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是傍午時分,睜開眼,不由大吃一驚,桌邊端坐着一個窈窕的身影,赫然是那不告而別的洪玉嬌。
她為什麼去了又回來?
田宏武趕緊坐起身來。
想到身上只穿着內衣,當着大姑娘的面,未免不成體統。
雖然在她受傷時,他曾扶抱過她,但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一時之間,下牀不是,就這樣攤被坐着也不是。
俊面不由脹紅了,心裏好不尷尬。洪玉嬌看出了他的窘態,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你不必下牀,我説幾句話就要走了。”
田宏武訕訕一笑,道:“洪姑娘這一天一晚是去了哪裏?”
洪玉嬌幽幽一笑,道:“我想着應該和你分手,但……又覺得有幾句話不吐不快,所以,我又回來了……”
心中一動,田宏武困惑地道:“姑娘説應該和在下分手?”
洪玉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以低喑的聲調道:“不錯,是分手的時候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遲早是要分手的,是嗎?”
田宏武茫然道:“當然,不過……這是很平常的事嘛!”
洪玉嬌道:“是很平常,那是在平常時候,但在某種情況下,便不平常了,因為……”
“因為什麼?”田宏武的星目泛了光。
“因為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與想法,同樣一件事,由於立場不同,所做的反應也就互異,想法也就完全不同。”
“這……”
田宏武皺了皺眉:“在下越發的不懂了?”
洪玉嬌悽清地一笑,道:“現在你可能不懂,但將來你會明白的,我……想問你——句話。”
田宏武期期地道:“請講!”
洪玉嬌垂了垂眼皮,半啓朱唇道:“你喜歡我嗎?”
田宏武怔住了,他料不到她問的是這一句話。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如何答覆。
説喜歡,有些礙難出口,説不喜歡,定會傷了她的自尊。
想了想,終於應道:“喜歡!”
兩個字出口,臉已經紅透了。
洪玉嬌目不稍瞬地緊迫着道:“是真心話?”
田宏武怔了怔,略一猶豫地硬着頭皮道:“是的!”
他在想:“她這是什麼意思?”
洪玉嬌笑了,異樣的笑,帶着幾分淒涼。
口唇抖動了半晌,才迸出話聲道:“有你這麼一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説不出心裏是什麼感受,也猜不透她説這句話的意思。
只呆呆地,略顯驚愕地望着她。
洪玉嬌站起身來,幽幽地道:“還君明珠淚雙垂!”
説完有些泫然泣慨。
田宏武滿面茫然之色,似乎有些明白。
但仔細一想,又完全不明白,期期地道:“洪姑娘,這……這話怎麼説?”
洪玉嬌緊閉着嘴,痴痴地望着田宏武,眼圈微微有些濕潤。
田宏武被她望得心神不寧起來。
久久,她長長嘆了口氣,道:“一切都是註定的了,我真傻!”
她笑了,悽清的笑,不知是自嘲,還是別有所感,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會發笑。
田宏武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
女人心,海底針,實在令人無法捉摸。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推門而入。
大眼睛,赫然是丁香,目光流轉之下,粉腮微見變色。
田宏武尷尬至極,真有些無地自容。
一個大男人攤被而坐,面對兩個黃花大閨女,又是在住店之中,傳出去還成什麼體統。
雖然武林兒女不拘小節,但也有個分寸。
他脹紅着臉,忘了招呼丁香。
洪玉嬌開口道:“我得走了!”
丁香烏溜溜的眼珠一轉,道:“是我來得不巧嗎?”
洪玉嬌粉腮一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丁香把身形移向窗邊,秀眉微蹙,道:“沒有什麼,我只是想,你們談的正好,我來了豈不煞風景……”
洪玉嬌冷冷地道:“丁香,別話裏帶刺!”
丁香喘了口大氣,道:“大姐姐,你把話想左了,我怎會有這樣的存心,記得我説過的話嗎?”
洪玉嬌道:“我是來道別的!”
丁香驚聲道:“道別?大姐你……”
洪玉嬌很勉強地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做了件蠢事,幸好還來得及回頭,這是不可能,而且也很可笑,小妹,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丁香苦着臉道:“你準備去哪裏?”
洪玉嬌幽幽地道:“天下之大,難道會沒有我洪玉嬌容身之地?這一點你就不必煩心了。”
田宏武一句話也插不上,只坐在牀上發愣。
丁香望了望窗外,向洪玉嬌靠近了一步,柔聲道:“大姐姐,我是一片真心,不是在做戲!”
