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昭不由語塞,但卻無從分辯。因為此時玄玄玉女羅冷芳手上的一幅天蠶玄帕,正舞得潑風似的灑水不進。她是氣憤出手,一門的絕學,任他歐陽昭的功力如何之高,憑一雙肉掌,一分一秒也不敢大意,哪能分神答話。
轉瞬之間,玄玄玉女羅冷芳的一套盤龍繞風十三舞帕招,已自使完,歐陽昭因只能應招不便還手,卻也累了個氣息不均。
他趁着羅冷芳換招接勢,手中帕式稍緩之際,霍的一閃退出圈子,高聲道:“前輩!息怒,話説明了再動手還不算遲!”
説完,也不等玄玄玉女羅冷芳回答,又趨步到了千手嫦娥宋驪珠身前,凝神問道:“宋姑娘,晚生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千手嫦娥宋驪珠面露驚疑,十分不解地道:“少俠有何話説,但説不妨。”
歐陽昭面色一紅,略一遲疑終於道:“姑娘適才這套掌法,不知師承何人?這叫做什麼掌?”
此言一出,不但千手嫦娥宋驪珠一時給他問愣了,連陸元青等四人,以及玄玄玉女羅冷芳也覺得這一問大大的不應該。
歐陽昭這一問,乃是大違武林慣例,怎不叫他們全是一愕呢?
千手嫦娥宋驪珠的脾氣,原也是火暴得很,此話若是出在別人口中,怕不早已勃然大怒,出手相向。
然而,女人的心情,十分微妙,她對着歐陽昭尷尬的一笑,咬着下唇道:“怎麼?難道少俠看出了什麼破綻不成?”
她不答反問,語意十分調皮。
歐陽昭只好苦笑了笑道:“姑娘這套掌法,神出鬼沒,妙絕武林,實為少見,因此,我才不揣冒昧,放肆一問。”
女人家,最喜戴高帽子,尤其是自己喜歡的人給她稱讚,更不知多麼高興。宋驪珠不知何故,自從黃鶴樓頭第一次與歐陽昭見面,就覺得他的人如玉樹臨風,昂然不羣,產生了説不出的好感。
如今,她耳聽歐陽昭這陣恭維之辭,不由心花怒放,嫣然一笑,欲語還羞地道:“少俠武承三絕,系出名門,休要見笑。”
他二人這裏互相標榜,言來語去的,可把個玄玄玉女羅冷芳給氣得七竅冒火,八孔生煙,天蠶玄帕一揮,指着歐陽昭道:“歐陽昭!神劍震八荒的一世英名,算是給你整個丟盡了!講不得,我要代那已死的大俠教訓教訓你!”
説時,天蠶玄帕如狂風似地捲到。
歐陽昭聞言,不由玉面一寒道:“前輩!要教訓晚輩,晚輩自然無不從命,但是出語辱及先父,未免使晚輩太過難堪!”
玄玄玉女羅冷芳帕式稍緩,厲聲喝道:“既知如此,就不應作事違揹你父的一派作風!”
“晚輩何事有違先父作為?”
“歐陽丹一生作事最講信義二字,你卻專門背義不信!”
“此話恕晚輩不能承認,晚輩作事一向不敢背義寡信。”
“呸!居然還敢誇口!”
歐陽昭見玄玄玉女羅冷芳説得煞有介事,覺着她的話必有所指,因此,追問道:“前輩可否指出事實?”
“眼前就是。何必指出!”
“眼前?”
“江敏與你情誼如何?不待我言,你卻全不放在心上,反而與仇為伍!”
“與仇為伍?”
“這不是背義卻是為何?你與我之約,眼看一月即屆,你卻同沒事的人一般,這不是寡信嗎?”
“這一月之約,尚未屆滿。”
“一派搪塞之辭,事先不找到江敏,到了一月期滿,她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這個……”
“還有話説嗎?空言狡辯可瞞不了別人,更瞞不了自己!”
歐陽昭被她一陣搶白,頓感無話可説,許久,才一跺腳道:“好!前輩説得是,我問明瞭宋姑娘一句話,必定把敏妹妹的事還你一個魚清水白。拚了歐陽昭的這條命,必定保存這點信守。”
玄玄玉女羅冷芳鼻孔中冷哼一聲,還待出言相譏,歐陽昭早又轉面對千手嫦娥宋驪珠道:“宋姑娘。適才晚生所問你那套掌式,雖然於理不合,但也不是無的放矢。”
千手嫦娥宋驪珠不知為了何故,此時娥眉隱皺,鳳眼失神,隱隱地含着一層輕愁,顯然有不如意之事,聞言無精打采地道:“究竟為了什麼?”
歐陽昭朗聲道:“姑娘那套掌法,晚生十分熟悉,又像十分陌生,不知為了什麼?”
千手嫦娥宋驪珠聞言,不由臉色大變,奇異至極地失聲道:“真的嗎?”
她心想,要是武林中一般掌法,也許你所學淵源,都多少知道一點,無奈我這套掌法,與眾不同,而且是不經傳授初創變化而來,你未必清楚。想到這裏,不禁又笑道:“許是你心有所鶩,一時誤會,我想這套掌法雖不是絕學,卻也不會便與其他門派的功夫有所雷同。”
歐陽昭搶着道:“請問姑娘這套掌法,是不是由兩種功夫揉合而成,滲雜改變得來?”
千手嫦娥宋驪珠的臉色大變,身子也不由一震,一對鳳眼圓溜溜地直盯在歐陽昭的臉上,十分不安地道:“少俠,你這話有何根據?”
歐陽昭看在眼內,更不放鬆,又湊上一步道:“我若猜得不錯,這掌式乃是由一種軟兵器的六招,另外加上輕兵器的十招,滲湊而成,不知是也不是?”
“少俠,你……”
千手嫦娥宋驪珠失聲一叫,人也陡然躍退丈餘,花容失色,對着歐陽昭發呆。
玄玄玉女羅冷芳也聽出了語意,插口言道:“你何不直接了當説出是寶旗的旋風八式同玉笛十二招改變而來,還拐彎抹角地替她留什麼臉面?”
千手嫦娥宋驪珠惱羞成怒,聞言勃然變色,一腔怒火,全發在羅冷芳的身上,震臂作勢暴吼道:“老虔婆!你少耍嘴皮子,管我改變不改變,接我一掌!”
話音才起,人已撲至,勁風乍揚,招式已到。
玄玄玉女羅冷芳何曾被人出言辱罵過,也是怒火上升,揚帕跨步搶攻一招。
歐陽昭眼見即將問出些端倪,不料她兩人又岔了開去。百忙中一起勢,前飄丈餘,打算從中攔住。
説時遲,那時快,他們三人幾乎是同時而起,人影乍合即分。
三聲短促的驚叫,同時而發,他們三人的身形,也全都退躍兩丈左右,互相凝視,各現驚慌之色。
歐陽昭的內功,在三人之中,算是頂尖的一個,因此,三角式的硬接一招,雖然當時感到一震,此時已全不在意,對着玄玄玉女羅冷芳一拱手道:“前輩,江敏之事,交給晚輩,一月期到,晚輩不能應命,再煩勞你老人家,還是不遲。”
玄玄玉女羅冷芳喘喘初定,氣息尚未調勻,臉色有些慘白,眼睛中濕潤潤的,欲哭無淚地道:“罷了!罷了。羅冷芳一向自問不老,卻不道今天……”
她説到此處,簌簌淚下,不勝悲悽。
歐陽昭最怕人家啼哭,尤其是女人們的哭泣,越發令人鼻酸,不由緩步上前安慰着她道:“前輩,你這是何苦?”
那邊的千手嫦娥宋驪珠一見,把櫻唇一撇,冷冷地道:“老不知羞!哭。你怎不撒嬌呢?”
玄玄玉女羅冷芳五臟欲裂,對着宋驪珠一指,厲聲問歐陽昭道:“你與她究竟有何淵源,是什麼交情?”
