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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繁燈似錦,城開不夜的洛陽,換成了與白天裏迥然不同的另一個面目。

    一些王孫公子,遊手紈絝,開始了真正屬於他們的生活,當然,生意鼎盛的酒樓茶肆,柳巷青樓,絲竹管絃之聲,處處可聞。

    時方初鼓。

    鼎新樓座無虛設,喧騰之聲,有如鬧市。

    在樓頭靠後窗的一個酒座上,坐了一個形貌俊逸的青衫書生。

    這個青衫書生不知是吃飽喝足了,還是另有心事,停杯住筷,望着窗外隔巷的院子出了神。

    隔巷便是洛陽城數一數二的青樓“留春院”,宮燈照耀下,可以看到驚燕叱吒,浮動在尋芳客的影子裏,絲竹清歌夾着調笑,充斥在整個的空間。

    青衫書生動了尋芳之念麼?

    他是誰?他正是“追魂劍”田宏武。

    他並非嚮往紅燈綠酒,鬢影衣香,他沉溺在自己的思想裏。

    眼前的情景,使他想到了他最崇敬的一代義俠“宇內狂客”胡一奇。

    胡一奇為了一個“義”字,冒險犯難,為“鳳凰莊”的血

    案而奔走,他死了,死在“化身教”教徒的酷刑之下。

    他曾對死者許過諾言,要替他尋回自幼失落的女兒。

    沒有名,沒有姓,不知道長相,僅有的線索,是她背上有塊胎記,她母親出了家,收養她的王大娘也作了古。

    據死者那心狠手辣的情敵“玉面貓”伍廷芳,被殺之前吐露,女孩已被他賣人了平康巷。

    他看到了“留春院”便想到了這諾言。

    青樓妓館,到處都有,胡一奇的女兒,究竟被賣到哪裏去了呢?

    茫茫人海,不知道她的人,也沒名姓,到哪裏去找呢?

    不能找遍每一個城市的每一家妓院,把每一個青樓女子掀起衣服來看?

    “玉面貓”伍廷芳這一着夠毒辣,他偏偏在死之前説出這件殘酷的事來。

    胡一奇死了,不會再有悲傷痛苦,但她那出了家未出嫁的媽媽,將永遠沉浸在痛苦裏,到生命的終站為止。

    如果找不回來,無法安慰生者,也對不起死者。

    即使找到了,經過這些年的摧殘,她成了什麼樣子?

    也許,這朵可憐的小花,已經在風雨中凋謝了……

    他不願,也不敢再往下深思,收回了目光,賭氣似的灌了一杯酒,一抬頭,像觸電似的一震。

    他的目光像被什麼東西膠住了,再也收不回來了。

    隔了三付座頭,一對碧綠的眸子,正射在他的臉上。

    別的全不必看,單看這對眸子就夠了,不知道的人.頂多感到怪,知道的人,可就喪膽亡魂了。

    “血秀才”,那不起眼的,死人面孔老學究。

    他怎麼也會在這酒樓上呢?

    田宏武雖然沒到喪膽亡魂的地步,但卻感到有些不自在,那種目芒、面色,即使是在最餓的時候,看了也會倒胃口。

    收回目光,已經沒心情吃喝了,會了帳,離開酒樓。

    到了門外,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混入人潮中。

    那對碧綠的眸子,老是在眼前晃漾,畢竟“血秀才”並非尋常人物,他想忘掉他並不容易,因為有小廟那場糾葛,心裏總有個疙瘩。

    走沒多遠,身旁一個聲音道:“直走,出城!”

    田宏武扭頭一看,不由呼吸都為之窒住了,“血秀才”不知道什麼時候與他走了個並肩。

    一個老秀才,一個俊書生,誰看了也不覺礙眼。

    田宏武硬起頭皮道:“有何指教?”

    “血秀才”冷冷地道:“不必多問!”

    田宏武內心大感忐忑,到底是去不去?不去麼,看樣子無法擺脱,去麼,誰知道這魔頭安的是什麼心?

    突地,他想起了被“血秀才”奪去的那破布包,“賣命老人”曾説那是假的,一定是被“血秀才”發覺了。

    但他該去找江湖郎中,為什麼要找上自己呢?要不就是為了在小廟裏雙方互換的那一招……

    顧盼之間,城門在望。

    田宏武把心一橫,暗忖:“躲脱不是禍,是禍躲不脱,身為武士,即使鼎鑊在前,也犯不着示怯。”

    於是,他昂了頭,加快了步子,徑直穿城而出。

    不久,到了人跡稀少之處,田宏武索性裝豪氣些,自動轉到路邊的溪畔柳蔭之下等候着。

    “血秀才”冷聲道:“你小子還有點武士味道!”

