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武一直沒插上口,到現在他才知道仙猿公與復仇者有淵源。
怪不得他甘於叛教,與丁香她們共同行動。
悟因和尚白眉聚了又舒,好半晌才道:女施主,最後一句話,如果四大堡中止流血行動,你肯接受調停嗎?
丁香期期地道:那得要看事實的表現,不過,小女子仍奉勸大師不要管這樁公案!
悟因和尚不置可否,合十道:言止於此,老衲去了!
説完,飄然而逝。
田宏武開口道:丁香,我們怎麼做?
丁香沉聲道:照計劃行動!
田宏武道:是照我剛才説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驀在此刻,只見遠遠的半空中,搖曳着一個火球,突又爆裂開來,變成了三溜火花,鮮紅奪目,向下劃落。
丁香驚聲道:那是四大堡的告急訊號,看樣子在廢墟附近,那裏一定發生了特殊情況,我們去瞧瞧!
田宏武把頭一點,道:走!
口口口口口口
距離廢墟約半里遠的樹林間,無數人影在穿梭遊走,如果仔細觀察,便可看出那些人影,是環繞着一個特定的空間在走動。
那空間約莫六七丈方圓,就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牆阻隔着,使外面的人無法越雷池一步。
此刻,雖是暗夜,但天朗氣清,星斗分明,唯獨那七八丈的空間,有些迷濛混沌,像被一層薄霧罩着,使人視線模糊。
薄霧中,傳出了陣陣搏擊之聲,但卻不見人影。
那些遊走的人,似乎想突破無形的障礙進入空間。
但略沾邊緣,又退了回來,時間久了,慢慢靜止下來,聚在一起。
田宏武與丁香奔到了現場,在隱蔽處藏起身形。
田宏武目光遊掃了現場一遍之後,驚奇地道:都是四大堡的高手,他們怎麼回事?
想救人!
救人,救誰?
你聽到交手的聲音沒有,他們有人被困在陣勢中,想救人而不得其門而入!
啊!陣勢,莫非是天外奼女
不錯,正是她!
我看不到人?
我也一樣,不知被困的是誰?值得她佈陣對付的,不會是尋常人!
我們該助她一臂嗎?
需要時她會通知。
可是她怎知我們來到?
我已經用密語傳聲之術告訴她了!
田宏武默然,他深深地感覺到丁香的為人不簡單。
從種種跡象看來,丁香當是復仇者手下第一得力的助手。
當初在風堡為婢,是特別安排的,她的身手,恐怕不在自己之下一聲悶哼,傳自陣中,搏擊的聲浪停止了。
天外奼女的聲音道:你是自了,還是要我動手?
公孫龍,你開口呀?
田宏武激動地道:陣中被困的是公孫龍!
那些四大堡的高手,被話聲所驚震,又開始盲動起來。
公孫龍的聲音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天外奼女道:我要贖罪!
公孫龍道:我們不能言歸於好嗎?
天外奼女淒厲地笑聲相當刺耳,道:做夢嗎?我錯了一次,毀了一生,不殺你我死不瞑目!
你真的
這不會假,公孫堡主,你就認命了吧!
殺了我你也別想活!
我本來就不想活了!
哇!一聲怪號,擊破了夜空,使人心搖神奪。
田宏武栗聲道:公孫龍死了!
丁香咬着牙道:死得好!
四大堡高手羣中,一個聲音狂呼道:堡主被害了.還顧忌什麼,用火器毀陣!
丁香用手肘一碰田宏武,道:是時候了,殺!
火光與爆炸聲齊作,四大堡的高手開始用火器毀陣。
田宏武與丁香電射入高手羣中,於是,驚心動魄的場面疊了出來。
慌亂、狂動,分不清敵我,慘號聲聲相連。
追魂劍神出鬼沒,活的,見勢不佳,豕突狼奔而去。
場面漸漸靜止下來,像夏天的陣雨,來勢兇猛,去得也快,地上,橫七豎八,屍體遺留的不下數十具之多。
第一次,田宏武放開手的殺人。
陣勢開放,障眼的薄霧消失了。
天外奼女端坐地上,她身前丈外之處,橫陳着雲堡,堡主公孫龍的屍體。
丁香招呼田宏武道:我們過去!
到了天外奼女身前,田宏武發覺天外奼女的情況不對,下意識地心頭一顫,仍沿舊稱呼道:大娘,您受了傷?
天外奼女乏力地道:是受了傷!
田宏武道:要緊嗎?
天外奼女淒涼地一笑道:不要緊,現在什麼都不要緊了,幾年來,一直掛在心頭的要緊事,算是解決了。唉!不能走錯一步路,也不能做錯一件事,否則便貽終生之悔。
呃!地一聲,口角沁出了兩股鮮血。
丁香一個半跪,扶住天外奼女的肩頭,顫聲道:大娘,您您怎麼了?