歐陽昭甚為不解,一攤雙手道:“晚輩與宋姑娘也不過是在黃鶴樓頭第一次相見,有何淵源,更談不上交情。”
羅冷芳聞言,雙目暴睜咬牙切齒地道:“那為什麼不問她要江敏的下落?”
“問她”
“不問她問誰?她就是劫持江敏的主子!”
此言一出,歐陽昭不由容顏大變,一飄身,欺至千手嫦娥宋驪珠的身前七尺之處,半信半疑地道:“宋姑娘!此話當真?”
千手嫦娥宋驪珠面上怒容未息,冷冷地道:“不假!”
歐陽昭不由仰天一陣狂笑,笑聲高亢入雲,驚得蘆葦之中,江鷗亂飛,清越之聲,久久不絕。
他的笑聲一斂,寒着面魚道:“宋姑娘!你曾到過黃山嗎?”
“沒有?”
“那是在何處劫持江敏的?”
“就在這江夏府的江面上。”
“你與江敏有冤”
“沒冤!”
“有仇?”
“沒仇!”
“無仇無冤,卻是為何!説!”
歐陽昭目眥皆裂,臉上煞氣陡現,雙臂運起無上內力,骨骼咯咯作響,大有一觸即發,暴施辣手之勢。
千手嫦娥宋驪珠一見歐陽昭這股兇狠惡煞之勢,心中頓感一寒,彷彿自己的一切希望完全落空,又感到如同萬丈高樓失足,把心一橫,不運功作勢,不躲閃封避,反而腳下蓮步款移,身子朝歐陽昭面前一湊,挺起高聳的胸脯,插着腰道:“好!來吧!我願死在你的掌下!”
她這一種出乎意外的方式,把歐陽昭反而逼得往後連退數步。先前來勢洶洶的惡狠樣子一掃而空,虎頭蛇尾地道:“我何必要殺你……誰……誰説要殺你來?”
千手嫦娥宋驪珠面帶悽楚,語音蒼涼地道:“看你那副樣子,好像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嚥下去!”
玄玄玉女羅冷芳在一旁冷冷一笑,諷刺地道:“這才叫做撒嬌呢?原來臨陣對敵全仗着這副臉蛋!”
宋驪珠的黛眉一掀,陡然一躍而起,一揮手對着陸元青等四人喝道:“併肩子上,今天不毀了這老乞婆,也難消我這口氣!”
人影一閃,陸元青等四人已各展身形,散開了來,把玄玄玉女羅冷芳圍在當中,各自相距丈餘,運功作勢,蓄勁待發。
歐陽昭一見,拂然作色,厲聲喝道:“大膽!誰膽敢先動,我毀了誰!”
説着,他的人向核心一站,攔在玄玄玉女羅冷芳的前面,又道:“前輩,打發這幾個毛賊,還不至於勞動你老人家的大駕。”
玄玄玉女羅冷芳沉聲道:“據我所知,劫持敏兒的就是他四人下的手!休要放過他們!”
歐陽昭一聽,更加火上加油,怒叱聲道:“敢情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們把劫去的江姑娘送在何處?”
陸元青等四人尚未答言,千手嫦娥宋驪珠的人又已到了核心,朗聲道:“你這人怎地這等不講情理,江姑娘是我劫的,他四人不過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這事問我好啦!”
歐陽昭聞言,略一思索道:“那麼姑娘劫持了江敏卻是為何?”
語氣顯得平和多了。
千手嫦娥宋驪珠微微一笑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
玄玄玉女一見,又不由怒衝衝地道:“少賣風騷,你這丫頭,將敏兒藏在何處?”
千手嫦娥宋驪珠對羅冷芳的話,完全不理不睬,卻仰起臉對歐陽昭道:“既有今日的焦急,又何必當初大意呢?”
歐陽昭不由疑惑地道:“這你作何解釋?船已到了江夏,我因有事……”
千手嫦娥宋驪珠不等他再説下去,已搶着道:“我是説你把江姑娘點了睡穴,固然可以使她不再胡鬧,請問你,將一個人點了睡穴,就是銅打鐵鑄的漢子,也難熬兩天兩夜,何況她乃是血肉之軀受得了嗎?”
玄玄玉女羅冷芳師徒情深,聞言不由急道:“啊!敏兒此時怎麼樣了,現在何處?”
千手嫦娥卻依舊不理睬她的話,又只管對着歐陽昭道:“我不過念在同為武林,又同是女流,從中插手,意在救人,誰知碰上了狗咬呂洞賓,有眼不認識神仙的糊塗蟲,反而與我言三語四的,豈有此理!”
她的話雖説是對着歐陽昭説的,骨子裏,卻完全是説給玄玄玉女羅冷芳聽的。羅冷芳乃是老一輩的江湖人物,焉有個不明話音之理,有心發作,怎奈不明自己徒兒的安危,因此,裝呆賣傻的,只做聽不出,搭訕着道:“宋姑娘,這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
千手嫦娥宋驪珠寒着臉色道:“誰敢誤會你羅老前輩!再説您老前輩修為既高,料事如神,怎會發生不必要的誤會呢?
這其中當然是我們做晚輩的不好!”
歐陽昭聞言,心想:這姑娘好一張利口。
心裏雖然這樣想,嘴裏卻道:“如此説來,倒是晚生魯莽了,一切過錯,都是我歐陽昭的不是。”
説完,他對着羅冷芳恭身一禮,然後又對宋驪珠一拱手,接着道:“但不知江姑娘的病情目下如何了,是否已點開了睡穴?”
千手嫦娥宋驪珠心中含着三分甜意,但面子上一時轉不過來,同時對玄玄玉女適才的一招天蠶玄帕,依舊耿耿在懷,故而冷冷地道:“沒有一百零八招的羅漢震穴功,要想治好她的還血逆氣恐怕是難上加難!”
她説到這裏,忽然一回螓首,衝着玄玄玉女羅冷芳道:“羅老前輩乃是武林彥俊,功力淵博,料必對這手功夫瞭如指掌的了。”
千手嫦娥宋驪珠這番話,明是捧羅冷芳,暗中,其實卻是損她。
百零八招羅漢震穴功,乃是佛門正宗心法,絕不外傳的佛教最高功夫,慢説不是佛門弟子,縱然數盡僧尼居士,武林中具有這手功力的,也是寥若辰星,屈指可數。
羅冷芳聞言雙眉一皺,既不能直接了當的説:不會,又不能假充説會,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不知本門的玄玉丹對她有無益處,可否醫治她的病體?”
歐陽昭不由一陣沉吟道:“恐怕敏妹妹的病,乃是穴道氣血的毛病,斷非藥石可以奏效的。”
千手嫦娥對玄玄玉女羅冷芳的話,報之冷冷的一笑道:“玄玉丹雖不能治好江姑娘的病,想羅老前輩的盤龍繞風十三舞,功高絕世,必不弱於百零八招羅漢震穴功,大可一試!”
她這話,又是挖苦玄玄玉女羅冷芳的。
玄玄玉女羅冷芳難以忍受一再譏諷,手中已捲起的天蠶玄帕忽地一抖,大聲喝道:“你再三再四地拿話擠人,是不是小看我玄玄門!”
千手嫦娥宋驪珠淡淡地一笑道:“豈敢!我不過是説説而已,行不行在於前輩,又值得動氣嗎,天蠶玄帕我已領教過了,焉敢小看。”
歐陽昭眼看她二人又將爭執起來,急忙從中化解道:“羅老前輩!宋姑娘!目前不是爭吵的時候,設法搭救江敏的病要緊!”
玄玄玉女羅冷芳嗔道:“説什麼救她的病,現在她的人在哪兒?還是未知之數!”
她這是想要問江敏的下落,又不願去問千手嫦娥宋驪珠,生恐又受她的冷言冷語,只好旁敲側擊地這樣問。
歐陽昭自然明白,忙接着又對宋驪珠道:“宋姑娘,蒙你的情誼,不知已將江姑娘安頓在何處?”