    田宏武淡淡地道:“好説!”

    “血秀才”道:“老夫從沒説過三句以上稱讚別人的話!”

    笑了笑,田宏武道:“那在下非常榮幸,尊駕要在下出城,有何指教?”

    “血秀才”寒聲道:“你知道欺騙老夫的後果麼?”

    田宏武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強作鎮定道:“在下不明白尊駕所指為何?”

    “血秀才”冷哼了一聲道:“你給老夫去找那假扮郎中的偷兒來。”

    田宏武一愕,道:“在下與他只一面識,哪裏去找?”

    “血秀才”冷冷地道:“老夫説出口的話.半個字也不會再更改了,要你去找人,你就得去找。”

    這種橫來的人,還是真少見,田宏武聲音一冷,道:“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血秀才”説:“強你所難總比殺了你好,是麼?”

    田宏武的傲性被勾起來了,頓忘生死利害,愠聲道:“尊駕講不講理?”

    “血秀才”口裏發出一串刺耳的陰笑,道:“武林中還沒誰敢對老夫如此説話,數你小子是第一人,令老夫耳目一新,你再説一個不字給老夫聽聽看?”

    田宏武把牙齒咬了又咬,最後還是迸出了一個字:“不!”

    田宏武口裏進出一個“不”字,手已按上了劍柄,他無法想象“血秀才”的功力究竟有多高,也無法推測他將如何對付自己。

    況且.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性格,威武不屈與匹夫之勇中間,很難做嚴格的分界了。

    有的人善於應用機智,有的人固守一定的行事原則,見仁見智,但也是不能隨意下了論斷的。

    “血秀才”單掌一亮,只那麼一亮,快如電光石火,田宏武拔出劍來,動作也相當不慢。

    但由於拔劍不及亮掌的便當,而且,“血秀才”的動作在先,田宏武反應再神速,還是差了那麼一丁點。

    劍甫離鞘,柔風已擊上田宏武的身來,柔風觸體,立即變為強猛無儔的勁浪。

    “波!”地一聲。

    田宏武像被電擊似的打了兩個踉蹌,眼前一黑,幾乎栽了下去,一股逆血,湧上了喉頭,他硬生生把它吞了回去。

    “血秀才”為之一怔,想象中,田宏武該倒下去的,但他怎的仍挺立着。

    也就在“血秀才”為之一怔的瞬間,田宏武突地攻出了那一招驚世駭俗的“飛瀑流舟”。

    寒芒蓬射,乍現即隱,“血秀才”立刻連退了三步。

    田宏武搶前一個大步,寒芒再閃……

    同一時間,“血秀才”又亮了一次掌。

    田宏武招式尚未用實,只覺怪風觸體,氣血倒流,再也使不上勁,劍勢在展開了八成之後,驟然滯住了。

    就只差了一兩寸,夠不上部位,怪風像無數的冰刺,朝四

    肢百骸裏鑽。

    他的劍垂了下來。

    冷,奇冷,像臘月天裏,失足跌進冰窟。

    從腳到頭,全凍僵了,身軀在發抖,牙齒在打戰,此刻如果有一堆火,他會毫不考慮地跳進去。

    這種森寒的掌力,是什麼功夫?

    “血秀才”跨了一步,五指箕張,按上田宏武的頭頂,陰陰地道:“小子,老夫一收指,你的頭骨便粉碎了!”

    田宏武努力轉動僵硬了的舌頭,吐出兩個字道:“抓吧!”此刻,生死已無足懼,要死,收緊指頭的那麼一剎那。

    “血秀才”大聲道:“小子,你為什麼不表示恐懼?為什麼不怕?”

    這話問得很新鮮,殺人,要被殺的人表示驚怖,這是種什麼心理,非要如此就不過癮麼?

    田宏武用力掙出一句話道:“沒……什麼……好怕的!”

    “血秀才”陰側側地道:“如果老夫偏偏不抓死你,把你活活的撕成了數片,你看如何?”

    田宏武抖戰着道:“反正……只死一次,管你……用什麼手段。”

    “血秀才”道:“像你這般倔強的小子,普天下恐怕再找不到第二個!”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傳了過來:“閣下且慢動手!”

