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武本是城府不深的人,加之年輕氣盛,有些沉不住氣了,如果不在這節骨眼上把事情弄清楚,必會另生枝節。
同時,此次與洪玉嬌迢迢千餘里,來到太白山,目的就是要查“武林至尊”的下落,既已有了眉目,當然不能放過,打鐵必須趁熱。
於是,神色一肅,道:“在下實説了吧,此番前來,冒昧闖人貴教,目的就是要找‘武林至尊’……”
錦衣中年臉上現出了狐疑之色。
老婦悠悠地道:“為什麼要來本教找他?”
田宏武道;“因為江湖傳説他曾在這一帶現身!”
老婦點點頭,又道:“為什麼要找他?”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澄清一樁武林公案!”
説完,定定地注視着老婦,如果她的丈夫是“武林至尊”,必然有反應的。
果然,老婦的臉色有些激動,以不自然的腔調道:“什麼公案?”
田宏武道:“在沒見到他本人之前,恕未便奉告。”
老婦道:“如老身猜測不錯,是怨不是恩?”
錦衣中年激動地道:“娘,告訴他!”
田宏武也跟着激動起來,不管是好是壞,謎底快要揭穿了。
一陣沉默之後,老婦幽幽啓口道:“田少俠,老身説的‘悟果’和尚,便是‘武林至尊’!”
田宏武全身一震,熱血登時沸騰起來,星目大睜,栗聲道:“是真的?”
錦衣中年接話道:“這怎能假得了!”
田宏武心念電轉,這情況與傳説的相吻合。
傳言也是説“武林至尊”當了和尚。
當下斷然道:“在下答應了!”
老婦站起身來,道:“好,就此一言為定!”
田宏武道:“解藥呢?”
老婦道:“事完立即奉上。”
田宏武道:“在下現在就要,坦白説,在下找他是索討血債,賠上性命也得把事辦成。”他説的十分堅決。
老婦略作思索,道:“好,給你,老身相信你田少俠不會食言,不過,有幾句話先説明,少俠此去不能透露是本教所請的殺手。
除非在事成之後,另外,本教有人暗中伺機助力,少俠是主攻,至於地點,老身派人帶路。”
説完,向呆站在門邊的青衣少女比了個手勢,道:“桂香,取解藥與田少俠!”
青衣少女恭應了一聲,從壁櫥裏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龍眼大的黑色丸子,遞與田宏武。
田宏武接過手來,貼身藏好,然後道:“事情已完,在下告辭!”
老婦道:“少俠還有位同伴?”
田宏武坦然道:“是的,她在湖邊等在下。”
老婦頷首道:“少俠離此之後,便開始行動嗎?”
田宏武道:“是的!”
老婦道:“容老身略盡地主之誼,小飲數杯如何?”
田宏武略一欠身,道:“盛情心領了!”
老婦道:“既是如此,事完再酬謝吧,其他的事,老身自會安排。”
説着,目光移向青衣少女道:“桂香,你帶田少俠從第三號秘道出壇。”
青衣少女欠了欠身,轉向田宏武道:“少俠,請隨小婢來!”
田宏武朝母子倆拱了拱手,神劍-歸鞘,照常提在手中,然後隨着桂香走出石室,到甬道轉角處。
桂香伸手壁間一按,現出了另一條甬道,很窄,只容一人通過,桂香取下壁間的火炬,火折,點燃了,在前引路。
洞徑時寬時窄,七拐八彎,不大工夫,來到盡頭。
桂香按動機鈕,門户洞開,一道強烈的光線照了進來。
黑綠色的湖水,一半浸在陽光裏,天時已不早了,看來距午時不遠。
洞口距水面約莫兩尺。
洞口下方,停了一條蚱蜢舟,桂香飄身落入舟中,田宏武跟着下去,桂香解繩催舟,手腳十分伶俐。
舟行如疾矢,只片刻便到了岸邊。
田宏武飛身上岸,左右一顧盼,道:“姑娘可以迴轉了!”