天外奼女搖搖頭,聲音孱孱地道:沒什麼,我覺得我該回去了!
丁香大叫道:大娘,您不能
田宏武慘然色變。
天外奼女幽幽地道:你曾説過,有件極重要的事要告訴我,雖然現在任何事對我都不重要了,但我還是想聽聽,説吧?
丁香把口緊緊湊在天外奼女耳邊:
噢!你就是
説下去!
天外奼女兩眼睜得老大,臉上的皮肉在抽動,身軀也在發抖。
顯然她相當激動,張臂抱住丁香,失神的雙目中,淚水汨汩而冒。
田宏武站在一丈外,丁香對天外姥女的耳語,他一個字也沒聽到。
當然,他也不想聽,既是耳語,表示不讓第三者知道。
而且,雙方面都是女的,他更沒有理由竊聽,他只好在裝糊塗,側過身,仰首遙望着夜空。
天外奼女急促地道:我我這是莫大的安慰,真謝天謝地!
她的雙臂仍緊抱着丁香,頭嗒然垂在她的肩頭,口血,順着她的肩背下流,兩隻眼仍睜着,但已失了神。
丁香似有所覺,輕輕掙脱天外奼女的抱持,一看,呀!地驚叫起來。
田宏武聞聲回顧,天外奼女已平躺在地上,心頭咚!地一跳。
一個箭步飄了過去,栗聲道:大娘她
丁香噙着淚,淒涼欲絕地道:她去了,是自斷心脈,不是由於傷!
田宏武全身一震,狂聲道:她為什麼要這樣?
丁香沉默了片刻,才哀聲道:你已經知道,她曾經與令姨父皇甫明有過不尋常的關係
她曾是他的愛人?
不止是情侶,她倆是夫妻!
什麼,夫妻?
不錯,她們結過婚,婚後三年,她沒有生育,於是她基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訓,勸你姨父納妾,你姨父説什麼也不肯。於是她離家出走,故意與有婦之夫公孫龍來往,目的是迫使你姨父再娶,你姨父一氣之下,把一紙休書送到她孃家,另娶了小秀子的母親,就是你死去的姨母
田宏武激動無已,秘辛從來沒聽母親説過,不由顫聲道:後來呢?
丁香試了拭淚痕,又接着道:那紙休書傷了她的心,她恨你姨父沒體會她的苦心,由假變真,與公孫龍發生了進一步的關係。她這是一種反常的報復行為,其實她內心仍愛你姨父,有一次,在無意中,她向公孫龍泄露了你姨父巧獲頭蓋骨藏寶圖的秘密
田宏武忍不住道:只得到一半。
丁香道:不,全部,那後來出現的,也就是天不偷偷的是贗品,目的是避江湖人的耳目
是我姨父布的局?
是的,當初下這着棋是為了防萬一。
後來呢?
公孫龍是有婦之夫,沒多久,天外奼女便遠走高飛了,但她沒想到一句無意中泄露的話,使鳳凰莊慘遭滅絕。她知道之後,心懷愧疚,所以時時想報復,現在,她如願以償了!
田宏武垂下了頭,現在,總算揭開了天外奼女在廢墟土丘上,午夜哭夫的謎底,可是做夢也估不到會有這麼多曲折。
久久,才又問道:是她親口告訴你的?
丁香頷首道:不錯,但她只告訴我一個人!
田宏武不捨地追問道:為什麼她肯告訴你一個人?
丁香道:因為我以前隱約聽過這件事,我問她,她不得不説。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她是不是復仇者?
丁香以斷然的口氣應道:她不是!
田宏武拾回了舊題,追問道:那復仇者該是誰?
丁香滿含歉意地道:你要我如何告訴你,你該想象得到暗中有多少雙耳朵在竊聽頓了頓,又道:先料理大娘的後事,我相信不久之後,大隊人馬必然趕到!
田宏武一聽也有道理,略一思索,道:丁香,我有個建議,公孫龍被殺,還有這些手下陳屍,對方必盡出好手,傾巢而至,在此地以逸待勞,強似登門索仇。同時,那冒充我們自己人行兇的,也可能會來,你帶走大娘的遺體,我留在這裏暗中伺機而動,你看如何?
丁香想了想,悄聲道:也好,記住,在元兇之中,剩下一個斷臂的雷堡堡主萬明煌,還有火堡堡主簡庸,如果對方現身,是非殺不可的。不過,你要小心,切不可大意,可為則為,不要勉強。還有一點,我們自己人都已改變了形貌,而且見面會暗打招呼,如果是冒充的,三言兩語便可證實。
田宏武道:我會小心應付的!丁香負起了天外奼女的遺體,如飛而去。
田宏武望着她逝去的方向,不禁感慨萬千,他像一下子懂了很多,天下沒有絕對的是非,如天外奼女,説她對,還是不對?
