

    孫無忌恭謹地道:“幫……呃!少……少俠!你喝醉了,是我扶着你來的,這叫百客棧,非常清靜的。”

    嶽霖點點頭,又向屋內望望,似在追憶往事,驀地,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雙目如電,凝注着孫無忌道:“孫無忌!我叫你辦的事呢?”

    孫無忌聳肩笑道:“少俠!他們一行向東,好像是到鎮江去了,那個歌伎紅妞,卻是住在‘悦寶’棧的後房院裏。”

    嶽霖心中想,鎮江?“矛山”不是就在那裏麼?頓時,他想起法號和尚的話來,立時心急如焚。

    但是,對他來説,晤見杜若君似乎更為重要,君妹家園被毀,是否為己所累,他必須先問個明白,不然,寢食難安。

    他起身下地,向孫無忌問明“悦寶客棧”的路徑所在,囑咐他在此留守,然後徑自出門而去。

    這時,星月滿天,已是二更初過。

    “悦寶客棧”的後院內,一片濃陰之下,閒爍着一線昏黃,昏暗的燭光,自薄薄的地窗紙上,裏面一條人影,不時移來移去,屋內,一個少女以手支頸,坐於桌前,另一個女子云髻高挽,黛眉緊蹙,焦灼不安地踱來踱去。

    二人沒默默無聲,使屋內的空氣,幾乎凝住。

    終於,那女子踱到窗前,嬌軀一斜,半倚半卧,喃喃道:“奇怪!凌叔不會騙我們呀,但是……他怎麼會不來呢?”

    這女子正是化裝紅妞的杜若君,她輕嘆一聲,道:“小鶯!你去把讓夥計喊來。”

    小鶯問道:“喊他來作什麼?”

    杜若君:“問問他這裏一共有兒家客棧,再等一會兒,霖哥哥是還不來,我們就去那家客店找他……”

    小鶯一笑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霖哥哥要來的話,不用找他也會來,不然,找遍每家客店,也不會找到了。”

    杜若君然道:“你真是當局者選,如果在酒樓上他看見我們,一定會找來,要是沒有看見我們,自然也不會來。”

    杜若君沒回憶片刻,説道:“但是凌叔説,孫無忌那廝被霖哥哥降服,以他那種小人行徑,必然懷恨反覆,將霖哥哥引來……。”

    她略微一頓,喃喃又道:“可是,這麼久了,怎麼還不來呢?天涯海角,萬里關山,好不容易找到了,如果霖哥哥不來,那一定是老天妒嫉我們,分道的時候,約定昨天在此相會,到現在了,寶貝還不見來。”

    杜若君瞥了一眼道:“小妮子越來越不知羞了,什麼‘妒嫉’了,‘我們’了,你想寶貝,可別把霖哥哥也扯上。”

    小鶯小臉飛紅,訕訕地道:“你還不是——樣!怎麼不來呢?怎麼還不來……吉吉…咱們誰也不要説誰。”

    杜若君不由笑罵道:“真把你給寵壞了,竟敢取笑起我來了。”

    小鶯連忙過來,拉起他的玉臂道:“好師父!好師父!小鶯怎麼敢呢?咱們還是收拾東西睡吧,這麼晚了,恐怕是不會來了!”

    杜若君掃了滿桌菜餚一眼!頷首連搖道:“你去吃吧,我實在吃不下。”

    小鶯一撇嘴道:“喲,要是霖哥哥在這兒,看你吃得不下?”

    杜若君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嬌軀一轉,側身向牀裏,竟未再理。

    正是此時忽然一個爽朗的聲音,趕快自窗外:“你們吃不下我吃得下!”

    語音未落,門扉“呀”然而開。

    語落,門開,幾乎是在同時,杜若君早已一躍站起,小鶯已飛步搶至門首,高聲叫道:“霖哥哥!你怎麼才來吧,可想死……。”

    她的語聲倏然而住,嬌軀也隨之退後一步。

    一陣哈哈大笑,接着走進一個年約四十開外,身着黃色儒衫的人來,雙目炯炯,威嚴逼人。

    他一腳跨進門來,向桌上,掃了眼,呵呵笑道:“這麼精緻噴香的菜餚,你們竟説不吃,罪過,罪過,看來還是我老人家有口福,哈哈……。”

    杜若君和小鶯面上,同時現出失望的神色,但這種表情在二人臉上一閃即沒,杜若君訕訕地笑道:“凌叔!您……您怎麼又回來了?”

    凌暉一捋頷下的生髻,瞪目説道:“怎麼我老人家來不得?”

    杜若君一時語塞,粉面像霞紅不由緩緩低下頭。

    小鶯在一旁開口道:“你看你,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尋人開心。”

    凌暉笑着坐在下,取酒自斟,舉箸即食,而且邊吃邊道:“若君!你怎知我老人家會去而復返,竟然備了這許多灑菜?”