桂香揚了揚手,撥轉舟頭,飛射而去。
洪玉嬌從石隙中現身出來,激動地道:“謝天謝地,你能平安回來,再遲一個時辰,我可要採取別的行動了,情況怎麼樣?”
田宏武走了過去,道:“有驚無險,十分順利,有意外的收穫!”
看那老偷兒,仍沉沉地睡着,與離開時沒有兩樣。
洪玉嬌吁了口氣道:“以後我寧可去冒險也不願等人,這滋味不好受!”
田宏武坐下來,把經過的情形,詳細地説了一遍。
洪玉嬌激動地道:“辦得好,辦得好,不過,你既然答應了人家的條件,我們只有動手一途了,合我二人之力……不知能否順利刃兇?”
田宏武豪氣於雲道:“生死不足惜,非達目的不可!”
洪玉嬌的雙眸發了赤,咬咬牙,道:“這是索討血仇的重大關鍵,非完成不可!”
田宏武沉吟着道:“這……不是違背了‘復仇者’的原意嗎?他要我們別出手……”
洪玉嬌目芒一閃,道:“事逼至此,我們不做也不行,反正……”
田宏武道:“反正什麼?”
洪玉嬌想了想,才道:“反正仇必須報,他親自出手與你出手都是一樣,如果他在,你可能沒有出手的機會……”
田宏武沉重地點了點頭。
洪玉嬌道:“我們先解除了‘天不偷’的禁制吧!”
田宏武心念一轉,道:“慢着,先把話説清楚,這樁事,能不能讓‘天不偷’參與?”
洪玉嬌低頭想了想,道:“這檔子事當然不能説要他參與。”
田宏武心念略轉,道:“這麼着好了,因為我與他相識,解釋起來得費很多唇舌,我暫時避開,把解藥交與姑娘。待他禁制解除之後,就要他立即離山,脱出‘白骨教’的勢力範圍。”
説着,把那粒“迴心丸”遞與洪玉嬌。
洪玉嬌點頭應“好!”接過手來。
田宏武拿起自己的衣物,彈身離開,隱藏到二丈外的石後。
約莫兩刻光景,才見洪玉嬌與“天不偷”轉出石叢。洪玉嬌偷偷朝這邊做了個手勢,然後偕同“天不偷”往出口奔去。
待了盞茶工夫,田宏武判斷對方已走遠了,才動身出湖,行經那出入孔道,他知道不會再有攔阻。
所以即施展身法,慢步徐行,到了中段,仰首以望,果然正如洪玉嬌所説,頂上有個大洞,守衞的人匿身其中,對付入侵者,的確是最適當不過。
出了洞,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鬼湖之行,算是已達到了願望。
順着穀道外奔,洪玉嬌停身在後谷口,遠遠便揚手招呼。
田宏武奔近前去,道;“他走了?”
洪玉嬌點頭道:“走了!”
田宏武道:“他可曾説來‘鬼湖’的目的是什麼?”
洪玉嬌道:“他僅説來此是替‘賣命老人’辦件事,別的沒説,到底辦什麼事,便不得而知了!”
就在此刻,一個身背弓箭,手持獵叉的漢子,朝兩人站立處奔來。
田宏武暗忖:“奇怪,這地方人不敢接近,這獵户好大膽……”
心念未已,人已到跟前。
那獵户朝田宏武打了一躬,道:“小的奉命帶路!”
田宏武恍然這獵户打扮的漢子,是“白骨教”派來引路的,當下點點頭,道:“好,我們這就動身,朋友你在前面帶路!”
