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武爬伏在道士背上,由道士揹着飛奔,他煞有介事地不時發出一兩聲呻吟,約莫奔行了五七里,又換由乞丐馱負。
不久,轉入小路,經過好幾處村舍,最後到了一片黑壓壓的林木之前。
林子裏發出了一陣吱吱鳥鳴。
道士裝束的以三聲鳥啼回應。
林子裏傳出了話聲:“發生了什麼事?”
“尤掌櫃受了重傷,須立即救治!”
“進來吧!”
“是!”
“今晚的路關?”
“東南五門!”
“知道了!”
田宏武不由暗自咋舌,這種嚴密的佈署,功力再高的人要想闖也不容易,照“影子人”轉告尤三的供述,這地方四面都是奇門陣勢,飛鳥難越,而且出入的道路每晚變換,若非此奇謀,實在無法進去。
進入林中,一片烏天黑天,黑幕中,閃着點點香火頭,像無數的流螢,田宏武牢牢地記住每逢三顆香頭並列時便轉彎。
由於香頭多寡不一,如果不知道逢三即轉,先左後右,便寸步難行,踏錯了方位,立蹈機關。
村子不小,盞茶工夫才到達邊緣。
眼前是一座道觀,風燈高掛,照見了“全真觀”的大匾。
到達觀門前,一箇中年道士現身出來,仔細打量了三人一番,才擺手道:“進去,帶他到西偏殿。”
這中年道士似乎身份不低,説話大刺刺的,乞丐裝束的恭應了一聲,在前引路,穿過數重殿堂,來到一間靜室。
田宏武被放置在木榻上,兩名密探很關切地安慰了幾句,雙雙退了出去。
沒多久,一個身着杏黃道袍,長鬚飄拂的老道,緩步入室,燭光照映下,這老道似乎極具威嚴。
田宏武心想,這老道很可能是密探首領,禮不可失,他裝着要掙起身來,卻又力不從心的樣子。
老道抬手道:“躺着別動:本座替你察看一下傷勢!”
本座兩個字,業已表明了他的身份,田宏武內心不由緊張起來,自己根本沒傷,讓他一查,非露出馬腳不可,是不是現在就下手呢?
老道到了木榻邊緣坐下,冷冷地道:“是內傷?”
田宏武點頭應是。
老道又道:“傷於何人之手?”
田宏武故意把聲調變得粗喑地道:“是……一個……蒙面人!”
老道冷峻地道:“對方為什麼向你出手?”田宏武擺擺頭,道:“不知道!”
老道沉吟了片刻,道:“令你監視‘追魂劍’的行動,你手下卻回報你失蹤了一天,怎麼説?”
田宏武暗自一震,道:“屬下……追蹤一個……與姓田的聯絡的女子,不料……被蒙面客擊傷。”
老道雙目如電炬,直照在田宏武面上,像是要看穿他的內心。
田宏武半閉着眼,準備出其不意地予以襲擊。
老道伸手探向田宏武的腕脈……
田宏武手掌暴出,劈向老道當胸,快如閃電。卻不料這必然得手的一掌,竟然落了空,老道反應之快,令人咋舌,已退離木榻九尺有多,田宏武一骨碌翻身下了牀。
老道——一聲怪笑道:“好大的膽子,竟敢混入這禁地中來,本座早巳聽出你聲音不對,説,你到底是誰?”
田宏武見事機敗露,索性抹去了面具,寒聲道:“追魂劍田宏武!”
老道臉色一變,厲聲道:“太好了,難得你自動送上門來!”
這一喊嚷,門外窗前,立即湧現了人影。
田宏武三把兩把扯去了外罩的長衫,把貼身佩着的劍,執在手中。
老道臉上現出了猙獰之色,目芒一閃,道:“田宏武,這裏只有來路,沒有歸途,你來了等於在生死簿上籤了名!”
田宏武冷漠地道:“在下能進來就能出去,不勞閣下操心,閣下該有個稱呼的吧?”
老道嘿嘿一笑道:“死前應該讓你知道,免得做糊塗鬼,本座‘雲堡’外務總管歐陽慶。”
田宏武想了想,依稀記得黑名單上有這名字,立時目爆煞光,寒聲道:“歐陽慶,你今夜死定了!”
