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胎人瞪大眼睛。
“但丁在神曲裏説,地獄最底層佈滿了冰,而不是火,就是這麼個意思。”醫生不疾不徐解釋:“你不是看了很多犯罪電影,那麼也該看過紅龍吧?西方人有句話説:羞恥存在人的眼中,電影裏面的兔唇殺人魔將被害者的眼珠子全都挖了出來,劇中的fbi警探分析道,消滅了屍體的眼睛,就象徵消滅掉兇手的羞恥感,就是這個道理——這個解釋也呼應了兇手是個顏面殘缺者,從小就遭到歧視的扭曲心理。”
“我是將嬰兒活生生從子宮裏取出來,縫進貓,工程複雜多了。”
“八零年代,墨西哥有個連環殺人魔,在殺掉被害人時也一併將對方的舌頭割掉,他作案三年,一共割掉十四隻舌頭。這代表什麼?舌頭代表閒言閒語,會轉述眼睛所看到的東西,所以放在這位割舌魔的儀式名單裏。”醫生不置可否,説:“後來他落網的時候承認,從小他就痛恨同儕到處製造關於他與姐姐通姦的謠言,積壓已久後開始殺人,他在筆錄裏像個娘們大哭,説什麼消滅了那些臭嘴巴里的舌頭,他們就不會再説我壞話,對我百般嘲諷與羞辱。”
“好,那你説説我破壞子宮是什麼心態?”貓胎人的呼吸開始灼熱。
“犯罪心理學:羞恥感會激起人想要隱藏、不想被人看見的慾望。”醫生似乎對貓胎人的不悦視而不見,用一貫輕鬆的語調説:“你老是破壞子宮,連你自己都知道會被解釋成,你的羞恥感是從還沒正式出生就已經開始了,塞進貓,會被解釋成你有自我異化的傾向——一種連人都不想當的痛苦。”
“這種言論根本就是——毀謗!”
“別生氣,我只是轉述精神病學的部份觀點,我還沒説我的看法。”醫生喝了口水,笑笑繼續他的治療:“就我來看,你主要並不是在表現你的羞恥,而是想要別人跟你一樣充滿羞恥感,想一想,一個嬰兒被活生生取出來,換縫一隻貓進去的準媽媽,她的遭遇被放在報章雜誌跟電視上,她會有多丟臉?你用點滴延長準媽媽的生命,就是想讓她們在斷氣前有時間感到丟臉,是不是?即使最後準媽媽用死逃過了丟臉,她的家人呢?你想想這個畫面,殯儀館的代表尷尬地問家屬,不好意思,請問是不是要連那隻貓一起火葬?或是一羣記者圍着家屬問,請問你太太肚子裏被縫了一隻貓,你有何感想?如果被害人還有別的小孩,他要怎麼回答學校裏的同學媽媽的死因,你在笑了,我説的對吧?”
“我喜歡這個理論。”貓胎人笑得很燦爛:“其實我沒想這麼多,原來我也蠻有深度的嘛。”
“別急,其實你比這個深度還要有深度。”醫生微笑:“因為你的報復對象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就是你的賤人媽媽。”
貓胎人像是遭到了重擊,腦袋一片空白。
“你的媽媽很賤。”醫生喝了口水。
“不準説我媽賤!”貓胎人失控大叫。
“你剛剛自己也説了啊,你媽真的很賤,很賤,非常的賤。”
“不準説!再説我立刻殺了你!”貓胎人咆哮,猛然從口袋裏抽出手術刀。
“哈哈,別激動,你應該感謝你的賤人媽媽,因為你的賤人媽媽正是拉你一把,幫你成為經典殺人魔的經典元素。”
此話一出,神效地解除了貓胎人排山倒海的憤怒。
貓胎人原本已經準備撲上去,現在卻不由自主坐回沙發。
“隨便拿幾部殺人魔電影來説好了。水晶湖傑森為什麼成為砍不死的變態?因為他有個更變態的媽媽。驚魂記的主角為什麼會瘋掉?因為他有個控制慾過剩的變態媽媽。紅龍里的兔唇殺手,也有一個擅長虐待跟臭嘴巴的媽媽。一個女人在修道院被一羣精神病跟流浪漢輪姦後生了一個孽種,就是大名鼎鼎的佛萊迪。恐怖蠟像館又是怎麼回事?雙胞胎主角有個興趣怪異兼虐待狂的媽媽。人皮客棧裏的鈎子巨人為什麼暴走?因為他有個濫用宗教語言的變態媽媽。”
歪着頭,貓胎人簡直説不出話來。
“每個連環殺人魔的背後,都有一個賤人媽媽。”醫生慢慢彎下腰,雙眼炯炯有神看着貓胎人的眼睛,説:“這是經典的血統,任何作案風格都假造不出來的家族歷史。”
貓胎人流淚了。
原來他臉上的胎記,果然不是巧合。
而是魔鬼引領他進入地獄名人堂的vip門票。
他從來不曉得自己可以這麼經典。
“你媽媽很賤。”
“你説得沒錯,我媽真的非常的賤。”貓胎人一直哭,一直哭,説道:“如果不是她這麼賤,怎麼會有今天這麼經典的我?我有今天也不是我願意的,完全都是惡魔的命運啊——”
醫生滿意地點點頭,翹着腳,側身為自己與貓胎人各倒了一杯水。
“所以説,你成為經典是勢不可免了。”
“過獎。”貓胎人嘆氣:“不過我並不打算被警察抓到,或是白痴到去自首,畢竟保持神秘感也是成為經典的要素。不過如果我的本尊不現身,社會大眾又怎麼知道神秘的貓胎人的背後故事,竟是如此的經典呢?”
