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婦人粉腮又是一沉,冷冷地道:
“石猿公身負重傷,他不會上天入地,這廟是最好的停身之所!”
小野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心裏頗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的推測完全正確,“石猿公”所拋出的布包,原是假的,並非對方所要之物,他的目的在引走對方,好謀脱身,想不到的是“岷山之怪”之一,痛於大怪慘死“魔轎”之手,氣無所出,給“石猿公”的致命的一擊,“魔轎”定已追及“獨眼魔人”,發現中計,回頭卻不見“石猿公”的屍體,所以才找了來。
“石猿公”已被自己埋葬,但這話可不能透露,否則必被掘墓毀屍。
看來蹊蹺會在“石猿公”與自己換穿的這雙布鞋上。
心念之間,只聽怪僧哈哈一笑道:
“我瘋和尚久絕塵世,對目前江湖人物,一無所知,既然不信,可以遍搜全寺,看有什麼‘石猿公’沒有!”
紫衣人冰聲道:
“你如有心藏匿他,偌大地方,從何處找起?”
“這就難了!”
“還是説實話吧!”
“根本沒這回事,説什麼呢?”
紫農婦人凝視了怪僧片刻,突地大聲道:
“我知道你的來路了!”
怪僧一震,道:
“女施主知道我瘋和尚的來路?”
“啊!你是失蹤了近二十年的佛門狂僧,葷腥殺人不戒,單隻戒一‘色’字的‘一戒和尚’,對麼?”
“哈哈哈哈,想不到女施主有此眼力!”
“你承認了?”
“這沒否認的必要!”
“很好,‘一戒和尚’,如何説?”
“老衲不知情!”
“如知情故隱呢?”
“拿這顆腦袋去!”
“你以為説説就算麼”
“豈敢,堂堂‘魔轎’在此,焉能搪塞得了!”
“你真的不知情?”
“不知!”
“好,打擾了”
説完,轉身下廊,院中的“魔轎”由四少女抬起,一行冉冉離去。
“一戒和尚”又坐回原處。
小野可不知“一戒和尚”的過往,但從紫衣婦人的態度看來,可不是等閒之輩,心念之中,好奇的道:
“這紫衣婦人何許人物?”
“魔轎使者!”
“哦!魔轎使者。”
“起來吧!”
“師父……”
“一戒和尚”雙目一瞪,道:
“誰是你師父?”
小野一楞道:
“師父不是已收留晚輩了麼?”
“誰説的?”
“師父剛才不是説在訓徒嗎?”
“哈哈哈哈,好小子,那是為了救你一命,權宜之計,若你來路不明,‘魔轎’不會放過你!”
小野不由啼笑皆非,把心一橫,暗忖,不收算了,何必如此苦求人。一挺身,站了起來,目光無意間觸及“一戒和尚”的袒胸,只見刊頸間掛了一根紅繩套,繩上吊了一隻玉象,模樣大小,與母親臨別佩與自己的一式無二。
這一發現,使他震驚莫名,他就是母親囑自己要找的人?
母親的話,再次響在耳邊:“……碰見持有另一隻玉象的人,帶來見我……”
他窒住了,心裏激動萬分,身軀在發抖。
玉象,“一戒和尚”持有另一隻玉象,這其中有什麼關係存在?
“一戒和尚”不耐煩地一揮手道:
“你可以走了!”
小野伸出顫抖的手,指着“一戒和尚”胸前,栗聲道:
“大師佩掛的玉象?”
“一戒和尚”雙目大睜,道:
“你識得此物麼?”
小野用手自胸前掏出玉象,道:
“晚輩也有一隻!”
“一戒和尚”霍地立起身來,眸中暴射寒芒,大聲道:
“你小子的玉象何來?”
“是家母所賜的”
“你母親是誰?”
“這……這……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你的母親是誰?”
“她從未提起過名諱!”
“老衲明白了,你母親現在何處?”
“目前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她還交待你什麼?”
“要晚輩帶持有另一隻玉象的人去見她!”
“哈哈哈哈,得大解脱,老衲塵事算是盡了。”
小野茫然注視對方,一時不知説什麼好。
“一戒和尚”老臉一肅,道:
“你知道這玉象的來歷麼?”