“颼!颼!”數種暗器,從窗外激射而至。
田宏武連鞘長劍振起了幾個圓,襲來暗器紛紛彈開去,咔咔之聲不絕於耳,嵌滿了四壁。
就在田宏武撥暗器的同一時間,歐陽慶業已閃身出房。
田宏武一看房裏沒了人,當機立斷,“嗆!”地拔出長劍,右手執劍,左手拿鞘,閃電般穿窗而出,劍與鞘各劃了一個圓。
“鏘!鏘!”挾以數聲驚叫,守伺在窗外的倒退不迭,其中數人已折了兵刃,由於是急勢,直射到院地中央。
吶喊聲中,人影紛紛圍了上來。
歐陽慶站在房檐下的階沿上,大聲吼道:“死活不論,毀了他!”
田宏武一晃身,穿過人隙,迫到了歐陽慶身前八尺之處。
圍上去的高手,只覺眼一花,便失去了目標,不知道人是如何消失的,登時起了一陣騷動,及至發現田宏武已面對他們的首領,又齊朝這邊圍來。
歐陽慶雖沒與田宏武交過手,但對於他的功力是早有耳聞的,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田宏武手中劍一橫,沉聲道:“歐陽慶,快亮劍,否則你就沒有機會了!”
歐陽慶一招手,側方一名手下,立即拋過來一支劍。
驀在此刻,田宏武身後一名黑衣劍手,以為有機可乘,悄沒聲地欺身出劍,迅厲無比地刺向田宏武的後心。
田宏武在高手環伺之下,當然是隨時警惕着的,一聽身後風聲有異,手中劍極快地向後猛掃,身形隨着旋動。
慘號爆空而起,燈光照映下,可見飛灑的血雨,那名猝然施襲的黑衣人,劍身腰折,左邊肩頭連手臂被切離了身軀,橫屍當場。
田宏武旋動的身形並沒有稍滯,轉回了正面,恰巧迎上歐陽慶疾風迅雷似的一劍。
劍刃交擊,爆起了一蓬火花,歐陽慶的劍尖斷了數寸長一段。
這一手,看得所有在場的人驚魂出竅。
歐陽慶倒退了兩步,暴喝聲中,手中斷劍,脱手擲出,射向田宏武前胸,擲劍的同時,人已倒退入房中。
田宏武鬼魅般地閃到了房門邊。
斷劍射向人叢,勢疾力猛,一聲慘哼,一個反應稍差的,遭了魚池之殃。
情況間不容髮,無數暗器,如飛蝗般從不同方位射向田宏武。
田宏武仗着玄奇的身法,沒人房中,門框窗沿,又釘滿了各式暗器,有的徑直射入了房中。
房中燭火業已熄滅,只剩下廊檐上的風燈,透人部份光影。
田宏武進房之後,立即站到窗邊的死角位置。
歐陽慶靠後壁緊貼而立,沒有動靜,外面的遠遠圍着,沒人敢衝上前。
田宏武冷厲道:“歐陽慶,在下早説過今晚你死定了!”
沒有反應,連動都沒動。
田宏武定睛仔細一看,不禁頭皮發了炸,歐陽慶自喉結以下,濕漉漉一片,是鮮血,已在腳邊匯成了一攤,衣襟上赫然插了一支竹籤。
“復仇者”出了手,為什麼不見人,也沒聽到任何聲息?
歐陽慶退入房中,只是極短的片刻,“復仇者”當早伏伺房中。
人呢?
為什麼他的行動如此詭秘?
心念之中,他穿後窗而出,窗外有丈許寬的過道,再過去便是圍牆。窗下橫躺着四個人,不用説,是被“復仇者”點倒的警衞。
他想自己下一步做什麼?
照“影子人”的交待,是要把這密探巢穴徹底挑毀……
喊嚷之聲,震耳傳來,接着眼前陡現光明,靠東側火光燭天而起。
“復仇者”已開始縱火。
緊接着,火苗接二連三地衝天冒起。
田宏武心念疾轉:“密探首領已死,火勢也成不可收拾之勢,可以離開了,那些小腳色就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心念之中,他翻越圍牆,來到林邊,有的人已開始由秘徑逃生,他毫不費事地隨着逃生的出了禁地。
全真觀火焰高張,照明瞭周圍數里。
田宏武沿小徑奔上了官道。
道旁暗影中,傳出了“影子人”的聲音:“田老弟,這邊來!”