千手嫦娥宋驪珠欲言又止,終於道:“你見了她又有何用,她既受了還血逆氣的內傷,又被你點了她的睡穴,此時人虛弱得很,現在在我一個山莊內休息,你儘管安心勿躁,等她病體稍微復原,再行相見不遲。”
她説完,眼神斜拋,對歐陽昭嫣然一笑。歐陽昭瞧了瞧玄玄玉女羅冷芳,還沒來得及答話,她又已道:“話已説明,此間的事已了,我們走!”
千手嫦娥宋驪珠對着陸元青等人一攘臂,打算就此一走。
歐陽昭急忙攔住道:“宋姑娘!你這就要走了?”
“該走了。”
“這……”
歐陽昭不知該説些什麼,有何理由不準人家走呢?
千手嫦娥宋驪珠俏皮地一笑,鳳眼微斜,盈盈地道:“還有什麼不能走的?”
玄玄玉女羅冷芳插口言道:“江敏究在何處?於直到如今還未弄明白,您想走!”
千手嫦娥宋驪珠粉面一寒,不悦道:“誰打算把我留下來嗎?那還得看看顏色!”
歐陽昭劍眉一皺,覺得她二人話音都透着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只好苦笑了笑,緩緩地道:“羅老前輩是師徒情深,擔心江姑娘的病體,宋姑娘不必誤會。”
玄玄玉女羅冷芳不管歐陽昭這句話意在息事寧人,只覺得他在言語之中,壓抑自己,無形中抬高了宋驪珠的身份,因此越發不悦,沉聲道:“羅冷芳還沒到老邁無能的地步,今天不能算完。”
千手嫦娥宋驪珠冷冷一笑,故作不加理會,卻含着十分春意,和氣滿臉地對歐陽昭呢喃地道:“少俠,如有興趣,請到巢湖柳暗花明莊一敍,小妹定必掃榻迎賓。”
説到掃榻二字,粉面不由一紅,嬌羞不勝,那股潑辣之氣,蕩然無存,一扭腰肢,人已穿出一丈,三幾個起落,徑向蘆葦之處射去。
直把個玄玄玉女羅冷芳氣得臉色鐵青,狠狠地道:“你只要有個落腳的窯口,我羅冷芳就饒不過你!”
説完,也起勢而去,沿着沙洲奔向江邊。
歐陽昭眼見她們一老一少,全都是含着怒氣,不歡而散,心知必生枝節,忙追了上去,大聲喊道:“前輩!前輩!為了江敏,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那玄玄玉女羅冷芳已去得老遠,聞言一收勢子,怒衝衝地指着歐陽昭道:“你安的是什麼心?”
“前輩,我為的是江敏落在別人手裏,所以才委曲求全!”
“哼。委曲求全,江敏呢?她現在何處,求全了嗎?”
“這事交給晚輩好啦。前輩儘管放心!”
“放心!我會放心嗎?哼!”
玄玄玉女羅冷芳冷哼了一聲,掉頭徑去。
歐陽昭展勢追了上去,高聲喊道:“前輩要到哪裏去?”
“我若不把她的柳暗花明莊攪個天翻地覆,這股氣也沒法出,這碗武林的飯也不能再吃了!”
歐陽昭聞言,更加焦急,忙忙催動勢子,嚷道:“使不得!
前輩!萬萬使不得!”
玄玄玉女羅冷芳已越過高過人頭的蘆葦,從沙洲的邊緣,凌虛飛往江心。在滾滾江流之中,燕剪點水,頭也不回地橫射過去。
歐陽昭眼看玄玄玉女羅冷芳的身影去遠,對着一江煙波半天的落霞,不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在這江心孤零零的黃昏暮色蒼茫之中,一時感慨叢生。
他想,自從自己懂事以來,可以説沒有過一天的清靜日子。在天心莊中固然是吃盡了苦頭,受盡了冷眼,除了一個卓小燕以外,連同情自己的人也沒有。
等到受盡了千辛萬苦,虎口餘生幸而得到天大的奇遇,學成了三絕的一身功夫,也沒有半日安頓日子。
自己只道有了一身絕世奇功,加上一片誠心,料定父母的天大冤仇可報,不料勞碌終年,依舊一無所成,而且負了一身孽債,虧對了銀衣玉女江敏。
他一人只管想着,想着……
歐陽昭一個人越想越煩悶,越想越糊塗。一時覺着胸中悶鬱郁的,不由一提真氣,仰天發出一聲清嘯高昂的長嘯,身子一震,就待穿出沙洲,迴轉客店再講。
驀然,一片鑼聲響亮,大江水上,駛來四艘艨艟快船。每隻船都掛了五個滿帆,順風順水快如離弦之箭。
更奇的是每隻船的船桅之上,各插着一面杏黃旗,迎風飄展,旗上分明是繡着“一統”兩個血紅的大字,觸目驚心。
歐陽昭暗想:一統教終於在江湖上公開露面了,這是武林的大事,我焉能不問。
想着,不敢怠慢,一展無上輕功,找一個僻靜之處,回到江流南岸,逕自返回來遠客店。
不料,一腳尚未踏進店門,店小二早迎着嚷道:“客官,你出去不久,就有人來找你了。”
歐陽昭聞言不由大奇,問道:“是誰?”
“現在你房裏等你……這不是,出來了!”
店家的言還未了,白衣追魂段冰蓉依舊是女扮男裝,施施然地從後面走出來,同時大聲嚷道:“老三!你到哪兒去了?
累我們等了半天了。”
歐陽昭大喜過望,搶上一步,雀躍三千地叫道:“大姐……”
白衣追魂段冰蓉臉色不由一紅,趕忙搶着道:“大姐沒有來,我這個大哥來不行嗎?”
歐陽昭也自知失言,對着店家瞅了一眼,幸店家尚未發覺,改口道:“大哥幾時來的,還有誰在一起?”
白衣追魂段冰蓉笑了笑道:“還有我師叔鐵筆窮儒。”
“桑老前輩也來了!”
歐陽昭的話未落音,後進走出一個一身破舊儒衫的中年人,不是鐵筆窮儒桑子修還有誰?
鐵筆窮儒桑子修面含隱憂,眉頭深鎖,沉重地道:“好容易從窮家幫那裏打探出你的下落,不料找來又不見你,再來遲一點,可就耽擱了大事了!走!”
歐陽昭不知這位盟叔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不由一愣道:“叔父。有什麼事嗎?”
白衣追魂段冰蓉不等桑子修開口,已搶着道:“聽説武當門的歸雲劍譜,還有少林門的金剛真經,這兩件武林矚目的稀世珍品,全落在巢湖之內,近日來各門各派都派了高手到巢湖來打探消息,此乃武林大事,而且這事以前可都是落在你的身上,所以,我們也該去湊湊熱鬧。”
歐陽昭聞言,心頭也不由一震,失聲道:“此話當真?”
鐵筆窮儒桑子修肅然道:“江湖風風雨雨傳言已久,各派高手雲集,怎會假得!”
白衣追魂段冰蓉也忙不迭地催促道:“三弟。我們這就得趕去!”
歐陽昭匆匆地一面取錢付給店錢,一面對桑子修道:“叔父,但不知偌大的巢湖兩派的劍譜真經落在何處!”
鐵筆窮儒桑子修毫不遲疑地道:“據説是落在柳暗花明莊!”
“柳暗花明莊?”
歐陽昭這一驚,更是大感意外,説話之中,咚一聲,把手上的一塊銀子失手一按,竟硬生生地按在那塊梨木桌面上,鑲進有寸來深淺,嚇得客店中收錢的夥計瞠目乍舌,半晌説不出話來。
鐵筆窮儒桑子修與白衣追魂段冰蓉一見,不由同時道:“有什麼不對嗎?”
歐陽昭並不答言,拔腳就向店外走去,口中直愣愣地道:“走!”
説完,忙不迭地三腳當着兩步,徑向江邊奔去,像是迫不及待。
白衣追魂段冰蓉奇異地道:“你是怎麼啦?瞧你這份急味道!”