“有想法,你有今天絕對不是偶然。”
聽到醫生這麼説,貓胎人忍不住把坐姿調整了一下。
“我有個主意,多少可以補強這一點。”
“請你務必給我支持與指教。”
“首先是量的問題,沒有一個經典是隨便殺幾個人交差了事的。你知道台灣連續殺人史上,最高記錄是多少受害者嗎?”
“不知道,多少?”貓胎人愣了一下。
“七個。”醫生想了想,幫貓胎人計算了一下:“救護車臨盆孕婦、大安區獨居孕婦、名嘴葉教授、板橋倒黴夫婦、電梯小姐孕婦、三重未婚懷孕少女,你目前共殺了七個人。應該是七個吧?恭喜你,平記錄了。”
“其實不只。記得嗎?我第一次殺人是在日本,一共殺了兩個人,加上我媽媽,加起來我已經打破了記錄。”貓胎人正經八百地糾正。
“那不算。”
“不算?怎麼不算?”
“就兩種意義上都不能算數,第一,那不是貓胎人的手法;第二,媒體不知道的犯罪,當然不能夠併入計算——你不打算公諸於世不是嗎?”
“好吧,反正我繼續殺就是了。我有的是時間創造記錄。”貓胎人有些泄氣。
“除了殺多一點人,更重要的是犯罪訊息的改良。”醫生老實不客氣道:“坦白説,你是很有殺人的熱情,但在研究怎麼傳遞訊息上並沒有下過苦心,只是隨便從電影裏抄一堆爛貨下來吧?”
“這——”貓胎人冷汗直流。
“雖然不一定要有犯罪訊息,你也可以只當一個普通等級的殺人犯,不過我想你的志向不僅於此吧。身為台灣第一個儀式性犯罪的開山祖師,如果被想象成普通的罪犯,台灣也會蒙羞的。”
“是,沒有錯。”貓胎人正襟危坐:“醫生,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問我怎麼對?那是你的犯罪,不是我的。”
“話雖如此,不過——其實我自認為,自己好像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對這個社會説的。”貓胎人擦着冷汗,誠惶誠恐説:“但是醫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協助我發掘更深處、更有內涵的我。”
“賓果。”醫生露出笑容,説:“不然我收錢做什麼呢?”
貓胎人趕緊從揹包裏抽出沾了貓毛的筆記本,聚精會神聽着。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但如果可以儘量獨一無二,我們何必屈就老套的語言呢?”醫生斷然説:“西方的惡魔圖騰?納粹?字?東方的鬼畫符?易經?塔羅牌占卜?通通都是被一用再用的陳腔濫調,撕掉。”
貓胎人想也不想,找出筆記本里的圖騰抄錄頁,全數撕掉。
“我們可以想想,現在的潮流是什麼?”
“政黨惡鬥,藍綠對決。”貓胎人不加思索。
“怎麼,你希望特定的政治族羣站在你那邊嗎?”
“我不介意,只要能成功製造出話題就行了。”
“錯,那樣的結果只會造成民眾對貓胎人的誤解跟偏見,時間一久,貓胎人的犯罪就會變成政黨惡鬥的邊緣產物,失去了本身的主體性。”
貓胎人似懂非懂,但“邊緣”跟“失去”兩大關鍵字讓他猛點頭。
“再想想,儀式性犯罪的迷人之處在哪?”