田宏武循聲奔了過去,只見樹下——備了兩匹馬,一匹是自己寄在客棧裏的,“影子人”與洪玉嬌並肩站在馬前。
洪玉嬌笑着道:“田少俠,辦得好!”
田宏武激動地道:“今晚‘復仇者’他親身參與行動?”
洪玉嬌道:“不錯,他是參加了!”
田宏武下意識地朝火場那邊望了眼,道:“他……還沒出來?”
洪玉嬌道:“不必為他擔心,你的東西全在此地,我們乘夜涼趕一程吧!”
田宏武一怔神,道:“我們……趕一程?”
洪玉嬌道:“不錯,我跟你一道!”
田宏武錯愕地道:“一道,去哪裏?”
“影子人”接過話頭道:“這是‘復仇者’的主意,要玉嬌陪你一道赴太白山,彼此有個照應,遇事也有個商量,怎麼,老弟不願意?”
田宏武掃了洪玉嬌一眼,期期地道:“這……沒有什麼不願意的,當然好!”
“影子人”道:“既然好就上路吧,此去路程遙遠,來回得一兩個月工夫,你們盡有時間親近,增進彼此間的瞭解。”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動,“影子人”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親近、瞭解,意何所指?
“復仇者”突然要洪玉嬌與自己同道赴太白山,難道有某種用心?
洪玉嬌已經解下了馬匹,把其中之一的繮繩遞與田宏武,道:“我們上路吧!”
田宏武感到極不自然,他從沒與女子結伴同行過,況且是長途,但他不能拒絕,對方也是為“鳳凰莊”血案盡力。
於是,接過馬繮,告別“影子人”,與洪玉嬌首途奔赴太白山。
口口口口口口
經過了近二十天的長途跋涉,總算到地頭。
兩人在山邊的小鎮歇了一天腳,然後置備了人山應用之物,坐騎寄飼在店裏,徒步人山。
羊腸小道,崎嶇難行。
好在兩人身手不凡,倒不以為苦。
第二天,連小道也沒有了,只能攀壁越澗而行。
山湖,在羣峯頂上,由於天災地變,而形成的一個湖,但只是聽説有這麼個湖,到底在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
山區遼闊,盲目地找當然十分吃力,可是沒地方可問。
眼前是一道山澗,怪石嶙峋,奇形異狀,澗水十分澄澈,兩人在澗邊停下,食用乾糧,田宏武邊吃邊道:“洪姑娘,準能找到‘武林至尊’嗎?”
洪玉嬌道:“不一定,只是江湖傳言,他可能在此地當了野和尚。”
田宏武道:“我們該在山外先問明山湖的位置,就不必這麼費事了,重山疊嶺,盲目搜尋,得花上不少時間。”
洪玉嬌蹙額道:“我本來準備入山之後,向山裏人家打聽……”
田宏武面露苦笑道:“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沒碰到半個人影,一户人家,説不定山裏根本就沒有人!”
話方説完,只見數條人影,穿林而至,是幾名獵户。
兩人大喜過望,田宏武忙起身迎了上前,向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老者作了一個揖?道:“借問一聲,山裏有個湖,不知如何走法?”
那老獵户驚聲道:“湖,什麼湖?”
田宏武道:“是在山頭一個湖!”
眾獵户臉上齊齊變了色,其中一個剽悍的青年漢子道:“張老爹,我們走吧!”
老者點了點頭,一行人匆匆越澗而去。
田宏武不由傻了眼,看情形,這山湖必定關係着什麼可怕的事物,而使這些獵户不敢回答。
但好不容易碰上他們,錯過了再到哪裏找人問?
心念之中,展開身法,迫了過去在前頭裏一攔。
眾獵户駭然失色,那叫張老爹的懍聲道:“少俠這是做什麼?”
田宏武儘量以和緩的聲音道:“您老還沒回答在下的問話!”
張老爹搖頭道:“老漢什麼也不知道,無法回答。”
田宏武目芒一閃,道:“您老是顧忌什麼?”
張老爹可乾脆,三個字:“不知道!”
田宏武無奈,只好換了方式道:“在下付代價,十兩銀子,如何?”