小野搖了搖頭,道:
“不知道!”
“一戒和尚”慨然嘆道:
“可憐!”
小野激動地道:
“請大師明示?”
“一戒和尚”破袖一擺,道:
“隨老衲來!”
説着,舉步出殿,小野忐忑地後隨,他想:一個謎底快要揭曉了,只是這揭開的是喜,是悲,是奇,是詭,不得而知。
出了大殿,穿過一個荒僻的偏院,來到一間半倒的屋前,“一戒和尚”當先推開破門而入,道:
“進來!”
小野猶豫了一下,舉步踏入,目光所及,不禁驚“啊!”出聲,只見蛛網塵封之中,停着一口黑黝黝的棺木,四角用石磚墊起,離地約有兩尺。
“大師,這……這是誰?”
“一戒和尚”呆視了棺木半晌,喃喃道:
“施主,老衲枯守了你十餘年,今天算了願了!”説完,目注小野,沉凝十分地又道:“你猜躺在棺木中的是誰?”
小野栗聲道:“晚輩無從猜起!”
“你聽説過‘血榜’麼?”
“晚輩日前剛剛識過!”
“他是‘血榜’的犧牲者?”
“誰?”
“上屆天下第一高手東方遠!”
小野心頭劇震,倒退了兩步,驚聲道:
“東方遠,晚輩知道,‘血榜’倒數第二名,他……他死了?”
“一戒和尚”黯然道:
“不死怎會躺在棺材裏!”
“聽説,他一招落敗,重傷而離,不知下落!”
“對,他的確是重傷到此,不過,他並未死於傷……”
小野駭然道:
“他遭了意外麼?”
“一戒和尚”圓睜雙目,像是對誰發狠似的道:
“他死於陰謀!”
“陰謀?”
“不錯,惡毒而卑鄙的陰謀。”
小野雖不明白“一戒和尚”帶自己來看棺材的目的,但意識到這必與玉象有關,同時,這是件武林不傳的驚人秘密,不由激動非凡,顫聲道:
“什麼樣的陰謀?”
“一戒和尚”望了望了棺木,沉聲道:
“十一年前的一天,老衲有幸參與第一高手的決鬥會,挑戰者是現今第一高手‘無雙堡主田慕嵩’,東方遠施主正如眾所知,一招失去寶座重傷離會,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與會的無一不婉惜,無一不感意外……”
“是的,後輩聽到也很感意外。”
“老衲回寺,中途碰上了東方遠施主,他已不支倒地,老納負他回寺,雖竭盡所能,但已回天乏術……”
“啊!”
“他臨終之時,説出他在臨戰之前三天,中了小人暗算,傷了內元,本已無法應戰,但武林帖業已發出,除了死或自動認輸退位,別無他途可循,只好孤注一擲,帶傷出場,以致一招落敗……”
“暗算他的小人是誰?”
“乾坤真人!”
“乾坤真人?”
“對了!”
“此人仍在武林走動?”
“這不得而知,老衲早已謝絕江湖”
“乾坤真人如何暗算東方遠?”
“女色!”
小野心頭一沉,栗聲道:
“東方遠身為天下第一高手,還為女色所陷?”
“不,事實經過是如此,東方遠在準備赴‘藏龍谷’應戰的前三天,‘乾刊真人’帶着一個絕色女子到訪,那女子自稱是威震南七省的‘義興鏢局’局主胡大器之女,聲稱家遭滅門慘禍,請東方遠主持正義……”
“真有其事?”
“聽老衲説,胡大器與東方遠幼時曾同師習藝,雖多年不曾來往,但情仍在,東方遠聞言之下,當然義不容辭,慨允主持公道……”
“以後呢?”
“故人之女,東方遠當然安慰備至,當晚設席招待,席間,對方在酒中做了手腳,以藥物使東方遠迷失本性,與那女子苟合,春風一度,內元喪失過半,清醒之後發覺,對方已杳,心知中人暗算,但已追悔不及……”
“卑鄙,該殺!”
“大恨已成,奈何?”
“聽説此次挑戰者‘美髯公伍伯昀’在赴會途中意外喪命,改使‘無雙堡主’不戰而保持王座,真是無獨有偶。”
“也許是巧合,也許……”
“怎樣?”
