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逐流抬頭一看,只見山上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似是兩陣對敵的形勢。
公孫燕恍然大悟,説道:“爹爹,原來你不是單身來的。”
公孫宏道:“內外三堂的香主聽説我要到徂徠山找陽浩算帳,大家都要跟來,他們一片熱心,我想壓也壓不住,只好讓他們來了。”要知紅纓會乃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幫會,幫主給人暗算,受了重傷,幫中一眾弟兄,自是認為奇恥大辱,是以他們雖然明知公孫宏與江海天聯袂上山,決不會吃虧,也非跟來不可。
公孫宏又道:“史姑娘,貴幫的李副幫主,也帶了許多人來了。他們的消息很是靈通,我還未曾派人向他們報信,他們已經知道你和金少俠上徂徠山了。”公孫燕道:“怪不得不見陽浩的黨羽跑來助陣,原來是給他們堵住了。”
史紅英大喜道:“李敦進來了嗎?”公孫宏道:“他們夫婦都來了。”
金逐流笑道:“李敦精明幹練,一定早已識穿了那個假冒厲大哥的天魔教教主,料想咱們定然會來查探真相的。李敦能解天魔教所下之毒,他這一來,來得正好。”
厲南星擔憂道:“不知他們會不會和天魔教的人衝突起來?莫要為我一人,連累了許多無辜的人受傷才好。”
公孫宏道:“我已經告訴他們,這次只找陽浩一人算帳,他們絕不會亂打一場的,天魔教的人,亦已知道我和江大俠同來,料想他們也沒有這個膽量,先行動手。”
説話之間,他們已經到了山上,兩方面的人也都發現他們。
只見紅纓會的三大香主——石玄、秦衝、莊遠,全都在場,李敦則正在和對方一個老者説話。
金逐流定睛一看,説道:“不但六合幫的人來了,還有其他幫會的人呢,咱們在華山碰見的那六個人也來了。”
陽浩那班黨羽,看見陽浩一副喪家之狗的神氣,給他們押來,都是吃驚不已。天魔教的徒眾看見了厲南星,更是驚奇。他們明明聽得“教主”在地道中呼救的聲音,那扇石門也還未曾鑿開,不解何以“教主”忽然會從外面回來。
李敦哈哈笑道:“這才是你們的真教主,如今水落石出,你們可相信我的説話了吧?”
與李敦説話的那人,是天魔教的老人,對厲南星父母最是忠心,不過他卻是未曾見過厲南星的。此時看見厲南星和那個假教主面貌甚為相似,但仔細看時,又似乎有點不像,而且裝束也不一樣,不禁驚疑不定,説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厲南星道:“你是忠字堂的副香主韓正達吧?當年家父在冀南負傷,多得你護送他回山,家父時常和我提起你的。”
這件事情,韓正達從未向別人説過,他在天魔教的職位,也是隻有幾個舊人知道,那個假冒厲南星的“教主”,卻只知道他是資歷甚深的舊人而已。
韓正達又驚又喜,説道:“你,你果然是我少主人!那麼,那個教主是假的了。”
厲南星點了點頭,説道:“這都是陽浩佈下的騙局,我現在就和你去把那個假冒我的人揪出來。讓他親口告訴你們他是什麼人!”
天魔教的人都不禁譁然起來,有些人還在半信半疑,説道:“這是陽浩佈下的騙局,為什麼他要如此作弄我們?”
厲南星道:“事情真相,讓陽浩自己説罷!”