洪玉嬌道:“我説過了心領了,我……祝福你!”
丁香發急道:“你不回……”
以下的半句頓住了。
洪玉嬌搖了搖頭,突然很快地轉身奪門而出。
丁香立即追了出去。
田宏武乘這機會,趕緊起身,穿上衣衫。
沒多久,丁香去而復返,顯得有些垂頭喪氣,望着田宏武苦苦一笑。
田宏武期期地道:“丁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丁香搖搖頭,道:“不要説了!”
田宏武吐了口悶氣,道:“你來有事嗎?”
丁香道:“有那麼一點!”
田宏武道:“什麼事?”
丁香輕輕一咬下唇,道:“你憑良心回答我,你愛洪玉嬌嗎?”
田宏武心中一驚,瞪大了眼道:“丁香,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丁香掠了掠鬢邊散發,幽幽地道:“因為她愛你!”
“你怎麼知道?”
“因為唯有女人最瞭解女人!”
“你知道我愛她嗎?”
“所以我才問你。”
“你準備當月下老人?”
“可以這麼説的。”
田宏武俊面一冷,道:“丁香,謝謝你的好意,我的心早死了,誰也不愛!”
丁香大眼珠一轉,極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你表妹小秀子呢?”
心上似被蜂兒猛螫了一針,田宏武打了一個哆嗦,臉色頓時變的十分難看。
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她活在我的心裏,永遠地,直到我無法思想。”
丁香幽幽地道:“你的痴情未免過了份?”
田宏武道:“人活着是為了自己,所以無論任何事,都該堅守自己的原則!”
丁香搖搖頭,道:“那我無話可説了!”
愛是絕對自私的,像眼睛不能容下一粒砂子。
丁香曾經多次示愛,而她現在卻一力撮合洪玉嬌,這違反了常情,她是以退為進嗎?
田宏武想不透,但他也不願去深想,因為除了小秀子,他心裏已容不下任何人。
如果勉強與別人結合,由於心裏有小秀子的影子,可以預見不會有幸福可言。
沉默了片刻。
丁香改變話題道:“田少俠,‘復仇者’要我轉達你一句話。”
一提到“復仇者”,田宏武便有一種牙癢癢的感覺,冷沉地道:“什麼話?”
丁香道:“希望你不要單獨行動。”
田宏武冷冷一笑,道:“我做我自己認為該做的事,為什麼要聽他的?一個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丁香,你十分清楚,打從我初次投入‘風堡’,認識了化名餘鼎新的總管童梓楠起,便一直被矇在鼓裏,任人擺佈,這種情況,應該結束了!”
丁香顯得很為難地道:“這……並非故意,而是不得已!”
田宏武披了披嘴,道:“不得已三個字我已經聽膩了,以後請不要再多説了,請回報‘復仇者’,有話當面講,用不着第三者來傳,否則恕我不願接受!”
丁香垂下螓首,在撫弄衣角。
田宏武怕她難堪,和緩了聲音道:“丁香,你不必難過,這本不關你的事!”
丁香猛可裏抬起了頭,像突然下了決心,閃動着目芒,道:“我告訴你……”
田宏武內心一陣怦然,他期待這很久了,不由睜大了星目,靜候下文。
驀在此刻,一條人影衝入房中。
兩人齊吃一驚,定睛一看,來的是“影子人”。
手裏提着個大包袱,還有根四尺長的旱煙杆。
他把兩樣東西朝桌上一放,道:“看這個!”
丁香粉腮大變,懍聲道:“怎麼回事?”
田宏武脱口道:“這……不是‘仙猿公’的旱煙杆嗎?”
“影子人”沒説話,動手解開了包袱,裏面包的是件羊皮襖,染滿了血跡,看起來使人心驚,一點不錯,正是“仙猿公”之物。
丁香激動地道:“到底怎麼回事?”
“影子人”喘了口氣,瞪着眼道:“現場只留下這兩樣東西,還有一攤血漬,人不見了!”
丁香的臉色泛了青,顫抖着嘴唇道:“我到現場去看看!”
然後又朝田宏武道:“你來嗎?”
田宏武略一躊躇,道:“好,我也去!”
“影子人”重新包上帶血的羊皮襖,抓起煙桿,道:“我先走一步,你們隨後來!”
説着,出房徑去。
丁香擦了擦額角的汗珠,道:“我們走!”