    杜若君尚未答活,小鶯已一撇嘴道:“你就快點吃吧,真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

    凌暉故意“哦”一聲,道:“原來不是替我老人家準備的,那還是不吃的好……。”

    杜若君有點不好意思,忙阻止小鶯,道:“凌叔您別聽她的,儘管慢慢地吃,侄女在這兒您多喝兩杯,不過,這酒比不上‘百花釀’……。”

    説着真個把盞斟酒,然後側坐相陪。

    凌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感嘆地道:“難得你記得‘別有洞天’的往事,不過,你是否還記得在‘別有洞天’裏所説的活?”

    杜若君聞言一旺,茫然説道:“您是説……。”

    凌暉哈哈笑道:“我是説‘百花釀’雖可療傷,及這酒有‘鼓掌’氣,哈哈……。”

    杜若君微帶嬌羞地説道:“凌叔去而復返,難道就是為了這事麼?”

    凌暉打趣道:“若君!以此換酒,你説還值吧?”

    杜若君忸怩的低頭不語,連一旁的小鶯也被逗得掩口笑了。

    凌暉把笑容一斂,肅穆地道:“另外……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和嶽霖一晤,此事關係重大,所以我老人家才找藉口折返……。”

    小鶯插口道:“跟您在一起的那些傢伙呢?他們不知道您又回來?”

    凌暉道:“自然,此事若是一旦泄漏,不但前功盡棄,就我這條老命,只怕局勢也要駕返西天。”

    杜若君見他説得嚴重,不禁秀眉一皺,道:“凌叔也真是,喝酒還沒喝完呢,卻去扯到駕返西天去了……您猜猜,霖哥哥為什麼還不來?”

    凌暉笑道:“你這丫頭真夠刁的,在我老人家的面前還要使壞,將來罰你嫁個憨小子,叫你有壞也沒法使,哈哈。”

    杜若君因關心嶽霖安危,這時容色一整道:“孫無忌那廝,既已為霖哥哥制服,他會怎麼樣呢?”

    凌暉雙眉微蹙,搖頭説道:“正因為如此,我不知道他家中有個孫大娘,容色絕佳,是個天生的尤物,毀在她手中的名門弟子不知有多少了……。”

    杜若君聽得一怔,秀目圓睜道:“您是説……不會,我相信霖哥哥不會被色迷惑。”

    凌暉輕輕嘆道:“你不要太過自信,如非我老人家早已心灰意冷,也都幾乎把持不住,何況‘嶽霖’血氣方剛?”

    杜若君和小鶯都以驚奇的眼色望着凌暉,臉上流露出特別的表情,她倆説什麼都不能相信,但又不能不信。

    這時,凌暉接着又道:“孫無忌為了向我討好,曾在家中設宴,那婦人果然了得,我就幾乎跌進那脂粉陷阱去,誰保他不會故技重演以此對付嶽霖?”

    小鶯年輕識不明就裏,眨眨眼道:“那傢伙甘心讓他老婆這麼對您?”

    凌暉哈哈一笑道:“一來他因懼內成癖,二來他正求之不得,因為如此一來,他正能藉此要挾,以逐其飛黃騰達之願……。”

    杜若君神色凝重,默然不語,

    小鶯仍然不信地道:“天下真有這樣的人?”

    凌暉笑道:“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可説千奇百怪,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只要機緣湊巧,隨時隨地你都可能遇到……。”

    小鶯擔心地道:“這樣,霖哥哥不是很危險嗎?”

    凌暉頷首嘆道:“誰説不……啊!不會了,小鶯!快去接他進來。”

    杜若君和小鶯都被他説得一怔,四雙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輕笑道:“多謝關懷,不必接了。”

    話聲落時,已然到了門外,緩步走進一個人來。

    小鶯距門最近,這時飛躍過來,抓着來人手臂,搖撼着道:“正罵曹操,曹操就到,霖哥哥,你怎麼才來呀?”

    來人果然是嶽霖,他與凌暉和杜若君見過禮,笑向小鶯道:“我如果早來吵是正好趕上聽你們罵笑?”

    他説着,轉過頭來,正巧與杜若君的目光相接。

    無限柔情,無限蜜意,都在這一瞥中表達無遺。

    嶽霖望着,一時反而不知該從何説起,吶吶了半晌,始道:“君妹!你好……。”

    過份的渴念,反使杜若君答不出話來,內心的歡愉是難以形容的,但表面的上僅對嶽霖甜甜一笑。

    這一笑,已足以代表一切……。

    凌暉看在眼裏,呵呵笑道:“你們先別發愣,快坐好,吃酒要緊,你們要説體己話我我老人家走了以後,有的是時間。”

    嶽霖沒想到凌暉竟然也在,他不知道是孫無忌故意欺騙自己呢,抑或是凌暉去而又返,吶吶方道:“凌叔!方才在酒樓看見您……。”

    凌暉一擺手,打斷他話頭道:“我知道,若不為此,我還不回來呢!現在……”

    他説到此處,神色忽然變得十分莊重,回顧小鶯道:“小鶯!你辛苦些,到外面去看看我耽心也許孫無忌那廝會暗中追來。”

    小鶯應聲而去,他才緩説道:“如今劫難來了,屠殺已經開始,我雖曾多方阻止,但可惜人單勢孤,收效極小,而且,那魔頭機警過人,如果被他疑竇,以後的可就更加難辦,所以,我才故佈疑陣了,半途折返。”

    嶽霖雙眉微皺道:“您説的魔頭,可就是‘金錢幫’幫主?”