張老爹毫不躊躇地道:“就是十兩金子,老漢還是不知道!”
田宏武發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張老爹道:“老漢等在山裏靠打獵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少俠行行好,放過我們吧!”
田宏武氣又不成,怒又不是,對方不是江湖人,無法動強,偏偏對方連原因都不肯説,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洪玉嬌奔了過來,開口道:“我們不是壞人,打聽這地方只是為了找人,別無他意,老丈就算是行個方便,指點我們一下,我們會感激的!”
張老爹依然搖頭道:“小姑娘,老漢委實不知道,請兩位別外找人問吧!”
洪玉嬌道:“這山裏還有別人嗎?”
張老爹一陣沉吟,道:“越過澗,翻過山嘴,那裏住得個孤寡老人,去問他吧,也許他能告訴你們,老漢只能説到這裏了!”
説完,一揮手道:“我們走吧!”
眾獵户像逃避什麼可怕的事物似的,繞過田宏武身旁,狂奔而去。
田宏武一臉無奈之色道:“怪事!”
洪玉嬌道:“一定有原因的,我們照老獵人的話去找那孤寡老人吧!”
兩人動身越澗奔去,橫過一座山峯,轉過山環,果見嶺脊下的坳子裏,有一間木搭小屋,周圍還種了些瓜豆之類的。
田宏武用手一指,道:“是這裏了!”
兩人徑奔屋前。
只見這屋子是用粗大的圓木搭架的,相當牢固,厚木板門虛掩着,靜悄悄地沒有任何聲息,倒是屋頂在冒着煙。
田宏武望了洪玉嬌一眼,吐氣開聲道:“屋裏有人嗎?”
沒有應聲。
田宏武揚起了手掌,凌空吐勁,虛掩的門被“呀!”然推開。
只見屋子中央,用石頭圍了個火堆,火堆旁坐着一個鬚眉俱白的老人,在火堆上烤着兔肉,門一開,香味便溢了出來。
那老人聚精會神地在烤肉,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不速之客來到,
田宏武民光再轉,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
向後退了二步,在火堆側方,赫然有一座石砌的墳墓,墓碑宛然,如果沒有墓碑,還不敢真的當它是墳。
這可是千古奇聞,墳墓造在屋子裏。
洪玉嬌的眉頭皺緊了,望着田宏武悄聲道:“又是怪事!”
這屋子總共只有一間,深只丈許,橫寬不到三丈,與墳墓相對的一邊是張木板牀,沒有被褥,只鋪了幾張獸皮。
屋子裏除了簡陋的炊具,和幾個木墩子外,別無長物,老人身後的壁上,掛了些風乾的野味。
兩人在門外面面相覷。
老人可真沉得住氣,不知是年老昏眩,還是故意裝作,兔肉烤好了,放在一塊大木板上,面朝墳墓道:“老伴,我們該吃午飯了!”
説完,撕了一隻兔腿,放在另一邊,自己撕了另一隻,大嚼起來。
這情景,使人感到十分邪門。
老人年紀至少也在七十以上,他對着墳墓稱老伴,顯然長眠的是他的妻子,奇怪,他怎會在這荒山野嶺,搭屋守墓?
待了一會,田宏武忍不住再次開口道:“老丈,打擾!”
老人緩緩抬起頭來,嚥下了口中的兔肉,有氣無力地道:
“你們……是做什麼的?”
田宏武抱了抱拳,道:“山行路過,想請教老丈件事!”
老人轉動着沒神的眼珠道:“你們是小倆口?”
田宏武面上一熱,道:“不是,我們……”
老人立即道:“走吧,不是夫妻就別進這屋門。”
田宏武呼吸為之一窒,這算什麼意思?
洪玉嬌笑了笑,接話道:“老丈,我倆是夫妻不錯,只是還沒正式成禮,名份是定了。”
田宏武瞪眼望着洪玉嬌,他料不到她會説出這種話來。
洪玉嬌若無其事地又道:“老丈,我們可以進來嗎?”
老人沉吟了片刻,道:“進來吧!”
洪玉嬌朝田宏武偏了偏頭,兩人雙雙進入這間怪屋。
老人抬手一指木墩,道:“坐下!”
