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人一起上了路,洪玉嬌一個人走在最後,她似有什麼重大心事,神情之間,顯得挹鬱寡歡。
田宏武直覺地感到她像是一夜之間變了另一個人,為什麼?
女孩子的心,像五月的天氣,變幻莫測,使人無法忖度。
田宏武當然不便問。
由於此次同路來太白山,有不短時日的相處,多多少少產生了些感情。
所以又忍不住不問,悶在心裏太難受了。
於是,他故意落後了些,與洪玉嬌走了個並肩,鼓是勇氣道:“洪姑娘,你……是不是什麼地方不舒服?”
洪玉嬌道:“我心裏不舒服!”
這活回答得太直率,反而使田宏武大感怔愕。
窒了一陣才道:“姑娘什麼事煩心?”
洪玉嬌像跟誰賭氣似的道:“你知道了又怎樣?”
一句話使田宏武啞口無言。
朝夕相處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這種態度還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心,海底針,的確是有其道理。
丁香身形一緩,等兩人趕上,笑着道:“男才女貌.你倆真是一對!”
田宏武的臉紅了,想不到丁香會當面開這玩笑。
他想起在邙山下小屋分子那次,丁香送他一個菏包,還在他胸前插了一朵山花-
個黃花閨女對男人如此表示?絕不足偶然的。
她現在説,這句話,用意何在?
洪玉嬌粉腮一變,道:“丁妹子,説話留點分寸,別太使人難堪……”
下面似乎還有話,但她沒説下去,緊緊抿上了口。
丁香大眼睛一眨,和聲道:“洪姐姐,我説的是真心話,並沒虛假,你別誤會!”
洪玉嬌道:“真心話嗎?哈哈哈哈!”
笑聲冷得有些刺耳,接下去又道:“丁妹子,我用你剛剛説的那句話回贈你。”
田宏武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他似有所悟,但她倆才剛剛見面,怎會如此呢?
了香一向不是逞口舌的人,怎會對初識的人開玩笑?
定是-個“妒”字在作怪,女人心眼窄,尤其在這方面,更是分毫不讓。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把目光瞟向丁香,正好丁香也朝他望來,四目交投,丁香報之以一個嫣然。
洪五嬌腳步加快,趕到前面去了。
田宏武低聲道:“丁香,你不該開這玩笑的!”
丁香目芒一閃,道:“不是開玩笑,我説的是真心話。”
田宏武眉頭一皺,道:“你和她現在才認識.以前從未交談過,這真心話從何説起?”
丁香噘起小嘴道:“我看得出,她對你十分傾心,而且……你們親近的時間已不短。”
田宏武道:“不管怎樣,你不該開這玩笑!”
丁香大眼一閃,道:“看樣子你對她無意?”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我們不談這個好嗎?”
丁香白了他一眼,道:“不談就不談!”
腳步一緊,五人又走在一道。
田宏武思潮起伏,説實在的,他心裏仍喜歡丁香。
因為她有一雙明媚的眸子,與他心深處的影子小秀子一樣。
但洪玉嬌在山中故示親蜜的情景,也使他難忘。
人是感情的動物,即使心有所屬,也不能對其餘的絲毫無動於衷,否則的話,便成了寡情了。
經過了半個月餘的長途跋涉。
這一天來到新安,距洛陽還有一天路程,五人投店住下。
第二天清早,田宏武剛起牀,丁香來到房中,臉色十分難看。
田宏武驚詫地道:“丁香,有事嗎?”
丁香幽悽地道:“洪姑娘走了!”
田宏武一震,道:“什麼,洪姑娘走了,為什麼?”
丁香搖搖頭,道:“不知道!”
田宏武面色沉了下來,道:“你會不知道?為什麼不留住她?”
丁香道:“她不告而別,我怎麼留法?”
“不告而別?”田宏武低頭想了想,沉聲道:“這一路來,你倆談得很投機,我以為你倆已取得諒解……丁香,是不是你説了什麼刺傷了地?”
丁香嘆了口氣,道:“我為什麼要刺傷她,我什麼也沒説,我是有意促成你們的好事,她忽然不辭而別,我有什麼辦法?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有她的思想……”
田宏武兩道劍眉緊蹙在一塊,成了個倒人字,激動地道:“丁香,你老説要促成我與她的好事,是什麼意思?”
丁香低頭撫弄着衣角道:“因為我知道她愛你!”