那漢了喏了一聲,立即疾步前行,可能是山行慣了,動作矯健而利落,田宏武與洪玉嬌遙遙相隨。
口口口口口口
約奔馳了一個時辰,來到一個峯頭上,那帶路的漢子停下身形,用手朝對過的峯頭一指,道:“就是那峯頭上的小廟。”
田宏武舉目望去,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只見那山峯崢然屹立,脱離羣山而獨立。
形勢像一個倒豎的花瓶,瓶口着地,中段以下,朝裏凹入,上部逐漸收攏,峯頂是瓶底,遙望可見一座褐色小廟,掩映在幾株虯松之中,這種峯勢強登極難。
一陣尋思之後,田宏武道:“朋友可以迴轉了!”
那漢子頷首道:“好,小的這就回去覆命!”
説完,彈身奔離。
等到那漢子的身影消失,洪玉嬌才開口道:“這是個絕地方,‘武林至尊’.可真會揀選,如果他在峯頂以逸待勞,再好的輕功也上不去,萬一不慎被擊落,勢非粉身碎骨不可,你看該怎麼行動?”
田宏武目注危峯,口裏悠悠地道:“不管怎樣,反正是要上去的,峯腰以下,上豐下鋭,攀登相當困難,但並非毫無辦法,怕的是上了峯腰之後,遭受狙擊……”
頓了頓,又道:“這樣吧,由我先行試着攀登,如有不幸,洪姑娘立即回頭找‘復仇者’另謀對策,如我成功,你再跟上!”
洪玉嬌皺眉道:“又由你去冒這奇險?”
田宏武豪雄地道;“冒險算不了什麼,只要能手刃仇魁!”
洪玉嬌道:“你已經在‘鬼湖’冒過險,這次該由我來……”
田宏武道:“不,還是由我來,只是有一樣,姑娘該説出‘復仇者’是誰了?”
洪玉嬌低了低頭,幽幽地道:“由他自己告訴你吧!”
田宏武登時激動起來,栗聲道:“什麼,由他自己?難道‘復仇者’也已經來到山中了?”
洪玉嬌道:“不錯,已經來了,此刻,他也許正在設法登峯。”
田宏武大聲道:“真的嗎?”
洪玉嬌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在你未出‘鬼湖’前,我們已見了面。”
田宏武猛一挫牙,道:“好,登峯!”
説完,彈起身形,飛瀉下峯,越過馬鞍形的谷地,直趨那危峯之下。
他到,洪玉嬌也到了。
田宏武仰頭向上打量了一陣,估量這凹入的部位,至少有
二十丈左右,如果中途不借力,除非長了翅膀,否則無法飛昇。
他看了又看,覷準了一處可以插手的巖隙,口發一聲長嘯,蓄足全力,陡地衝天而起,拔升到六七丈高下。
就在衝勢將盡的瞬間,右腳猛踩左腳腳背.藉那些微的着力,又拔高了三丈多,手中劍連鞘往巖縫裏一插,左手疾抓貼近巖壁之處的劍身,身形懸空蕩了蕩,雙足尖向裏扭曲,緊鉗住稜石,身形穩定了。
險極,令人咋舌。
把呼吸調勻了之後,再次運起真力,雙足一收,曲膝、足尖猛蹬壁面,身形向外旋飛而起。
長劍也隨着拔離,一旋數丈,在旋迴峯壁之際,雙足再蹬.身形,如此一連三次,超越了凹入部分,插劍,定住身形。
現在,最大的難關算是渡過了。
以上的部分,並不十分陡峭,而且還有斜度,石蓬間散落着有數株小小虯松伸出,是最佳的借力之物。
如果上面無人狙擊的話,便可順利登上這石峯之頂。
他祈盼着,不要功虧一簣。
身形再起,猶如巨鳥凌空,藉着斜伸的虯松之助,終下上了峯頭。
雙腳落定,他的心才開始劇跳起來,連回頭望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峯頭,是塊平坦的岩石地,十餘株蒼勁的古松棋佈其問,掩映着一座小小的石廟,全由巨石砌成。
他緩過一口氣之後,彈身躍進數丈。
目光掃處,不禁駭然大震,只見廟門口端然坐着一個白髮老人,竟然是山外木屋中伴墓的那怪老人。
他怎麼會坐在此地?
