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後,三娘死了。
嬤嬤同我説,是暴病,高燒不止,扯着嗓子喊了半夜,連貼身的丫鬟都不敢去看她。早晨安靜了,一摸,人都涼了。
我笑,“三娘出身武術世家,身子骨是眾娘娘裏最好的,怎麼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嬤嬤還説:“四小姐鬧着説有人下毒手……”
她在我凌厲的眼神下閉上了嘴。嬤嬤跟了母親那麼多年了,知道什麼該説,什麼不該説。
睿兒在外面喊我,“姐姐,我寫好了。”
我拿出笑臉,出去看他。
睿兒病好後我就沒有讓他再去學堂,自己在家教他讀書習字。母親出自書香門第,我三歲就由她教導着唸書臨字,現在教睿兒自然綽綽有餘。
秋涼,我同他坐在荷池邊的亭子裏,風時不時吹亂案上的紙。我握着睿兒的手,教他寫顏體。忙了半天,睿兒喊頭暈,才歇下來。
那次大病後他的身體就一直較弱,氣虛。我拉他坐下,給他披上外衣,他貓兒一般膩過來,頭靠我肩膀,手摟着腰。我笑着推開他。
“熱死了,這麼大的人還撒嬌。”
睿兒忽然問:“姐姐會嫁人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聽二孃説,有人來向父親求親,父親沒回話。”睿兒答道,“二孃還説,這次北朝使者來訪,就是來求親的,宗室女兒裏,就姐姐最合適。她説其實四姐也合適,不過不是嫡出。”
我笑意盈盈,問:“睿兒希望姐姐嫁嗎?”
他急忙晃腦袋,摟着我的胳膊,説:“睿兒需要姐姐,希望姐姐永遠都不要走。”
我的臉貼着他的黑髮,輕聲説:“睿兒希望姐姐不離開,姐姐就永遠不離開。”
人雖赤裸裸的來,孤孤單單的去,活着的時候卻最怕寂寞。若沒有睿需要我保護,我會這樣迅速堅強嗎?
我若遠嫁走了,睿兒怎麼辦?
隱約有樂聲飄來,曲調生硬,彈奏者很顯然技藝笨拙,又疏於練習。好好的《胡笳十八拍》給彈得如同《夜訪客》,短促的斷音彷彿咳嗽。
睿兒歪着腦袋一聽,譏笑着説:“是陳婉在練琴了。這曲子她練了有一個月了,還是這樣,真不知道她指頭是怎麼長的!”
我心不在焉道:“以後在外面見着她,要叫四姐。”
中秋來臨之際,京城裏最轟動的消息莫過於宵陽王和親使再訪了。不同於上次的保密,這次來訪可謂是聲勢浩大,鋪天蓋地。全京城都議論紛紛,猜測皇上會送出那個女兒。
宵陽王使進京的那天,整個京城一片喧譁。只見一隊精練的人馬自大開城門款款行來,兩旁卻是山海般圍觀的羣眾。這隊人馬行走在眾人矚目之下,依舊從容自若。
這話是隨同宵陽王使一行返京的弘説的。我和一羣宗室女兒那日恰好給太后召進宮去賞桂花,他過來請安,女孩子們紛紛將他圍住,非要把宵陽王的長相模樣問個清楚。弘笑,“宵陽王稍長我幾歲,自然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
他話音剛落,就聽一個女孩嬌笑一聲,道:“只有個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弘哥哥吝嗇,不肯多讚美呢!”
眾家女兒鶯笑連連。
這宵陽王是北帝最小的兒子,據説文濤武略,滿腹經略,若不是母親出身卑微,怕是北朝太子的不二人選。
我倒覺得,嫁了這樣的人,風光倒是風光了,可是日子卻不會過得踏實吧。枕邊一個野心勃勃的丈夫,我這樣的人,怕是沒法睡得安穩呢。
廂房內,太后拿子輕輕敲敲棋盤,道:“念兒?瞧瞧你是下的什麼棋啊?”
我這才回過神來,一看,太后剛提過子的地方我就提了子。我笑,丟下手裏的棋子道:“太后,這棋念兒是輸定了,太后現在就罰念兒吧。”
太后呵呵笑,“這可是你自己開口請罰的。今年中秋佳節皇上為款待宵陽來使,宗室子女都要進宮來團聚,你到時候在宴上獻一曲吧。”
我剛應下來,就聽一陣喧譁,原來是宵陽王使來覲見太后了。女孩子們全部避嫌到了珠簾後面,卻個個忍不住好奇地探頭張望。
對於養在深閨中的女兒們,遙遠的北朝的來使,自然是個新奇人物。於是個個也顧不了儀態教養,議論紛紛。我想這宵陽王使跪在外面,只見這珠簾抖動,軟語暗香陣陣襲來,怕是覺得這漢皇帝的後宮還真是春色宜人,一朝住下來,就此不知魏晉。
來客只有兩人。為首的男子一副文官打扮,五官端正無奇,一直同太后説話,該就是宵陽王使。另一名年輕男子則大有不同,劍眉鷹目,直鼻薄唇,身段挺拔,風度翩翩,武官打扮更顯得英俊非凡。在簾子裏姑娘們的打量和議論下,神情依舊自若,嘴角卻掩不住一絲傲氣,整個人猶如一隻好整以暇的豹子。
不經意間,他向這邊掃了一道目光,琥珀色的眸子,目光犀利透徹。我不由退了半步,覺得手心一涼。
陳婉湊我耳邊,冷聲説:“若那宵陽王有這名男子一半俊朗,讓我嫁去北蠻荒地也願意了。”
我笑,訕笑。知道她針對我,暗示我。
宵陽王使告退,那名年輕男子拜了太后之後,還對着簾子抱了抱拳,惹得女孩子們大氣不敢出。
太后掀了簾子進來,看着我們笑笑:“這個宵陽王,叫這麼個人來求親,就不怕為人作嫁?我看那將軍人也不錯,你們誰看中了,哀家來做主,到時候一併嫁過去好了。”
女孩子們紅臉嗔笑,鬧了一陣。我知道太后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流連,我乾脆別過臉,裝做沒看見。
事情只要一天沒定,我就多一天的時間,也就多一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