陽浩無可奈何,只好當着眾人,一五一十地説了出來。
厲南星在他説話的時候和韓正達進入天魔教的內香堂,打開地道的石門,把那個假教主放出來。那人在地道中飽吸穢氣,苦不堪言,幸而還未氣絕。
厲南星把他帶到外面的廣場。這時陽浩剛剛説完了他所幹的壞事,正好叫那個假教主接上去説明他給陽浩擺佈的真相。
事情水落石出,天魔教當然是人人痛罵陽浩,陽浩邀來的一幫人,更是恐懼公孫宏和江海天將他們一同治罪,爭着也都痛罵陽浩,把罪責推到陽浩身上,希望能夠獲得赦免。”
公孫宏笑道:“陽浩已經受到應得的懲處了,由他去吧。至於他請來的朋友嘛……”故意頓了一頓,那些人紛紛叫道:“我們也是受騙的!”“他恃勢欺人,我們敵不過他,不敢不來!”“這件事我們毫不知情,公孫舵主,你高抬貴手。”
公孫宏哈哈一笑,説道:“不必驚慌,我們只是懲治首惡,不問隨從。至於你們平日的作為,是好是壞,你們自己反省反省,是否做了壞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好了,你們要走的也都可以走了!”那班邪派人物如奉大赦,登時四散,只有天魔教的人留下來。公孫燕對史紅英悄悄説道:“依我爹爹往日的脾氣,決不會如此寬容,看來他是受了江大俠的影響了。”史紅英笑道:“逐流,人家稱讚你的師兄呢,你凡事都不正經,倒是應該學學你的師兄才好。”忽然發現金逐流已經不在她的身邊。
史紅英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咦,逐流哪裏去了?”公孫燕也是好生詫異,説道:“我剛才還看見他在你的身旁的,怎的一轉眼就不見了?不過,你可不用擔心,文道莊武功已廢,邪派之中還有誰的武功比得上金少俠?或許他是碰上熟人,與朋友敍舊去了,決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史紅英道:“他是拴不住的野馬脾氣,我才不管他呢。”話雖如此,心裏總是有點疙瘩,暗自想道:“就是碰上了熟人,也應該和我説一聲呀。”此時陽浩和他的那班黨羽已經走了,俱留在山上的六合幫、紅纓會和天魔教三方面的人還有一千多人,史紅英用眼光搜索,想在人叢之中發現金逐流,談何容易。
公孫宏道盡了陽浩的黨羽之後,説道:“南星老弟,天魔教的事情我可不便越俎代皰了。”
韓正達朗聲説道:“少教主,我們都是衝着你才回到徂徠山的,想不到上了陽浩這老賊的當。如今假的趕跑了,真的自當即位。少教主,重開香堂,繼日教主,你可是義不容辭啦!”一呼百應,天魔教的舊人都表示擁護。
厲南星道:“各位盛情可感,但請聽我一言。家父二十年前,遵金大俠之囑,關閉香堂,如今又何必多此一舉?再説我年輕識淺,德薄能鮮,也不配做各位的教主。”
韓正達説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年金大俠勸教主解散本教,這是因為本教龍蛇混雜,邪正難分,恐怕會受人利用的緣故。如今那些壞人死的死了,散的散了,未死的也早已另謀‘出路’去了。我們這班人都是為了懷念故主,才回來向少主效忠的,我不敢説在我們裏面沒有一個壞人,但如絕對是正多邪少。我們之中,還有許多人是帶了子弟來的,少教主,你可不能辜負了他們的好意。”
厲南星甚是為難,想了一想,説道:“我倒有個兩全之策,希望各位考慮,目前在此的紅纓會與六合幫,正是江湖上最大的兩個幫會,紅纓會行俠仗義,人所共知,不必多説。六合幫如今由史女俠,新任幫主,也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幫會了。各位若是有心裏端‘海底”大可分別投入這兩大幫會之中,何須重起爐灶?”