東方天邊開始泛白,現出了曙色,天快亮了。
田宏武在現場附近,藏起了身形。
迷濛的曉色中,一頂小轎,由一大羣武士簇擁着,冉冉來到現場,轎子停下來,轎旁出現一個素衣少女,太熟的人,一眼便可看清的。
雖然相隔不近,但田宏武一眼便認出轎邊的素衣少女是朱愛嬡,她本來喜歡穿紅,因父喪而改了裝。
轎中人是誰,為什麼由她陪同?
逐一看那些隨從的,都是一般武士,不用説,是來料理現場善後的。
這種做法不錯,派遣普通武士,可以避免死傷。
復仇者是不會向這些小腳色下手的。
轎門開啓,現身的是一個黑衣老婦,面貌不甚真切,但可看出是個有地位的人物,年在半百以上,體形很陌生,從來沒見過。
她是誰?
田宏武在暗中連連自問。
老婦一擺手,道:你們開始做事!
於是,十餘名武士各執準備好的應用之物,散開來進入陳屍現場。
老婦由朱嬡嬡挽着,朱媛媛有個母親,不住在堡中,一個人住在許州,這婦人定是朱夫人無疑,想不到她也出面了。
果然不出所料
老婦幽幽地道:公孫堡主死的好慘,唉!自作孽,不可活,何苦來哉!四大堡主差不多可以説是冰消瓦解了,現在只有等你師伯祖的最後安排,看能不能終止這場血劫!
師伯,指的當是悟因和尚,武林至尊出家之後,成了悟因的師弟,法名悟果,這一層關係,是以後拉上的。
在這種情況之下,田宏武當然不必現身,來人中,沒他要殺的對象。
當初,朱媛嬡曾對他一度傾心,因了他,而拒絕了簡伯修的求婚,但現實是殘酷的,不僅粉碎了她的綺夢,也使雙方成了誓不兩立的仇人,這是始料不及的。
黑衣婦幽幽地道:嬡媛,你是個女孩子家,江湖險惡,對你不適合,事了之後,你跟為孃的回許州,從今以後,做個普通的平常人。當然,這對你很難,你會不習慣,但你得適應,過着另外一種生活。
朱媛嬡咬着香唇道:風堡是爹辛苦創立的,難道
黑衣婦道:孩子,現在幸而不死的,能終天年,就很不錯的了,還爭什麼強,鬥什麼狠?
朱媛媛道:四大堡威震北方武林,總不能就此
黑衣婦吐了口氣道:那是過去的事了,這樁公案傳開之後,四大堡還能抬頭嗎?再説,人家鳳凰莊又何嘗不是響噹噹的門户,現在如何?我們能推卸得了責任嗎?
朱媛嬡嗒然無語,她雖然任性,但不能抹煞事實。
田宏武在暗中卻是十分折服,朱夫人的確是個明理的女人,深明大義。
黑衣婦又道:孩子,想清楚了,鳳凰雙俠是懷璧其罪,四大堡是咎由自取,凡事應該從正反兩方面去想,我與你爹是結髮夫妻,他慘遭橫死,我不心疼嗎?我不恨嗎?可是人家呢?
這一番話,義正詞嚴,不是個普通女子能説得出來的。
朱媛嬡突地放大了聲音道:娘,如果師伯調停失敗,對方非趕盡殺絕不可,又將如何?
黑衣婦沉吟了半晌,才沉凝萬分地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方理屈,但付出的代價已夠慘重,如果對方仍不放手的話,那就周旋到底,因為我們再無活路!
朱媛媛道:娘,女兒佩服您的見解!
田宏武的心情,陷入了矛盾之中。
黑衣婦的這一席話,在他心中引起了共鳴,但想到小秀子一家的慘死,又覺得凡是行兇的,都該付出應付的代價。
還有一點,四大堡仍在殺人,仍想做孤注一擲。
現場清理完畢,天也大亮了,除了公孫龍以及有地位的高手,屍體必須移走外,其餘的武士,都就地掩埋。
一名頭目模樣的,來到黑衣婦面前,躬身道:請夫人示下,現場已照指示清理完畢!
黑衣婦略一沉吟道:好,把應該搬運回堡,另行安葬的搬上馬車,立即運走!