歐陽昭一面走,一面嘮叨着道:“沒有什麼?適才在江岸見到幾艘船隻,全都掛着一統教的旗號約莫着也是向巢湖去的,一統教很少在武林中公開露面,此番既然公然前往,在他們來説初次出師,必定是志在必得,怕是十分扎手!”
他本想把柳暗花明莊千手嫦娥宋驪珠之事説出來,不知怎的,總覺得宋驪珠的影子,在自己心目中,顯着是一份神秘。不知是羞,還是愛,覺着最好不要與人提起,免得引起別人的誤會來。
不料鐵筆窮儒桑子修聞言道:“那是你多餘的憂慮!”
白衣追魂段冰蓉接着也説道:“巢湖的柳暗花明莊據説也就是一統教的招兵買馬,聚草屯糧的地方,怎會一統教又派人前往插手,這是從何説起?”
歐陽昭更為錯愕地道:“是嗎?”
鐵筆窮儒桑子修朗聲道:“這絕不會錯。在柳暗花明莊,一統教設有一座名叫什麼羣雄會的組織,派有一個功力甚高的人主持。”
段冰蓉早已接着話頭談道:“聽説還是個女的,凡是要進一統教的人,先要由那女的考驗一番,就好比考試一樣,以決定某人進入一統教中的職位。據説那女的不但對各門各派的功夫瞭如指掌,而且美豔驚人,風華絕代,只是性情冷酷些兒。”
白衣追魂段冰蓉一口氣只顧説個痛快,反而把歐陽昭説得一陣發呆,面色陰晴不定,心中紊亂如麻。
原來他心中想,這個女的如果是宋驪珠,自己怎麼辦?自然,此次到了巢湖,首先要打探江敏的下落,宋驪珠要是對江敏照顧得好,自己自然不能對她壞;若是她對江敏不好,事情反而容易辦了,一翻臉,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凡事以武力解決,自然好辦得多。
他心中一時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一時沒了主意。照情理來説,自然希望宋驪珠把江敏照應得好好的,但對於今後辦事來講,卻最怕擔了人家這份人情。因此,他心中十分矛盾,也十分為難。
白衣追魂段冰蓉見他站在碼頭的石級上,兩眼望着奔騰的江水發呆,自然不知道他在想想什麼,不由道:“老三,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
歐陽昭也覺着自己彷彿魂不附體似的,苦笑了一下道:“我在想……”
段冰蓉道:“想什麼?”
“我在想……這次柳暗花明莊之會,認識我的人必定多得很!”
“豈只多得很,恐怕沒有不認識你這位歐陽少俠的了。但這怕什麼?”
“我不是怕。”
“那是為了什麼?”
“不對盤,反而容易辦事。因為對方不加註意,自然疏於防範,所以……”
“容易,容易!這好辦!”
此時,鐵筆窮儒桑子修已僱好了船隻,乃是一隻頗大的客船,一明一暗的艙房,船家乃是一對老父婦,言明瞭直駛巢湖。
白衣追魂段冰蓉彈身一躍,向船上縱去,一面笑道:“到船上再告訴你。”
歐陽昭不知她有何妙計,也跳上船頭。
桑子修但見白衣追魂段冰蓉正在化開一個小小的黃色藥丸,與歐陽昭説着笑着。再看歐陽昭也不是先前那等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不禁問道:“冰蓉,這是什麼?”
白衣追魂段冰蓉微笑道:“這乃是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老前輩的遺物,武林知名的易容丸。”
鐵筆窮儒桑子修不解地道:“老偷的易容丸怎會到你手裏來?”
段冰蓉微笑道:“説來話長了,我們神州三傑初上天心莊時,三弟怕天心莊的人認出,曾經使用過,當時二妹吳娟娟一時好奇,向石老前輩討了兩粒,我倆各分一顆,原是備而不用的,誰知事到今天,卻派上了用場。”
鐵筆窮儒桑子修依然疑雲滿面地望着歐陽昭道:“你怕什麼?你正要找仇家,還怕仇家加害於你嗎?”
歐陽昭苦苦一笑,口中依舊不便明言。因為此時自己與宋驪珠究竟是敵是友一時尚不能辨白,可是又不能不回答桑子修的話,便訥訥地道:“惟其如此,所以免得他們規避我,變了容顏才好辦事。”
誰知鐵筆窮儒桑子修略一思索,拍掌笑道:“妙!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假做為是前往加入一統教的綠林人物,來個潛龍卧底!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歐陽昭與白衣追魂段冰蓉兩人不由相對一笑,連連點頭。
這一天,也不過是拂曉時分,巢湖上水煙騰騰,浩渺一片,茫茫蒼蒼,霧氣騰騰,水上難辨東西南北。一艘不小的客船,只管在水面上徘徊,是像迷失了路程。船頭上站了一位儒生,穿了件破舊的儒衫,另外一個娟秀如同女子的白衣書生,他身側站着的一個面色臘黃,雙目下陷,五官歪歪斜斜的人。與那白衣書生極不相襯。
這時船老頭叫道:“你們在江夏僱船之時,不是説到了巢湖就行了嗎?如今你們找不着路,耽擱我的功夫事小,萬一遇上歹人,我倆口就完了!”
這船頭上的三人不是別人,正是鐵筆窮儒桑子修,白衣追魂段冰蓉,與用了易容丸的歐陽昭。三人原來都不知道這柳暗花明莊在巢湖的何處。
鐵筆窮儒桑子修找不到水程,心中已自焦灼萬分,聽這老船家催促,只好安慰他道:“老人家放心。耽誤了功夫,我們可以多給你酒錢,遇到歹人倒好了,就怕這樣走了一夜,碰不見一個人影!”
船家一聽更急了,叫道:“我的天,遇到歹人有什麼好,不吃板刀麪也要吃飩餛!你還説好了!”
三人聽在耳內,不由暗暗好笑。
正在此時,當!當!當!鑼聲齊鳴。
船家又吃驚地叫道:“哎呀!天呀!説曹操曹操就到,這一回可全完了,阿彌陀佛!”
歐陽昭乍聞鑼聲,不由心中一喜,一飄身由船頭上射進船艙,噗的一聲,把艙內的燈光吹熄。
老船家不由戰抖着嘰咕道:“這一回你們也害怕了吧!”
白衣追魂段冰蓉也莫明其妙,不禁問道:“三弟。你這卻是為何?”
歐陽昭微笑着道:“這必是一統教的三隻大船進湖了,他們比我們先走,也許船身載重,反而沒有我們快,因此,這時才進湖來。”
鐵筆窮儒桑子修也覺有理,點頭道:“此言有理,能碰上他們就可找到柳暗花明莊了。”
歐陽昭又對老船家道:“船家,朝鑼響亮之處劃去!”
老船家夫婦已嚇了個發昏,聞言戰抖地道:“客……官……你……你……你們……是三個……三個瘋子……”
歐陽昭不願與他多説,催促道:“你只管搖去,天大的事與你無關!”
一言未了,忽然又叫道:“向那四點燈光劃去,保你沒錯!”
鐵筆窮儒桑子修與白衣追魂段冰蓉二人,此時也看見遠遠的有四點黃光,在水雲不分的中間,慢慢移動,漸來漸近。
那船家乃是普通之人,耳目哪有他三人鋭利,不但沒看見燈光,反而氣鼓鼓地説道:“三位客官想是遇見了水怪,這哪兒來的燈光,做水上沒本錢的生意,還有個先亮燈光的嗎?”
歐陽昭甚為焦急,不耐煩地道:“要你向鑼聲之處搖去,自然不錯,難道我們三條命抵不上你們兩條命!”
船家仍然不肯,歐陽昭忽然道:“你不劃去,我自然有方法要他們來!”
説着,一提丹田真氣,仰天開聲,發出一聲厲如角聲,高可入雲的長嘯,一連三聲,在夜色深沉之中,特別嘹亮引人。
果然,鑼聲大響,那四點黃光也漸來漸近。
白衣追魂不由低笑一聲道:“三弟。你的江湖門檻越來越精了!”