莫非他便是“武林至尊”?
田宏武血行加快,心跳也更加速,提劍的手也開始顫抖。
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
如果他便是“武林至尊”,“白骨教”那被尊為太上的老婦,便不會要自己上峯,到木屋殺他豈不便當?
可是,他不是“武林至尊”的話,怎會坐在這裏?
老人閉着眼,似乎根本沒發覺有人來到。
廟門上方,刻了兩行字:“寺本非寺,我亦非我,無寺無我,是謂無相。”筆力蒼勁,人石三分。
既是寺廟,老人卻非和尚。
田宏武在一陣激動之後,陷入了困惑。
“怎會是他?”
聲音突如其來。
田宏武大吃一驚。
轉過頭,卻是洪玉嬌,她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後。
老人睜了眼,雙目射出兩道細細的白光,像兩縷銀絲,望着使人心悸。
田宏武的心絃為之劇顫。
這老人的功力,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如果他在自己登峯之時出手,自己早已粉身碎骨了。
洪五嬌上前與田宏武站了個並肩,兩人距廟門約莫還有四丈。
廟門緊緊地關着,看不到裏面的情況。
又一個意念,閃現田宏武的腦海,莫非這老人便是“復仇者”?
因為洪玉嬌説過“復仇者”業已來到,而且將親口告訴自己來歷。
心念之中,不期然地把目光瞟向洪玉嬌,想從她的表情來證實自己的推測。
但洪玉嬌沉着粉腮,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老人開了口,聲音有些震耳:“你倆來此做甚?”
洪玉嬌柔聲道:“老前輩,我們來此拜訪武林先進!”
老人一反在木屋中的神態,正言厲色地道:“你們年輕人多半是為了好奇,不過,能上得這塔影峯,證明身手相當不凡,聽着,這裏是聖地,不許褻瀆,速速下峯去吧!”
這一來,田宏武疑心他是“復仇者”的想法,已不攻而破。
那他是誰?
“白骨教”的太上説,“武林至尊”法名“悟果”,是個和尚。
而這老人分明不是和尚。
洪玉嬌還是不疾不徐,很平和地道:“我們非為了好奇,是真正誠意來此拜訪高人的。”
老人目芒一閃,道:“什麼高人?”
田宏武接上口道:“本寺住持‘悟果’大師。”
老人臉色遂變,道:“你們怎知道此地住持是‘悟果’大師?”
田宏武道:“聽人説的!”
老人道:“你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田宏武略一沉吟,道:“見了大師本人才能説。”
老人將頭微搖,道:“你們見不到他!”
田宏武劍眉-挑。道:“為什麼?”
老人斷然道:“大師選了這與世隔絕的地方清修,目的便是不沾俗塵,他誰也不見!”
洪玉嬌插口道:“老前輩是代大師守門的嗎?”
老人道:“亦無不可!”
洪玉嬌正色道:“就請老前輩通稟一聲,大師如不接見我倆,將無法證果!”老人眸中精芒又射,作色道:“這是什麼意思?”
洪玉嬌脆生生地道:“佛門講究的是因果,如不了因,焉能證果。”
老人聲音一冷,道:“這麼説,你倆是有所為而來?”
洪玉嬌坦然道:“晚輩不否認,是有為而來。”
老人道:“可是你們入山時,問的卻是鬼湖?”
洪玉嬌道:“不錯,因為傳言中‘悟果’大師是在鬼湖附近一帶。”
老人毫不放鬆地道:“為何又會找到這塔影峯來呢?”
田宏武怕洪玉嬌一下子抖了出來,忙接話道:“是碰巧,因為這附近沒有別的寺廟。”
老人沉默了片刻,凝聲道:“你倆是什麼來路?”
田宏武道:“晚輩是南方武林‘屠龍手’上官宇門下!”
老人點頭道:“嗯!老夫聽説過此人,南七省頗負盛名,那你是奉師命而來?”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不,完全與師門無涉,是晚輩個人的事!”
