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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第120&121章

    那夜蕭暄召集下屬開會,謝懷珉獨自入睡。

    夜來有雨,淅淅瀝瀝,清涼的風從沒關嚴的窗户縫刮進來,吹到謝懷珉的臉上。昏睡着的她醒了過來,聞着這清新的空氣,原本的頭暈不適倒是消散了些。

    她沒叫人,呆呆坐着,覺得腦袋裏空空,顯然又有什麼東西想不起來了。

    屋外風吹芭蕉葉,嘩啦啦地響着,她聽着,覺得心裏一片寧靜。

    蕭暄只知道她嗜睡,卻不知道她在睡眠裏其實也得不到片刻寧靜。耳朵永遠不停地聽到怪聲音,閉上眼睛都是光怪陸離的畫面。睡着了有時候比不睡還累,可是不睡的時候,那種彷彿半個月都沒有得到休息的疲倦又總讓她支持不住閉上眼。

    她光着腳下了牀,坐在梳妝枱邊。

    就着微弱的燭光,看到銅鏡裏的女子面容枯槁,眼眶臉頰深陷,頭髮凌亂披散着,伸出手來,瘦骨嶙峋,青色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這樣,扮鬼都不需要化妝了。

    真可憐蕭暄。她相信他不會因為自己這樣就嫌棄她,可是天天看着愛人憔悴枯萎,心裏怎麼一個難受法?

    小程還有三日就可到離京都,若是到時候他也拿不出個有效的法子來救他,怎麼辦?

    謝懷珉無不絕望地想到,她原來的身子也早有別的靈魂佔據了,她現在若要死了,不知道有沒有立場跟閻王討價還價,給她就近新挑一幅身子,讓她留在蕭暄身邊。

    雖然很狗血,謝懷珉想着,無所謂地歪了歪嘴巴。求的不過是一個結果,管他過程和形式是如何?

    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顯然並不是蕭暄等人。

    來人小心翼翼地敲門,“姑娘睡了嗎?”

    綠袖起來開門,“常公公?出什麼事了嗎?”

    “陛下的病又發了。劉太醫施了針,可是效果不好,只得來請謝姑娘去看看。”

    “這個……”綠袖為難。

    “我去看看好了。”謝懷珉已經下了牀,披上衣服走過來。

    綠袖道:“姑娘,這雨天的,又這麼晚了,若是燕公子知道……”

    “他會理解的。”謝懷珉穿好衣服,用帕子包起頭髮,隨常喜走了出去。

    綠袖沒有辦法,丟給旁邊的宮人一個眼色,自己拿起傘和大衣跟了出去。

    離宮的皇帝寢宮裏燈火通明。謝懷珉的到來,讓無數人鬆了一口氣。

    這時謝懷珉看到了聽聞已久的離太子。

    五、六歲大的孩子,比同齡人略高,五官果真和宇文弈驚人的相似,特別是那雙漆黑的眸子。小太子皺着眉,正趴在牀邊,雙手拉着父親的衣服。宇文弈半躺着,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神情卻是十分的温柔慈愛,正在摸着孩子的頭。

    人前嚴厲冷酷的帝王,私下也是慈愛獨子的父親。

    謝懷珉不禁微笑。

    宇文弈抬頭看到謝懷珉,一愣,隨即嚴厲地衝下人喝道:“誰去把她叫來的?朕説了不用打攪她!”

    常喜抹了一把老汗,謝懷珉搶先開口:“陛下別要強了,還是自己身體重要。”

    宇文弈眉頭緊鎖,“你也病着,外面天氣又這麼壞。”

    謝懷珉一笑,“我的病沒你的來得急。好了,什麼話以後再説,先讓我看看。”

    劉太醫急忙把位子讓出來。

    謝懷珉坐到牀邊檢查一番,“還好,需要發一下寒氣。我為陛下施針,很快就好了。”

    宇文弈低頭看到她瘦得骨節分明的手打開針盒,眉頭已經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聲音忽然十分輕柔,“你……要不就叫劉太醫來吧,你別太累了。”

    謝懷珉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陛下,我也不是吝嗇這點醫術。只是這套針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説得清楚的,耽誤了時間,受苦的也是你。所以還是我親自來吧。”

    宇文弈心裏一急,手已經按在她的手上。

    謝懷珉驚訝地抬起頭。

    宇文弈對上她那雙不因容顏消瘦而變化的眼睛,怔了怔,手鬆開了。

    謝懷珉莞爾,柔聲道:“陛下要相信我的技術。”

    説罷吩咐醫童燃起香爐,點燃香艾。

    宇文弈坐在牀上,沒再動過。他看着她挽起袖子,露出蒼白瘦弱的手腕,看着她如以往一樣手法敏捷,精確地將針扎進皮膚。

    包頭髮的帕子有點松,露出裏面微枯的頭髮。室內因為為了驅散寒冷和潮濕,火龍燒得很旺,所有人都大汗淋漓,謝懷珉也很快就出了一層汗,沒有血色的臉上漸漸浮現了一層嫣紅,可是嘴唇卻還是一片粉白。