歐陽昭也低聲答道:“這可不是師父的傳授,這完全是吃苦受罪,奔波勞碌換得來的!”
他二人的話音甫落,鑼聲震耳,四點燈光更亮。煙霧沉沉裏,已隱隱看得出,有四艘五桅樓船,直向這裏駛來。
那四艘大船帶起嘶嘶破浪之聲,飛一般快,鼓起的浪頭,已把小船衝得一顛一簸的搖擺不定。
這時,那大船之上,忽然有人捏唇打了個唿哨,一長兩短,淒厲動人。
鐵筆窮儒桑子修低聲道:“不好!這必是他的記號,我們不知應如何回答!”
歐陽昭道:“管它許多,只要他們來了,鬼混一陣再説!”
説着,一捏唇,嗚——也唿哨了一聲。
哨音才停,一陣鑼響,接着湖上陡然一亮,原來那四艘五桅大船之上燈籠火把,把湖面照耀得如同白晝,船舷邊,船頭上,人影幢幢,夾着刀光霍霍,劍影閃閃,分明是歐陽昭這一聲哨音沒有答對,已引起了對方的戒備。
小船上的老船家,此時已看了個清楚,老倆口擠在後船梢只顧發抖。
鐵筆窮儒桑子修一見來船這等仗勢,也不由凜然,對着歐陽昭與白衣追魂段冰蓉道:“二位賢侄,千萬不要魯莽,在水上可比不得陸地,這可又是一套功夫,説不好,也許就栽在這兒!”
歐陽昭聞言,淡然一笑道:“叔父放心,你只管出面與他們答話!”
白衣追魂段冰蓉也道:“反正我們是來入教卧底的,怕什麼!”
鐵筆窮儒桑子修乃風塵二友之一,在江湖上輩份並不算低,功力亦算一等高手,焉能怕了,但所謂:“江湖越跑,膽子越小”。
一言未了,四艘大船已分由四方向小船圍來,而且相距都不過僅十來丈。
同時,迎面一艘大船上已有人朗聲喝道:“什麼人?在這巢湖禁地大呼小叫的,吃了熊心豹膽嗎?”
鐵筆窮儒桑子修聞言,也高聲答道:“大船上是那位舵主,在下是鐵筆窮儒桑子修在此!”
大船上又喝道:“稍停!不要亂動,等我等報與堂主定奪!”
喊聲之後,但見大船上人影搖動,紛紛攘攘,片刻之間,船頭上人影一分,由艙內走出一個銀髯老者,大跨步走向船頭。
歐陽昭目力之佳,超過鐵筆窮儒桑子修與白衣追魂段冰蓉。一拉桑子修的衣襟,低聲道:“叔父,這人我認識,乃是川邊五龍會的會首,人稱五爪金龍的嶽麟,現在是一統教功德堂的堂主,分堂就立在洞庭君山。”
鐵筆窮儒桑子修聞言心裏有數,先發制人地高聲叫道:“大船上敢是五龍會的總會首嶽老爺子嗎?一別二十來年,還認得在下這個窮酸嗎?”
大船上的五爪金龍嶽麟聞言,不由心中一凜。他想:鐵筆窮儒到老來功力為何反而大進呢?相距這遠,水氣騰騰,他已看出我來,我卻看不清他的面貌,端的士別三日,要刮目相看哩!想着,也不能露出怯意,雖然他根本沒看清桑子修的面色,也只好朗笑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風塵二友的老大。桑兄。川邊-會果然二十年了,不料桑老大風采不減當年,而且功力更加大進,實在令岳某欽佩!”
鐵筆窮儒桑子修是何等樣人,自己既然沒瞧清五爪金龍嶽麟,依功力來講,料定嶽麟也不一定就看得出我。從他言語之中特別提到“功力大進”四字,便知他未必看得清楚,但口中卻未便揭穿。
這時,歐陽昭早又低聲道:“叔父。嶽老兒舍了君山的基地,帶着三十六天罡手下傾巢而出,必有所為,千萬要與他拉攏,好使我們卧底的事順利進行!免生枝節。”
鐵筆窮儒桑子修自然會意,又高聲叫道:“老會首!聽説近來加入了一統教,在洞庭君山安窯立櫃,為何帶着會下的三十六位天罡星夜趕路,難道又有新的大事不成?”
五爪金龍嶽麟聞言,更加不安。心忖:這窮酸果然名不虛傳,不但看見我船上的三十六天罡隨行,而且對我的事瞭若指掌,不愧風塵二友之名,須不是好相與的,還是不要開罪於他為妙。
想到此,謙和地道:“桑老大!你怎麼同兄弟客氣起來了,你們船上窄狹,恕我不能過去,湖上相遇,何不過船一敍!”
白衣追魂段冰蓉聞言,縱恿着道:“師叔,我們過去!”
鐵筆窮儒點了點頭,又高聲道:“理當過船拜訪,既然如此,我窮酸又要打擾了!”
五爪金龍嶽麟也朗聲道:“請不到的貴賓,何言打擾二字!”
鐵筆窮儒桑子修又叫道:“老會首,我們一來可就是三個!”
對面大船上的五爪金龍嶽麟不由心中一凜,接着問道:“另外二位是誰?”
他這話算是説漏了,因為從他這一問,足見他並未看清歐陽昭這隻小船上的情形,也證明他適才所説桑子修的風采依舊,不過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而已。
鐵筆窮儒桑子修自然心裏明白,但卻高聲答道:“不是外人,也是老會首的晚輩,一個是我華師姐的徒兒,白衣追魂段冰蓉,一個是……”
他不由一陣遲疑,一時謅不上妥當的名字。
五爪金龍嶽麟哦了一聲道:“不算外人,另一個呢?”
桑子修不敢遲滯,口不擇言地道:“一個是奇醜無比的拘魂使者區家揚!”
大船上的五爪金龍嶽麟聞言,接着大聲問道:“怎沒聽説過這個人,是何人的弟子?”
鐵筆窮儒桑子修心中經過思索,已有了主意,大大方方地道:“乃是敝友關漢聲的弟子!”
五爪金龍嶽麟自翊為經多見廣,生恐自己露出所見不多,被人譏為川邊化外的野人,不知中原武林之事,因此忙接着道:“原來是風塵二友的老二,鐵板神數關漢聲的傳人。那更不算外人!”
鐵筆窮儒桑子修也順着他的話,高聲道:“關老二不幸在黃山遭人毒手,丟下這個沒出師的弟子,我是義不容辭的要帶着他,憑我這窮酸的三腳貓,老會首是知道的,還真算是添了一個累贅,也耽擱了這孩子了。”
歐陽昭與白衣追魂段冰蓉兩人聽自己師叔説得像是煞有介事一般,不由相互而笑,差一點沒笑出聲來。
段冰蓉還指着歐陽昭的鼻子,低聲道:“拘魂使者。弄不好,你真要拘誰的魂了!”
歐陽昭也極為小聲地道:“記好!今後我的名字可得叫做區家揚,虧了桑叔叔想得起來。總算沒有離我歐陽家的這點譜兒!”
此時,五爪金龍嶽麟早又嚷道:“桑老大,別客氣,把你的船靠過來吧!”
鐵筆窮儒桑子修應了一聲,趕忙叫老船家把小船靠了過去。
那老船家兩口子,自從見客人同大船上答上話,便已心安了不少,隨後聽他們越説越入港,卻原來是好相交,更加大膽,此時聞言,忙不迭地一個划槳,一個搖櫓,咿呀聲裏,把小船直向大船靠去。
大船上早已放下軟梯,鐵筆窮儒桑子修打發了船家,帶着白衣追魂段冰蓉與歐陽昭拾級而上。
大船上佈置得富麗堂皇,五爪金龍嶽麟,早在船頭相候。
兩人見面,少不得寒喧一番,入艙坐定之後,鐵筆窮儒桑子修向段冰蓉道:“段師侄。上前見過嶽老會首!”