    “血秀才”倏地收回手掌,冷聲喝道:“誰?”

    聲音像是從小溪對過的樹林裏傳來:“閣下如果殺了他,大事便壞了!”

    田宏武已辨認出了是“賣命老人”的聲音,不由大感激動,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裏呢?

    他真的又準備替死麼?在“血秀才”手下,他能死幾次?

    要命的奇寒酷刑,似乎減輕了些,但他仍在發抖。

    眼一花,“血秀才”突然消失了。

    這份快法,簡直駭壞人,無疑地,他循着聲音撲向“賣命老人”,田宏武替老人捏了一把冷汗。

    他立刻趁機以本身真元,迫出軀體內的寒氣。

    不久,“血秀才”又出現在原位置,似乎他根本沒離開過。

    田宏武心絃一顫,“賣命老人”已經遭到毒手了麼?

    心念未已,“賣命老人”的話聲又告傳來,位置沒有變:“血秀才,咱們談談條件如何?”

    “血秀才”冷極地道:“老夫這輩子還沒跟人家談過條件!”

    “賣命老人”道:“就破個例吧?”

    “血秀才”目中碧芒亂閃,顯然現在他已經是氣急了,厲聲叫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賣命老人”道:“是人,不是東西,閣下一定要知道的話,老漢是賣命的!”

    “血秀才”窒了一窒道:“你説什麼?”

    “賣命的!”

    “你敢作弄老夫?”

    “這個……老漢倒有自知之明,絕對不敢!”

    “有話出來當面説……”

    “可以,閣下答應在話沒説完之前,不下手麼?”

    “哼!老夫答應你。”

    田宏武身上的寒氣,已被迫出了十之七八,他感覺還有點冷,但軀體不再不停的發抖了。

    他很奇怪,“賣命老人”怎能躲過“血秀才”的飛撲?

    月亮從鄰近地平線的一片烏雲中探出了頭,大地驟現光明。

    一條人影,越溪而來了。

    “血秀才”陰森森地道:“原來是你這個老小子作怪……”

    “賣命老人”掃了田宏武一眼,然後才望着“血秀才”道:“閣下説過等話説明白了才下手的?”

    “血秀才”道:“怕死就該遠走高飛!”

    “賣命老人”嘻嘻一笑道:“賣命的會怕死,那豈非成了笑話,怕死便不做這門買賣了!”

    “血秀才”的死人面上毫無表情,眉毛倒是動了動,道:“你為誰賣命?”

    “賣命老人”道:“為老漢自己,衣食不周,活着也沒多大意思,老漢不偷、不騙,做生意得有本錢,想來想去,只有賣命!樂得享受些時,死了便拉倒,老漢的命,是賣與這位小友,做買賣講究的是信實二字,所以……”

    “血秀才”道:“所以你準備陪他一道死?”

    “賣命老人”道:“不,不,是替他死,他花錢買了條命,在生死之關時候得派用場。”

    “血秀才”是魔中之魔,邪惡到了極點,但也被這千古未聞的怪事驚得發愣,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付多少代價買你的命?”

    “賣命老人”像煞有介事地道:“不多,在沒派用場前管吃管喝,如此而已!”

    “血秀才”道:“你的命就只值這麼一點?”

    “賣命老人”搖頭道:“江湖人的命根本就不值錢,老漢這麼做,多多少少還撈回了一點點本。”

    “血秀才”冷哼一聲道:“老夫面前別耍花槍,兩個都得死!”

    “賣命老人”從容地道:“閣下可不能要他死,他死了,閣下的希望便會落了空啦!”

    “血秀才”僵冷的麪皮抽了抽,道:“這話怎麼説?”

    “賣命老人”道:“閣下所要的東西,只得到了一半,對麼?”

    “血秀才”眸中碧芒大盛,像土洞中露出的蛇眼,可怕極了,厲聲道:“怎麼樣,説下去?”

    “賣命老人”一本正經地道:“那另一半,將來他可以得到,但目前他卻一點也不知道,閣下放了他,把另一半作為交換的條件,他將來如果得到之後,便會送與閣下,你看如何?”

    “血秀才”一齜牙,道:“全是鬼話.休想老夫放過你們兩個。”

    “賣命老人”從容不迫地道:“這全是實話,反正老漢是要死的人了,沒有理由説假話,再説,以閣下冠蓋天下的身手,要殺他還不容易,他能逃得了麼?”