“一致性,很快的建立品牌。”
“還有呢?為什麼要儀式?光是殺人不可以嗎?儀式為什麼要用貓?你的訊息跟貓做了什麼連結嗎?如果殺人歸殺人,縫貓歸縫貓,訊息歸訊息,那麼你的形象就會被切割成三個零散的區塊,而且彼此還不相湊。你能想象有三塊理所當然咬在一起的拼圖卻怎麼也兜不起來的困窘嗎?”
“……”貓胎人瞠目結舌,不知道該怎麼辦。
原來這些問題這麼大,早知道就提早來看診了。
幸好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別慌,你為什麼要用貓?”
“我只是覺得把大家隨處可見的貓或狗縫在人的肚子裏,很噁心。我小時候養過狗,所以基本上我不想縫狗,而且流浪狗的體積常常太大,貓就瘦小多了。”
貓胎人應答時的神情,就像是面試第一份工作般慎重。
“很多人在用“只是覺得”這四個字的時候,其實都有背後的潛意識作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醫生點點頭,接着道:“在選擇貓或狗的時候,你其實並沒有忽略掉貓的象徵意義。”
“是,象徵意義。我喜歡象徵意義。”貓胎人愉快地吃着草莓土司。
等等。
貓胎人看着手中吃到一半的草莓土司,有點狐疑。
什麼事情不對勁,他也説不上來。
“三千五百年前的埃及,貓因為他的神秘特質被奉為神明的化身,所以在陪葬時常常可以見到貓屍體製成的木乃伊。貓很特別,他的眼睛會隨着光線而有不同的色澤變化,在黑暗中依然炯炯有神,於是貓眼也被認為可以儲存太陽能,具有驅鬼的能力。所以貓同時代表兩種埃及神祗,月亮女神,跟太陽神,這兩種神祗都是貓頭人身。”
貓胎人將土司含在嘴裏,不敢插話,生怕打斷醫生探索他深沈內涵的節奏。
“其中,月亮女神巴斯特掌管的職司,就是生育。”醫生微笑。
“掌管生育!”貓胎人血紅的眼睛一亮。
“經典吧?這麼一來什麼都串起來了,賤人媽媽,加上埃及的古神話,這都是你今天為何變成殺人魔,跟為什麼用這樣的犯行註記的兩大元素。你殘忍,你變態,但你很豐富,一切都是命運的產物。”
答案很清晰了。
貓胎人接着應該做的,就是去圖書館翻翻關於古埃及的圖騰與象形文字,最好能夠做出一個翻譯意義的對照表,然後在殺人縫貓後把一些埃及象形文字抄在屍體旁。不過要小心的是,這種比北極還要冷的書最好是把整本偷出圖書館,不要用借的或買的,免得着了痕跡。
“醫生,你真的非常非常——值得信賴!”貓胎人非常的激動,有些哽咽。
醫生只是笑笑,沒有再説些什麼。
但醫生的視線,停在他手上的表。
時間到。
兩個小時的看診時間竟然這麼快就消耗掉了。
“醫生,你真的很叫人敬佩。”貓胎人整理心情。
“喔?從何説起?”醫生還是看着表,提醒貓胎人應該走了。
“你已經知道自己將被我殺死,還能這麼平常的跟我説話,並大方給我非常專業的意見,實在是出類拔萃的好醫生。”貓胎人慢慢拿起放在沙發上的手術刀,惋惜地看着醫生。
真的是,非常不想動手。
不過,如果動不了手,自己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殺人魔。
那可不行。
“沒的事,我只是收錢替人看病,你付了錢掛號,我當然就得替你看診。”醫生沒有動怒,也沒有流露出半分畏懼,笑説:“至於你要不要殺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明理。”貓胎人緩緩起身,反手握着手術刀,靜靜地説:“你這麼上道,讓我開始覺得殺掉你是件很難為情的事。不過,你明白的。”
貓胎人與醫生中間,只有一個箭步的距離。
“不必介意,反正你殺不了我。”醫生莞爾,轉身倒了杯水。
竟然在這種時刻背對着他。
——是覺悟了嗎?還是徹底看不起自己?
貓胎人的頭,又開始痛了。
醫生轉頭,透過玻璃水杯,用彎曲的金魚眼看着自己。
“對了,你看過蟬堡嗎?”
“那是什麼?”貓胎人露出陰狠的眼神。
“沒有,好奇而已。”醫生一笑。
帶着同情的,輕蔑的一笑。
“不必祈禱了。”
貓胎人獰笑:“今天,上帝不在這裏!”