    凌暉點點頭道:“所幸他對我極端信賴,是以一切計劃行動,多半由我主持,因此也更給了我困難。”

    杜若君接道:“那您不是正可利用他對您的信任,暗中加以破壞嗎?”

    凌暉嘆道:“如果把他看作是這麼簡單,事情也就好辦多了。但是相反的,他的武功高不説,才華尤其驚人,就以此次的事情而論,表面上由我率領幾位主手南來,但是,每到一處,竟都完全撲空……。

    他微微一頓,接着又道:“今本來約定向‘少林’下手的,我先派出數名高手往少林踩探,他們還沒有回來,不料少林掌門人法空大師的首級已經送來酒樓,僅此一端,即不難想見他的為人行事了,是多麼飄忽不可捉摸了。”

    嶽霖忽然心中一動,道:

    “那人可是四十一歲,一身文士裝束,臉上蠟黃,毫無表情,好像連語音都是冷冰冰的?”

    凌暉頷首道:“不錯!只是他的真實年紀,已是六十開外了,而且,你所見到的他,是戴着特製衣的人皮面具的。”

    嶽霖又道:“法空大師的首級,就是他送到酒樓來的。”

    凌暉望了道:“我猜到了,而且,我還知道如今他必已趕到茅山。”

    嶽霖驚問道:“您是説茅山也將……。”

    凌暉黯然接道:“不錯!此次出來,就是為了九大門派,除了華山已死,崆峒已降,其他的都給躲過此劫,……唉!”

    杜若君忽然説道:“難道天下就不能有人能夠制服他麼?”

    凌暉搖頭嘆道:“恐怕沒有,至少,我不知道有什麼人能夠制住他。”

    一陣沉默後,他又繼續道:“我所以藉故折返,主要的是先告訴你,今後一切務須特別慎重,他已通令各部各堂,總之,必要捉得你始才甘心……我雖然是擔護法之一,如果一旦遭擒,我也未必能袒護你。”

    嶽霖沉吟道:“既然如此,今日在酒樓,為什麼竟會放過我?”

    凌暉想了一下,道:“也許他不認識你,總而言之,此魔不除,為害至極,但以我等功力,絕非其敵,所以有暫時隱忍,等待有利時機,那時,謀定而動,務必一舉將之殲滅,不然其後果實在不堪想象。”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靜寂中,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許久,許久。

    凌暉忽然起身説道:“千萬記着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切忌輕舉妄動,我現在還須趕往茅山,以後我會隨時和你們聯絡,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話落,人已到了屋外,二人驚顧時,早已失去蹤影。

    嶽霖和杜若君二人,雖是久別重逢,但這時卻是默然對坐,訴説的相思之苦,盡在不佔中。

    半晌之後,二人這才各自將別後經過概述一遍,當杜若君説到母自焚家園,避禍遠走;自己攜同小鶯寶貝,流落江湖,為了便於訪仇尋母,同時也為了找尋嶽霖,遂又重以紅妞之名,高張豔幟,往來於各大城鎮……

    她説到傷心之處,更是一字一淚,哀痛不已。

    嶽霖見此情形,也是一陣闇然,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幾次,他話到唇邊,忽又打住,他不願欺騙,把巧孃的事告訴她,但他又不忍刺傷她,只是以無法出口。

    杜若君見他欲言又止,再三相問,這時嶽霖靈機一動,説道:“君妹!怎麼不見寶貝弟弟?”

    杜若君這才止住悲慼,道:“寶貝弟弟被一個瘋和尚帶走了,但是説好半年後在此相會,也就是昨天,到現在不見來,小鶯這丫頭,這兩天簡直都快吃不下,睡不穩,神不守舍,連睡着了都直喊寶貝……。”

    她的話聲方落,小鶯已閃向屋內,嘟着小嘴道:“姐姐師父真是沒羞,就知道説我,霖哥哥,你要知道真的其實呀!吃不下睡不穩的是她,夢裏呼喚的也是她……。”

    杜若君早已站起來身來,追着小鶯道:“你這丫頭,就會嚼根,看我小把你舌頭撥下來!”

    小鶯圍着桌子,連跑連笑,連舌連道:“誰要我護我,好姐姐!好姐姐!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嶽霖望望着小鶯又望望杜若君含笑不語,但他心裏卻在暗暗忖道:“小鶯的話想必不假,看君妹的神情就可知道,同時,若非親身體驗,絕不可能感受如此之深,雖是短短幾句話,卻道盡了相思之苦,而且,説來入木三分,君妹對我情深,巧孃的事又該怎麼辦呢?”