兩人各挪了一個木墩子,隔着火堆,在老人對面坐下。
老人又道:“你們有什麼話就説吧!”
洪玉嬌向田宏武望了一眼,轉頭微點,意思要他説。
田宏武平定了一下心神,道:“聽説這山裏有個湖,不知在什麼地方?”
老人像突然受了驚似的怪叫道:“你説什麼,湖?”
田宏武被老人的神情驚得一震,期期地道:“是的,山湖!”
老人連連搖手道:“那不是人去的地方,你們快打消了這念頭,速速出山去吧!”
田宏武暗自心驚,想了想,道:“老丈,為什麼是人不能去的地方?”
老人臉上的皺褶一陣抽動,道:“年紀輕輕的,你們還不想死吧?”
洪玉嬌插口道:“死,為什麼?”
老人沉聲道:“那是‘鬼湖’,周圍十里之內,無人敢踏進一步,山裏人連這名稱都不敢提起,提了便會遭凶事。老漢風燭殘年,又是一個孤寡,不在乎生死了,所以才敢告訴你們,乘早回頭,還不算太晚。”
田宏武道:“老丈的意思是説去了那地方就會死?”
老人顯得很認真地道:“不錯,一點不錯,進入鬼湖,無人生還!”
田宏武心想:“定是什麼武林人物不願受人干擾,所以才裝神弄鬼,説不定便是此番來要找的人……”
心念之間,道:“老丈……去過嗎?”
老人瞪眼道:“去過還能活着在這裏對你們説話?”
田宏武道:“那老丈也是聽人傳説的了?”
老人意頗不耐地道:“你的話太多了,老漢親眼見有人進去,不見有人出來!”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請老丈指引路徑,生死……小可並不放在心上!”
老人眯起眼道:“人,再狠,也不能與鬼鬥。”
洪玉嬌笑着欠了欠身道:“失禮之至,還不曾請教您老的尊稱?”
老人道:“山野之人,與草木同朽,連甲子都忘了,還有什麼名姓,老漢不問你們,你們也不必問老漢!”
一句話把洪玉嬌的嘴堵住了。
田宏武尷尬地笑了笑,道:“還是請您老指引?”
老人搖頭道:“老漢在入土之前,不想作這個孽,指引你們去死。”
田宏武道:“這是小可請求的,與您老無關!”
老人閉目養了養神,又睜開眼來道:“到底你倆是打什麼主意,一定要去那種地方?”
田宏武道:“去找一個人!”
老人哈哈一笑道:“找人,那裏只有鬼沒有人!”
田宏武固執地道:“小可倆千里迢迢趕來此地,好歹總要看個究竟。”
老人道:“老漢明白了,是不是你倆有什麼親人在此地失蹤,所以要去查個生死下落?嗨!何苦再賠上兩條命呢……”
田宏武堅持着道:“還是望老丈指引!”
老人長長喘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道:“好吧,老漢告訴你們,由此地沿山嶺行去,約莫十里,可看到一座寸草不生的石谷,進口就在谷底,以下的,老漢便不知道了,去吧!”
兩人站起身來,齊齊拱手,道:“多謝老丈指引,告辭!”
出了屋門,兩人互相望了一眼。
田宏武道:“我們現在就去吧!”
屋裏傳出老人自語的聲音:“唉!不聽老人言,湖中又添新鬼了!”
這話,聽得兩人毛骨悚然。
鬼湖,難道真是這麼可怕的地方?
兩人離了木屋一段路。
洪玉嬌道:“你怕嗎?”
田宏武劍眉一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鬼神之説都是無稽的,沒什麼可怕,倒是這老人的行徑,令人覺得古怪……”
洪玉嬌沉聲道:“他是位武林奇人!”
田宏武驚聲道:“他雙目無神,老態龍鍾,何以見得?”
洪玉嬌笑了笑,道:“你該想得到的,但你沒去想,屋子裏造墓,只有武林中的怪人,才會做這種超乎常情的事。一個孤寡老人,住在這荒山僻嶺,難道不懼蟲獸人侵襲,但他連狗都不曾飼一隻,顯然是有所恃。還有,那些獸皮肉脯,怎麼來的,他屋裏並沒有獵具。同時我們問及山湖時,那些獵户驚怖欲死,而老人畢竟是指點了,由此證明,他是個草澤奇人。他雙目無神,顯示功力已到歸真反樸之境。”
田宏武連連頷首道:“洪姑娘分析的有理,佩服,佩服!”