顯然,“仙猿公”已經遭了意外。
田宏武本想追問“復仇者”的事,見丁香急的那份樣子,只好暫時忍住。
整了整衣衫,抓起“迫魂劍”,道:“走吧!”
口口口口口口
這是一間坐落在郊野的廢宅。
不大,四合院外加圍牆,大門上橫着一把鏽蝕了的大鐵鎖,門上盡是風雨侵蝕的痕跡,田宏武眉頭一緊,道:“就是這裏嗎?”
“不錯!”
“他……‘仙猿公’怎會住在這種地方?”
“當初是為了逃避‘化身教’的追捕,所以選了這無人住的空屋作為落腳之處,慣了,他反而不肯離開.圖清靜!”
兩人越垣而入,直撲正房,“影子人”已在堂屋裏等候。
丁香進入上首房門,田宏武也跟了進去。
只見房裏打掃的很乾淨,一張木板牀,沒有被褥,靠窗有張破桌子一卜面有盞油燈,還有些吃剩殘餚。
地上,一大攤鮮血,已經凝固了。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看樣子,‘仙猿公’定是受傷被擒……”
丁香在發呆,沒開口。
田宏武接着又道:“八成是‘化身教’所為!”
丁香搖搖頭,道:“不會是‘化身教’的人,在我們赴太白山之前,已經回關外去了!”
田宏武道:“暗中有人留下呢?”
丁香道:“不可能,他身為該教護法,所知入關的高手中,連‘芙蓉女’在內,僅僅‘司命金剛’杜海堪與匹敵,但他已經走了。”
田宏武期期地道:“那是什麼人的傑作呢?”
丁香道:“除了四大堡,我想不出誰會對他下手!”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現在該怎麼辦呢?”
丁香沉重地道:“只有盡力偵查一途,我相信他還活着,如被殺害,該留下屍體。”
突地廂房方面,傳來了一聲驚呼。
兩人同感一震,忙不迭地穿出正屋。
只見“影子人”在西廂房的窗口招手。
兩人電撲過去,進入房中,不禁頭皮發了炸,全身的骨頭,宛若一下被拆散了似的。
一張木牀的橫頭欄杆上,反縛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雙膝着地,頭歪在一邊,身上的衣褲已成了碎布。
渾身上下,盡是裂口,像一張張小孩的嘴,雙眼已被剜掉,血漬使五官不辨,但仍可看出,死者正是“仙猿公”。
田宏武雙目盡赤,渾身的血管似乎要爆裂了。
這慘案,使他想起了“宇內狂客”胡一奇。
胡一奇因為“化身教”一名使者被殺的陳年公案被牽連,而被“化身教”的人酷刑殘害。
丁香“咚!”地跪倒屍前,雙肩抽動,淚落如雨。
田宏武大感困惑,丁香何以會對“仙猿公”遺體下拜,還這般哀慟?
丁香哽咽哀哀地道:“師叔,是誰下的毒手?”
田宏武又是駭然大震,“仙猿公”怎會是丁香的師叔?
那她的師父是誰?
她也是個相當神秘的女子。
久久,丁香站起身來,擦去了淚水,紅着眼,咬牙切齒地道:“殺!寬容敵人,是對自己殘忍!”
“影子人”喑聲道:“兇手是誰?”
丁香道:“絕對不止一個,看死狀便知道:一定可以查出來的!”
田宏武激動地道:“仙猿公背叛了‘化身教’,而替‘復仇者’效力,‘化身教’與四大堡都不會放過他,兩方面必有一方是兇手。”
“影子人”道:“他不但武功高,也擅長‘化身教’的鬼蜮門道,四大堡的人要算計他頗不容易,至少,他會反抗,但現場沒有對方傷亡的痕跡…”
田宏武目注丁香道:“他是令師叔?”
“是的!”
“以你所知,他有沒有結下什麼強仇?”
“沒聽説過!”
“以殺人者手段之狠辣,不但是蓄意,而且不是普通仇家,再想想看?”
“想不出來。”
田宏武垂下了目光,望着地上,他實在不忍再多看死者一眼,殺人不過頭點地,為什麼有的人如此喪心病狂呢?