    小鶯忽然轉到嶽霖身前道:“霖哥哥!你怎麼只顧呆坐,連酒都不吃一杯?這些菜,可都是姐姐師父為你親手做的,不要辜負了人家一片心意。”

    杜若君在一旁又作勢要追,小鶯以手連擺道:“你就會欺侮我,人家講話也不行,霖哥哥,你評評理看……。”

    嶽霖連忙説道:“好了!好了,快一齊坐下,小鶯貧嘴,該罰三杯,君妹陪一杯,我陪一杯,實際上也不過只罰了一杯,這樣大家不吃虧。”

    杜若君和小鶯相繼就坐,杜若君含情脈脈地望着嶽霖,微笑不語,而小鶯將小嘴一撇,無限委隨地道:“我就知道霖哥哥偏心,果然一見面就罰我三杯酒,再下去還不定罰我多少呢,喝了這三杯我可要走了,免得在這裏氣惹厭。”

    小鶯説完,當真捏着鼻子,一連將三杯酒灌下肚去,不顧二人勸阻,徑返房安歇去了。

    小鶯一走,嶽霖望着杜若君竟又無話可説了。

    杜若君向嶽霖仔細端詳兩眼,比以前胖了一些同時更較以前多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氣概。

    她只覺得嶽霖和以前略有不同,至於什麼地方不同,卻是她所無法確定的,她有些兒欣喜,也有些兒憂懼。

    欣喜的是,嶽霖比以前不同,對她有一種新的刺激,新的感受,和新的吸引力。

    而憂懼的則是,會不會有另外的女子,因此傾心於他?

    嶽霖面對杜若君也是千迴百轉,感觸良多。

    由於杜若君的嫺雅文靜,頓使他聯想到宮妍豔的熱情開朗,以及小玲的純樸天真。

    小玲像是一個蓬門碧玉,雖有其可愛可取之處,但嶽霖對她,宛如長兄之對幼妹,沒有絲毫不滿的意念。

    杜若君彷彿一位大家閨秀,除了雍容的氣度之外,更兼温柔嫺淑,令人見了,除了敬愛之外,不敢有非份之想。

    宮妍豔則好比一個飽經滄桑的風塵女子,一生閲人甚多,不但懂得愛,而且最重要的,是敢於表達,對男子的瞭解,尤其深刻,再加以風豔而熱情的性格,使任何男子樂於親近她……嶽霖默唸至此,又抬頭向杜若君望望。

    杜若君見他較以前更為沉默,而對自己,久無一語,直覺的感到,如今的嶽霖的確與以前的有所不同。

    她有點不耐這死樣的靜寂,緩緩説道:“霖哥哥!你在想什麼?”

    嶽霖微微一笑,遭:“我……在想你……。”

    他話未説完,杜若君已粉面飛紅,嬌羞地垂首道:“油嘴……”

    她口裏雖是如此責怪,而芳心之中,卻感到一陣甜意。

    嶽霖知她誤會,然而,此情此景,卻又不容多加解釋,他覺得十分尷尬,忽然又一轉念説道:“君妹!你已來此多久了?”

    杜若君抬頭瞥了他一眼,道:“三天了,因為和寶貝弟弟約定昨天在此相會,小鶯又撒嬌又撒賴,所以就提早了兩天。”

    嶽霖不禁奇道:“真是怪事,你們怎會約在此處?在半年以前約定的,這其中莫非還有什麼説法?”

    杜若君嬌笑道:“這都是那個和尚安排下的,同時,他還説一可能在此處碰到你…!看他瘋瘋顛顛,卻不料竟被他説中了。”

    嶽霖忽然心中一動,“和尚”兩字提醒了他,使他想起“少林”,同時也因此而想到“茅山”。

    “金錢幫”幫主的陰沉、狠毒、以及凌暉説江湖的浩劫,無以為助的哀傷,頓使他忑忐不安,如坐針氈。

    他覺得在道意上,他有責任趕“茅山”阻止即將發生的流血悲劇,而且他希望能在“茅山”見到凌暉,因為還有許多事必須請教他,譬如“金錢幫”幫主究竟是誰?他們的總壇主在哪裏?“鐵掌”鄔良、“鬼爪子”郭靈,在幫中擔任何職,現在什麼地方……。

    他遂將自己的意思告訴杜若君因她們要在此等候寶貝,於是相約在這時,在洞庭湖畔會晤。

    最後,嶽霖安慰道:“君妹,月下的洞庭也許會更美,我們正該把握好好享受享受人生,希望那時你能唱幾隻曲子,你唱得真是好極了。”

    杜若君究竟是女孩兒家,為了尋找嶽霖,踏破千山,即不容易在此重逢,正該從此常聚,不想他又輕言別離,此去更是危險重重;若非嶽霖後面的幾句話,那餐飯小知要如何傷心了。

    雖然如此,芳心之中,仍不免感到微微地失望,一對秀目,牢牢地凝注在嶽霖臉上,幽幽道:“霖哥哥!你…你現在就要走麼?”

    嶽霖點點頭道:“目下勢如燃眉,何況他已走了很久了,‘少林’;就是前車之鑑,只因一步之差,但弄得無法收拾。”

    杜若君略一沉忖,道:“那麼,我也跟你同去,多少也可盡一些力……。”

    嶽霖忙道:“君妹,這不是盡力和不盡力的事,你去了於事無補,再説讓小鶯一人留下你放得了心!”