洪玉嬌秀眉一掃,道:“別隻管佩服,談正事,看起來這鬼湖絕非善地,我們要特別小心!”
田宏武道:“那是當然,天色已經不早,我們仍要繼續前進嗎?”
洪玉嬌道:“老人説只十里左右,我們先到地頭再説吧!”
兩人身法奇快,趕這短路,不必顧慮後力不繼,只半個時辰左右,便到了老人所説的石谷邊,果然是寸草不生,奇巖怪石林立。
下人谷中,徑直朝谷底方向奔去。
山高日照短,谷里已沒有陽光,顯得無比的陰森。
口口口口口口
入谷約莫兩三里,遙見巖壁橫亙,顯然已是谷底,兩人下意識地緊張起來,突地,洪玉嬌尖叫一聲,剎住了身形。
田宏武跟着止步,目光掃處,不由汗毛逆立,寒氣大冒,只見石隙巖邊,隱現一堆白骨,令人怵目驚心。
不錯,這是個恐怖的地方。
田宏武鼓起勇氣道:“走吧!”
洪玉嬌輕輕一咬下唇,道:“走!”
兩人繼續往前-,一步一步的走。
白骨骷髏,比比皆是,但,沒有一具是骨架完整的,由此推斷,死者遇害的時間已經相當不短,當在十年以上。
功力再高,置身這種境地,多少還是有些心虛的。
顧盼間,來到迎面有一個兩丈大小的石窟,兩面透光,一眼可以望穿,遙遙可見泛黑的湖水。
田宏武緊張地道:“不錯,這便是入口!”
洪玉嬌手指洞旁一株石荀道:“你看,上面寫的……”
田宏武抬眼望去,只見石荀上赫然刻了幾個斗大的字:“去此一步,即無死所!”雖被苔蘚侵蝕,但字跡仍可清晰辨認。
默然了片刻,田宏武道:“我們這就進去嗎?”
洪玉嬌想了想,道:“天將晚了,我們對這裏的情況完全陌生,不如在外面過夜,明天一早進去,時間比較充裕,對意外事故也易於防範,如何?”
田宏武點頭道:“這樣也好,既然找到了地方,不爭這一晚。”
洪玉嬌朝巖壁仔細掃瞄了一陣,突地飛身掠向與鬼湖進口相對的巖壁,起落遊巡了一陣之後,停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向下招手。
田宏武立即飛旋上去,落穩身形,這才看出突石後面是個巖穴,不大,但足可容兩人藏身。
田宏武道:“在這裏過夜嗎?”
洪玉嬌道:“這不是很好嗎,可以監視對面的動靜!”
田宏武無話可説,但看着這淺淺的洞穴,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如果兩個人在洞裏過夜,勢非肌膚相接不可。
雖説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男女緊緊地擠在一起,的確不太恰當,可是這話又不好明説。
洪玉嬌先往洞裏一鑽,朝裏半靠半坐地一蜷,道:“進來吧!”
田宏武挪進了半個身子,道:“我在外邊守候一會!”
洪玉嬌道:“好吧,我先歇一會再換你!”
只片刻工夫,洪玉嬌香息細細,竟然睡着了,雖説是一個裏一個外,其實等於同在一張大牀上,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田宏武有些侷促不安,雖然心無邪念,但本能上的對異性的反應是有的,他着實佩服洪玉嬌,一點也不避男女之嫌。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空氣寂靜如死,洪玉嬌睡得很香甜,竟然發出了微微的鼾聲,還帶着一縷淡淡的幽香。
可能蜷曲着不舒服,她伸腿擺平了嬌軀,這一來,下半身便緊靠着田宏武了,田宏武感到一陣微妙的熱流,流遍全身,一顆心隨之跳蕩起來。
他曾抱過她,也曾接觸過她的酥胸,但那是為了救命,不可同日而語。
他儘量持正,不敢有絲毫遐念,但那異樣的感受並未因而中止,使得他額頭上冒了陣陣汗珠。
嚶嚀一聲,洪玉嬌側了身,一隻手搭上了田宏武的膝頭,他像觸電似的一震,瑩白如玉的纖手,在黑暗裏仍然十分惹眼。
田宏武情不自禁地把它握住,柔若無骨,温軟細膩,那種異樣的感受更加熾盛了,漸漸心猿意馬起來。
突地,他想到了暗室不欺四個字,心頭立即升起了一抹自慚的感覺,登時綺念全消,輕輕鬆開了手,把兩眼投向對過的鬼湖入口。
谷地中,陰磷明滅。
他想到北邙鬼丘,這景象有些相似,一樣是鬼氣森森的地方。
鬼湖,就在咫尺之間,穿過洞道便是,“武林至尊”真的在裏面嗎?