白衣追魂段冰蓉連忙起身施禮。
五爪金龍嶽麟老氣橫秋地道:“令師天魔仙娘華碧蓉與我有一面之緣。”
説着,拿眼一掃歐陽昭,不由眉頭一皺,心想:世上哪有這麼醜的人,便淡然毫不在意地道:“這位是鐵板神數關二哥,關漢聲的傳人嗎?關二哥常到川邊,屢次與老朽見面,怎的沒聽見提起過有這位高足?”
鐵筆窮儒桑子修與白衣追魂段冰蓉聞言,心中都不覺陡然一驚。
誰知,當事的歐陽昭心中是早有城府,聞言也不起身為禮,撒開嗓門,故意裝成傻里傻氣的大聲道:“我師父對我説,他立志要把我練成天下第一高手,所以在我沒練成天下第一武功之前,絕不露出半點風聲。可惜我生得稍為笨了一點點,所以我師父到五嶽四海去採藥,要把我用藥水洗成銅筋鐵骨,誰知道把我原來比段師兄還要漂亮的臉蛋,洗成這個樣子,又不知哪個天殺的,把我師父給害了,害了我師父不要緊,卻害得我的天下第一武功也練不成了!”
他旁若無人地説得有聲有色,口沫橫飛,雖然是一篇鬼話,卻把個五爪金龍嶽麟引逗得哈哈大笑,白衣追魂段冰蓉更忍俊不住,抿口而笑。
鐵筆窮儒桑子修心中雖在暗罵歐陽昭刁鑽,口中卻乘機道:“老會首,這小子有些愣勁,還請海涵!”
説完,又假意對歐陽昭喝道:“家揚!對老會首説話,怎的這等放肆,真不知天高地厚,尊卑長上,還不上前見過嶽老前輩!”
歐陽昭果然猛地從坐位上站了起來,兜頭對五爪金龍嶽麟作了個揖,口中卻咕嚕道:“這是老實話,又有什麼失禮!”
五爪金龍嶽麟不但沒有看出半點破綻,反而又是哈哈大笑道:“這種人才是天真未琢的大好人,老朽我就最喜愛這等毫無心思,絕不邪亂的忠實人。”
歐陽昭不由一咧嘴,傻笑一聲,對着白衣追魂段冰蓉道:“段師哥。如何,我今天可遇上了識貨的了吧?別人都説我笨,其實,哼!那是他們不識貨!”
白衣追魂段冰蓉看他依風賣傻的,裝得還真像,不由吃吃而笑。
鐵筆窮儒桑子修,生恐歐陽昭言多有失,便暗施眼色,對他道:“家揚!你少説一句行不行?”
歐陽昭這才把斜斜的眼睛一正,正襟危坐,一言不發。
五爪金龍嶽麟終於開口,問到了正題道:“桑兄。許多年沒見,不知今晚如何有此清興,星夜盪舟巢湖,莫非是為了……”
他説到這裏,不由一頓,把眼睛盯在桑子修臉上,透着既不便問,又不能不問的神情。
鐵筆窮儒桑子修微微一笑道:“小弟風聞江湖傳言,一統教在巢湖柳暗花明莊設有入教的堂口,因此帶了他二人前來一看究竟,不料偌大的巢湖,卻不得其門而入。”
五爪金龍嶽麟聞言,不由神色一怔,急匆匆地道:“一看究竟?桑兄的意思是……”
桑子修故作欲言又止地道:“這個……”
“桑兄。恕小弟交淺言深,你我一樣不是九派一幫中人,須不致牽出任何恩怨,有話但講不妨。”
鐵筆窮儒桑子修又沉哈了一下,搖頭晃腦地道:“嶽老會首,小弟想請問你,你對一統教的看法如何?”
五爪金龍嶽麟聞言,哈哈朗聲一笑,又一指中桅上那面杏黃大旗,仰面道:“桑老兄。紙裏也包不住火,明人不用暗語,你看!”
鐵筆窮儒桑子修故作吃驚地,欠身道:“哎呀!以川邊五龍會的赫赫聲譽,老會首威重武林,卻原來也加入了一統教了,直乃難以令人相信!”
歐陽昭與白衣追魂段冰蓉暗暗好笑,心想:原來這位桑師叔一本正經,到了時候也會裝神做鬼,而且不露痕跡地把一頂高帽子戴在五爪金龍的頭上。
果然,那五爪金龍嶽麟聞言,面有得意之色,轉而侃侃言道:“滄海桑田,地氣也是五十年風水輪流轉。九派一幫揚名武林,何止五十年了,氣數使然,必定有個變更。一統教就是應運而生的,何況一統教志在統一武林,我們這等天不管地不收的散淡之人,就應該加入;上應天時,使武林歸於一統,免得分出誰是名門正派,誰是野狐參禪!”
鐵筆窮儒桑子修拈鬚微微一笑道:“聞老會首之言,小弟茅塞頓開,也算不虛此行了。”
五爪金龍嶽麟聞言,一捋銀髯道:“不知桑兄此次前來巢湖的真意何在?”
桑子修有意地道:“不瞞老會首説,小弟此番前來,也不過是探看虛實而已,如果一統教真的像老會首所説,小弟就帶同這二個小輩誠心誠意地加入,如果是……”
他故意地語意一停,等待五爪金龍的反應。
不出所料,五爪金龍嶽麟早接着道:“桑老弟又打算如何呢?”
“這……少不得探着九派一幫的行動,好在小弟在武林之中籍籍無名,不關大局,但身在武林,也不能袖手旁觀!”
五爪金龍嶽麟霍地離坐站了起來,急跨兩步,伸手拉住了鐵筆窮儒桑子修的手,親熱的不斷搖晃着道:“桑兄!以我嶽麟的小小名氣擔保,加入一統教決沒錯,慢説一統教志在統一武林的宗旨光明正大,單憑教主的那身功夫,殺盡九派一幫,恐怕也找不出對手!”
歐陽昭聞言,是既驚又喜。
驚的是,這五爪金龍嶽麟,乃是江湖上成名露臉的人物,他能當着桑子修的面前矢口稱讚一統教主的武功,諒必不會是吹虛之詞,一定是高人一等。
喜的是,自己屢次承蒙一統教主相邀,而在黃山之中,又與他碰過頭,可始終沒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這五爪金龍嶽麟既然極口稱道,想必是曾經親眼目睹,何不在他口中探出些蛛絲馬跡。
一念至此,又裝成不懂事地插口大聲問道:“老前輩!不知教主的武功比起我來誰個強?”
五爪金龍嶽麟不由拈鬚而笑道:“老弟台!你的絕世武功我還沒瞻仰過,料來鐵板神數關老二調教出來的弟子,不會差到哪裏去,這叫做強將手下無弱兵!哈!哈哈……”
他説完之後,隨即朗聲一笑,明透着有些訕笑歐陽昭的這份憨勁。
歐陽昭乾脆裝呆到底,又道:“那末,一統教主的功夫你是見過的了?”
五爪金龍嶽麟正要誇讚一統教主的功力,打算説服鐵筆窮儒桑子修入教,原本苦於無從開口,聞言暗笑,銀髯一飄道:“教主的功夫究有多深,老朽不敢斷定,但比起我來,卻要高過多多。老朽説一句不怕丟臉的話,我所以率領五龍會的手下加入一統教,乃是與教主比拼功力所賭的東西,二十招以內,老朽連失兩招,因此,不得不五體投地,入教受禮!”
鐵筆窮儒桑子修所以沒攔阻歐陽昭的話,原是知道他意在探聽一統教主的虛實,但五爪金龍只是一番自我吹虛,始終沒説出所以然來,不由追問一句道:“老會首!既然你與一統教主換招過手,印證了二十餘招,但不知那教主的武功是何門何派的嫡傳?其本人生得如何?江湖上他從未露面,不知可能見告一二?”