    杜若君本待還要堅持,但當與嶽霖的目光相接觸時,她默然了。

    嶽霖又道:“好在去日無多,我們便又可見了……。”

    他握住若君放在桌上的手,默默地,四目相對。

    半晌之後,嶽霖緩緩站起身來,輕輕説道:“珍重再見。”

    説罷,飄然出門而去。屋外,此刻夜色正濃。

    嶽霖別了杜若君,急急趕返客棧卻見孫無忌好夢方酣。

    他略一收拾,遂將孫無忌叫醒道:“孫無忌!趕快起來,我們即刻上路。”

    孫無忌睡眼惺鬆地欠身道:“上路?現在什麼時候啦?”

    嶽霖不耐地道:“不什麼時候,快點起來,趕路要緊。”

    孫無忌無可奈何,隨着嶽霖來到城外,夜涼如水。頓使他的睡意全消,望着嶽霖,囁嚅地道:“少……幫……幫主!咱們趕路上哪裏去呀?”

    嶽霖冷冷説道:“茅山!現在,盡你的全力向那兒趕,不得稍有延誤,否則,以幫規論我先走一步!”

    話聲一落人已像一縷輕煙似地捷地向飄去,轉眼的工夫,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孫無忌嘆息一聲,沒精打采地順着官道,直奔“茅山”慌慌的趕去,他一邊疾行,一邊忖道:“聽他説話,不會假唉!真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

    一輩新人換舊人。看他年紀輕輕,就已經創着事業,當今天下,有夜不知道‘金錢幫’的呢,嘿嘿!看千面神龜該交了……。”

    忽然臉上掠過一抹異樣的神采,喃喃自道:“天下的女子都是賤貨,紅妞我對那麼她偏假正經,幫主是小白,這一去怕怕兩個多時辰了……哼!不怕你貴為幫主,只要你喜歡這個調兒,我孫無忌想辦法叫你在孫大娘裙子下稱臣的啦……。”

    口口口

    嶽霖心急“茅山”的安危,一氣奔到天色將曙,方始找了一處隱蔽這所,盤膝一會,運功詡息。

    功行一週一他頓覺神清所,疲勞盡復,這時日已三竿,官道上販夫走卒,都在急急趕路。

    嶽霖不便施展輕功,放開腳向前行走,雖然如此,較諸其他行人,仍是快了許多。

    直到天將過午,他在路邊小店打過尖,又帶了些乾糧,歇也未歇,便又急急趕路。

    也不知走行了多久,只見日影西斜,當嶽霖穿過一道夾谷後,面前忽然出發現了兩條岔路。

    他止步停身,望着岔道猶疑了片刻,突他像是忽有所悟,放開腳步仍舊朝偏向東馨的大路奔去。

    這時,道路羅前窄許多,雖是宮道,卻僅能容下兩馬並行,兩旁都是田野,嶽霖一見四下無人,隨即展開“魑影魑煙”身法,飄忽,迅捷,恍似馭風而行。

    他飛馳片刻,忽見前面塵飛揚,隱聞蹄聲,“得得”一瞬之間,已可見乃是一輛四馬雙套的錦車,如飛馳來。

    馬行如,來勢絕速,眨眼工夫,已跑嶽霖不足五丈。嶽霖不禁雙眉一挑,忖道:“這麼窄和路,縱馬飛驏,這趕車的縱然沒危險,也該替行路的人想相,怎麼?”

    他一念未已看清趕車的竟然是個妙齡女郎。

    這他退無可退,兩旁田間,又積滿污泥,他心中又急又怒,橫當路,言待出口叫對方鈄馬勒住。

    罕地,那馭車的妙齡女郎一聲嬌叱,高聲道:“你要找死,別怪姑娘……。”

    她的鶯聲燕語,已被潑刺刺的蹄聲掩去。

    四匹駿馬,一色純白,分成前後兩排,昂首蹄,疾馳而來,那妙齡女郎又趁勢車鞭,四匹馬,形同瘋狂一般,發足疾奔。

    嶽霖一見來勢過猛,自己即使天生神力,這時也難以將此怒馬擋往,眼年喪擀馬婚姻,已距身前渤兩步,不禁心中一急。

    驀然,前排兩馬“唏噓”一志嘶鳴,前蹄意然人立,而後邊的馬匹一勢不住,一頭撞在前面的馬股之上。

    四匹健馬因此為繩轡牽車齊都跌上,輛錦車也隨之向前一傾,停止不動。

    在羣馬怒嘶中,夾雜了兩聲嬌叱,車簾向個一飄,三道身影,已先後自車上悄凌空起,直向嶽霖身後落去。

    嶽霖正自暗暗感到奇怪,不知道馬因何忽然而住,陡覺影連,已自頭頂而達。

    嶽霖身莆霍然一轉,不覺竟然怔在當地。

    只見面前俏生立三個女子,為首一人云髻高拘,眉目如盡,一身銀白和風飄擺,更顯得風華經人。

    這人正是七巧門掌門人——七巧婆宮飛燕,側立她身後的一紅一綠兩個女子,則是那“七仙女”中的紅珊、綠珠二人。

    當嶽霖甫一轉身之際,紅珊沒時輕呼道:“是你!”