不論如何兇殘,多少該有些人性的……
目光在遊移,血漬、塵埃,腐朽了的傢俱雜物。
突地,他目光觸及一件晶瑩的東西。
在灰塵厚積的地上,十分醒目。
他心中一動,上前數步,撿了起來,是一個拇指大的玉墜,上面精工鏤刻了一些花朵,頂端有個小孔,還連着半截絲線。
看樣子是不久前遺落的,玉質晶瑩,是上品,這種東西,通常是女人的飾物。
他吃驚地想到,兇手就是女人,或是其中有女人蔘與行動。
丁香一眼瞥見,道:“什麼東西?”
田宏武遞了過去,道:“是個玉墜!”
丁香接過手來,審視一遍,激聲道:“這是女人的東西,難道兇手是女人?”
田宏武道:“我也正在這麼想!”
“影子人”湊了過來,看了兩眼,道:“是從身上被拉扯或碰落的,這……也許是一條線索。”
丁香遞給田宏武,蹙眉道:“四大堡之中,沒有功力突出的女性高手,師叔是位老人,對方不可能施美人計,這倒是怪事?”
“影子人”沉聲道:“很難説,男人也未始不能用這東西,像扇墜……”
田宏武略作思索,道:“如果是扇墜,兇手必是文士裝束,我們可以先朝女人與文士這兩方面探索,這樣好了,我們分頭查!”
“影子人”道:“得先讓死者落土,我有個計劃……”
田宏武搶着道:“什麼計劃?”
“影子人”道:“請你去買棺材,無妨張揚些,兇手可能仍在附近,你注意每一個可疑的人,説不定會有所發現。”
田宏武頷了頷首道:“這也是個可行的辦法,好,我馬上去辦!”
他毫不遲疑地出了廢屋。
廢屋右方一箭之地,是個雜樹林子。
田宏武一眼瞥見林子裏有人影在晃動,不禁心中一動,快步朝林子走去。
到了林邊,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是幾個衣衫不整的粗漢,在林子裏挖坑,旁邊擺了口臼木薄皮棺材,不見有穿孝的事主。
他不由大奇,走近去看道:“你們是在做什麼?”
幾個人齊齊抬頭望了田宏武一眼,其中一個道:“公子爺,你不見我們在埋人?”
田宏武道:“埋葬的是什麼人?”
那漢子笑笑道:“奇了,埋的當然是死人,難道還把活人拿來埋了不成?”
田宏武沉着臉道:“我知道埋的是死人,可是怎麼沒有苦主?”
那漢子道:“孤魂野鬼,凶死異鄉,哪來苦主,能不躺在荒郊讓野狗拖,已不錯了!”
田宏武皺了皺眉,道:“你剛才説是凶死?”
“是呀!”
“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
“在下要瞧瞧……”
那漢子瞪眼道:“公子爺要開棺?”
田宏武再上前兩步,道:“不錯!”
幾雙驚愕的眼睛,全投在田宏武面上,那似是為首的漢子道:“這……不太妥當吧!”
田宏武硬起心腸道:“沒什麼不妥當的,在下只是好奇,也許棺材裏是熟人也不一定!”
頓了頓,又道:“什麼人行的善事?”
那大漢道:“當然是有錢人,沒錢行什麼好事!”
田宏武道:“把棺材打開!”
那大漢斜了他一眼,道:“我大牛子可不幹這缺德事,開罪活人無所謂,開罪了死人可不得了,公子爺是感到太清閒了嗎?”
田宏武一披嘴,道:“我出錢!”
提到錢,所有的眼睛全發亮了。
那大漢眉毛一揚,咧開嘴道:“您……出錢?”
田宏武從錦袋裏抓了些碎銀,塞在大漢手裏,道:“拿去打酒喝!”
那大漢在手裏掂了掂重量,眉開眼笑地道:“公子爺,您貴姓大名?”
田宏武本不必對這類人提名道號,但想到“影子人”要他故意張揚,以誘使殺害“仙猿公”的兇手現身。
於是,放大了聲音道:“追魂劍田宏武!”
那大漢突地臉色大變,驚叫道:“媽呀!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田……田少俠?”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大俠?”
坑穴已經挖好,幾名漢子拿着鋤鍬擁到大漢身後。
那大漢拇指一豎,道:“大俠,您……真不含糊,我大牛子今天能碰上您,可真是三生……嗯……三生……嘿嘿,咱説不上來,反正……不對呀?”
田宏武莞爾道:“什麼不對?”