天魔教眾人見厲南星堅辭教主之任,而且説的也是正理,商討之後,也都表示同意了。韓正達道:“今日喜事重重,難得各位光臨,天魔教弟兄也有了歸宿,請讓我們稍盡地主之誼。”於是眾人都進入天魔教的總舵,參加韓正達所設的慶功宴。
史紅英正要去找尋金逐流,忽有幾個漢子走來向她行禮,原來就是那天在華山清風觀所碰見的那五個人。那天金、史二人正華山探訪華山醫隱的弟子漱石道人,不料漱石道人已經給陽浩派人毒死,這五個人分屬五個幫會,他們的幫主因為拒絕天魔教新教主即位的觀禮邀請,也都給陽浩的人暗中下毒,弄得半死不活,這五個人請他們的幫主上山求醫,恰巧與金、史二人相遇。這才揭發了有人假冒厲南星之事的。
他們恭恭敬敬的向史紅英施禮,史紅英只好向他們敍話。問明來意,始知他們是聽得風聲,起來相助,並來求醫的。
為首的長練幫幫主之弟孫百壽説道:“那天我們聽得史姑娘和金少俠要來徂徠山找那個冒名的假教主算帳,我們一向聽令貴幫,如今史姑娘做了幫主,盡改過去的苛規,我們更是感激不盡。因此,我們雖然明知幫不了忙,也該來搖旗吶喊,史姑娘那天又似乎説過,貴幫有一位副幫主能夠解天魔教之毒,我們的幫主業已毒發,只怕難以拖延,是以我們只好將幫主護送來此,請史姑娘允准貴幫的李副幫主為我們的幫主醫治,助拳為名,求醫是實,但這份人情,卻是史紅英樂意做的。
史紅英道:“貴幫的幫主在哪兒?”孫百壽道:“多蒙天魔教的韓老前輩照料,如今正在靜室歇息,只等史幫主施恩了。”
史紅英道:“孫舵主言重了,這是應該的。”當下叫李敦過來,與他們相見。厲南星道:“李大哥,我給你幫忙。”那些人知道他是天魔教教主之子,解毒的本領料想比李敦更為高明,均大喜過望。
説起那天的事情,這些人不免要問及金逐流。史紅英道:“我也正想找他呢,也不知他到哪裏去了?”此時已是日影西斜,將近黃昏的時分,江海天見師弟尚未回來,也是不禁驚疑不定,於是就和史紅英一同出去找尋。那五個人和六合幫的頭目也都跟着出去,幫忙他們,分頭找尋。
金逐流到哪裏去了呢?原來他在陽浩那班黨羽之中,發現了一個相識的人,這個人是封妙嫦的父親封子超。
在那些人紛紛下山的時候,金逐流看見一個人混在人叢之中閃閃縮縮的向後山逃去,這人拉起披風,罩過頭部,但從他的背影,金逐流隱約還可以看得出是誰。
金逐流想起替秦元浩做媒之事,此時發現了封子超,不由得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此事尚未有個交代,封子超可是來得正好!他又是薩福鼎的舊屬,曾經做過大內侍衞的。説不定此來或許還有別的陰謀,我倒是不能不找他問個明白了。
此時封子超已經走得遠了,金逐流不便聲張,立即追去。他輕功超妙之極,是以連在身邊的史紅英也沒發覺。
轉過一個山坳,只見封子超和兩個人同在一起,低下頭來小聲説話,卻聽不到他説什麼。陽浩的黨羽都是向山下跑的,只有這三個人向後山,似乎是不願和那些人同行。
金逐流看清楚了封子超,立即使出“燕子三抄水”的絕頂輕功,一個起伏,到了封子超後面,伸掌向他肩頭拍下,笑道:“你還記得起我這個媒人麼?你的女兒就要出嫁了,你還沒有謝媒呢。”
金逐流這一掌拍下,掌勢已是把封子超身形罩住,不論他如何躲閃,都是難以避過給金逐流點中穴道。
金逐流藝高膽大,根本沒有把那兩個與封子超同行的人放在眼內,他準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點了封子超的穴道之後,再看看那兩個人如何,那兩人若敢幹涉的話,再對付他們也還不遲。
哪知他這一掌拍下,忽呼得後面那個漢子一聲冷笑,説道:“好個姓金的小子,你也未免太猖狂了。公孫宏都讓我們走了,你卻要來截人。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小子有何本領,膽敢目中無人!”
雙掌相交,金逐流只覺得對方的掌心有如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般。登時熱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不由得心中大駭!
那人口中説話,掌力卻是一浪高過一浪,連發出的掌風都像是從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觸體如燙。金逐流接連用了幾招剛柔並濟的大須彌掌式,竟然擺脱不開。
雖然擺脱不開,但也逐漸化解了對方的掌力。那人剛剛説到“我倒要看你這小子有何本領”的“本領”二字,只聽得“卜”的一聲響,金逐流中指一彈,彈中了那人掌心的“勞宮穴”。
“勞宮穴”並非那人的命門要穴,但給金逐流彈個正着,也是不由得陡然一震,急忙收掌。金逐流冷笑道:“我道是什麼人,原來是仲幫主的手下敗將,哼,我的功夫雖然比不上仲幫主,但你的雷神掌也未必就能勝得了我!”