田宏武脱口道:“你有這麼好的心腸?”
丁香抬頭道:“這中間毫無虛假!”
“你知道我愛她嗎?”
“不知道,但她對你傾心不假,這一路來我得到了證實。”
“那她為什麼要走?”
“這個……誰知道!”
“丁香,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如果你不多事,也許她不會走……”
“怪罪我嗎?”
“我只是説説而已,反正……我沒這存心。”
“那你心目中的人是誰?”
“我心目中沒有誰,我的心早死了!”
丁香神色一變,黯然道:“莫非你傷心人別有懷抱?”
田宏武道:“我不否認!”
丁香的眼圈紅了,好半晌才道:“世間多少傷心人,唉!誰能拗得過命運呢?是的,你的心隨着你那小師妹上官文風死了,你們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情深意遠,是嗎?”
提起上官文風,田宏武感到一陣錐心劇痛。
他也有無比的歉疚,他知道小師妹深深愛着自己。
但不幸有個小秀子的影子隔在中間,她什麼也沒得到。
甚至-句温存的話,她當是含恨而歿的。
心念之中,他忍不住顫聲道:“我是愛她的,但我不能。”
丁香激聲道:“那又為什麼?”
“因為她不能取代另一個人!”
“誰?”兩隻大眼,直照在他面上。
“小……”他倏然住了口。
“小什麼?”
“小秀子!”
他終於痛苦地説出了這名字,他覺得沒隱瞞的必要了。
丁香臉色大變,嬌軀一顫,忙扶住桌角,又道:“小秀子是誰?”
田宏武心頭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
目注窗外的空處,淒涼地道:“兒時的玩伴,我的表妹,曾訂了名份,但……她已不在這世界中了。”
丁香一對大眼珠轉呀轉的。
好一陣子才以顫抖的聲音道:“兒時的玩伴,雖然有了名份.但彼此並不瞭解,因為你們不在一起長大,與陌生人沒什麼兩樣,既是死了,還值得你如此……”
田宏武大聲道:“你不懂!”
丁香嬌軀一顫,道:“她是怎麼死的?”
“你不必知道!”
“你是親眼見她死,還是聽人説的?”
“要你別管!”
“我以前曾聽你小師妹透露,你在尋找未婚妻,也許她仍在世間呢?”
田宏武瞪大了眼沒説話,眼角藴了兩粒淚珠。
丁香鍥而不捨地又道:“我明白了,記得你以前在開封時,曾説喜歡看大眼睛,你那未婚妻定然有一雙又大又圓的美麗眼睛。”
田宏武不期然地把目光移向她的面龐,幽幽地道:“可惜你不是她!”
丁香眸子倏射奇芒,以異樣的聲調道:“何不把我當做她?”
率直的話,代表了她的芳心。
田宏武迷惘了。
他是曾把丁香當做小秀子的影子。
然而,她畢竟不是她,畫餅充飢,只有益增痛苦。
了香幽幽地道:“為什麼不説話了?”
田宏武暗聲道:“我沒有話説!”
丁香垂眉頷首,低沉地道:“那位小秀子多麼令人羨慕,她死了,但還有人想她,為她流淚,為她矢志不移,她應該是無憾的了!”
田宏武情不自禁地道:“眼前她還不能瞑目!”
丁香像突然受驚似的抬頭張日道:“為什麼?”
就在此刻,房門上起了剝啄之聲。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什麼人?”
“店裏小二,公子起身了嗎?”
“什麼事?”
“有人捎信來,要小的面呈公子。”
“噢,進來!”
小二推門而入,掃了丁香一眼。
然後雙手把一個封柬呈與田宏武。
田宏武接在手中,只見封套上寫的是:“面陳——田宏武親啓,”沒有署名。
田宏武眉頭微微一皺,道:“送信的人呢?”
小二道:“是位年輕人,把信交在櫃上便走,沒説旁的。”
田宏武道:“好,你下去吧!”
小二哈了哈腰,退出房門,順手把門帶上。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撕開封口,取出一張柬條。
只見上面只寥寥數語,寫的是:“柬致田少俠,請於即日午正撥駕十里墩,務必準時,免貽憾事。”
後面依然沒有署名,等於是張白頭貼子。
他怔住了,這是什麼約會?
誰送的?
丁香開口道:“我能知道信裏説些什麼嗎?”
田宏武把柬條往桌上一放,道:“你自己看!”