    七巧婆宮飛燕容色一動,冷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娃娃!總算咱們有緣,今天又以此處狹路相逢。”

    嶽霖聽她話語之中,似是頗有敵意,心中微覺氣惱,但一轉念間,想到逍遙居士孔老前輩所説的那段前塵往事,不覺竟對她生也一絲敬意,微微激動的情緒,也隨之於靜平。

    他向揣後跌僕的馬匹掃了一眼,道:“晚輩心急趕路,而且此處道路路狹窄,實是無意……”

    宮飛燕向他早正是打量一眼道:“這不是正是各符其實的‘狹路相逢’麼?”

    嶽霖因逍遙居士和巧孃的雙重關係,不便對她無禮,微笑微一笑,道:“前輩太會説笑了,縱然晚輩前次擅闖‘百無禁地’,但卻蒙前輩寬恕晚輩銘感不忘,何能變得上‘狹路相逢’?”

    宮飛燕冷哼一聲道:“我因看你外表忠厚,看在逍遙居士前輩面上,非但對你擅闖禁忌之罪不究,而且贈藥送走,不料你狼子野心,竟乘機將小女巧娘誘騙而去,使我‘七巧門’因此蒙羞……。”

    她説到此處,略微一頓,嶽霖聽得羞怒交加,正待有所分辨,忽見宮飛燕面籠寒霜,冷冷又道:“巧娘好有半載有餘,你究竟將她藏匿於何處?”

    嶽霖滿腹冤曲,幾乎無法以解釋,略一思忖,道:“前輩在未明真象前,請勿妄入人晚輩雖呆敏,便對誘騙別人女兒的事,還不肖為……至於晚輩和巧孃的事,還是待見了令嬡問清之後,如果晚輩有不當之處,甘願自謝罪。”

    宮飛燕聞言之後,臉色微為,望着嶽霖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概,聽了他的説話,登時勾起的滿懷往事了。

    沉痛的往事,使她闇然神傷——那次的代價太大了。

    她向嶽霖端詳一陣,道:“那巧娘現在何處?”

    嶽霖搖搖頭道:“晚輩不知道。”

    宮飛燕冷冷一笑道:“她的行蹤你會不知道?”

    嶽霖道:“晚輩實在不知,不過,日前曾約定數月後在西湖相會。”

    宮飛燕兩道冷電光似的目光,凝注在嶽霖臉上,一瞬不瞬。

    半晌之後,她始頷首説道:“紅珊!綠珠!備車趕路……娃娃!你也可以走了。”

    嶽霖因急於趕赴“茅山”,不敢多事耽誤,雖見宮飛燕氣勢凌人,有些過分,但也忍耐,並沒有發作了。

    這時更不耽擱,匆匆一禮,轉身飛奔而去。

    口口口

    清虛觀乃是茅山最大的一座道觀,殿宇櫛比,依山而建,稱得上金碧輝煌,風姿萬千。

    這時,夕陽方自落山,清虛觀的道士們,晚課方罷,魚貫步出殿外,每人神色之間,隱含重憂,

    突然自遠方山腳下,出現了一個少年書生,面如冠玉劍眉星目,一件青色儒衫,套着修長的身材,真有説不出的瀟灑飄逸。

    他步履安祥,雖未奔馳縱躍,卻如行雲流水一般,來得迅速異常,眨眼工夫,已然到了“清虛觀”前。

    觀內的道士們,恍似驚弓之鳥,聞得其為道人傳報,齊都蜂擁而出,目光中滿是驚疑之色。

    當他們看清所來之人,不過是個二來風度的少年時,臉上的憂容稍減,神情也不像方才的慌亂。

    這少年書生對蜂擁而出的道士們恍如未見,看了一一眼,他昂首仰視,面上毫無表情。

    驀地,他兩臂環伸,倏然向外一抖,但聽“嘩啦”巨響,門首的匾額,碎成塊塊,道士們被此巨響嚇得不由自主地齊退數步。

    這時,觀內忽又急步走出一個身材奇矮的道人,先將眾人喝止,看清事由後,這才向少年書生微一點首,道:“無量佛!施主擅毀敝觀匾額,不知究為何故?”

    少年書生向這道人打量一眼,見他壽眉長垂,眼神湛然,不問可知,是有着一身極高的內功修為。

    他冷笑一聲道:“你找忘我真人自己出來問我。”

    老道人壽眉雙挑,道:“貧道既為清虛觀監院,職責所在,焉能不問?”