原來此人名叫歐陽堅,乃是武學世家歐陽伯和之子。他們的家傳絕學名為“雷神拳”,與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一冷一勢,異曲同工。十年之前,歐陽伯在邪派中也是聲名僅次於孟神通的一個大魔頭。後來歐陽伯與在華山與丐幫的幫主仲長統較技,給仲長統廢了他的武功。(二事詳《冰河洗劍錄》)三年前歐陽堅為父報仇,在徂徠山與仲長統相遇,雙方惡鬥一場,結果仍是歐陽堅敗下陣來。那天恰巧金逐流和秦元浩到封子超家裏找他女兒,封家也是在徂徠山上離天魔教舊址不遠的,是以恰逢其會,目睹了這場惡鬥。
仲長統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歐陽堅敗在他的手下,本來不算得是什麼恥辱。但因他極為自負,他敗給仲長統之時,仲長統已經是個六十開外的老頭,而他則正在壯年,他為父報仇,志在必勝,是以慘敗之後,引為奇恥大辱,最忌別人揭他瘡疤。
此際,他給金逐流點着了“勞宮穴”,雖無大礙,畢竟也是輸了一招,加以又聽了金逐流的冷嘲熱諷,不由得老羞成怒,“哼”的一聲,冷笑説道:“好,你不懼我的雷神掌,那就讓你再試一試吧!”
兩人再次交鋒,歐陽堅雙掌開發,熱浪四溢。金逐流知道厲害,當下避免與他硬拼,使出“天羅步法”,繞身遊鬥。一見有隙可乘,便以追風掌式進襲。
論真實的本領,金逐流並不在歐陽堅之下,但卻吃虧在和文道莊先戰了一場,此時雖然過了一個多時辰,精力仍未完全漸復。而歐陽堅經過了三年苦練,功力又比鬥仲長統之時高了許多,此消彼長,鬥了一會,金逐流好像置身在烘爐之中,不禁呼呼喘氣,大汗淋漓。
封子超站在一旁觀戰,好像有點惶恐不安的模樣,頻頻搓掌,金逐流見他沒有逃走,倒是覺得有點奇怪,心裏想道:“我縱使打不過歐陽堅,但有江師兄和公孫宏老前輩在這裏,遲早會趕來的。封子超既然幫不上歐陽堅的忙,為何他不趁這機會逃走呢?”
袖手旁觀的還有一人,是個書生裝束的中年漢子,只見他摺扇輕搖,意態瀟灑,看了一會,笑道:“好熱,好熱!恭喜歐陽兄,你的雷神掌已是大功告成,大勝令尊當年了!”
歐陽堅聽他一讚,大為得意,哈哈笑道:“扶桑島武功絕世!區區這點微末之技,怎當得牟兄謬讚,不過用來對付這小子大約還可以取勝罷了。”
金逐流吃了一驚,暗自想道:“聽説扶桑島的武功久已失傳,怎的又鑽出了這個姓牟的漢子?難道他竟是牟滄浪的後代子孫麼?”
原來扶桑島這一派武功源遠流長,始祖是唐代的虯髯客。其時天下大亂,虯髯客本有逐鹿中原之心,後來見了唐大宗李世民,為李世民的氣度所懾服,不敢與李世民爭霸,遂遠走扶桑,自立為王。虯髯客傳給牟滄浪,也是唐代一位鼎鼎有名的武學宗師,與當時的空空兒、鐵摩勒二人不相上下,鼎足稱雄(事詳拙著《大唐遊俠傳》),牟滄浪之後,經過來、元、明、清四個朝代,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早已失傳了。許多年前,金逐流之父金世遺到過扶桑島,想找牟家的後人,但也沒有找着。
金逐流暗自想道:“虯髯客、牟滄浪不但是當時的大俠,也是後世景仰的武學宗師,這人若然真是扶桑島的一脈所傳,他不與俠義道往來,卻與妖邪結納,這豈不是自毀家風?”