丁香看了一遍,栗聲道:“這算什麼約會?”
田宏武吐了口氣,道:“看來不會是好事,十里墩在什麼地方?”
丁香道:“由此西行十里,是一個荒墟,地點十分荒涼,據説那裏本來是個鎮集,慘遭兵禍,廬舍為墟,大白天都會鬼打人,怎麼,你準備赴約?”
田宏武沉聲道:“當然!”
丁香蹙額道:“這可能是個陰謀,要不……我們大家商量一下?”
田宏武想了想,道:“不,對方指名約我,是我個人的事,不必驚動別人。”
丁香道:“對方投柬不具名,顯然不是正大光明之輩,你一個人去赴約,未免太冒險,能有個接應,以免事出意外時孤掌難鳴!”
田宏武固執地道:“身為武士,這種情況是免不了的,我自己去應付。”
丁香秀眉一挑,道:“我跟你去?”
田宏武斷然道:“不必!”
房門外響起了“天不偷”的聲音:“什麼不必,我們該上路了!”
邊説,邊推開了房門。
田宏武立即把柬條和封套捏成一團,朝角落裏一扔,口裏道:“前輩早,晚輩在此地有點私事要辦,就此分手了吧!”
“天不偷”目注丁香道:“怎麼説?”
丁香道:“看來是該分手了,那位秦老前輩呢?”
“天不偷”道:“追洪姑娘去了!”
田宏武心裏想:“洪玉嬌與‘仙猿公’是一路的人,他去追她,定有路子,而‘天不偷’與丁香又是一夥,同時也正合式。”
自己倒是獨來獨往的乾淨,使人不耐的是“復仇者”自始自終不肯現身相見,也罷,各行其事。
反正現在已經證明“武林至尊”與血案無關,自己儘可找四大堡算帳,對姨父母一家儘自己的心意……
心念之中,道:“很好,我們就此分手!”
丁香點頭含笑道:“如此珍重了,店帳我去結,少俠隨時可動身。”
“天不偷”也跟着道了聲珍重,與丁香出房離去。
田宏武坐了下來,想着午間的約會。
但始終想不出個頭緒來。
用過了早膳,休息了一陣,盤算着還有十里路要走,時間已差不多了。
於是命小二備了馬匹,離店緩緩向南馳去。
差不多傍午時分,來到了地頭。
果然如丁香所説的,地點相當荒涼,是一大片廢墟,野草高與人齊,殘垣斷壁,散佈在蔓草野樹之間。
約會的人是誰?
約會的目的是什麼?
以一個高手的特殊鋭敏感覺,他覺得這片廣闊的廢墟中,埋伏了不少人。
他拴好了馬匹,然後靜待情況的發展。
事情經歷多了,他已經學會了鎮定。
心如止水,他甚至不去猜想可能的情況。
午正,約會的時辰。
廢墟中央的一堵斷壁上,冒起了一條人影,朝這邊招了招手,田宏武心頭一緊,彈身飛掠過去。
這是個石砌的平台,蔓草已被斬除過,露出了石面,寬廣三丈餘。
四下裏頹壁林立,錯綜散佈,這種地方,隱伏上百把人也不易發覺。
對方兀立而候,是個花甲左右的青衫老者。
人老了,但還透着一股子剽悍之氣。
田宏武打量了老者一眼,道:“閣下怎麼稱呼?”
老者灰眉一揚,道:“老夫嶽大川,現任‘雲堡’執法。”
田宏武登時熱血沸騰,想不到約會的竟是四大堡的人。
看來今天免不了一場血戰。
當下劍眉一挑,圓睜星目道:“原來是嶽大執法,失敬了,邀約在下來此,有何指教嗎?”
嶽大川沉聲道:“田少俠,明人不説暗話,咱們敞明瞭説,傳柬約會,是敝堡主,也可以説是四大堡主的共同行動,老夫只是代言人。”
田宏武暗暗一咬牙,道:“貴堡主因何不出面?”
嶽大川道:“必要時會的,現在由老夫全權代表。”
田宏武寒着臉道:“很好,閣下就請發言吧!”
嶽大川乾咳了一聲道:“請‘復仇者’出面解決這樁久懸未決的公案。”
田宏武已料定必是這麼一回事。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當下心意一轉,道:“在下便是‘復仇者’,劃出道來吧!”
嶽大川怔了怔,冷冷一笑道:“可惜你田少俠不是,如果是,事情早就解決了!”