太多關於雨的描述,太多關於風的修辭。
其實,不過就是風大雨大,然後天特別黑罷了。
雨刷撥掃着淒厲的雨水,丞閔開着車在市區兜圈,尋找像樣的咖啡店。星巴克、西雅圖、一咖啡、85蚓等連鎖咖啡店看來都很照顧員工,沒一間還耍白目營業的。
川哥倒是輕鬆,一個人躺在後座翻着報紙。
報紙頭條用腥紅大字告訴大家,施明德發起的靜坐倒扁活動,已經突破了一億元的捐款。一場關於政治的風暴,將在這十七級的狂風后接手襲台。
“丞閔,你有捐一百塊嗎?”川哥的鞋子頂着車窗。
“沒。”
“為什麼?”
“不知道耶。老大,你要我捐嗎?”
“沒這個意思,我只是發點老人的牢騷。”
“仔細想想,如果要説不捐的話還是有原因的啦。老大,當初馬英九跟宋楚瑜在發動罷免總統時,施明德在哪裏?我是沒印象啦。然後現在換施明德在搞倒扁,馬英九跟宋楚瑜又在哪裏?”丞閔迴轉方向盤,心不在焉説道:“我説啊,那些政治人物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想出風頭,都想一個人揮大旗,只有當聚光燈放在他一個人身上的時候,他才會挺、身、而、出。”
“有意思。”川哥笑了出來:“大家都想上台演講,就是沒人肯負責拍手。”
雨很大,雨刷怎麼快也快不過雨水打在玻璃蓋的速度。
丞閔不得不把視線往前貼,好看清楚前後左右。所幸這種鬼天氣還願意上街的人車都刻意放慢了速度,比平常還安全得多。
“其實,貓胎人也是這樣吧,幼稚到以為出名就很爽,媽的把我們這些警察搞得團團轉,又亂殺人。説不定貓胎人畢生最大的心願,只是可以登上維基百科吧。”
“哈哈哈哈哈,這個有笑點。”川哥哈哈大笑,頭一次覺得這小子有幽默感。
的確如此。
川哥心中認定,如果媒體全面不報導貓胎人的犯罪,那幼稚的傢伙終究會意興闌珊。若媒體越燒越旺,那幼稚鬼就會樂不可支,殺了一個又一個。
紅燈。
“老大,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真正的正義嗎?”丞閔打了個呵欠。
“幹了十幾年的刑事,信不信都無所謂。如果有,你不信,它還是存在啊。如果沒有,難道你自己就是?”川哥看着報紙上,施明德用正義當作反貪腐的口號,高高舉起倒豎的拇指,説:“反正有人亂殺人,我就想辦法抓他,就這麼簡單。”
“老大,我會幫你,你放心。”
“謝謝喔。”
川哥覺得很好笑,也有點感動。
自己多半會因為跟媒體亂搞枱面下交易,最後被踢出警局,只能靠亂上談話性節目賺回退休金。而這個小夥伴,好像還蠻崇拜自己的。真是,笨蛋。
“不過我説老大啊,如果萬一,我是説萬一。”丞閔無聊地等着紅燈轉綠,漫不在意地説:“萬一最後我們沒有抓到貓胎人怎麼辦,他惡搞了這麼多人,如果還可以逃過法律的制裁,那些人豈不是死得很冤?”
“我説小老弟啊,如果真有,我是説如果。”川哥隨口模仿丞閔的語氣,説:“如果真有正義,那麼,正義也未必要在我們的手中完成啊。”
“啊?”
川哥把報紙捲了起來,手指着天。
“天會收。”
丞閔瞪着後視鏡裏的川哥。
“老大真是高深莫測。”
始終不綠的紅燈讓丞閔感到厭煩。
需要等這麼久嗎?這機器是不是壞啦?
此時丞閔發現,在下一個街口隱隱約約有個咖啡店招牌。
“老大,你看看那一間是不是還開着?”
“哪裏?”
川哥的視線順着丞閔的手指,穿透風雨。
穿透風雨。
黑壓壓的天空突然被撕開一條大溝,數億萬條光從溝裏狂泄而下。
那猛烈的光瀑布了整個城市,透明瞭,鋭利了所有的線條。
每一滴雨都異常清晰,完全停格在化為橫向水彈的瞬間。
每一道狂風都為此嘎然而止,震懾在光的面前。
這個極靜態的城市,只剩下一個渺小的動詞。
一個微小的黑影從高空彎身墜落,從上而下,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清晰。
這城市唯一僅剩的最後一道狂風將那黑影斜斜掐住,讓黑影以迫不及待衝下地獄的姿勢,一口氣削開停格的無限雨幕,重重砸在一輛行駛中的黑色轎車上。!