老人白眉一揚,道:“別信口亂道,你多大年紀,會與大師有糾葛,速速下峯去吧,你見不到大師,大師也不會接見你!”
田宏武目光朝緊閉的廟門一掃,道:“晚輩見不到‘悟果’大師,就不會下峯!”
老人垂眉道:“那你倆就在此地等下去吧!”
田宏武向洪玉嬌使了個眼色,雙雙舉步前欺,迫近到兩丈以內。
老人大聲喝道:“站住,你們打算做什麼?”
田宏武知道再講理也是多餘,揚眉道:“老前輩不肯見容,晚輩只好自行人廟謁見。”
老人眸光大熾,看起來有些怕人,冷厲地道:“老夫説過,這裏是聖地,任何人不許褻瀆!”
田宏武冷傲地道:“晚輩禮數已到,説不得只有冒犯了!”
老人挺腰,弔頭,怒聲道:“你敢?”
田宏武手中劍一橫,左手抓住劍鞘中段,舉步前欺,口裏道:“這沒什麼敢不敢的!”
距離晃眼拉到八尺,老人仍端坐不動,雙掌立胸,掌心向外,田宏武腳步未停,老人雙掌一振,一道罡風,暴卷而出。
田宏武施展“移形換位”身法,鬼魅般換了一個位置。
老人扭身亮掌,又是一道強勁的罡風捲了出來。
“砰!”然一聲。
田宏武被震得倒退了三個大步,他不由大感駭震,這種玄
奧的身法,竟然逃不過老人的視線。
老人怒氣勃勃地道:“你身手不弱,但還不能在老夫眼前賣弄!”
田宏武“嗆!”地拔劍離鞘,把心一橫,道:“莫怪晚輩要得罪了!”
老人霍地站起身來。
田宏武有意要給洪玉嬌製造機會,老人一起身,他的劍立即攻出,用得是絕招“飛瀑流舟”。
劍勢如巨瀑天降,劍氣撕空,日光照耀下,劍芒幻成了一片刺眼的網幕。
老人電閃飛掠丈外,速度之快,絕不亞於田宏武學自“影子人”的身法。
同一時間,洪玉嬌已到了廟門口。
田宏武一晃身,擋在洪玉嬌身後。
老人鬚眉俱張,栗聲道:“侵犯聖地者死!”
田宏武鐵青着臉,緊握“追魂神劍”,蓄勢應變。
洪玉嬌面對廟門,雙掌緩緩上提,她準備以掌風震開廟門。
老人怪吼一聲:“鼠子敢爾!”
雙掌暴揚前推。
田宏武振劍劃圓,擬以劍風抵擋掌力。
洪玉嬌也回身發掌。
震耳欲的“波!波!”聲中,兩人被震離廟門。
老人的掌力,前所未聞,是分三波連震,擋得了第一波,便避不開第二波,第三波接踵而至。
功力再高的人,也無法緩勢應變。
在遭連震之-下,兩人都感氣翻血湧。
三波甫過。
田宏武人劍齊進,電襲老人,老人又被迫退。
洪王嬌又乘機據佔廟門。
老人狂吼道:“住手,先聽老夫一言!”
田宏武收劍道:“有話請講!”
老人激動地道:“看樣子你倆是來尋仇的?”
事已至此,當然沒有再掩飾的必要。
田宏武應了一聲:“不錯!”
老人沉重地道:“悟果大師離俗已經數十年,你倆尚是後生,這麼説該是宿仇?”
田宏武道:“暫時可以這麼説,晚輩不問什麼‘悟果’大師,該稱呼他一聲至尊。”
頓了頓,又道:“敢問老前輩與武尊的淵源?”
老人略一沉吟,道:“方外至交!”
田宏武道:“請問老前輩的尊稱?”
老人默爾了片刻,終於説出了名號:“聖手布衣!”
洪玉嬌驚聲道:“想不到老前輩便是四十年前,獨挽狂瀾,使五大門派免於劫數的‘聖手布衣’,小女子失敬了!”