    少年書生似是甚怒,但卻並未形諸顏色,其聲如冰道:“你若要強出頭,恐怕局勢就要得道飛昇了。”

    老道人面色微變道:“施主口出狂言,諒有驚人的武藝貧道願請賜教。”

    少年書生冷冷説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吧!亮出你的寶劍,我先讓你三招。”

    老道人氣得臉色鐵青,多日以來,他們戰戰兢兢,等候着劫難來臨,誰知大了他們意外,多日來“清虛觀”一直平靜無波,甚至連個可能的人都未見,不料今日竟來個冷傲無比的少平,而且口出狂言要讓自己三招。

    但令他奇怪的是這少年書生冰冷的話語,卻讓人心寒,即使他有使人無法抗拒的聶人力量,也不該口出狂言,想到此不由他不撤出長劍,亮開門户。

    少年書生似甚不耐,道:“不要浪費時光,我話説過讓你三招的,在三招之內,我絕不還手。”

    老道人的臉色瞬日變着,也不答話,欺身上步長劍前伸,一招“笑指天南”,疾刺少年左臂。

    少年書生上身略閃,腳下不動,讓過來招,同時説道:“記住,這是第一招。”老道人閃聲中響,長劍原式不變,身軀向前微探,手中長劍猛然向下一旋,疾掃書生下盤。少年書生一聲冷笑,身形快似飄風,向旁一閃,劍尖已擦身而過,他遊目四下一掃,冷冷説道:“第二招。”

    老道人健腕猛翻,一招“長虹貫日”直取少年咽喉。

    少年書生雙臂略張,上身向後半仰,那柄寒光閃閃的長劍,竟然是絲毫沒有刺着。

    老道人不待少年動手、連忙抖腕振劍,只見劍光如花朵朵,恍如萬蝶飛舞,齊向少年頭頂罩。

    少年書生冷哼一聲兩隻長袖猛地向外一翻,一股威猛無皆勁道,迎空向劍芒中擲去。

    老道人只覺手腕一震,痛透心肺,一柄長劍柄也把持不住,脱手飛出,斜插在三丈外的土堆上面。

    老道人正待撤身後退,突地悶哼一聲,倒地不起。立有兩名道士過來,將他抬入觀內。

    場中的道士見這少年舉手間,便將監職敗在手下,俱都感到驚容,怔怔地望着他,不敢上前去。

    正在大家面面相覷,如何是好的當口,觀內忽然走出一個道人,年約五旬開外,慈眉善目,頷下三絡清髻,飄然出廟,他身後隨着數十個道士,一齊來至觀外,靜列地分立兩旁,

    他緩步來至少年身前,打量兩眼道:“貧道忘我真人,與施主素昧平生,可説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來此毀匾傷人,不知所為何故?”

    “話雖如此,我今日到來,説客氣點,是想和你續續長短,如果不客氣,哼哼,下文你該知道……。”

    忘我真人微微一怔,道:“施主高姓大名?”

    “閻王駕前索命使者。”

    忘我真人聞言之後,神色據變,怔怔地望着面前少年許久,許久,方始一聲長嘆,道:“罷了!罷了!既然施主堅欲動手,貧道只好遵命,只是,在未動手之前,貧道有一小小要求。……”

    少年書生頷首説道:“有何要求趕快説吧,我當成全你就是。”

    話聲狂傲已極,幾乎不把忘我真人放在眼內。

    忘我真人並無慢意,反而點首説道:“這個要求簡單不過,施主既是指我,無論任何劫難,全由貧道一人承擔,其他的人,施主就請……。”

    少年書生哈哈一笑道:“你既有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的精神、勇氣,説不得我只好成全你了,其他的人就給他們一條生路吧。”