    她一直專注手下動作,而宇文弈一直專注着她。

    所有宮人都在這個嚴肅的時刻沉默着,巨大的詭異的氣氛蔓延,可是謝懷珉全神貫注,絲毫沒有知覺。

    汗水終於順着她的鼻尖滴下,落在宇文弈腿上。冰涼的。

    “謝大夫……”宇文弈張口,“你,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不。”謝懷珉簡短拒絕,目不轉睛,手下輕捻着針。

    陣陣刺痛帶着痠麻慢慢轉成是焦熱,代替了原有的寒冷。失去的知覺漸漸回來了。

    又是一滴冰冷的汗滴落下來。滴答一聲,像是落在宇文弈心上,冷得他一顫。

    “夠了!”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

    謝懷珉一驚,指尖的銀針掉落到地上。

    “陛下……”

    常喜機靈地使了一個眼色,宮裏的下人全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小太子雖然不情願,也被帶了下去。

    謝懷珉抽出手,重新拿起一根銀針,扎進穴位裏。

    “一套針法行起來,就不可斷,不然效力就大打折扣。”她娓娓地説,“陛下不用擔心,我不過是行一套針罷了。”

    宇文弈的眼眸比外面的夜色還要黑。

    “你……”他斟字酌句地開口,“我從來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皇后。”

    謝懷珉呵地一聲輕笑,“我是不像個皇后。原本也沒想去當,是那人擅自給我封的。”

    “可是,”宇文弈説,“有你這樣的一國之母,卻是百姓之福。”

    “陛下過獎了。”謝懷珉看了他一眼,手下不停,“這個位子,只要稍微有責任心的人去坐,都可以對百姓很好。”

    宇文弈搖了搖頭,卻不説什麼。

    謝懷珉想到他那幾任傳奇又剽悍的太太,很想笑,又覺得拿人家過世的太太開玩笑實在太不厚道,只好咬着嘴巴忍着。

    腿上施完了針,謝懷珉自己也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了。

    “休息一下吧。”宇文弈要叫下人。

    他起身坐起來,原本輕攏着的袍子隨着動作忽然鬆開,露出裏面的胸膛來。

    謝懷珉直覺先是一驚,然後急忙把視線往其他轉,可是就在那瞬間,她看到了他胸膛上一個不陌生的疤痕。

    “那是……”

    宇文弈低頭看到敞開的衣襟,萬年冰山的老臉上也終於出現了一種叫做尷尬的表情。

    謝懷珉沒看他臉色,反而還指着他胸前一處,問:“這個傷口形狀,很眼熟。”

    宇文弈的衣服,掩也不是,不掩也不是,手僵在那裏。

    謝懷珉注意力全在另一邊,“陛下,我記得這是某種毒發作後留下的特有的疤痕。”她人還靠得更近了,手都快點到宇文弈的胸上,“就您這情況來看,應該是醫治得很及時,只有傷口處留了疤。我想想,那是什麼毒來着。”她最近大腦不夠用。

    宇文弈趕緊把衣服掩上,代她作出回答:“是千秋紅。”

    謝懷珉恍然大悟,想了起來,“就是千秋紅!陛下你怎麼樣中的這個毒?”説着湊過去儼然一副還打算把衣服扒開看個究竟的架勢。

    宇文弈是經歷過大風雨的人,可是這個時候也不禁十分緊張,兩手緊抓住衣襟,笑得很是勉強。

    謝懷珉一本正經地分析:“陛下,看那傷疤,你中這毒絕對不超過十年。”

    宇文弈往牀裏面縮了縮,啼笑皆非,“你真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謝懷珉問,“我現在記性壞得很,才吃的飯轉頭就忘。陛下問的是什麼?”

    宇文奕嘆了一口氣,終於提點道:“六年前,齊國京都郊外,破廟。”

    謝懷珉眨了眨眼。

    宇文奕耐心等她想起來。

    謝懷珉終於啊了一聲,抽了一口氣,“原來……原來……”

    “難得你還記得。”

    謝懷珉一臉驚喜,“我記得!這事我還記得!我逃婚跑出來,躲在廟裏。後來你們來了,我還記得你是給抬進來的,還有一個人熊大叔。”

    “那是赫叔。”宇文弈説,“他在護送我回來的路上,為了保護我,重傷不治。”

    謝懷珉聽了不由覺得遺憾,那位大叔雖然反應遲鈍了點,可是人應該非常好。

    “你那時怎麼在齊國。”

    宇文弈簡單地説:“也是為了國事。我並沒有公開身份。”

    “誰要害你?”

    宇文弈苦笑道:“也許是我大姐,也許是我小妹,甚至有可能是我母親。”

    謝懷珉知道又觸了他的禁。

    “你救了我。”宇文弈抓着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深邃雙目牢牢注視着她。

    謝懷珉有點不自在地低下頭,“義不容辭的。您……一直知道?”

    “我記得你的模樣。”

    “可是那個時候,你……”

    “我那時改變了容貌。”

    “像十三一樣?”