説完,深深一福。
田宏武也不由面現肅然之色,經洪玉嬌這一提,記憶中似乎聽説過這樁公案,但不甚瞭解。
僅約略記得四十年前,“赤血幫”勢傾武林,五大門派掌門
人及高級弟子約五十人集議嵩山少林寺,準備合力除魔衞道。
結果被“赤血幫”偵知,出動數百好手,圍困少林寺,正在危急之際,“聖手布衣”現身,獨立挽轉劫數。
“聖子布衣”白眉一軒,道:“你懂的可不少?”
洪玉嬌道:“不敢當老前輩謬讚,晚輩現在請求老前輩准許謁見‘悟果’大師,了卻一段武林公案!”
“聖手布衣”的情緒已不若先前的激動,沉聲道:“老夫説過,‘悟果’大師已不再沾染塵俗,如果大師本身有什麼未了之因,老夫可以代了。”
田宏武接口道:“老前輩,除了大師本人,旁人無法代了。”
“聖手布衣”目芒連閃,“噢!”了一聲道:“到底是什麼公案?”
田宏武道:“這得要在見到大師之後才能奉陳。”
“聖手布衣”以斷然的聲音道:“你們見不到!”
田宏武不自然地笑了笑,道:“老前輩的意思……是否要阻止晚輩二人人寺?”
“聖手布衣”毫不猶豫地道:“不錯,老夫將全力阻止。”
田宏武聲音一寒,道:“希望老前輩別迫晚輩冒犯!”
“聖手布衣”道:“老夫一切都在所不計!”
話一説僵,空氣頓時緊張起來,看樣子動手在所難免。
田宏武的血行又加速起來。
雖然“聖手布衣”是值得尊敬的武林長者,但復仇更為重要。
他想:“洪玉嬌説‘復仇者’已經來到,何以不見現身?”
洪玉嬌幽幽地道:“老前輩,如果事關滅門血案,您是否也要代了?”
“聖手布衣”驚聲道:“什麼,滅門血案?”
洪玉嬌咬着下唇道:“不錯,是武林史上最最殘酷而卑鄙的血案!”
“聖手布衣”麪皮抽動了數下。
眸中那兩道銀絲般的目芒,直照在洪玉嬌的臉上,似要照徹她的內心,看看她説的話有幾成真實。
久久,才以微顫的聲音道:“是‘悟果’大師所為?”
田宏武又接回話頭道:“他是元兇,他當年的手下‘四大金剛’是正凶。”
“聖手布衣”轉過目光,喃喃地道:“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田宏武道:“為什麼不可能?”
“聖手布衣”激聲道:“大師的為人,老夫信得過,他不會做那種人神共憤的事。”
田宏武道:“可是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
“聖手布衣”老臉上的皺褶又是一陣抽動,向前挪了兩步.道:“好,你把事實經過説一説,老夫自有交待。”
洪玉嬌朝田宏武點點頭,示意要他説出來。
田宏武牙關一咬,道:“六年前,‘鳳凰雙俠’一家慘遭滅門,莊宅也被付之一炬,有正義之土在現場目睹作證。兇手是四大堡主及其手下,而‘悟果大師’是四大堡主之首……”
“聖手布衣”突地縱聲狂笑起來。
田宏武沉着臉道:“老前輩覺得好笑嗎?”
“聖手布衣”道:“當然可笑!”
田宏武目中爆出了殺機,冷厲地道;“請問有什麼可笑的?”
“聖手布衣”斂了笑聲,道:“現在老夫帶兩位入寺!”
這話大出兩人意料之外,不知“聖手布衣”何以會突然改變主意,這當中會有什麼文章嗎?