歐陽堅得那人一讚,正自詳洋得意,不料那人讚了他之後,跟着忽然又贊起了金逐流來,説道:“兒子如此,老子可知。人人都説金世遺的武功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虛傳。這位小哥也當真不愧是金大俠的兒子!”
歐陽堅聽了,極不舒服,“哼”了一聲,卻不説話,雙掌加緊進攻。心裏想道:“稱讚這小子了得,我就把他打得狼狽不堪給你看看。”
金逐流吃虧在惡鬥之後精力尚未完全恢復,在歐陽堅猛攻之下,雖然還可以勉強應付,但大汗淋漓,好像落湯雞似的,也的確是有點狼狽不堪的樣子。
姓牟的那個漢子搖了一搖扇子,又道:“聽説金世遺所創的劍法博採眾家之長,精深博大,而玄鐵寶劍又是兵器中之王。這位小哥何以不用劍呢?”
歐陽堅一怒收掌,説道:“金逐流,你亮劍吧!免得有人説我是欺負了你!”
本來金逐流若然使用玄鐵寶劍,便可立於不敗之地,偏偏他是爭強要勝的人,姓牟的提醒他用劍,他卻偏不肯用。歐陽堅掌式一收,他的雙掌便攻過去,喝道:“接招!”歐陽堅怒道:“叫你用劍,你聾了嗎?”金逐流冷笑道:“我不用玄鐵寶劍,也正是為了避免給人説我欺負你呀!你用什麼我就用什麼,決不佔你便宜。”
金逐流的追風掌式飄忽莫測,歐陽堅給他搶了先手,還不能不認真對付。他恨不得一掌打死金逐流,躁急之下,反而給金逐流一口氣搶攻了數十招。
姓牟的漢子搖了搖頭,心道:“好個倔強的小子。”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情知金逐流雖然暫時搶到先手,但再戰下去,必定又要吃虧,正是禁不住又再説道:“高手比拼,應該各盡所長。雷神掌是歐陽兄的家傳絕技,大須彌劍式則是金家的劍術精華。我説呀,金逐流你不肯用劍,你自討苦吃不打緊,但這場比武也就不能算是公平了。你這不是故意要令歐陽兄受人恥笑嗎?這如何使得!”
歐陽堅是極要面子的人,他剛剛搶回攻勢,受了這人的奚落,不由得面紅耳赤,大感尷尬,收掌也不是,不收掌也不是。
就在他進退兩難之際,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説道:“歐陽堅我和你比掌!我要看看你這三年來的功夫高了幾多!”
金逐流笑道:“仲幫主,我剛才不過和這廝戲耍戲要,還未真正決個雌雄呢!”原來他是因見仲長統年紀老邁,而歐陽堅的武功卻是大勝當年,恐防仲長統萬一不敵,損了英名,故此不願仲長統替他。他説這幾句話也是話中有話的,既然是要“真正決個雌雄”,就有藉口可以使用玄鐵寶劍了。
仲長統哈哈笑道:“老弟,你是怕我這幾根老骨頭經不起打麼?不妨事的,我正想活動筋骨呢。老弟,你就站在一旁等着瞧吧。”
説話之間,仲長統已是搶到了歐陽堅面前,接着説道:“你先打一場,因我年紀比你大了一倍,你總不能説我佔你的便宜吧!”
歐陽堅情知金逐流若用玄鐵寶劍,自己絕計沒有取勝的把握,但若金逐流不用寶劍,自己又是勝之不武,還要給那姓牟的恥笑,是以他正樂得趁此落台。心裏想道:“這老叫化子的一隻腳已是踏入棺材的了,三年前我打他不過,難道現在還打不過他?”
歐陽堅自忖可以穩操勝券,便即冷冷説道:“老叫化,你既然自己願意送死,我只好成全你了。不過,我也不想取你性命,當年你毀了我爹爹的武功,今日只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仲長統哈哈笑道:“我已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可不必手下留情。不過,誰廢掉誰的武功,這可還要等着瞧呢!”