“武林至尊”為什麼會選在這種恐怖的地方歸隱?
這恐怖的事實,是否“武林至尊”蓄意造成,以杜絕外人干擾?
他儘量去想一些不着邊際的問題,藉以沖淡身邊的誘惑。
月移中天,由於谷地中沒有樹木遮掩,是以分外清明,在武林高手眼中,簡直不輸白晝。
驀地,他發現三具骷髏,由谷外飄飄而來,他登時寒氣大冒,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難道世間真的有鬼不成?
他推了洪玉嬌一把,懍聲道:“洪姑娘,快起來看!”
洪玉嬌坐起了身來,道:“發生了什麼事?”
田宏武變得口吃地道:“快……快看下……下面。”
洪玉嬌挪了挪,探頭穴外,驚聲道:“鬼?”
三具骷髏閃閃沒入洞道中不見了。
田宏武激顫地道:“真的是鬼?”
洪玉嬌道:“照我看來,是人扮的,江湖中常有這種邪門伎倆!”
口裏雖如此説,聲音卻是顫抖的。
田宏武道:“要不要下去查探一番?”
洪玉嬌道:“不成,等天亮吧,我們不明情況,晚上容易中人圈套!”
話聲才落,又是兩具骷髏跳躍而來,白慘慘的骨架的確怕人。
跳呀跳的,兩具骷髏在谷底兜了一個圈,“吱吱!”一陣怪叫,又沒入洞中。
田宏武身上已冒出了冷汗,一顆心在狂跳。
女人總是女人,洪玉嬌已發起抖來,她口説是人扮鬼,其實並沒有十分把握,只是照常理猜測罷了。
明亮的月光,突然顯得陰森了。
月夜,正是鬼怪活動的好時辰。
突地,一大羣骷髏從鬼湖人口的巖洞裏湧了出來,散開,四處遊走,像是在搜索什麼似的,這一來,谷地中成了羣魔亂舞,竟佈滿了鬼氣。
田宏武看得有些頭皮發炸,咬着牙道:“這是做什麼?”
洪玉嬌好半晌才進出三個字道:“誰知道!”
白骨亂舞,加上飄浮不定的陰磷鬼火,更加使人喪膽亡魂,彷彿置身在鬼域之中,一點人氣都沒有。
“吱--”一聲長而尖厲的叫聲,破空而起。
兩人情不自禁地各打了一個冷顫,面面相覷,説不出心頭那股恐怖的滋味。
那些四處亂竄的骷髏,聚攏來,然後魚貫沒入洞中。
恐怖的影象消失了,但陰森的氣氛仍在,像是一場可怕的幻夢。
洪玉嬌顫抖着嘴唇道:“他們定是在搜尋我倆……”
田宏武道:“照這情形看來,‘武林至尊’會在鬼湖嗎?不是説,傳言他當了和尚?”
洪玉嬌道:“反正要查個水落石出,他是元兇!”
田宏武深深想了一陣,道:“我認為乘夜去查探比較好,白天我們的行跡無法隱秘,如果對方是白晝伏匿,夜晚活動,要查就會更加困難,你意下如何?”
洪玉嬌道:“你不怕鬼?”
田宏武硬起頭皮道:“世間本來就沒有鬼,鬼故事都是人編造出來的……”
洪玉嬌道:“如果真的有呢?方才你不是看見……”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如果真的有,我們還查什麼?”
洪玉嬌道:“你真的要現在進鬼湖?”
田宏武點點頭,語意堅決地道:“不錯,這次本來就是一件冒險的任務。”
洪玉嬌把心一橫,道:“好,我陪你!”