無法用任何狀聲詞形容的可怕巨響,毫無疑問崩裂了黑色轎車。車玻璃碎成無數片兇器往四面八方掃射。割裂空氣。割裂雨。割裂風。
就像劈哩啪啦摔成碎片的驚歎號。
啪。
其中一枚破碎的驚歎號,直接命中川哥的視線深處。
川哥的瞳孔縮到極致,不敢呼吸。
終於,雷聲駕到。
雷聲巨大卻非常悦耳,像是撫慰飽受驚嚇的大地般,喚醒了川哥與丞閔。
黑雲密佈,雷聲遠去,大雨回覆奔騰猖狂。
遠處傳來長鳴的車笛聲。
“去看看。”川哥深呼吸,通體舒泰。
“——這個時候,應該打給110吧。”丞閔勉強回神。
“我們就是110。”
川哥拍拍丞閔的肩膀。
實際上不曾存在的英國文學家阿茲克卡曾説,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由一百萬個巧合所構成。每個人的人生,都可以説是離奇的故事。
這個城市裏,有兩百六十萬人的故事,就有二十六兆個巧合綿綿密密地疊擠在一起。這個城市之外又有許多的城市。這個國家之外有很多的國家。
不可計數的巧合,拼雜了整個世界。
“媽的,他好像還沒死——”丞閔撐着傘,呆呆地看着車頂上的男人。
瞪大雙眼,彷佛不敢相信自由落體原來是這麼刺激,自殺的男人還想要發表感言。但他嘴裏含着模糊細碎的空氣、肺部爆炸,完全無法言語。
“能夠死,就不忙説話,”川哥淋着大雨,在他的耳朵邊大叫。
安息吧。
這位從三十五層樓高的辦公大樓自殺的死者,有一個普通到極點的名字,毫無特色的庸碌人生。唯一勉強與眾不同的特徵就是他臉上的青色胎記,他原本無人關心的肉醬屍體,卻因為迫使另一個人的人生提前走到終點,而聲名大噪。
版圖不斷朝全世界擴張的鴻塑集團,領袖王董事長,當時就坐在那輛黑色轎車裏,被從天而降的自殺狂一舉壓扁。據説,當時王董的屍體就像一顆橙子,一顆汁水擠出黃皮的橙子。一直到救護車趕到現場時,還發出吱吱吱吱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像王董那樣的大人物,為什麼在這風雨交加的爛天氣出門的理由,就如同沒有人理解那名自殺狂為什麼要挑這種天氣結束生命一樣。
無法解釋。只能説,這兩個人揹負的巧合,就像隨風漂浮在偌大城市裏的兩條蜘蛛線,最後還是柔軟無力地搭在一起,發出驚人的撞擊聲。
那個禮拜,所有的媒體都塞爆了關於這場悲劇的一切。穿鑿附會,似真似假。
一個禮拜後,颱風變成了一堆沒有名字的熱帶低氣壓。
——再沒有人關心那場可有可無的巧合。
畢竟在這光怪陸離的城市裏,最不欠缺的就是炙手可熱的大新聞。
一個有綁票、竊盜前科的通緝犯,潛進了負責偵辦貓胎人案件的女檢察官的家,正要動手行兇的時候被埋伏已久的警察齊上逮捕。所有的案發過程,都被媒體偷偷安裝的針孔攝影機給拍攝下來。
秘密安排媒體交易的川哥沒有被迫離職,甚至沒有捱罵,反而因功升了一級。
理由無他,因為火熱的媒體將他捧成了足智多謀的大英雄,全台灣一致鼓掌通過。全國孕婦互助聯盟送了一塊大匾額給刑事局,每個年底要投入選舉的候選人都想辦法頒個獎給川哥,在報紙上佔點版面。
但川哥自己,可是非常的困惑。
“我怎麼看,就是不覺得他是真正的貓胎人。不過很奇怪的是,我也不覺得他是完全的無辜。”川哥看着偵訊室裏,被燈光照得睜不開眼的通緝犯。
通緝犯害怕得全身發抖,沒有一句話是説得清楚的。
“每一次貓胎人作案的時間,他通通都提不出像樣的不在場證明,如果有例外就算了,偏偏他全部都交代不清——如果他不是貓胎人,那誰是啊?”
丞閔拍拍川哥的肩膀,説:“老大,正義是不會認錯人的,你就安心升你的官吧。”
最後,該名通緝犯被以“貓胎人”的代稱與罪行,遭警方起訴。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