    “血秀才”微微心動,道:“他到手之後肯交出來?”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賣命老人”鬼話連篇,真虧他想得出來。

    “賣命老人”目光轉向田宏武道:“小友,你答應一句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要在下怎麼答應,別説到手,連東西是什麼都不……”

    “賣命老人”唉了一聲道:“你真是泥古不化,老漢説過目前你是不知道,但將來,那一半東西又屬於你,你只應承就行了。”

    田宏武想了想道:“好,在下應承!”

    “血秀才”就地一挪步.道:“不成,現在就説出來!”

    “賣命老人”搖頭道:“不能説,一説出來他就永遠得不到,他得不到閣下也跟着得不到……”

    “血秀才”將信將疑地道:“得有個期限!”

    “賣命老人”毫不躊躇地道:“一年之內必可得到!”

    “血秀才”道:“好,這件事算告一段落,即使你全説的是鬼話,老夫也放過他,讓他多活一年,現在你説出‘天不偷’那老兔子的下落。”

    “賣命老人”驚聲道:“閣下為什麼要找他?”

    “血秀才”道:“他那一半東西是假的!”

    “賣命老人”道:“假的?唔!如果是假的,只怪他偷錯了東西,把廢品當作了真貨,找到他,他也變不出真的來呀?”

    “血秀才”目芒一閃,道:“當今第一神偷,不會如此沒眼力,準是他動的手腳掉了包。”

    “賣命老人”道:“很難説,這並非普通東西,誰都能看得出真假,因為誰也不曾先見識過,換了老漢,也是一樣。再説,那東西落入汪鬼的老二之手,然後又到‘魔母’手中,兩次轉手,怎知道是誰掉包……”

    “血秀才”獰聲道:“廢話少説,你只要説出了老偷兒的下落來,老夫自然會處理的。”

    “賣命老人”苦着臉道:“那做沒本錢買賣的,晝伏夜出,居無定所,貓窩狗洞他全鑽,誰也説不出他的準下落。”

    “血秀才”冷僵的臉皮子,又抽動了數下,陰聲道:“好,老夫遲早會找到他的,你既然説過替死,現在你自己説,想怎麼死法?”

    “賣命老人”從容地道:“這就是老漢方才説的條件.第一,閣下在下手時給個痛快,別讓老漢我不死不活的多受罪。第二,請閣下慈悲賞個全屍,以免見了閻王時,五體不全,成麼?”他説的輕淡極了,生像是在説着玩。

    “血秀才”頷首道:“可以。老夫就破例給你個痛快,不損及你的屍體,準備好了麼?”

    “賣命老人”立即朝地上一坐,盤起膝來。平靜地道:“後事由小友料理,沒什麼遺言交代,閣下可以下手了!”

    田宏武身上的陰寒之氣,已完全驅迫乾淨。

    當然,他不能真的眼望着“賣命老人”替自己死,手中劍一橫,厲聲道:“不成,生死豈能替了,在下不接受。”

    “賣命老人”翻起白多黑少的眼睛道:“你要砸老漢的招牌?”

    田宏武不由啼笑皆非,人死了,不知還要招牌何用?

    “血秀才”碧綠的目芒掃向田宏武,陰冷地道:“你也想陪他一路?”

    田宏武沒答腔,功力已提聚到了十二成,他準備背水借一。

    “賣命老人”急聲道:“小友,別糊塗,你死了誰收屍?你忘了‘木客’‘魔母’那筆帳沒人收了麼?”

    田宏武陡然醒悟了,這分明是在提醒他,他曾經代替自己在“木客”“魔母”手下死過一次。

    看來“賣命老人”必然練有某種特殊功力,可以捱打詐死,難怪他提出條件,要“血秀才”給他全屍。

    “賣命老人”又道:“閣下,可以下手了,再説一遍,閣下如果傷了他.希望便成泡影。”

    “血秀才”嘿嘿一笑道:“你是急着投胎麼?”説着,手掌微揚……

    田宏武依然按捺不住,萬一事出意外,勢將負疚終生,手一緊,就待……

    驀在此刻。

    一個冷漠的聲音道:“血秀才,你是個十足的小人!”

    “血秀才”放下了手掌,目注向了發聲之處,他困惑了,像這種的情況,他一輩子也沒碰到過。

    一向他現身之處,別人逃命唯恐之不暇,從來沒有人敢直呼他的名號,難道不怕死的全在今晚集中了。

    他沒開口,對方又發了話:“閣下食言而肥,令人齒冷!”