“武林至尊”功力已不可測,而“聖手布衣”也不是泛泛之輩,動起手來,他也不會閒着。
憑兩人的功力,要對付兩個武林巨擘,後果實在難料。
田宏武不期然地把目光注向洪玉嬌,眼神中表情很複雜。
洪玉嬌粉腮呈現一片緊張而激動之色,沉凝地開口道:“老前輩,我們都不是正主,目的只是先查明真相。”
這話明裏是對“聖手布衣”説,其實等於是告訴田宏武,不能隨便行動,最好等“復仇者”出頭。
言中之意,田宏武當然能領會,點點頭,表示心裏已經明白。
“聖手布衣”舉步走向寺門。
兩人側身向左右退開兩步,讓出了甬道。
一樣也緊張到了極點,一個可怕的謎底要揭曉了。
田宏武同時也考慮到了與“白骨教”太上所談的條件,現在只有把兩件事並做一件一起辦了。
當然,如果不是與“白骨教”條件交換,還真不容易查出“武林至尊”的下落,誰能想象得到他隱藏在這種絕地,當了“悟果”和尚。
“聖手布衣”緩緩推開兩扇厚重的石門。
田宏武與洪玉嬌不約而同地全神戒備,在外面喧鬧了這麼久,寺裏的人絕無不知道的道理,他沒現身,顯見大有蹊蹺。
門開了,入目的是一間空空如也的石殿,什麼也沒有,只在居中擺子個大蒲團。
這倒是聞所未聞的寺院,連張供桌都沒有。
冷寂、陰森、神秘,使人不自禁地心生寒意。
正壁的兩側,各有一道門通到後面。
與其説是寺廟,不如説是一個屋頂覆蓋下的石屋,除了蒲團,沒有任何東西代表這是寺院。
田宏武不由自主地抬頭望那門楣上方所刻的字:“寺本非寺,我亦非我,無寺無我,是謂無相。”
這倒透着一骨子玄機。
“聖手布衣”擺擺手,做了個肅客之勢,然後當先跨入門檻。
兩人互望一眼,心絃繃得幾乎要折斷,戒備着跟了進去。
石屋幽森,寒氣迫人。
田宏武忍不住問道:“請問‘悟果’大師在哪裏?”
“聖手布衣”伸手朝門側的右角落指了指。
兩人順着手指處看去,只見角落裏有張石條桌,桌上擺了個瓷罈子,不由心裏起了一陣疙瘩。
洪玉嬌栗聲道:“老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聖手布衣”冷沉地道:“這就是你們要見的‘悟果’大師!”
兩人齊齊打了一個寒顫,眼睛睜大了,心也收緊了。
田宏武激顫地道:“晚輩不懂?”
“聖手布衣”道:“這就是‘悟果’大師的舍利子。”
洪玉嬌驚呼道:“什麼,他死了?”
“聖手布衣”道:“一點不錯,大師早已涅盤了。”
田宏武的身軀開始發抖,手腳也陣陣發麻,腦海裏嗡嗡作響,栗聲道:“大師何時坐化的?”
“聖手布衣”道:“十二年前!”
田宏武“啊!”了一聲,窒住了。
“悟果”大師坐化於十二年前。
而“鳳凰莊”血案發生時,距現在只有六年。
這麼説,根本與死者無涉,這情況可是連做夢也估不到的,會是真的嗎?
洪玉嬌激聲道:“老前輩,這……這是真的嗎?”
“聖手布衣”大睜雙目道:“老夫豈是信口開河之輩?”
洪玉嬌默然無語。
田宏武儘量按捺住激動的情緒道:“既然‘悟果’大師早已涅盤,為什麼老前輩不在見面時坦白示告,卻一再阻止晚輩倆入寺?”
“聖手布衣”神色湛然地道:“田少俠,你到過‘鬼湖’?”
田宏武道:“是的!”
“聖手布衣”道:“你知道盤據‘鬼湖’的是何許人物?”
田宏武一怔神,道:“白骨教!”
“聖手布衣”點了點頭,道:“你何以能活着離開?”