那大漢一本正經地道:“茶樓裏那説書的張快嘴説,‘追魂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説話如雷鳴,平常人被他看上一眼,屁滾尿流……”
田宏武啼笑皆非,抬了抬手,道:“夠了,我是不是真的‘追魂劍’無關緊要,反正你得銀子,開棺讓我瞧瞧,然後各走各路,是嗎?”
那大漢怔了怔,道:“您説的是!”
田宏武道:“開棺吧!”
那大漢從同伴手中拿過一柄鐵鏟,走近棺材,猶豫了一下,動手撬棺,棺蓋釘的不牢,只一兩撬便應鏟而起。
棺蓋挪開了一半。
“呀!”那大漢驚叫一聲,連退了三四步。
其餘的幾名漢子也面目失色。
田宏武心頭大震,一個大步,跨到棺材邊,一看,也呆住了。
棺材是空的,根本沒有人。
一塊四尺長的墓碑,平放在棺底,是新的,上面赫然刻着:“故仙猿公秦崑山之墓”九個大字。
田宏武七竅冒了煙,殺機直衝頂門。
一把抓住那叫大牛子的大漢的胸衣,厲聲道:“説,怎麼回事?”
那大漢登時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地道:“小的……小的……不知道!”
田宏武氣無所出,暴喝道:“不説就劈了你!”
聲音如春雷乍震,使人耳膜欲裂。
這批工人,一輩子也沒經過這等陣仗,個個簌簌發起抖來。
那大漢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哭喪着臉道:“公子爺,小祖宗!銀子請收回去,小的不敢領受!”
田宏武凶神惡煞般的道:“誰説銀子,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手一用力,把大漢提站了起來。
那大漢喘了半天氣,才顫聲道:“公子爺,小的……確實不知情,是……是一位爺出錢要小的們抬來此地,説明挖好坑棺材落土,事就算完,求您……”
另外幾名漢子,扔下鋤鍬等物,鼠竄而去。
田宏武也懶得理料,那大漢見同伴走了,又急又怕,雙腿一軟,又要下跪,卻由田宏武扣住,跪不下去,額頭的汗珠,滾滾而落,像淋了暴雨。
“説,要你們做這事的是什麼人?”
“這……小的委實不認識,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長相穿着呢?”
“半百年紀,穿的像個員外爺!”
“真的是這樣?”
“如有半句假話,天打雷殛!”
田宏武想了想,犯不着為難這些苦哈哈,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這分明是兇手在殺人之後,故弄的玄虛。
這正像當初“復仇者”對付“風堡”離職的執法“降龍手”周昆一樣,殺人送棺,還請了道士。
當下把手一鬆,道:“你滾吧!”
那大漢如獲大赦,連跑帶跌沒命地離開了。
田宏武牙齒幾乎咬碎,轉身奔向廢屋,只見“仙猿公”的遺體,已經收拾過,他的那件特殊標誌羊皮襖也已穿上。
丁香兩眼有些紅腫,淚痕猶新,像是又曾哭過。
“影子人”迎着道:“怎麼這樣快?”
説着,發現田宏武神色不對,又道:“發生了什麼事?”
田宏武橫眉豎目的道:“棺材不用買,有人送來了,連墓穴都是現成的,還有墓碑……”
丁香大眼一閃,道:“怎麼回事?”
田宏武把經過事實説了一遍。
“影子人”跺腳道:“好,有意思,這是嚴重的挑戰,我們就領對方這份情,把‘仙猿公’的後事料理了,然後鬥一鬥這位仁兄!”
丁香紅着眼道:“看來我們只有放手的做了,是對方迫我們流血殺人!”
“影子人”沉吟着道:“對方到底是哪一路的人物呢?”
丁香咬牙道:“除了‘化身教’,便是四大堡,再不會有別人!”
“影子人”抱起“仙猿公”的遺體,三人一道出了廢屋。
到林子裏用現成的棺木埋葬了死者,堆土立碑。
事完已是黃昏時分。
田宏武淡淡地開口道:“復仇者殺人,他的同路人被人殺,現在仇家已擺在眼前,大可逐一登門索仇,光明正大地做,等於把這血案昭告武林。如果再故作神秘,還會有人步‘仙猿公’的後塵,説實在話,小弟是為了顧全大局,才隱忍到如今,否則真不耐這種作風。”
丁香幽幽地道:“你説的是,時候到了!”
“影子人”道:“要採取行動,必須大家集議,不是三言兩浯的事,‘復仇者’也不會再拖延了,打鐵趁熱。我去找童梓楠他們商量一下,丁香姑娘回城暗探,田老弟無妨假裝離開,然後再回頭埋伏,説不定對方會回頭查下文,如何?”