田宏武突地面色一怔,道:“洪姑娘,鬼湖是個神秘而兇險的地方,已不待言,此去吉凶實在難料,我有個問題要問你,當然,我知道你可能不肯答覆,但我還要問……”
洪玉嬌道:“什麼問題?”
田宏武沉凝地道:“我要知道‘復仇者’究竟是誰,萬一不幸,也做個明白鬼!”
洪玉嬌皺了皺眉,目中流露出激動至極之色,良久,才幽幽地道:“我答應你,但不是現在……”
田宏武咬咬牙道:“不是現在?”
洪玉嬌道:“必要時,我一定告訴你,而且……如果你不幸,我也不可免,我們仍然是相伴在一起的,是嗎?”
田宏武心絃一陣震顫,微紅着眼道:“如果沒有機會呢?”
洪玉嬌沉聲道:“以你我的身手,不會有那樣的情況出現,如果照你説的萬一的話,我會把握機會的,如何?”
田宏武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洪玉嬌接着又道:“先把話説好,我們的目的是查‘武林至尊’的下落,儘量避免動武,隨機應變,多運用機智。”
田宏武又點子點頭。
兩人結束了一下衣衫,雙雙瀉落谷中,然後小心翼翼地欺向那石洞。
口口口口口口
月光下,可見閃動的水光。
當然,兩人的內心都是忐忑,情況將如何發展,誰也無法預卜,撇開那些可怖的怪物不談,假使“武林至尊”真的是在此地,也是個相當可怕的敵人,如果露了破綻而動武,後果--樣難料。
望了望黝黑的洞裏,田宏武沉聲道:“我先闖,沒事你再跟進!”
洪玉嬌略一沉吟道:“好,就這麼吧!”
田宏武鼓足勇氣,“追魂劍”橫胸用雙手緊緊抓着,舉步向洞裏走去。
一丈、兩丈,走完了洞徑的一半……
驀地,洞裏起了一陣陰風,一團碧綠的鬼火,當頭罩落。
洪玉嬌發出了一聲驚叫。
田宏武本來是全神戒備着的,立即施展出學自“影子人”的玄奇身法,閃電也似地倒射而出。
“蓬!”地一聲,那團鬼火爆裂開來,滿洞都是慘綠的火星。
田宏武身形落地,搖了搖頭。
洪玉嬌吐了口氣道:“好險!”
田宏武望着那閃爍的磷火,栗聲道:“這種佈置是人為的!”
洪玉嬌點頭道:“當然是人為的,現在我們的行跡算完全暴露了,鬼湖難進,我們走吧!”
田宏武大感意外地道:“走!”
洪玉嬌向他擠了擠眼,道:“僅僅為了好奇,賠上性命不划算,還是離開為上。”
田宏武立即會意她另有打算,附和着道:“好吧,就依你!”
兩人彈身朝谷口方向奔去,洪玉嬌低喝一聲:“快!”
雙雙展開那鬼魅似的身法,如淡煙般消逝。
奔沒多遠,在洪玉嬌暗示下,折了回來,藉着怪石掩蔽,逐段閃進,又欺回離洞口不到五丈的地方,伏匿下來。
久久沒有動靜,洪玉嬌靠近田宏武悄聲道:“剛剛那陰磷彈是從你頭頂落下,對不對?”
田宏武道:“沒錯!”
洪玉嬌道:“在爆炸的瞬間,我看前洞頂有個窟窿,定有人藏匿在上面,剛才是你先冒險,現在由我去試一試。如我判斷不錯,以‘移形換位’身法衝進去,對方必措手不及……”
田宏武目芒一閃,道:“還是由我來!”
洪玉嬌道:“不,那不公平,不必爭了,反正我們都要進去的,我如果成功,你跟進,如果失敗,我們另想別的辦法。”
田宏武期期地道:“還是由我去闖比較妥當?”
洪玉嬌沒理他,一晃身,移到了距洞口不及一丈的石後,再一閃,沒入洞中,果然沒有情況發生。
田宏武先是為她捏了一把汗,現在見她沒事,知道這一着棋下對了,立即如法炮製,先鬼魅般地移到洞口附近,然後覷準方位,提一口真氣,飄射而人。
“噓!”洪玉嬌立即把田宏武招呼到樹葉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