這席話問得是針針見血,句句扼要,歐陽昭與白衣追魂段冰蓉都全神貫注側耳細聽五爪金龍嶽麟的回答。
不料他老臉一紅,長眉一垂,面有愧色地道:“慚愧。教主當日穿着一統教的衣飾,因此,連老朽也沒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至於武功門派……”
他又是一陣沉吟,用手搔了搔頭上的白髮,尷尬地苦笑道:“不怕桑兄見笑,老朽只覺得教主的招勢奇異無比,手法神鬼莫測,令人無從捉摸,簡直千變萬化,妙到毫末。總之,必是武林絕傳已久的至高武功,江湖罕見的難得修為,因此也就與眾不同,説不上是何門何派了!”
這老兒繞了個大圈子,只不過是滿口歌頌之詞,始終説不出個所以然來。
歐陽昭知他明是高高地抬舉一統教主,暗裏卻是向自己臉上貼金,因為他既承認在二十招之中,一連兩招失手在一統教主手下,若不把一統教主的功力説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豈不顯見得自己是濃包。
但是,他也許是真的看不出一統教主的門派,所以也説不出個結果,歐陽晤他們先前的欣喜,到此也不覺失望了。
五爪金龍嶽麟如同坐在鼓裏一般,哪裏參得透他們的心事,一口氣説完之後,又對鐵筆窮儒桑子修道:“桑兄,既然同這二位老弟到了巢湖,何不同入一統教,你我故友相聚,也是人間一大樂事!”
鐵筆窮儒桑子修見從他口中也問不出什麼一統教的秘密,明知他必定有這一手,但卻欲擒故縱地道:“改幫入教,事非尋常,小弟尚須思考。”
五爪金龍嶽麟原本十分熱中,聞言一笑道:“這又何必,老朽這大的年紀,還會欺哄老兄不成?”
鐵筆窮儒桑子修又期期艾艾地道:“小弟在武林之中微不足道,沒有五龍會的份量重,同時,尚不知一統教是否信得過我這個風塵窮酸!”
“桑兄。你太謙了!哈!哈哈……”
五爪金龍嶽麟高興地朗聲一笑,又接着道:“風塵二友在武林之中,原是叫得響的金字招牌,至於一統教,有我嶽某擔保,料定教主必會借重,這卻勿須煩心!”
他的話音甫落,驀然間,紅光陡起,鑼聲齊震,人聲吵雜。
卻原來遠在二十丈外的另一隻大船上,不知怎的起了火來。一時火光沖天,映得湖水通紅。
五爪金龍嶽麟不由倏然而驚,大聲喝道:“靠船救火!”
大船上的人,全都慌了手腳,船身移動,徑向起火的那隻船駛去。
鐵筆窮儒桑子修鼻子一聳,嗅了兩嗅,也道:“老會首,這是有人放火!”
五爪金龍嶽麟也已嗅出有一股濃厚的硫磺氣味,怒聲喝道:“準備拿人!”
此刻,船已離起火的船隻不遠,五龍會的手下,各展身形,齊向起火的船上躍去,只顧搶着救火。
五爪金龍嶽麟也焦急地道:“桑兄稍待。讓我看看是什麼人,欺負到五龍會頭上來了!”
語音未了,他的人像一支龐大無比的鷹隼,一射三丈,平穿而前,徑向起火的船隻騰身而去。
就在這時,湖心突然也射起一隻身影,一式魚躍鳶飛,側地裏,落在這隻大船的桅杆之上,略為一點,從高矗入雲的桅杆之上,滑落下來,一溜身影,徑自鑽入船艙之內,動作之快如電光石火,身法之速,堪比飛猿靈貓。
此時,五龍會的人,沒有執事的,都已隨同五爪金龍嶽麟,到船上救火;有執事的忙着搖櫓掌舵,分纜執槁。誰也沒有料到,會有人上船放火。
然而,其中卻瞞不過一個歐陽昭。歐陽昭在那人影初動,已微聞衣袂飄風之聲,接着覺得船身微沉,已知來人已落在桅杆之上,至於那人一滑帶動的輕微聲響,近在咫尺,以他耳目之靈,更加了若觀火,但他聲色不動,原意唯恐自己一顯功夫,必然露出馬腳,引起五龍會首五爪金龍嶽麟的疑心,反而誤了卧底柳暗花明莊的大事。
但,此刻分辨出,那條黑影的來人已進了船艙,不由心中一動,暗想:敢莫這船艙之內有何秘密不成,不然這人為何施用調虎離山之計,前來冒生死之險。
想着,一翻身就待隨之進入船艙。
不料,那條黑影已快如電光石火地由艙中鑽了出來,火光反映之下,他手中分明抱着個尺長的鐵匣。
歐陽昭乍見,沉聲喝道:“大膽!意欲何為,鼠輩!”
那人一見自己已為人發覺,左手抱着鐵匣,右手突然一揮,先發制人發出一掌,也低聲喝道:“閃開!擋我者死!”
歐陽昭不敢冒然出手,生恐露出馬腳,口中喝道:“放下手中鐵匣!”
喝聲未了,忽覺那人的掌風已自襲至,而且力道一冷一熱,顯然功力有異,忙不迭運功護體,情急智生,不敢使用武林三絕的掌式手法,急切間,忽然想起了眇目道士,也就是自己老父臨終所傳的一套掌法劍招來,一奮臂明是卸力暗暗取敵,因招勢虛實並無,攻守兼備,由於他功力深厚,威力並未稍減。
此時,船上的五龍會中人,以及鐵筆窮儒桑子修,白衣追魂段冰蓉,也已發現了船上讓人侵入。
那人影一掌發出,被歐陽昭卸卻,冷哼一聲,狠狠地道:“這是你找死!接爺爺一陰功掌!”
他掌勢一震,人也向船頭一穿,正好到了火光之下。
歐陽昭一見,不由喝道:“惡無常!原來是你,放下鐵匣!”
敢情來的乃是西北道上成名的黑道人物,惡無常王徵成。
在歐陽昭初出道時,曾在赴天心莊途上遇見過他。歐陽昭認識他,他可不認識歐陽昭,因此,惡無常王徵成見這奇醜少年竟開口叫出自己的名號,不由喝道:“既知老爺的名諱,為何還要找死!”
喝聲中,一反臂,在身後亮出一對喂毒虎頭鈎來。
歐陽昭盈盈一笑道:“手下的敗將,你找死!”
惡無常王徵成不明所以,聞言一手抱着鐵匣,一手把兩柄喂毒虎頭鈎並在一起,掠起一溜青光,直向歐陽昭劈來,口中怒道:“醜鬼!你滿口胡言,想是做夢!”
歐陽昭不願與他糾纏,惟恐失手露出真像,因此略一閃身,雙掌使出了開門揖盜一個十分普通的掌勢,但暗地裏,可是貫上了六成力道。
惡無常王徵成見他竟使出掌式的起碼式子,人盡皆知的一招開門揖盜,鼻子中不屑地嗤了一聲道:“太不自量了,你……”
他的話尚未落音,忽覺一股其大無比,凌厲難當的潛力,夾着風雷之勢迎面推至,慢説是在全未料到之下,縱然全力預防,也恐難以消受,驚呼一聲,就打算抽身閃躲,但那來得及,覺着胸前一陣奇痛,如同泰山壓下,五內如裂,喉中一甜,哇地一聲紅光暴射,一日鮮血噴出老遠,人就搖搖欲倒,眼看就要從船頭之上落下水去。
驀然,有人暴聲喝道:“區老弟!快!快,搶回鐵匣!”
那喝聲正是五爪金龍嶽麟的聲音。
歐陽昭此時十分為難,若以自己快逾追風的功力而論,搶回鐵匣並非難事,苦於此時情形不同,不能露出馬腳。
但是,此時哪裏容他多想,眼看惡無常王徵成的人已在船頭邊沿,正向湖心倒去,急切間,他身子一矮,明用十分簡易的燕青十八滾,暗地裏功聚足尖,施展凌虛飛渡一浮萍逐浪的輕功,一穿到了船沿,猿臂一舒,徑向下墜不停的王徵成手中鐵匣抓去。
鐵匣果然被他抓個正着,但因前射的速度太快,整個人與船頭平行,卻凌空在船頭之外。在平時歐陽昭只要一疊腰乳燕回巢,自然輕飄飄地一彈而回。此時卻怎能夠,他情急智生,一沉勢,兩個腳尖搭住船檐,人就倒掛在船頭之上,口中還故作吃驚地喊道:“哎呀!我的媽呀!要掉到水裏去了!”