田宏武冷哼了一聲道:“閣下憑什麼斷言在下不是?”
嶽大川毫不思索地道:“少俠心裏很明白的,是嗎?”
田宏武道:“是否要證明一下?”
嶽大川道:“如何證明?”
田宏武目中陡射煞芒,橫眉道:“先拿閣下開刀,然後貴堡主便會出面。”
嶽大川毫不為意地笑了笑道:“也許老夫真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卻不敢殺人!”
田宏武手中劍一橫,道:“閣下準備保命!”
嶽大川身形一側,手指斷壁道:“那堵牆上有個窟窿,田少俠無妨先看看,再談動手也不遲。不過,你看過之後,老夫判斷你會改變主意。”
説完,冷冷一笑。
田宏武愕然,看樣子對方是有所恃而不恐。
那牆後面是什麼東西?
舉目望去,斷壁離地四尺高處,果然有個徑尺的孔洞。
躊躇了片刻,他橫劍走了過去,彎下腰,朝孔穴外望,目光所及,不由頭皮發了炸。
只見孔外是個野草滋生的空場。
三方都有頹垣圍繞。
正面,五丈外的壁腳,並排擺了三口白木大棺材。
棺蓋橫在一邊,棺材裏各露出一個人頭。
看來是坐在棺材裏,人是活的。
這到底是什麼鬼花樣?
嶽大川仍站在原地,冷冷地道:“田少俠,你先看看清楚,棺材裏的人都是誰?”
田宏武的心開始跳蕩。
凝足目力望去,逐一辨認。
他終於認出來了。
登時驚魂出竅,殺機也隨之熾烈起來!
棺材裏的,赫然是“影子人”、童梓楠與丁香的叔父“賣命老人”。
以三人的能耐,怎會落人四堡之手?
更令人不解的是“賣命老人”何以也在其中?
如果“賣命老人”也是“復仇者”的手下,那丁香也是了。
看來是不錯的了,自己早該想到的。
丁香化身為婢,藏身風堡,一連串的血案之後,她突然離開。
此次太白山之行,“天不偷”説是奉“賣命老人”之命去辦事。
而丁香也到了山中,不用説,全是為了“武林至尊”的事。
搞了半天,只自己一個人被矇在鼓裏,連“復仇者”的影子都摸不到。
心念之中,只見棺材後面現出三名執劍武土,各把劍橫在三人頭後。
嶽大川又道:“你看清楚了?”
田宏武霍地回身,咬着牙道:“現在先拿閣下開刀!”
説着,橫劍前欺。
嶽大川淡淡地道:“田少俠稍安毋躁,裏面是三個人,你在外面殺一個人,裏面便拿一人開刀,這買賣不太合算吧?”
田宏武止了步,目中的殺芒,幾乎凝聚成了有形之物。
他想:“先宰了嶽大川這爪牙,憑自己的身法,定可解救童梓楠他們三人。”
心念未已,忽見遠近不等的斷垣上,出現了不少人影。
不由暗自震驚,目光遊掃之下,認出其中一個是“雲堡”總管呂文煥,其餘的都很陌生。
他不得不做考慮了,要殺嶽大川容易,要救三人卻很難,三人中任何一人遭害,都將是無可彌補的遺憾。
現在,他有些後悔不讓丁香等同來。
真是被丁香言中了,孤掌難鳴。
如何救三個人呢?
無疑地,三人不是穴道受制,便是被藥物所迷。
功力通了玄,也無法在強敵環伺之下,同時救三個人。
嶽大川見田宏武猶豫之狀,又發了話:“田少俠,憑武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心平氣和地談談吧。老實告訴你,別打主意救人,火雷二堡,以善用火器聞名江湖,在三位貴同道的周圍五丈,都預置了炸藥,誤踏一步,無人能保全屍。”
這話田宏武相信,絕不是虛聲恫嚇。
他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獨力救人,已屬無望,他感到束手無策,即使屈辱答應對方的條件也不成,因為他根本就找不到“復仇者”。
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復仇者”知道手下被質而主動現身。
可是對方誌在得“復仇者”而甘心,必然有極毒辣的佈置,後果如何,仍是無法預料。
剛剛在斷垣-上現身的,又悄然隱去。
嶽大川再次開口道:“田少俠,怎麼説?”