那頭目應了一聲:是!!躬身而退,自去行事。
田宏武直到此刻,才發現遠處停了兩輛烏篷大馬車,是準備運屍的。
屍體搬完,黑衣婦上了轎,一行人離開了現場。
廢墟依然是廢墟,表面上看去,像什麼也不曾發生過,恢復了平時的冷寂。
田宏武深長地透了幾口氣,心想:我也該走了!
口口口口口口
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
又是黃昏,客店裏熱鬧起來,店小二們懶散休息一個大白天,此刻打起精神來招呼客人。
田宏武在夢鄉里倘佯了大半天,疲累盡除。
此刻坐在房裏窗前,要了一壺酒,幾樣小菜,暫時拋開一切,自斟自飲。
小二掌上了燈,昏黃的燈暈,照着他白裏透紅的俊面,別有一番風致。
他面上被毀容後留下的疤痕,已經淡到不仔細看便看不出來的程度。
店裏很嘈雜,但他卻覺得很靜,因為他已經陶醉在自我的小天地裏。
他該想的事很多,但他索性什麼也不去想,讓腦海成為空白。
夜,不但神秘,而且能遮蓋一切顯眼的事物。
把世界變成了模糊,同時也助長了恐怖的氣氛,所以宵小之徒,多揀在夜間活動,江湖人也有這傾向。
田宏武正在酒酣耳熱之際,忽見小二匆匆進入房中,呈上一個字條,道:公子,請過目!
田宏武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寥寥幾個字:速來廢屋,勿延!
廢屋,當然是指仙猿公被殺害的地方,字條上沒有署名,不知是誰傳的。
心念之中,道:這字條誰給你的?
小二哈腰道:是一位年輕姑娘交在櫃上,指名送交公子!
田宏武唔!了一聲,道:沒事了,你下去吧!
小二恭喏而退。
田宏武皺起眉頭想:這送字條的是誰?丁香,除了她,還有什麼年青女子與自己有關,而且指明是那廢屋?不管好歹,不能不去
於是,理了理衣衫,掛上錦袋,抓起追魂劍,故作從容地離開客店,奔向郊野廢屋。
由於一再發生詭譎的事端,使他心生警惕,不敢再恃神奇的劍術。
他算是明白了鬥智為先,鬥力次之的道理,所以一路之上,他保持了高度的警覺性。
直到廢屋之外,倒是沒什麼風吹草動。
武功越高,經歷越多,膽子越小,這話一點都不錯。
他站在廢屋門外,望着那鏽蝕了的鐵將軍,心裏開始猶豫。
換在以前,他早已闖進去了,但現在他卻沒有。
他想到,如果因某種情況,自己人召自己來,必然有人現身招呼。
星星在眨着鬼眼,四野一片寂寥。
晚風拂在身上,怪涼爽的,廢屋在神秘中帶着恐怖。
同路中的年輕女子,除了丁香,便是洪玉嬌,再沒別的人,是誰呢?
等,這是他最後的決定,直等到有人現身招呼。
時間在煩躁與不耐中悄然溜走,他等了將近半個時辰。
牆頭上出現了一條人影,赫然是賣命老人。
田宏武心中一動。
賣命老人招呼道:怎麼,大家等你很久了!
田宏武腳步一移,又止住了。
他無法分辨眼前的賣命老人是真是假。
上當一次已經過頭了,再來一次可能便要老命。
當下,故作遲疑道:大家是誰?
賣命老人道:當然是自己人!
聽聲音,的確是賣命老人。
正待靈機一轉,不由打了一個冷噤。
明明説好,除了丁香與自己,全不以本來面目出現,而現在賣命老人以原來面目出現,這當中可能有蹊蹺?
心念急轉之後,道:路前輩,您先下來,晚輩有事奉告!
賣命老人道:有話到裏面説,別露了行藏。
可是這非常重要
重要,有多重要?
晚輩,剛剛碰到話鋒故意頓住。
碰到誰?
復仇者!
什麼,復仇者?語音中充滿了驚震之意。
是的!
在哪裏?他説了些什麼?
田宏武陡然驚覺,這一連串對話,他覺察到對方的語音有些異樣。
而這次的約晤,應當是出於復仇者的授意。
而對方竟然表示驚怪,另一方面,賣命老人不該以本來面目出現。
為了進一步證實,又道:丁香來了嗎?
賣命老人道:來了,在裏面!
她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辦事辦什麼事?
她不是奉命去請天外奼女嗎?
賣命老人頓了頓,才道:已經請到了,都在裏面,就等着你到場商量之後,便開始行動!
田宏武完全明白了,同時也緊張起來。
眼前這賣命老人是冒充的,天外奼女已經引咎自絕,丁香負責去埋葬。
這一點,對方不知道,不用説,廢屋裏有個陷阱。
當下故作從容地道:請前輩下來,復仇者有樁急事奉託。
賣命老人道:不能進來説嗎?