    言語之間,彷彿真如生死判官似地,掌握着這些道士們的生殺大權,從道士們見掌門人如此,齊都噤若寒蟬。

    這時,忘我真人神色凝重,緩緩退後兩步,探臂撤下長劍,交與左手,右手捏決,舉額齊眉。

    他此的心情沉重異常,雖然“茅山”的“歸元劍法”因以左手使劍冠絕當今,但面前這少年書生給人的印象是冷酷、無情,據門下第子後稱,言後動手情形,實在不容忽視。

    而這場比鬥,關係重大,自己能不能獲勝,能不能把握,然而事已至此,只有傾力以赴,靜候成敗了。

    少年書生此是地為忘我真人的氣度,而暗暗心驚,他見忘我真人小心謹慎,連忙也狂態盡牧。

    二人互道了一聲:“請。”隨即對盤旋疾走,繞場半周忘我真人右手一領劍決左手長劍一抬“牧童反指路”,直刺少年“中庭穴”。

    少年書生等着長劍已到,身形向旁略微一側,躲過來招,右手駢指如戟,疾點對方“乳尕穴”。

    二人這一搭上手,宛如虎躍龍騰,風雷疾起,但見劍芒如山,銀虹閃爍,掌影點點,悄後邊不絕。

    忘我真人的左手劍法,精練數十餘年,每一招,每一式,俱都是武林罕見的奇奧絕學。

    尤其他此是用生平尚未使過的“了劍法”,劍招揮出,是相反的部位,威力較以往時高出數倍。

    而且,他全身功力,齊都凝聚劍身,每一式,都有雷霆萬鈞之氣,霍霍劍氣,望之生寒。

    少年書生這時卻使出一身奇妙武功,在層層劍幕中,往返遊走,謹慎的將每一劍招一一化解。

    他雙掌邊出,奇招迭出,身形更如綱絲似地,飄忽不定,轉眼之間,已是百招過去。

    此刻,忘我真人的“歸元劍法”,正旋展到最後三絕招“槍龍歸海”,“落葉歸根”,“九九歸元”。

    劍氣高漲,霍然有聲,萬點寒芒,恍如狂風驟雨,疾然查下。

    少年書生忽地仰天一聲厲嘯,身形隨之而起只見他雙袖揮舞,凌空向如山的劍幕中撲去。

    但聽“錚錚!”連響,兩條人影,忽合忽分,各朝相反的方向縱去落地對相距僅丈有餘。

    忘我真人的一柄長劍,這時已是寸寸而斷,握在手中的,僅不過只剩下一個劍柄而已。

    而那少年書生,卻是氣定神閒,負手而立。

    忘我真人一聲長嘆,將手中的斷劍殘柄,丟棄地上道:“一門弟子自即日起,應去武技,潛民道學,不得妄逞一時之勇,全圖後復,今後一切,聽命首座……。”

    此時——天色灰暗。

    忘我真人説完之後,緩緩地盤坐當地,垂首不語。

    少年書生冷笑一聲,傲然向四周的道士望一眼,道:“你們可都聽清楚了?如果那個心有不甘,趕快出來,我是一視同仁准許和你們掌門人結伴同行的。”

    四周的道士雖然神情不一,但卻沒有一人敢於答話。

    “清虛觀”前面已圍聚了百餘人眾,然而竟是鴉雀無聲,幾乎連落葉悄花,都清晰可辨。

    少年書生冷漠地緩步上前,曲指微彈忘我真人頂上道冠,已滾落塵埃,滿頭的長髮也隨之披在胸前。

    在場的道士們,齊都怒睜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這少年書生,雖然明知他意欲何為,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每個人都感到熱血沸騰,心口狂跳……。

    少年書生左手倏伸空點了忘我真人的七處大穴,然後,將他披散胸前的長髮,握聚在手中,招眼一掃,冷冷又道:“這就是圖雄的下場,哈哈——”

    笑聲淒厲,高亢刺耳,場中的道人,都感到一陣寒意,直透背脊,不覺的俱是一顫。

    少年書生右臂倏抬,立掌如刀,向周圍的道士掃視一週,詭猛地向忘我真人頸項間切下。

    道士們一聲驚呼,有的竟閉目別首,不忍卒暑。

    少年書生扯着長髮,飛起一腳踢倒忘我真人的屍體,提着鮮血淋淋的首級,哈哈大笑,揚長而去了。

    直等這少年的背影在山腳消逝不見,眾道士方始如夢醒,“無量壽佛”之聲,不絕於耳。

    他們飛快地圍聚在忘我真人屍體四周,跪伏於地.每個人都目眥裂,激動非常,有的甚至掩面痛哭起來。

    “茅山”清虛觀首座弟子一塵道人,這時越眾而前,來到忘我真人屍體旁邊,拜伏在地上,哀哀祝禱。

    四周的道幹神情慼慼,淚光閃閃,喃喃地輕聲咐和。

    這是一幅悽慘的圖書,你若是望上一眼,都會不住悽然欲淚。

    偌大的“清虛觀”前,卻充滿了哀傷、悲痛、慘然欲絕。

    此時,上弦月已升起老高,在淡月疏星之下,“清虛觀”彷彿被蒙上一層輕霧,益發顯得悲涼無比。

    一塵道人忽然止住悲聲,木然起身道:“各位師弟師侄,掌門人橫遭慘禍,身為掌門人。焉能不悲傷、哀痛?但是,恩師臨去遺命言猶在耳,希望各位牢記掌門諄諄訓試,如有故意違背者,當以掌門所見懲處,決不寬待。”

    説罷,身形微轉,在朦朧的星月之下,他緩緩地向每一個道士望去神色莊嚴。

    這時,有一身穿一套儒衫,隨風飄擺,由遠而近隱約看出正是一個少年順着微弱的星月照耀下,雙目中精芒四射,炯炯逼人。

    當他看清觀前的一切時,不覺倏然止步,滿面訝異之色。

    一塵道人目眥綿裂,狠狠説道:“敝觀門下弟子,已奉掌門人遺命,捨棄武事,退出江湖是非……施主你還覺得不滿意嗎?”

    來人似是一怔,愕然説道:“掌門人遺命?忘我真人他……。”

    一塵道人微一打量道:“施主手上血腥猶存,難道就已忘了不成?”

    來人神色微急,急急問道:“掌門人何時被害?”

    一塵道人冷冷地道:“敝掌門人仙體温尚在,施主何必如此做作?”

    來人聽罷長嘆道:“嶽霖!嶽霖!你又晚了一步……。”

    他一邊説着,一邊向山下狂奔而去。

    他轉過山腳,疏林,來到官道之上。

    不在他身形策然一頓的剎那之間,驀覺一縷勁風,破空而來,他驚急返身,一團黑影,已然擊中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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