仲長統執意要上,聽他説得又是甚有自信,金逐流是知道這位老前輩的倔強脾氣的,只好讓他。
歐陽堅縱聲大笑,説道:“老叫化,今天恐怕不能容你猖狂了!好,那咱們就騎驢讀唱本,走着瞧吧!”
歐陽堅一掌劈下,隱隱挾着風雷之聲,仲長統卻似漫不經意的輕輕一掌拍出,雙掌一交,彼此都不由得心裏暗暗吃驚。
歐陽堅只道仲長統老邁可欺,不料一經接觸,只覺對方的掌力柔和之極,但卻像碰上了一團厚厚的棉花,自己的勁力竟是無從發揮。這才知道仲長統雖然年紀老邁,但內功卻是比三年前更精純了。
仲長統也是暗暗吃驚,想道:“這小子口出大言,功夫果然是比三年前強得多了。一百招之內,我是一定可以抵擋得住的,百招之外,這可就難説了。”
金逐流不知仲長統已是用上全力,見他輕描淡寫的就化解了“雷神掌”的猛攻,心裏暗暗佩服,想道:“畢竟薑是老的辣,可笑我還為他擔心呢。”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眼光一瞥,只見封子超也正抬眼望他,似乎是有點話要和他説。
金逐流正想過去和他説話,忽見那姓牟的漢子輕搖摺扇,已是來到面前,金逐流有心與他結納,抱拳説道:“閣下武學高深,小弟佩服得緊,不知有何指教?”心裏想道:“封子超這老傢伙似乎並無逃走之意,諒跑諒也跑不出我的手心,待會兒向他問個明白,也還不遲。”
那姓牟的漢子説道:“俗語説,旁觀者清,我在旁邊説説,倒還可以。認真較量起來,只怕還未必是你老弟的對手呢。”
金逐流怔了一怔,不知他説這話是何用意,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姓牟的漢子跟着説道:“就不知老弟有沒有精神再打一場?”
全逐流不由得氣向上衝,心想:“原來他是要估量我,他本來是個有幾分狂傲氣質的人,此時雖然喘息方定,氣力不加,但也不甘示弱,立即説道:“久仰扶桑島的武林絕學,我只道早已失傳,難得還有眼福見到,我正想向閣下請教。”
那漢子哈哈一笑,説道:“金少俠不必客氣,不錯,敝祖師虯髯客的修為的確當得‘武林絕學’四字,但那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數十傳之後,小可所得,只怕已不及前人十分之一,令尊才是當世首屈一指的武學大師呢。小可冒味,想見識見識金少俠家傳的天下無雙的劍法。”
金逐流料想此人的武功必定遠在歐陽堅之上,當下就不客氣地拔出玄鐵寶劍,説道:“恭敬不如從命,請閣下亮劍!”
那姓牟的搖了一搖摺扇,説道:“金少俠已經打了兩場,咱們雖然只是彼此切磋,我也不能佔少俠的便宜。我就用這柄扇子接少俠幾招,希望少俠不要誤會我是小覷你的本領。”
金逐流初時的確是有幾分生氣,以為他是存心輕視的自己,今日他把話掄在前頭説了,倒是不便發作,心想:“我敗給他不打緊,只怕折了爹爹的威名。我氣力不濟,仗着玄鐵寶劍之利,那也只是扯了個直。不能説是勝之不武。”於是説道:“好,既然只是彼此切磋,那咱們就點到即止吧。請閣下賜招!”那漢子道:“客不僭主,還是請金少俠先行賜招!”
金逐流性情豪爽,不耐煩與他婆婆媽媽,當下便道:“如此有僭了!”唰的一劍刺將過去。
那人摺扇一指,扇頭輕輕一按劍脊,竟然把百斤重的玄鐵寶劍牽過一邊。金逐流吃了一驚,立即變招,寶劍一伸,將他的粘黏之勁化解,一招“夜叉探海”,橫削那人手腕。那人讚了一個“好”字,摺扇忽地指到了金逐流胸前的“愈氣穴”,竟然也是一招極高明的劍法!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金逐流本來不是想和他拼命的,既然不願輸招,只好回劍遮攔。姓牟這漢子見他變招神速,不禁又讚了一個“好”字!