五爪金龍嶽麟雖是一個大行家,但此時一心注意到鐵匣之上,加之歐陽昭怪異的招式大出常理快捷離奇,居然沒有看出半點破綻,反而驚呼聲道:“不好!救人要緊!”
喊着,他的人已射到船頭之上,兩手已捏緊了歐陽昭的一對足踝,雙臂用力上提,口中道:“區老弟,難為你了。仰頭吸氣,莫擦破了鼻子!”
歐陽昭故意地沉着身子,讓五爪金龍嶽麟把他拉上來,站在船頭之上,一手抱着鐵匣子,一手拍着心口喘着氣,直着眼神,不停地説:“哎呀!危險!危險!”
五爪金龍嶽麟一探手,接過那隻鐵匣,另隻手拍着歐陽昭的肩頭道:“區老弟,不壞!關老二雖然沒把你練成天下第一,你能用兩招不起眼的玩藝驚走了惡無常,總算替風塵二友露臉了!”
白衣追魂段冰蓉想要笑出聲來,但又怕五爪金龍嶽麟起了疑心,可是眼看歐陽昭那種逗人笑的神色,又忍不住,因此,用衣袖掩着嘴,把頭轉了過去。
鐵筆窮儒桑子修,怕露出馬腳,忙把話題轉到惡無常王徵成身上去,故作忽然想起地叫道:“哎呀!只顧閒扯,把王徵成給放走了!”
五爪金龍嶽麟聞言,對着手下人吼道:“蠢材!怎不下湖撈人!”
那五龍會的手下,卻只顧看他們説話,可把這回事給忘記了。
此時聞言,一些有水上功夫的,撲通,撲通,才向惡無常王徵成落水之處跳下,然而,空忙了一陣,哪有半點影子。
五爪金龍嶽麟空自叱喝了一陣,卻也無可奈何。
他雙手捧定那隻鐵匣,往船艙內讓客道:“桑兄!二位少俠,艙裏敍話吧。”
説完,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鐵匣親自抱着,並不交給手下之人,顯然這隻鐵匣必非等閒之物。
但做主人的並不説出,別人怎好追問。
鐵筆窮儒桑子修心想,五龍會既沒聽説有什麼奇珍異寶,而創會設教,乃是由五爪金龍嶽麟一手造成的,更沒有甚祖傳的武學,為何他對這隻鐵匣如此的重視;同時,惡無常王徵成遠在西北,竟千山萬水特意趕來,冒生死之危盜這隻匣子,足以證明更非等閒無疑。
他乃是經多見廣之人,自己由於輩份的關係,不便輕易出口,而現放着一個裝呆賣傻的歐陽昭,他憨憨愣愣地問一問未始不可。
想着,乘着大家下艙,別人不留神之際,用手肘碰了碰歐陽昭,同時一擠眼,對五爪金龍嶽麟手上的鐵匣鼓了鼓嘴。
歐陽昭聰明才智超逾常人,焉能不知他盟叔的用意,心中自是會意。
他就着五爪金龍嶽麟入艙讓坐之後,將鐵匣放在桌上之際,突然伸手一撈,竟將鐵匣撈在手中,説道:“老前輩,這鐵匣之內,有多少銀子?讓惡無常王徵成見財起意!”
説着,就待打開了來,仔細一看,不由大失所望,原來那鐵匣用一個十分堅固的銅鎖鎖着,此時既不便毀了鎖,也就沒法看到裏面盛的究竟是什麼。
饒是銅鎖牢固,五爪金龍嶽麟的面色也不由一動,起身離位,匆匆地又將鐵匣抱回,面色十分虛偽地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這東西丟不得而已。”
説完,卻把鐵匣放在近身的茶桌之上,一隻手按在上面,卻又舊話重提道:“桑兄。加入一統教之事尊意如何?”
鐵筆窮儒桑子修微微一笑道:“既是老會首如此推崇,量來一統教必然有令人心折之處,小弟自當追附驥尾,還要請老會首多多美言一二。”
五爪金龍嶽麟不由朗聲一笑,得意地道:“豈敢,桑兄風塵二友望重武林,小弟有何力量!”
此時,湖上煙霧更濃,這乃是天色將明的前奏。五爪金龍嶽麟命手下備上好酒一席與桑子修等痛飲,船也開動起來,徑向柳暗花明莊駛去。
約莫是近午時分。
三聲連珠炮響,四隻五桅大船,已靠岸邊不遠。歐陽昭等,隨着五爪金龍嶽麟走上船頭。
但見水雲鄉里,煙波浩渺之中,有一片廣大的塢洲,彷彿世外桃源,葱綠一片。濃蔭掩映之中,一座高有五層的紅樓,建在洲的中央,雕棟畫梁,金碧輝煌,儼然是公侯府第,帝王人家。
紅樓的四周,數不盡的青磚瓦房,一色水磨大理石的圍牆,耀目生輝,好大的工程,好雄偉的氣魄。
圍着石牆,每隔三丈,栽着一棵垂楊細柳,柳樹下雜種萬紫千紅的名貴花草,果然不負柳暗花明莊這個風雅的名字。
有修石板鋪平的寬大路道,從莊內直通到碼頭上來。
這時,岸上已鬧鬨地站滿了人,那些人一色一統教的打扮,全都是通身黑色勁裝,青紗蒙面。
他吃驚的是,自己雖然經過易容,不慮被他等瞧出。但白衣追魂段冰蓉,可是他們認識的,萬一被他們看穿自己三人卧底之計,那便如何是好。
歐陽昭擔心的並不是功力上面,自料萬一翻臉,鐵筆窮儒桑子修與白衣追魂段冰蓉力求自保尚自不難,而自己更沒把他們放在心上。
可是,這塢洲四面環水,自己等三人如何離得開巢湖,到時少不得英雄無用武之地。
想着,便暗暗地向白衣追魂段冰蓉遞了個眼色。
不料白衣追魂段冰蓉也早已看出了陰陽二判等人,她心知鐵筆窮儒桑子修不明就理,臨時尚欲掩蓋,豈不弄巧反拙。
因此,她思索了一陣,索興對桑子修道:“師叔,那一統教的人,我卻有一半認識!”
鐵筆窮儒桑子修可不知道她會認識一半,還以為她是存心開玩笑,一本正經地説道:“胡説!你才在武林中混了幾天?
怎的會認識一統教的人。做師叔的武林朋友算是不少,可也沒見過他們。”
白衣追魂生恐他誤會了意,便也認真地道:“真的。你看,那是執法堂的執事,陰陽雙判,黑白無常,四金剛,十二使者,執事弟子等三十三人,每個人我都曾見過一面。”
此言一出,不但鐵筆窮儒桑子修為之愕然,連五爪金龍嶽麟也不由大奇,料定不假,不由問道:“少俠果然與他們執法堂的人見過?但不知是與他們交過手?還是與他們偶然的有一面之雅!”
白衣追魂段冰蓉心想:醜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婆的面,不如實話實説,免得撒謊被人家揭穿了,反而引起他們的顧慮。
因此爽朗地道:“不瞞老會首説,晚輩初出道之時,曾與武林三絕的傳人歐陽昭,與雪山雷音神尼的門人,雷音神劍吳娟娟行道江湖,曾與他們有次不期而遇。一統教還要請歐陽昭做什麼……”
他故意頓了一頓,裝成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似的,偏着頭想一想。
五爪金龍嶽麟早接着道:“執法堂堂主!”
白衣追魂段冰蓉雙掌一拍,裝成十分神秘似地道:“不錯!
執法堂主!當時由於歐陽昭與晚輩曾有口盟情誼,他們還説教主有心栽培晚輩,延攬充為副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