    “血秀才”怒極而笑道:“朋友大概是吃了天雷豹膽來的,憑你這份膽氣,老夫不得不另眼相看,有種別躲着説話?”

    “哈哈哈哈!”笑聲起自三丈外的柳陰下,一條濃色人影,不知是剛到,還是本來就站在那裏。

    但剛才的話聲,似乎並不近,實在令人駭異。

    田宏武在心裏暗叫了一聲:“影子人!”對方額角上那核桃大的肉瘤,是個極明顯的標記。

    “血秀才”冷陰陰地道:“報上名號?”

    “影子人”一字一頓地道:“影一一子一一人!”

    “血秀才”聽了一窒,道:“沒聽説過……”

    “影子人”道:“現在聽説也是一樣!”

    “血秀才”冷極地一哼,道:“你指老夫食言而肥,什麼意思?”

    “影子人”道:“三年前,泰山日觀峯頭,閣下放過了‘日月雙劍’,親口説,不殺不怕死的人,有這麼回事?”

    “血秀才”呆丁一陣,道:“不錯,但老夫定意要殺的人不在此限!”

    “影子人”道:“閣下定意要殺這賣命的?”

    “血秀才”取出在小廟廣場上奪自“魔母”手中的破布包,拋在“賣命老人”身前地上,道:“賣命的,找‘天不偷’換回那真的,這是饒你不死的代價!”説完,才把目光掃向“影子人”,冷森森地道:“老夫定意要殺的是你!”

    你字聲音未絕,人已撲了過去,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田宏武心絃隨之一震。

    就在“血秀才”撲出的同時,“影子人”消失了。

    像影子突然碰上光般的消失,如果是初次見識這景象的人,定以為那是鬼魅而不是人呢!

    因為這種速度,已經超越了血肉之軀所能的極限。

    “血秀才”在“影子人”原來佇身的地方滯了一滯,跟着急閃而沒,不知他是發現“影子人”的形跡追去,還是就此退身。

    田宏武喘了口大氣?收了劍,道:“他還會回頭麼?”

    “賣命老人”道:“不會了,要碰他只有下次!”説着,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

    田宏武略顯激動地道:“前輩方才冒了奇險!”

    “賣命老人”哈哈一笑道:“賣命當然免不了要冒險,那個什麼……‘影子人’來得可正是時候。”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看樣子並非巧合,他是有心來的,前輩與他是否是素識的麼?”

    “賣命老人”搖頭道:“一面之識,談不上交情,也許,他

    也為了這東西追蹤‘血秀才’而來……”

    田宏武笑了笑道:“要從‘血秀才’手裏拿東西,豈非等於是在老虎的口裏拔牙一樣麼?”

    “賣命老人”道:“很難説,藝業各有專精,同時江湖道上鬥智第一,鬥力次之……”

    田宏武故意試探着道:“小可以為‘影子人’不速而至,用話阻止‘血秀才’下手,是前輩安排的?”

    “賣命老人”淡淡地道:“當然,你可以這麼想,是或否都無傷大雅,反正老漢少死一次!”話鋒頓了一頓,又道:“老偷兒這下子紕漏大了,‘血秀才’説什麼也不會放過了他。”

    田宏武目芒一閃,道:“前輩方才要小可答應‘血秀才’,一年之內把另一半東西送給他,小可完全不明白,難道……”

    “賣命老人”白眼一翻,道:“不來這一手,他會放過你?”

    田宏武苦笑道:“到時沒東西拿出來該如何?”

    “賣命老人”若無其事地道:“別杞人憂天,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年的期限還長着哩!”

    田宏武搖了搖頭,道:“到了橋頭不直呢?”

    “賣命老人”打了個哈哈道:“到直不了的時候再説,反正話是老漢説的,命是賣給你的,用不着擔心。”

    田宏武無話可説了,基於好奇的心理,他俯身揀起地上的布包,即使是假的,他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東西。

    解開布包,一看,不由驚呼出聲,所謂傳誦武林近百年的異寶,竟然是塊頭蓋骨,一塊人頭骨,算什麼異寶?

    骨頭上,有些縱橫的脈絡圈點,似是地圖。

    “賣命老人”接過了手去,仔細審視了一會兒,用手指沾口水一擦,圈形立時隨指而消失了。

    “噫!”了一聲,“賣命老人”跑到溪邊,在溪水裏漂洗了一陣,然後用衣袖擦淨水漬。

    迎着月光一照,“賣命老人”驚聲道:“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老偷兒這一招夠絕,連老漢都騙過了!”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怎麼説?”