田宏武冷厲地道:“三個人質之中,只要有一個損了根汗毛,在下發誓血洗四大堡,雞犬不留。”
充滿了血腥的話,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嶽大川嘿嘿一笑,道:“田少俠用不着發狠,那於事無補,主要的還是由‘復仇者’出面,從根本上解決這問題。”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田宏武不想讓步也不成。
照這情形,只有去找丁香,她家住邙山腳下,她與“天不偷”兩個人定奔這條路無疑,運氣好,中途便可追上。
主意打定,他強捺住怒火,道:“好,在下答應去找‘復仇者’本人!”
嶽大川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才是正道,不過,田少俠請注意到一個問題,三位貴同道要穴被制,時間久了,經脈受損,敝方可不負責任!”
田宏武怒聲道:“別得寸進尺,在下聲明過了,任何一人受到損傷,在下百倍報復。”
話出自“追魂劍”田宏武之口,仍然有其份量的。
嶽大川臉色微微一變,道:“三日為限,過了限期,悉聽尊便,請了!”
田宏武彈身奔回拴馬的地方,正待解下馬匹上路。
忽然發現不遠的樹下,坐着一個黑衣婦人。
不由心中一動,不自禁地欺了過去。
一看,登時震驚莫名,這名黑衣婦人,赫然正是在“鳳凰莊”后土丘上哭夫的“天外奼女”。
她怎會在此地現身?
看來絕非偶然……
“天外奼女”抬起頭,幽幽地道:“一郎,你準備去哪裏!”
一郎是田宏武的乳名,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人叫了。
這婦人不但知道他與“鳳凰莊”的種種關係,而且直呼其乳名,實在令人震驚。
田宏武呼吸為之一窒。
“天外奼女”又道:“你還記得我嗎?”
田宏武囁嚅地道:“記得!”
“天外奼女”道:“你準備去哪裏?”
田宏武略一躊躇,道:“去找人!”
“找什麼人?”
“這個……”
“別這個那個,不必去了!”
“不必去了?”
田宏武驚詫地道:“芳駕知道小可找的是誰?”
“天外奼女”淡淡地道:“復仇者!”
語氣是絕對肯定的。
田宏武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這神秘的婦人。
最令他不安的,是不知道她的意圖,因為照情況推斷,她是有為而來,而且與這樁公案有關。
驀在此刻,只見總管呂文煥帶着四名武士,朝這邊奔來,田龐武俊面一變,手中劍不自覺地橫了起來。
“天外奼女”道:“別緊張,好好站着別動!”
呂文煥一行五人,接近,從旁邊馳過。
似乎有目如盲,連瞟都不朝這邊瞟一眼,像是根本不知道這裏有人。
田宏武困惑至極,期期地道:“這是怎麼回事?”
“天外奼女”手指身旁一塊大青石道:“坐下來休息!”
呂文煥一行人去遠了。
田宏武不肯貿然就坐,狐疑地四下掃瞄。
“天外奼女”似已窺出他的心意,又道:“你先坐下,沒有人能發現我們,我們是在一座奇門陣勢之中,你來時,我放開了陣門,否則你一樣看不到我!”
田宏武算是明白了。
但臉上卻不由一熱,他對奇門術數,是半竅不通。
於是他依言坐到大青石上,忍不住又道:“芳駕……不是偶然來此的吧?”
“天外奼女”淡淡一笑道:“記得在開封城外那晚,你稱呼我作大娘,怎麼又改變了呢?”
田宏武紅着臉,道:“是的,如果……您喜歡大娘這稱呼,小可就照舊吧!”
“天外奼女”略一頷首,道:“我們在此地靜心等候,日落前就有分曉。”
田宏武茫然不解地道:“什麼分曉?”
“天外奼女”道:“到時你就知道!”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可是……小可是要趕着去找‘復仇者’來救人!”
“天外奼女”還是一付漠然的神情道:“我知道,我們現在就只等着救人,再説,你也找不到‘復仇者’!”
田宏武震驚得近於昏亂。
聽口氣,“天外奼女”似乎又是“復仇者”一路的人。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看來她對一切情況,比自己還明白。
但照四大堡的部署,“復仇者”如何救人?
他的目光又發了直。
他在想:“今天大概可以看到‘復仇者’的廬山真面目!”
心念之中,期期地問道:“大娘可知道‘影子人’他們三位,是如何落入對方手中的嗎?”
“天外奼女”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大的錯誤,常由小的疏漏造成,他們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疏於防範,結果被對方所乘,一網成擒!”