田宏武道:前輩,這是急事,您怎麼了?交代完,晚輩再進去也不遲呀!
好吧!應了一聲,賣命老人掠下牆頭。
在距田宏武一丈之處停住,道:到底是什麼事,這樣神秘?
田宏武已打定了主意.儘量裝成煞有介事的抑低了聲音道:路前輩,這事關係復仇大計,成敗在此一舉,絕對不能稍有泄露
口裏説,竭力從容地一步步走近對方身前,直到伸手可及之處。
賣命老人身形微微向後一縮,道:説吧!
田宏武再向前湊近了些,低聲道:閣下的易容之術,堪稱此道泰斗!
什麼哇!
田宏武這一手快如閃電,而且是出其不意,對方肩胛部位冒了紅,數寸之差,勒上了脖子。
追魂劍全部離了鞘。
田宏武,你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要你現出原形!
呼!一道掌風撞向田宏武。
一式移形換位,田宏武到了側方,順勢又刺出一劍,疾、勁、狠、準。
悶哼再傳,對方脅下開了口,身形連連向後踉蹌。
神劍沒收回,移指對方心窩,由於這一退,背部抵上了圍牆。
田宏武冷極地道:閣下到底是誰?
千面翁路遙!
哈哈哈,不見棺材不掉淚嗎?
你要怎麼樣?
不怎麼樣,你閣下精於易容,還會模仿聲音,先卸你的手,再割你的舌頭,省得你以後再裝神扮鬼!
你敢!
朋友,咱們省省時間,現在先報上來路?
四條人影,後廢屋內掠出,環圍在田宏武身後。
田宏武沒回顧,劍尖微微一送,冒充賣命老人的哼出了聲。
身後的一人.操着關外口音道:他媽的小兔崽子,你收不收劍?
哇!慘號起處,四人之一,栽了下去,另三人撲了過去。
田宏武不用看也知道是自己人到了場,左手劍鞘飛快點出,悶哼聲中,對方順着牆癱了下去。
就在即將着地的剎那間,一個旋身,抓住對方右臂,反扭向後,自己的背靠了牆,對方變成擋在前面了。
同一時間,又是三聲慘號接連發出,待田宏武看清時,地上是四具屍體,出手的,赫然是丁香。
田宏武激動地道:丁香,你也來了?
丁香點點頭,走上前去,伸手一抓,那冒充賣命老人的現出了本相,原來是一個面目陰沉的中年人。
丁香笑笑道:朋友可以報出來路了?
那中年人到這時候還不改其陰狠本性,以栗人的音調道:你想知道?
丁香道:當然,本姑娘手下從來不殺無名之輩!
中年人臉皮一陣抽動,咬牙切齒地道:丫頭,你算老幾?
丁香格格一笑道:現在是老大!
中年人怒哼了一聲道:你知道殺了本人會有什麼後果?
丁香不屑地道:你們多費一口棺材,旁是什麼也沒有!
中年人面孔起了扭曲,厲聲道:你知道本人是誰?
丁香一披嘴,道:你不是四大堡的人,想來是個賣命的!
中年人一字一頓地道:本人是化身教總護法蜕化客,你們敢動本人一根汗毛
丁香大眼中精芒一閃,道,原來是堂堂化身教的總護法,失敬了!言中充滿了不屑之意。
田宏武栗聲道:丁香,殺死仙猿公的就是他!
丁香眸中殺芒一閃,道:閣下敢承認嗎?
蜕化客抗聲道:沒什麼不敢,本人入關的使命,便是把叛徒正以家法!
田宏武寒聲道:你算死定了!
丁香接下去道,閣下奉命執法,何以又甘做四大堡的鷹犬?
蜕化客獰聲道:秦崑山叛離本教,是爾等唆使的,本教與四大堡敵愾同仇!
田宏武冷哼了一聲,道:好一個敵愾同仇!
咔喳!一聲脆響,夾以一聲悶哼,蜕化客的臂骨被硬生生扭折,田宏武補上一腳,蜕化客的身軀飛栽三丈之外,慘哼不止。
丁香彈身上前,冷厲地道:聽明白了,仙猿公秦崑山是本姑娘的師叔,現在我為他老人家討債!
提起腳,朝蜕化客的背心跺了下去。
半聲慘嗥,蜕化客身軀一陣扭動,寂然不動了。
田宏武咬着牙道:這樣死還算便宜了他!
阿彌陀佛!響亮的佛號聲中,悟因和尚一歪一斜地走了來。
田宏武皺眉道,這和尚真是陰魂不散!
他説話的聲音很低,雙方距離也不近。
偏偏悟因和尚卻聽到了,高聲道:背地裏罵和尚,罪過!