金逐流卻是不禁暗暗慚愧,心裏想道:“怪不得扶桑島的武功名垂後世,受人累仰,果然是不同凡響,可笑我剛才還恐怕勝之不武呢,誰知我用了玄鐵寶劍,竟鬥不過他一把摺扇!”
姓牟的漢子也是好生佩服,心想:“倘若他真個和我拼命的話,我即使不致落敗,也是難以對付的了。玄鐵寶劍的威力固然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他如是劇戰過兩場的,依此看來,金世遺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的確是殊非幸至了!”原來這人本來是想去找金世遺比試的,想不到未找着金世遺,卻先碰上了金世遺的兒子。對方連鬥兩場之後,自己也不過稍稍佔了一點便宜,不覺冷了半截。
兩人惺惺相借,但為了本門榮譽,卻也是誰都不願輸招。金逐流自知氣力不足,當下仗着玄鐵寶劍之利,展開了大須彌劍式,緊緊封閉門户,不讓對方有可乘之機。姓牟的漢子把一柄小小的摺扇使得出神入化,時而當作五行劍使,時而當作判官筆用,一柄扇子,竟然可以變作許多種不同的兵器,但雖然如此,一時間卻也攻不破金逐流嚴密異常的防禦。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説道:“居然還有人敢在這裏撒野,我倒要看看是誰?原來是仲幫主來了!這小子是歐陽堅!”跟着一個清脆的聲音説道:“江大俠,你快未行,逐流恐怕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原未是公孫宏、史紅英、江海天等人聯袂來到,公孫宏首先注意的是仲長統與歐陽堅這一對,史紅英則當然是關心金逐流。
公孫宏抬眼向金逐流這邊望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人是誰?如此了得?看來也不過三十左右年紀吧,我若是在他這個年紀,恐怕還當真不是他的對手呢!”
江海天看了也不禁嘖嘖稱異,對公孫宏道:“這人的武功不知是什麼武派的,但看來卻似乎並無惡意。咱們不必忙於干預,免得造成無心之失,得罪了朋友。”
公孫宏點頭稱是,卻又説道:“但歐陽堅這小子可是和仲幫主拼命啊!咱們不能不管吧?”
仲長統哈哈笑道:“老叫化和這小子玩玩,公孫老弟,你可不許多事!”
此時歐陽堅與他已經鬥到百招開外,剛剛扳成平手。仲長統固然是氣力不加,歐陽堅的雷神掌甚耗元氣,鬥到了百招開外,亦已是漸漸成了強弩之末了。
公孫宏與江海天雖然只是袖手旁觀,但歐陽堅看見他們來了。卻是不由得越發心慌。激戰中猛聽得仲長統喝聲:“去!”雙掌相交,聲如鬱雷,歐陽堅一個倒頭筋斗,翻出數丈開外!
忡長統冷笑道:“你回去再練十年吧,但一年之後,老叫化只怕是見不着你了。但願你懂得老叫化饒你的一番心意,十年後重新做個好人。”原來仲長統已是用“混元一氣功”破了歐陽堅的‘雷神掌”,歐陽堅的武功雖未全廢,但這最厲害的“雷神掌”若想再練成功,至少也得十年之後了。
歐陽堅哪裏還敢答話,一個筋斗翻出數丈開外,立即便似一溜煙地跑了。封子超“啊呀”一聲,一副失魂蔣魄的模樣望着歐陽堅跑下山去,也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心裏似乎正在猶豫不決,但卻沒有跟着逃跑。
仲長統叫了一聲“好險!”笑道:“江大俠,公孫老弟,幸虧你們兩位來到,給我掠陣。你們雖沒出手,卻也嚇壞了歐陽堅這小子了。説老實話,若不是他心裏發慌,只怕我還當真勝不了他呢。”
公孫宏笑道:“畢竟薑是老的辣,想不到你非但是寶刀未老,而且是功力越老越純,老叫化,我算是服了你了。但你何以不廢了他的武功,以免後患?”仲長統笑道:“公孫老弟,你別給我臉上貼金。我的一隻腳已是踏進攻墓的了,哪裏還有與少年人爭強鬥勝之心?歐陽堅這小子雖然屢次我我麻煩,但他只是代父報仇,未明邪正而已。本身作惡倒是不多。老叫化已經廢了他父親的武功,又何妨適可而止,給他十年功夫,讓他有個反省的機會。”
封子超走近了來,望了望仲長統。又望一望江海天,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説,卻又吞吞吐吐,欲説還休。
仲長統道:“封子超,你也來了。你有什麼話説?”