    宇文弈微笑,“我同他曾師從同一個師傅,學到不少東西。”

    “這麼説,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的。”謝懷珉覺得有點受傷。

    宇文弈承認道:“我回去後就派人調查,查出你是謝家四小姐。後面的,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之前……”

    “之前,你把自己當作一名普通大夫,我尊重你自己的選擇。”

    謝懷珉感激而笑,“謝謝你。”

    “謝我什麼?”

    “信任我。”

    宇文弈把緊握着她的手的手慢慢放開,他的聲音平靜中帶着深沉的力量,“這份恩情,我不會忘的。”

    “陛下能感激就已經很好了。”謝懷珉難得地謙虛道,“如果您想回報,我想您已經做到了。在您手下,我得以盡情施展我的才華,做我喜愛做的事。我終於看到了我想看的書,寫完了我想寫的醫籍。這半年過得,比以往三年都要快樂。”

    “你亦救了我國無數百姓。”

    謝懷珉説:“應該的。”

    宇文弈還想説什麼,常喜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陛下,燕公子求見。”

    “啊,他來了。”謝懷珉轉身望過去,“我就知道。”

    蕭暄帶着一身水氣,邁着大步走進宮殿裏。他看到了謝懷珉,眼裏的擔憂這才消褪了一點。

    謝懷珉衝他愉快地微笑着,站起身來。不料起身太急,頭猛地一陣暈,身子往下倒去。

    宇文弈一驚,立即伸手將她扶住。

    幾乎就是同時,蕭暄疾步趕到。謝懷珉還未倒進宇文弈的懷中,就被他一把搶了過去,抱進自己懷裏。

    謝懷珉忙説:“我沒事,起來太急了。”

    蕭暄只把她摟得更緊,顯然是很不高興。

    謝懷珉只得同宇文弈告辭,“陛下身上的針,再過一柱香就可起了。劉太醫會照顧好您的。”

    “今天謝謝你。”宇文弈默默收回了手,神色已恢復了原來的冷漠,彷彿方才的一幕根本就沒有發生一般。

    蕭暄衝宇文弈點了點頭,一言不發,抱着謝懷珉走了出去。

    宇文弈一直靜靜注視着。

    程笑生終於在那天過後的第三天傍晚到達離國京都。

    然後眾人的眉頭並沒有因此而有所舒展。因為謝懷珉自前一天中午睡下,到現在都還沒有醒過來。

    脈搏和呼吸都很微弱,身體温涼。不論是輕聲叫她,還是搖她吼她,她都沒有醒的跡象。

    蕭暄慌了,面對亡命追殺,面對敵軍千軍萬馬時都沒有過的恐慌,此刻籠罩着他。

    小程滿面風塵地趕到行宮,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被拉到謝懷珉的牀前。小程哎喲喲地叫,一肚子怨氣,可是看到謝懷珉那一臉青白,也不由咦了一聲,急忙給她把脈。

    “怎麼樣?”蕭暄追着問。宇文弈坐在一旁不説話,視線卻是一直望着窗外一株開始發黃的楓樹。

    小程收回後,猛地灌了一整壺茶,才用沙啞的聲音説:“她這是積勞成疾,所以毒一發,身體根本就無力抵抗,才會惡化地這麼迅速。”

    蕭暄立刻就把箭一般的目光投向宇文弈。

    宇文弈依舊神色凝重卻不為所動,倒是吳十三看不下去,在旁邊哼了哼。

    蕭暄問:“你有把握給她解毒嗎?”

    小程看他那副要吃人的樣子,簡直是自己説半個不字,就要給當場拖下去活剜了。他把嘴巴里的茶吞下肚,底氣不是很足地保證道:“能。不過……”

    領子又給拽緊了三分。

    小程心裏破口大罵,表面上還得哆嗦着説:“不過,我需要有人幫我,我內力不夠,她體內的毒需要逼出來。”

    “這個我來。”蕭暄立刻道。

    小程又説:“我還需要人做藥引取血。”

    “我來。”蕭暄又説。

    小程搖頭,“王爺……啊不,皇上,只能二選一,你做了藥引後就絕對沒力氣再幫她逼毒了。”

    蕭暄臉色沉下來,手下更加用力。小程翻白眼吐舌頭,偏偏掙扎不動。

    在旁邊許久沒有説話的宇文弈終於站起來,“我來做藥引。”

    “開什麼玩笑!”吳十三跳起來,“皇上你是千金之軀,這怎麼能行!我來!我身體棒,絕對沒問題!”

    “我來。”宇文弈重申,堅定如磐石一般。

    蕭暄詫異地看着他。

    宇文弈卻看着牀上昏睡着的謝懷珉。

    “她救我一命,我自當,報答她。”

    吳十三張了張嘴,這次卻是什麼都沒説出來。

    蕭暄伸手摸着謝懷珉的頭髮。她依舊無知無覺地睡着,臉色雖然蒼白,但是神態卻是天真無邪——

    *本章系瀟湘原文第120&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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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四川地震中遇難的同胞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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