田宏武顯得有些激動地道:“以他們三位的身手,竟被對方所乘?”
“天外奼女”笑笑道:“江湖道上,鬥智為先,鬥力次之,事情壞在‘千面翁路遙’好酒貪杯上,對方在酒裏摻了一種無色臭之毒……”
田宏武驚奇地道:“千面翁是誰?”
“天外奼女”目芒一閃道:“噢,原來你不知道,他就是化名‘賣命老人’的那酒鬼,易容之術,獨步天下。一併告訴你吧,他們三人是同門師兄弟,‘影子人’最小。”
田宏武興奮不已,這是他意想不到的秘密,現在卻由“天外奼女”一口揭穿了。
緊跟着追問道:“大娘,那‘復仇者’又是誰?”
“天外奼女”一口回絕道:“這暫時不能告訴你!”
田宏武心中一驚,暗忖:“莫非自己面對的便是‘復仇者’?這實在大有可能,她在‘鳳凰莊’廢墟之後的上丘上夜哭亡夫。很可能,她的丈夫是血案受害者之-,而且與姨父母有所淵源,所以她才出頭清理血債。”
這一想,很合情理,他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到對方臉上。
“天外奼女”道:“你想些什麼?”
田宏武鼓足勇氣,期期地道:“小可在想……大娘的來歷!”
“天外奼女”道:“不要胡想,我知道你懷疑我是‘復仇者’,但我告訴你,不是!”
最後不是兩個字拉得很長,
田宏武目光仍直照在對方臉上,想測度一下她這話有幾份可信。
“天外奼女”搖搖頭,道:“信不信由你!”
説完,雙足一收,做出調息養神的樣子。
田宏武收回目光,長長吐了-口氣。
胸中思潮澎湃,他想得很多,但卻無法理出頭緒來,情況太複雜了,像一團亂麻,越理越亂。
時間在焦躁與難耐中慢慢滑過,日頭也已偏西。
突地,他發現遠遠地一個怪異的行列,緩緩朝這邊移動。
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
“天外奼女”睜眼道:“什麼事?”
田宏武伸手遙遙一指道:“大娘,您看!”
“天外奼女”轉頭一望,面露喜色道:“果然如時而至!”
田宏武頓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瞬地望着。
近了,是三口棺材。
由人抬着,一字長蛇式向這邊來。
又是三口棺材。
田宏武心中一動,忍不住道:“大娘,我們等的就是這個?”
“天外奼女”很平靜地道:“不錯,我們等的就是這個。”
田宏武眼睛睜得更大了。
抬棺的行列更近了,可以看出抬棺材的是一般苦力,不是江湖人。
田宏武激動非凡,怎麼也想不出是什麼玄虛。
“天外奼女”喃喃地道:“這出戏定然演的有聲有色,希望對方的主角能現身!”
説着,目注田宏武道:“你只管看,等需要你上台時,我會告訴你。”
棺材終於到達了現場,在八丈排列。
抬棺材的苦力收拾了槓杖繩索,一窩蜂地離開了。
只剩下一個沒走,靜靜地兀立在棺材後面。
田宏武的情緒不斷地沸騰,暗忖:“這留下來的是‘復仇者’嗎?”
那留下來的人戴着闊邊草帽,帽沿壓得很低,遮去了大半個臉,一襲布袍掖在腰間,乍看像是短打扮。
空氣詭秘而緊張。
兩條人影,從廢墟斷垣中出現,朝棺木這邊奔來。
一個是“雲堡”執法嶽大川。
另外一個卻是一個少女。
等對方在棺材前三丈之外停了身,田宏武即認出那少女赫然是“火堡”千金簡瑩。嶽大川雙手一拱,聲道:“閣下想是‘復仇者’了?”
那人沒抬頭,嘿嘿一笑道:“非也,老夫只是生意掮客,代人做買賣,從中賺點利潤而已。”
簡瑩冷哼一聲道:“少裝模作樣,姑娘我不欣賞這一套!”
那人道:“簡大小姐,説話客氣些,老夫是局外人,生意如果不成,老夫至多是白跑一趟,沒什麼大不了!”
簡瑩大聲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道:“表明過了,是掮客!”
嶽大川接話道:“為什麼‘復仇者’不現身,怕嗎?”
那人又是一陣嘿嘿冷笑,道:“怕不怕老夫不得而知!”