    “賣命老人”四下一顧盼,低聲道:“這是真的!”

    田宏武憷聲道:“真的?那‘血秀才’為什麼説是假的?”

    “賣命老人”點頭道:“這就是‘天不偷’高人一等的地方,他知道風聲不幸被傳了出去,將招致極大的麻煩,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所以他要找機會讓人去奪,以轉移追逐者的目標。他又故意在骨頭上畫了圖形,使得手的人莫辨真假了。以他的神偷絕技,他可以再暗中偷回來,算盤是不錯,可惜碰上了一代魔王‘血秀才’,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田宏武困惑地道:“這頭蓋骨算什麼寶?”

    “賣命老人”把頭骨迎着月光:道,“你來瞧瞧!”

    田宏武湊過去一看,只見骨頭內隱隱現出一些紋路,很淡,不仔細看,看不出什麼來的!

    田宏武驚訝地道:“這是什麼圖形?”

    “賣命老人”悄聲道:“藏寶圖,兩塊頭蓋骨合璧,才算.是完整的一幅圖,這一塊出現了,另一塊不知落入何人之手。據傳説,這兩塊頭蓋骨藏寶圖是春秋時代武聖‘天極子’所留,八十年前,在新鄭附近出土,隨即失散,武林已經喧騰了幾十年……”

    田宏武激奇地道:“誰判定是藏寶圖?”

    “賣命老人”道:“出土時,是玉匣盛裝,匣上刻有‘天極子’名號,並有按圖索驥,寶贈有緣八個字!”

    田宏武又追問道:“出土之後,又怎麼失散的呢?”

    “賣命老人”道:“詳情不得而知,傳聞曾掀起了一陣奪寶風波,在武林中也死了不少高手。但誰也不知道是落入何人之手,凡屬這類東西,都是不吉祥之物,所至之處,遍地血腥。”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並非物不吉祥,而是人心貪婪!”

    “賣命老人”翹起大拇指道:“這句話有道理!”説完,雙手一合,把頭蓋骨拍成碎片,散了一地。

    這-着,太出人意料之外,田宏武驚震地道:“前輩為何要把它毀掉?”

    “賣命老人”反問道:“你想得到?”

    田宏武怔了怔,道:“不想,小可毫無此意!”

    “賣命老人”這才道:“這東西只有一半,便已送了好幾條人命,留着它,不知還要死多少人。再説,如果落在好人手中,可以説是追魂之物,如果不幸被邪道人物獲得,助長魔焰,罪可就大了,所以毀了最好。”

    田宏武大是欽服,對“賣命老人”的為人,又深了一層認識,連連頷首道:“前輩是了不起的人,小可萬萬佩服。”

    “賣命老人”嘻嘻一笑道:“算了,老漢不慣戴高帽子,這件事算完結了,忘了它吧!”

    田宏武默爾了片刻,又道:“小可還有一點不明白……”

    “賣命老人”道:“哪一點不明白?”

    田宏武期期地道:“據‘閃電手’説,這東西是‘天不偷’得自大名江員外的府庫,江員外不是武林人,怎麼會保留這誰也不願多看-眼的死人骨頭?”

    “賣命老人”白眼-瞪,道:“你怎麼知道江員外不是武林人?又怎麼料定他的上-代也是普通人?”

    兩句話,使田宏武為之語塞,尷尬地一笑,道:“算小可問得多餘!”

    “賣命老人”道:“本來就是多餘,別再唸叨這樁事了,以免惹火上身。”

    田宏武聳了聳肩,道:“小可還有話要問……”

    “賣命老人”喘了口氣道:“你的問題可不少,毛病也不小,長話短講,快問吧?”

    田宏武訕訕一笑道:“前輩賣命,當然是託言,小可想請問前輩何以獨對小可垂青呢?”

    “賣命老人”一頓手中竹棍,道:“唉!什麼廢話,公平買賣,什麼垂青不垂青,你是想用話套住老漢,要老漢不再花你的銀子,是麼?老漢明説,不成,除非你不再買命了,否則老漢花完了時照討,你是不是已經後悔了?”

    田宏武真有些哭笑不得,此老故作瘋語,顯出不願吐露實情。

    “賣命老人”抬頭望了望夜月,接着又道:“老漢得走了,要命的時候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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