田宏武心念疾轉:“與該教交換條件的事,不能説出來,反正‘悟果’大師已死,這件事不了自了……”
當下期期地道:“這個……晚輩力戰脱身。”
“聖手布衣”道:“老夫相信你是有這份能耐,不過,另外還有原因……”
田宏武冰雪聰明,反應極快,若有所悟地道:“莫非是因為‘武林至尊’手敕的戒殺二字?”
“聖手布衣”把頭連點,道:“對了,完全正確,近二十年來,‘白骨教’銷聲斂跡,不敢妄殺,便是因為那兩個字。那是‘悟果’大師在剃度之前所行的善舉,如果該教知道‘悟果’大師已經圓寂了的話,勢將再發兇焰,所以老夫必須盡力保守這秘密。”
田宏武道:“原來是這樣,但事情遲早會被揭穿……”
“聖手布衣”道:“不錯,但只要再等數年,便會有人起而維護大師的禁令。”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誰?”
“聖手布衣”道:“這點老夫不便相告,現在二位已然明白了事實真相,老夫請二位務必守口。只是二位方才提到的血案,既與大師昔年座下四大弟子有關,老夫可以問嗎?”
洪玉嬌趕緊接話道:“冤有頭,債有主,老前輩看來是仙遊林泉,就不必過問這事了!”
突地,“聖手布衣”臉色一變,道:“你們還有同伴?”
田宏武想也不想地脱口便道:“沒有!”
“聖手布衣”閃電般掠了出去。
田宏武與洪玉嬌也跟着撲出寺門。
“聖手布衣”已到了峯邊的虯松旁,定定地望着峯下。
兩人趨近前去,田宏武道:“老前輩有所見嗎?”
“聖手布衣”憂形於色地道:“來人身手極高,下峯有如騰飛的鷹隼,老夫自信雙目尚不昏花,但卻看不清對方是男是女,如果……來的是‘白骨教’的高手,必然已經聽到了我們的談話,後果實在難料!”
洪玉嬌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把頭微點,田宏武立即醒悟,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定是“復仇者”無疑。
“聖手布衣”接着又道:“兩位還有什麼話要説嗎?”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這裏的事……算告一段落了。”
“聖手布衣”道:“如此兩位請便吧,老夫得佈署一番,以防萬一!”
田宏武目注洪玉嬌道:“洪蛄娘,我們走吧!”
洪玉嬌點點頭,雙雙向“聖手布衣”施禮作別。
然後提氣輕身,之字形向下滑落。
到了半峯內收的巖壁邊緣,田宏武反轉身一個倒旋,頭下腳上,雙臂連振,減緩下墜之勢。
在離地七八丈時,凌空掙腰打了個急旋,飄然瀉落實地。
洪玉嬌也同時下地,幾乎不差先後。
田宏武長長地吐了口氣,道:“我們現在就出山嗎?”
洪玉嬌笑笑道,“當然,沒人留我們做客!”
兩人彈身起涉,不久,奔上了與孤峯隔谷相對的嶺頭,太陽已經歇了山,黃昏快來臨了。
田宏武忍不住問道:“洪姑娘,來到孤峯古寺的不速客,是‘復仇者’嗎?”
洪玉嬌點頭道:“不錯,可惜事出意外,‘武林至尊’與血案無關,不然‘復仇者’一定會現身明裏出手……”
田宏武輕輕一咬牙,道:“看來姑娘不會告訴我‘復仇者’的來歷了?”
洪玉嬌目芒一閃,道:“算你運氣不佳,還得悶些時日吧!”
田宏武喘了口大氣,恨得有些牙癢癢,但又無可奈何,沒好氣地道:“我們上路吧!”
洪玉嬌“咕嘰!”一聲,道:“別生氣,你們見面是遲早的事,也許……”
説到這裏,突然斂去笑容,幽幽嘆了口氣。
這表情像剛見太陽又下雨,使田宏武大感困惑。
他是頭一次聽她嘆氣,而偏偏在笑過之後,難道她有什麼心事?
或是突然有什麼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