嶽大川道:“朋友,如果‘復仇者’本人不出面,一切免談!”
説着,不安地掃了那三口棺材…眼,又道:“這是做什麼?如果是收屍,我們已備了現成的棺材,用不着了!”
那人道:“做主意談買賣,要緊的是講究信用,豈能空口説白話,這是貨品!”
嶽大川栗聲道:“貨品?”
那人道:“一點不錯,是貨品。”
簡瑩插口道:“什麼樣的貨品?”
那人嘻嘻一笑道:“相當貴重,價值不菲,足可抵得上三條人命。”
嶽大川打了個哈哈道:“朋友,亮亮相,別的話慢慢再談!”
“有這個必要嗎?”
“非常必要!”
田宏武一直在心裏問:“他是誰?他是誰?”
嶽大川森森地道:“朋友,最好不要説不,來容易,離開可難,如果把你擱下,老夫相信‘復仇者’定會出面,是嗎?”
那人若無其事地道:“他目前不擬出面,除非有必要,但他一出面,穩見血腥。”
簡瑩似乎早已不耐,厲聲喝道:“你不是找死吧,識相些,摘下你的帽子?”
“呵!呵!”那人把帽子摘下,擲得遠遠地。
口裏道:“簡大小姐,別沒大沒小,姑娘家應該學學文靜,以免嚇了婆家!”
田宏武不由脱口驚了聲:“天不偷!”
嶽大川怪笑了一聲,道:“好哇!老偷兄,想不到你也是‘復仇者’的同路人,公然還裝瘋賣傻,現在廢話少説,言歸正傳,這三口棺材是什麼意思?”
“天不偷”咧嘴,道:“我説過裏面是貨物,準備與貴方交易的!”
嶽大川道:“什麼貨物?”
“天不偷”道:“話説在前頭,你嶽大執法做得了主嗎?”
嶽大川道:“別繞彎子,痛快點!”
“天不偷”道:“聽清楚,我老偷兒受人之託,以這三口棺材,換那三口棺材,物物交易,兩不吃虧,至於別的,不在老夫受託之列……”
嶽大川微微哼出聲,再次掃了棺材一眼,道:“換哪三口棺材?”
“天不偷”挑眉道:“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就是擺在那邊破牆圈子裏的那三口!”
嶽大川道:“有這麼便宜的事,老偷兒,你説,你這三口棺材裏到底是什麼?”
“天不偷”搖頭道:“不知道,是‘復仇者’親自裝的,他只説四大堡見了貨,包管來不及的更換,閣下真能做得了主,便可看貨。”
嶽大川驚疑地望着簡瑩,他已被弄得沒了主意。
簡瑩一咬牙,道:“先看看再説!”
嶽大川略一躊躇,像突然下了決心似的大聲道:“好,看貨!”
“天不偷”向後彈退丈許,一抬手道:“棺材沒上釘封,自己看吧!”
嶽大川向簡瑩低語了一陣。
然後緩緩舉步,朝棺材走去。
簡瑩卻電疾彈身,欺到“天不偷”身側,丈外之處。
掏出一物在手,冷冷地道:“如果棺材裏有什麼花樣,我先炸死你!”
“天不偷”滿不在乎地道:“小意思,反正我老偷兒不會白死!”
簡瑩冷哼一聲,眸中隱射殺光。
日頭已沉得很低,餘暈斜照,給這片廢墟塗上了一層血色。
嶽大川已經走到棺材前,但他沒立刻動手開棺。
在奇陣中旁觀的田宏武,一顆心跟着懸了起來。
他低聲向“天外奼女”道:“大娘,棺材裏裝的究竟是什麼?”
“天外奼女”道:“你馬上就會知道的!”
田宏武吐了口悶氣,不再言語。
嶽大川兀立在第一口棺材之前,突地一抬手,道:“老偷兒,你來開!”
“天不偷”嘻嘻一笑道:“怕嗎?儘可放心,絕無兇險。”
嶽大川沉着臉道:“要你來開,少廢話!”
“天不偷”搖搖頭,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走到棺材邊,用手扳動棺蓋,錯開了一條縫,道:“請看!”
嶽大川上前一步,簡瑩也彈了過來。
兩人低頭一看,不約而同地驚呼了一聲。
雙雙退了一步,怒視着“天不偷”。
嶽大川悚聲道:“怎麼回事?”
“天不偷”道:“誰知道,‘復仇者’安排的,就是這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