丁香點頭道:“就這麼辦!”
田宏武心裏牽記着今晚“悟因”和尚約會“復仇者”的事,他準備暗中一窺,正愁脱不開身。
“影子人”這一説,正中下懷。
當下也頷首道:“好,這辦法不錯!”
丁香望着田宏武,欲言又止,口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隨同“影子人”,疾掠而去。
田宏武不得不故作姿態,也跟着彈身,朝另一個方向馳去,一口氣奔出了兩三里,才停了下來。
心想:“在客店裏,丁香本來要説出‘復仇者’的來歷,卻又被這件血案打了岔,當着‘影子人’的面,不便追問。現在只有等晚上‘復仇者’赴約時,一切真相便可大白。”
口口口口口口
夜幕垂落,他潛回埋葬“仙猿公”的林子。
選了個視線不受阻的地方,藏起身來,他下了決心,對方不現身則已,如果現了面,就把他劈在墓前。
林空中星星在眨眼,萬籟俱寂,寂靜中隱伏了殺機。
人,一旦靜下來便會想,他開始回憶,歷歷往事,一幕一幕重現腦海,他從父母雙亡想起,然後蒙冤亡命!
“鳳凰莊”血案,小師妹慘死……等等。
直想到眼前的丁香、洪玉嬌,自己。
怨消仇了之後,該去哪裏?
自己已經是無家可歸的人,連個親人都沒有了,不由興起了“天涯茫茫,何處是兒家”之嘆。
一條人影,從夜幕中出現。
緩慢地移動,不久,到了墓前,停住了。
田宏武的心絃,立時繃緊了,殺機再次抬頭。
他緊緊捏了捏手中劍,展開鬼魅似的身法,迫了過去。
在距離三丈之處,他停了下來。
目光掃處,不由大感意外,來的竟然是“賣命老人”。
不禁脱口道:“原來是路前輩!”
“賣命老人”揚起手道:“別動!”
田宏武不由一怔神。
“賣命老人”揚起的手突然一振,一樣黑忽忽的東西,朝田宏武疾射。
出自本能,沒經過意念,田宏武躍到近身的樹後,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一聲“轟!”然巨響,土石紛飛,煙硝刺鼻。
田宏武亡魂大冒,這分明是“火雷梭”!
“賣命老人”怎麼會向自己出手?
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難道“賣命老人”是內奸?
那丁香呢?
殺害“仙猿公”的兇手是“賣命老人”?
這幾乎毫無疑義了。
“仙猿公”功力再高,當然防不到自己人向他下狠手。
現場遺下的唯一證物是鏤花玉墜,女人用的東西。
丁香與“賣命老人”——稱叔侄,住在一起,而丁香是“風堡”出來的人。
她説“仙猿公”是她師叔,誰能證明?
以往,丁香與“賣命老人”所表現的,當然是做戲。
為什麼“影子人”他們沒發覺呢?
轉念一想,又覺得其中大有矛盾……
煙硝散盡,現場已不見“賣命老人”的影子。
他又想:“據‘天外奼女’透露,‘賣命老人’的本來名號是‘千面客路遙’,與童梓楠他們是師兄弟。既是如此,路遙就不可能是內奸,但他持‘雷堡’獨門火器要自己的命是千真萬確的,又做如何解釋呢?”
他想得腦脹欲裂,仍然找不出合理的答案。
突地,他想起了當初“悟因”和尚的推斷,有某一個野心家想取代四大堡獨霸北方武林,於是假“鳳凰莊”血案之名義做掩護。
照這説法推斷,他們這一羣男女,以鬼蜮手段,左右逢源。
而“仙猿公”是犧牲者,自己也是被利用的工具。
利用完了,便兔死狗烹。
證諸“復仇者”始終不肯露面,只有這推論合乎情理。
這麼説來,“鳳凰莊”血案的真正苦主,只自己一個。
意想不到的轉變,震得他意亂神疲。
思想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
現在,他的做法需要改弦更張了,撇開“復仇者”他們,先求證實血案的兇手是否真是黑名單所列的。
今晚的約會,是非去不可,如能揭開“復仇者”的真面目,事情便好辦了!
“悟因”和尚今晚的約會,會不會成為自投羅網呢?
如果他成了“復仇者”野心的阻力,絕難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