顧盼間,來到現場,目光一轉之下,又宣了聲佛號道:我佛慈悲,又是五條人命!
説着,背對廢屋大門坐下,把禪杖朝肩頭上一靠
田宏武忍不住道:大師又有什麼指教?
悟因和尚道:這場殺孽,到今晚為止!
田宏武一怔神,道:這話怎麼説?
悟因和尚沒答他的話,目光轉向丁香道:女施主,你説復仇者將親自出面是嗎?
丁香沉聲道:是的,會現身,只要四大堡的當事者全部到場。
復仇者將要現身,使田宏武振奮不已,他已經等得太久了。
看樣子,雙方要在今晚做最後的了斷,結果是什麼,實在無法預料。
悟因和尚微仰着臉,目望夜空,沉重地道:但願今夜能了結這一段因果!
田宏武略顯激動地道:大師佛心仁性,竭力想化解這一場冤結,不過照晚輩看來,四大堡並沒有回頭之意,就以今夜來説,如果不是晚輩心存警惕,此刻早已落人陷阱之中。
丁香接上話道:小女子説句坦白話,大師既已出面,四大堡卻仍然不阻止鬼蜮之行,佛門雖廣,渡不了無緣之人,設使今晚田少俠,不幸而遭暗算,四大堡註定了要化劫灰,無人能挽回這劫運!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從廢屋圍牆掠出,赫然是天不偷,沒化裝,是本來面目。
丁香忙搶着問道:前輩,情況如何?
天不偷嘿嘿一笑道:大事不妨了,鬼神仍然是無私的,絕不讓妖魔逞其兇頑,否則豈非天道蕩然!
説着,朝悟因和尚拱拱手,道:大師,您是得道高僧,暗中有佛祖庇佑,所以老偷兒我才能順利破了奸謀。
悟因和尚老臉一變道:老衲不遺餘力,做化解冤結人,奸謀二字從何説起?
天不偷未及答話,數條人影疾奔而來。
千面客路遙、童梓楠、影子人郝景,都是本來面目,隻影子人額角上已沒有那刺目的肉瘤!
除了洪玉嬌與復仇者,這方面的人算是全到了。
緊接着又有一騎馬來到,遠遠便下了馬,奔了過去,是個武士裝束的漢子,作了個羅圈揖。
然後趨近悟因和尚道:大師,小的奉萬堡主之命恭請佛駕陪同復仇者方面的朋友們先進屋中小憩,屋裏已經備了素果茶點,堡主等隨後便到!
天不偷哈哈一聲狂笑道:小子,你回稟萬堡主,就説復仇者説了,屋裏的茶點,我們這些血肉之軀無法消受,你們可以留着自用。還有,嘻嘻,老偷兒在屋後方便時,不小心濕了火線,屋裏埋的那些炸藥,恐怕是失效了。我們就在此地等,至多半時辰,如果他們不撥駕的話,這約會便算散了,以後嘛他們應該心裏明白!
話説的很明白,屋裏備辦的茶點放了毒。
同時還埋置了炸藥,想把這方面的人一網打盡。
那武土登時面如土色,觳觫不已。
悟因和尚暴怒道:好哇!你們竟敢揹着我和尚做這天地不容的安排,連我和尚也算在內。回去告訴萬明煌他們,照原先吩咐的做,否則我和尚就撒手不管,任令四大堡化成劫灰,快去!
那武土施了一禮,大氣都不敢喘,鼠竄而去。
丁香沉凝地道:大師,小女子先告罪,如果對方敢再弄手段,此地將成屠場!
悟因和尚合十連宣佛號,什麼也沒説。
場面靜了下來,但誰也覺察得到,無形的殺機,正在藴釀中,氣氛緊張無比。
田宏武卻是一心一意地盼望着復仇者的出現。
復仇者真的肯接受悟因和尚居中的調停嗎?
抑或他另有打算?
也只一刻光景,一簇人影,朝這邊移來。
每一個人的心絃隨之繃緊了,漸行漸近,可以分辨出人的面目了。
當先的,是火堡堡主簡庸,與斷了一臂的雷堡堡主萬明煌,後面是朱媛嬡母子,再後面是各堡高手,不下二十人之眾。
悟因和尚緩緩站起身來。
以悟因和尚為中隔,雙方各佔一邊,成了壁壘分明之勢。
田宏武目光流轉之下,接觸到了兩道異樣的目光,是朱媛嬡,那目光不知道是怨還是恨,田宏武退縮了。
別過頭,望向別處,心頭卜卜亂跳不止,這曾經愛過他的女子,現在站在敵對的一方,這種滋味,局外人是無法體會的。
四大堡幾個為首的,向悟因和尚行了禮。
簡庸開口道:大師,晚輩等恭候示下!