“這種大事不能憑意測而下斷語,這種公案總有水落石出之日。”
“乾坤真人暗算東方遠的原因何在?”
“不得而知!”
“何不公諸武林?”
“死無對證,東方遠錯在不察,被女色所乘,傳出去徒留笑柄!”
“東方遠沒有妻小在側麼?”
“一戒和尚”深深看了小野一眼,幽幽地道:
“這個他未曾談及,但他説飲恨九泉的是對不起一個女人……”
“那女人是誰?”
“餘蘭英!”
“還有呢?”
“餘蘭英已為他生了一子,因為反對他爭奪第一高手寶座而賭氣攜子出走……”
小野敏感地打了一個冷顫,道:
“餘蘭英是他妻子?”
“實際上是,名義上不是。”
“這話怎解?”
“他請求老衲保守這秘密,可能有某新種顧慮!”
“但大師已告訴了晚輩?”
“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餘蘭英便是你母親!”
小野如中雷擊,一陣天旋地轉,幾乎栽了下去,剎那間,他腦海呈一片空白,全身發麻似乎血液也停止了運行。
東方遠,上屆天下第一高手,會是他父親!
“一戒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接下去道:
“你父臨終,把這玉象交託老衲,請老衲尋找持有另一隻玉象的人,便是你母餘蘭英,怎奈老衲已立誓不出山,只有等待,一等十一年,你竟然自己尋了來,這是佛家所謂的緣,也是因果……物歸原主,你拿去吧,老衲最後一件塵事,算是從此了結了!”説完,遞了過去。
小野木然接過,套在頸上,撲地跪倒棺前,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的心碎了,似乎靈魂已被撕離了軀殼。
聲嘶,淚盡,斷之以血水。
“一戒和尚”在小院中掘墓穴,很快地安葬完畢,搬了一方階石作為墓碑。“一戒和尚”業已改變了初見面時的態度,待小野發泄夠了,才温聲道:
“小施主,節哀順便,人死不能復生!”
小野心中已作決定,咬牙站起身來,拭去了血漬淚痕,道,
“大師,死者入土為安,可否借貴寺一角之地?”
“一戒和尚”合什道:
“浮生若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説什麼借!”
“晚輩就此謝過!”
“不必!”
在“一戒和尚”運指書寫了“天下第一高手東方遠之墓”,然後轉頭道:
“小施主何名?”
“自幼被稱為小野!”
“東方野……嗯,小施主,老衲認為暫勿易名,待以後你自便!”
“大師之言甚是!”
“一戒和尚”突的仰天一陣狂笑,道:
“塵緣了之,還留此作甚?”
説完,彈身疾掠而杳。
東方野了一會,跪伏墓前,哀聲祝禱道:
“父親英靈有知,孩兒誓報此仇,並毀‘血榜’,永杜武林惡例!”
説畢,閉目沉思。
他把“一戒和尚”所説的,從頭在心裏重演了一遍,他想——
母親餘蘭英可能不是父親的原配,不然就是有某種極大的顧忌,所以才一直守秘,甚至在臨終要求“一戒和尚”守秘,這謎底,只有母親本人才能揭曉。
母親帶自己匿居“武林城”,死不肯離開,為什麼?
母親反對自己習武,插身江湖道,可能是監於父親的下場。當然,父親的死,目前只有自己與“一戒和尚”知道。
“乾坤真人”暗算父親的目的何在?
此事與“無雙堡主”當年挑戰有無聯繫心念及此,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天下第一高手,遭遇這種意外,是震驚武林的大事。
自己現在算是明白了身世,有名有姓,“小雜種”三個字的屈辱,算成為過去了。
由此他也聯想到慧眼垂青的上官鳳,那是多麼珍貴的感情,彷彿那俏麗的影子,就在眼前晃動,她不忘她那句話……他是人中之龍……自己真的是人中之龍嗎?她何所據而下這判語呢?自己,在眾人眼中,不過是身世不明的馬僮而已。
“過路客”又是何許人?
“一戒和尚”走了,這深山古廟,正可安身,自己何不留下,參修當初鄭老爹傳授自己的那些知而未悟的口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