封子超道:“我、我、我是有一件事情,想、想、想和江大俠説!”仲長統喝道:“有話快説,有屁快放!”
封子超給他一喝,底下的話更説不出來了,就在此時,只聽得史紅英“嘖”了一聲,江海天抬頭望去,只見金逐流正在一劍劈下,姓牟的那漢子摺扇輕輕一按,貼着劍脊,把玄鐵寶劍引過一邊。金逐流似乎想要抽劍變招,但如抽不回來。對方的那把摺扇貼在劍上,也拿不開。兩人登時僵在當場,好像變成了兩尊石像,動也不動。但頭上卻都是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
江海天道:“好,封子超你想好了,等會兒冉説不遲。”説話之間,已是走到金、牟二人之前,笑道:“你們勝負未分,正好適可而止了!”説罷,輕輕在玄鐵寶劍上一彈。
金、牟二人,同時覺得虎口一熱,玄鐵寶劍移開數寸,那把摺扇也才能收了回去。兩人各自倒躍三步,不由得都是暗暗叫了一聲“慚愧”。
原來他們兩人都不願意輸招,姓牟那漢子使出了以柔克剛的絕頂內功,想把金逐流的玄鐵寶劍奪出手去,哪知金逐流亦是早已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的,他雖然不識扶桑島的內功心法,但那姓牟的漢子借力打力,卻是不能。雙方既然都不能夠化解對方的力道,劍扇相交,這就變成了內力的比拼了。金逐流吃虧在劇戰了兩場,內力自是稍遜一籌,但他卻佔了兵器之利,姓牟那漢子用一把摺扇與他的玄鐵寶劍相抗,萬一支撐不住,就有殺身之禍。金逐流也是一樣危險,他的內力不及時方,倘若支撐不住,過後不死也得重傷。
他們本來只是相互切磋,變成了內力比拼,實非始料所及,高手搏鬥,最忌的就是比拼內力,一到了這個地方,誰也不能罷手,除非有個功力更高的人出來化解,否則就只能拼個兩敗俱傷了。
江海天出來化解,其實也是頗為冒險的。假如他的內力不是勝過金、牟二人的總和,那就非但化解不了,而且兩人的內力都將反震到他的身上,他自己也要重傷。”
姓牟那漢子見江海天舉重若輕的只是一彈指就將他們分開,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心裏想道:“金世遺的徒弟尚且如此,我憑什麼與他爭雄?”當下連忙收了摺扇,向江海天施了一禮説道:“江大俠絕世神功,佩服佩服!”
金逐流道:“這位牟先生是扶桑島的傳人。”江海天吃了一驚,也連忙拱手道:“貴派武功,千年之前已享盛名,我只道久已失傳,不料今日有此眼福,得見貴派的驚世駭俗的武林絕學,當真是名不虛傳,在下更是好生佩服!”
江海天説的絕非虛偽的客氣説話,原來他的當世無敵的內力,大半是由於他在少年之時幸得奇遇,服食了對於增進內力最有功效的奇藥“天心石”所至。江海天自忖:“本門的內功心法固然是奇妙無比,但我若不是服食了天心石,循序漸迸,在他這個年紀,決不能有他的功力。這人只用一把摺扇,能使出各種不同兵器的招數,雖説也未必就能夠勝得過師父所傳,但如是非我所及了。”
公孫宏哈哈大笑,走上前來,説道:“扶桑島武功重現中土,這真是武林中一大喜事。但老朽卻有一事不明,不解牟先生何以會與歐陽堅同在一起,莫非牟先生不知他的來歷麼。”正是:
豈有明珠投暗室,從來涇渭不同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