氣氛詭譎而微妙,隱泛殺機。
悟因和尚沉重地開口道:老衲受師弟悟果之託,不惜重沾塵劫,了卻這段因果,爾等罔顧師洲,一念之差,入了魔道,造成了這場浩劫。若不猛省,將永淪萬劫不復之境,祈我佛慈悲,今能化戾為祥,如若爾等仍執迷不悟,老衲便從此撒手。
簡庸等俯首無言。
就在此刻,又有一行人轎來到。
悟因和尚合十道:勞動女施主芳駕,老衲謹致謝意!
田宏武一眼便看到了辣手仙姑司徒美,不由心中一動,轎門開啓,現身的赫然是武林王母。
這位當代與武林至尊齊名的人物現身,所有在場的全為之震驚不已。
武林中極重尊卑,雙方的高手,不約而同的躬身為禮。
司徒美挽着她的祖母,緩緩走到悟因和尚身邊。
田宏武想到了與司徒美誼同姐妹的小師妹上官文鳳,不由一陣黯然。
司徒美移步到田宏武身旁,幽幽地道:田少俠,你好!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司徒姑娘,你好!
寒暄之後,再沒有話可説了。
武林王母開口道:誰是復仇者?
悟因和尚目光四下一掃,道:他會來的,可能
丁香大聲接話道:復仇者已經早到現場了!
所有的目光,震驚地到處掃瞄,希望發現這神秘而恐怖的人物。
悟因和尚期期地道:人在何處?
丁香向前邁了一個大步,眸子裏射出兩道厲芒一掃,冷森森地道:小女子便是復仇者!
全場爆起了一陣驚呼,誰能相信,丁香是震顫整座江湖的復仇者?
但,誰又能指證説她不是?
田宏武全身感到一陣麻木,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悟因和尚白眉倒豎,栗聲道:女施主便是復仇者?
丁香像是突然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話聲栗人心魄:一點不錯!
丁香,賤婢,我要殺你!
淒厲的喝叫聲中,一條嬌小的人影,電撲而出,竟然是朱媛媛。
聲落、人到、劍出,宛如一個動作。
但,劍出人杳,丁香換了一個方位,冷冷地道:朱大小姐,自量些,我不想殺你!
朱嬡媛突轉身,又是一劍攻出,她像是在拼命。
丁香一晃身,到了她的身後,朱嬡嬡這一擊又落了空,嬌軀連轉,卻找不到人影。
丁香如幽靈般隨着她轉動,不離她身後三尺,如果她要毀她,的確是舉手之勞。
悟因和尚暴喝一聲道:退下去,不許胡來!
朱媛嬡氣急羞怒交進,哇!地哭出聲來,奔回她母親身邊。
悟因和尚接着道:女施主以什麼立場出頭理這樁公案?
丁香咬牙道:這點大師可以不必追問,四大堡主為了想得到一幅藏珍圖,竟然不顧武林人道,血洗鳳凰莊。人神共憤,武林中凡屬正義之士,都可為復仇者!
這話説的義正詞嚴,悟因和尚一時答不上話來。
大家都知道這是遁詞,但又無法反駁她。
田宏武明知內裏還另有文章,可是以他現在的立場,卻不能開口。
丁香拿出一張發了黃的紙,展了開來,語意森森地道:各位,照這名單所列,還有七個屠夫尚未授首
大眼珠一轉,又接下去道:好在都已經到了場,咱們乘着有兩位尊輩在場作證,現在就做最後的了斷!
雖然她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但此刻她的神情與以往行動中所造成的無形的威勢,仍使人心搖神悸。
阿彌陀佛!高宣了一聲佛號之後,悟因和尚沉聲道:女施主,殺孽循環,無了無休,實在是可怕,而且也上幹天和,下損人道。這樁公案,四大堡方面已經付出了相當的代價,足夠武林引為鑑戒了,所以老衲今晚特別勞動王母玉駕,共同來息平這場冤孽,女施主上體天心,就此收手,功德無量。
丁香寒着臉道:大師,這是絕滅人性的所為,不比一般兇殺,您要小女子放手,公道嗎?
悟因大師道:女施主,就當是積德吧!
火堡堡主萬明煌栗呼道:劃出道來吧!
田宏武疾步走過去與丁香並肩而立,追魂劍離了鞘,俊面一片鐵青,看樣子,他準備大開殺戒。
童梓楠與影子人等,也做出躍躍欲試之態。
場面頓成火爆,如果真的開了殺戒,不知要有多少人橫屍。
四大堡方面,也有蠢動之勢。
武林王母開了口,一字一句,極具份量:老身以第三者身份,應邀出面調停,這是看在你們先師武林至尊的份上,老身只説一遍,再不多口。血劫是該終止了,如果演變下去,死的當不止現場的人,四大堡的弟子與女孺何辜,難道真的要盡絕為止?復仇者的這一方面,最好也能退一步想,留一點餘地,做人不可做得太絕,你們變方去想吧!
説完,閉上了嘴。
悟因和尚接上口道:這是金玉良言,老衲也沒別的話可説,女施主,現在請你先表示意見?
説着,神光湛然的雙目,緊盯着丁香。
丁香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尋思良久,開口道:小女子並非嗜殺殘忍之人,既是兩位老前輩出了面,如果固執己見,便是不通人情了,小女子也只有一句話
説到這裏,突然頓住。
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在她面上,夜很暗,像無數的鬼眼。
悟因和尚沉重地道:請講?
最激動的是田宏武,他不知道丁香要説什麼?
丁香一字一頓地道:解散四大堡!
此言一出,全場起了騷動。
雷堡堡主簡庸狂呼道:辦不到!
空氣緊張到無法復加,談判破裂,接着而來的,將是一場可怕的暴風雨。
悟因和尚重重一頓手中禪杖,發出洪鐘似的聲音道:簡施主,想想後果,想想你們的所作所為,想想令先師生前的告誡!
沉默,可怕的沉默!
武林王母真的不再開口,但目力好的人,可以看到她臉上那份懾人的表情。
四大堡方面,起了一陣竊竊私議之聲。
久久之後,簡庸以一種頹喪,但卻十分刺耳的聲音道:為了贖罪,為了安先師在天之靈,我們接受這條件。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聲震夜空,使人有説不出的感受。
丁香的大眼睛裏,泛起了淚光,當然,這隻有她身邊的田宏武才能看到。
武林王母開了口:好了,簡堡主,你是四大堡主的代表人,話出自你的口,老身與悟因大師同時作證!
説完,又向丁香道:姑娘,事情算告終了嗎?
丁香咬牙點了點頭。
武林王母又道:丁姑娘,你還是應當交待一下身份?
丁香把牙咬了又咬,最後,終於沉凝萬分地吐出字音道:晚輩雙俠遺孤皇甫秀!
場中又起了騷動,夾着驚呼之聲,誰也想不到七年前的滅門血案,竟然會有這樣可怕的漏網之魚。
田宏武忘情地大叫了一聲:小秀子!
連退數步,木然呆住,這會是真的嗎?
她會是小秀子,小秀子居然沒有死,這簡直像是夢。
大眼睛,唯一的標誌,但她的臉形輪廓?
雖然是兒時的記意,雖然人長大了會變,但不能變得如此離譜。
丁香側轉嬌軀,面對田宏武,輕喚了一聲:一郎!
夢寐以求的呼喚,現在響在耳邊,但卻不像是真實的。
口口口口口口
人影散盡,最後只剩下兩個,皇甫秀與田宏武。
夜涼如水,星光璀璨,但夜的黑紗仍隱藏了些看不見的東西。
田宏武腦海裏仍是一片狂亂,他顫抖地開了口:你真的是小秀子?
一郎,你不相信?
你你的臉上,我找不到童年的半點影子,這
是的,如果讓你找到,我就不能守密到現在!
説完,她抬起手,在兩腮、鼻頭、下巴,抓下了些膠樣的東西,於是,她變了。
一郎,你再仔細的看看?
田宏武發着抖,挪近,仔細地看,那遙遠的影子,拉回來了。
於是,他張開雙臂,抱住她,心跳、氣促、臉上綻開了笑容,淚水從笑容中湧出。
這一刻,誰有生花妙筆來形容他和她內心的感受?
天底下真的有奇蹟!
夢,竟然會變成事實!
此時無聲勝有聲,誰也沒開口,只讓彼此的心跳,變成相同的頻率。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田宏武才以夢囈似的聲音道:小秀子,你怎麼會
一郎,記得我説過,當年童梓楠也是參與四大堡行動之一,是他救了我,沒有他,什麼也沒有了。
啊,可是你為什麼折磨我這樣久?
一郎,那是不得已,我不能暴露身份,原諒我!
我不怪你,小秀子,我感覺上天待我太厚了
一郎,忘了過去的,想想將來吧!
是的,小秀子,我們要重建鳳凰莊!
一郎,我知道你心裏還放不下一件事
什麼事?
洪玉嬌!
田宏武全身一震。
她是我師姐,她愛你,不自覺地,她很可憐,她走了,埋葬了曇花一現似的感情,我替她難過,但我無法幫助她。
兩人摟得更緊了,似乎心靈與肉體己完全融合在一起。
天上的星星,散發出妒羨的光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