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了罐可樂放在櫃枱桌上。
“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錯。”女工讀生察言觀色。
“嗯,有一點。”小恩點點頭,順手將發票折進了捐助箱。
女工讀生眯眯眼:“交了男朋友喔?”
“不是,是……換了新工作,老闆還不錯。”
“什麼樣的工作啊?”女工讀生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沒有問過這問題。
這可有點為難小恩。
“算是念書本上的故事給老闆聽……吧。”小恩很心虛,臉肯定是紅了。
“咦,念故事給老闆聽?”女工讀生眼睛瞪得很大。
“嗯。”小恩不知所以然答道:“他是個很有錢的……瞎子。”
女工讀生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好妙喔。”
“算是個輕鬆的工作啦。”
“那他會要你念報紙嗎?”
“……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喔!我懂了。”女工讀生一臉恍然大悟,自己解答:“要知道新聞的話,打開電視就可以聽到了。”
是嗎?
鐵塊對真實的世界好像沒有一點好奇心。
“大概吧。”小恩點點頭。
“反正有錢人真的好奇怪,太有錢的人更奇怪。”女工讀生笑了出來:“不過要是命令你一直念故事給他聽,一定也很累吧。”
小恩笑笑。
半夜無人,兩個女孩又坐在店門口。
女工讀生雙手捧着那本越來越厚的工作備忘錄。
藍色的封皮多了指甲無意的刮痕,沉甸甸的,那是記憶逐漸飽滿的證明。
“可以看嗎?”小恩的眼睛停在那本子上。
“真的想看嗎?”女工讀生有點發窘,卻又迫不及待將本子塞到小恩手裏。
小恩仔細翻着,細細讀着。每次都是這樣。
只是隨意翻翻的話,好像是尊重女工讀生的隱私,卻一點也不好。
現在女工讀生需要的不是保護隱私,而是另一個女孩,鉅細靡遺瞭解她的愛情。然後分享她的快樂跟……害羞。
長飛丸在她們的腳下躺得四腳朝天,兩個女孩各伸出一隻腳,輕輕柔踏着長飛丸毛茸茸的肚子,長飛丸舒服地側臉吐氣。
“你們的對話越來越詳細了耶。”小恩羨慕地説:“無話不談,真好。”
她翻到一頁,兩人竟然在討論美國人是不是真有登陸月球過。
再下一頁,是男工讀生畫的一點都不好笑的四格漫畫。
“謝謝。”
“真的好難得喔。”小恩的視線不斷被字裏行間的小插畫給迷住,説:“我常常在網絡上跟陌生人聊天,可是感覺只有越來越寂寞。能夠像你們這樣,用紙筆寫來寫去,就算是我這個一點也沒關係的人看了,也覺得很幸福呢。”
“不過,我有個困擾。”女工讀生苦惱地説:“雖然我們在本子上什麼都可以聊,但是呢,真的碰到了面,他反而都不怎麼説話。”
“喔?”
“我也很奇怪,他不説話,我也跟着不敢説話。”女工讀生懊惱地説:“有幾次我鼓起勇氣想在換班時跟他多聊幾句,他竟然給我裝忙。明明就不急着上架的餅乾,他給我在那邊排來排去。明明就是今天早上才剛到的鮮奶,他在那裏仔細確認它們的保鮮日期,對我跟他説話的反應就只有……嗯、喔、啊、是喔、好、借過一下……真的,他太不愛説話了。”
“相信我,我知道那種感覺。”小恩的眼神異常篤定。
“?”
“我的老闆也不愛説話。”
“可是不一樣啊,我喜歡八筒,你又不喜歡你老闆。”
也是。
自己沒有喜歡鐵塊。
因為自己從來也不懂什麼是喜歡。
所有的感覺都是從少女漫畫、言情小説、日劇韓劇偶像劇裏學到的二手貨。
話説回來,那些戲劇裏不是常常有那種……越是喜歡一個人,就越沒有辦法表達出來的男女主角嗎?
不是經常有那種,即使愛你愛得要命、卻仍要故意裝作不在乎的男女主角嗎?
不到最後一集,那些愛情的心意總是無法完整又大方地表達。
“我覺得,肯定他是太緊張了。”
“是嗎?”
“我白天過來買東西的時候,他真的很囉唆,非常非常囉唆,不管是誰他都可以聊上幾句。”小恩小心翼翼地説:“他對你的反常,反而很特別喔。”
“特別……”
“他一定是太在乎你了,所以無法像平常一樣好好説話。”
“可我是女生耶,怎麼是我一直找他講話啊?”聽到小恩這麼説,女工讀生的表情顯得有點高興,但眉頭還是彆扭地揪了起來:“哪有人這樣的。”
女工讀生腳下一重,長飛丸赫然翻過來,抖抖身子。
“你明明就很快樂。”小恩酸酸地説。
“真的嗎?”是個問句,可答案全寫在女工讀生的臉上。
小恩看着睡眼惺忪的長飛丸,它一抖一抖走到公共電話底下,重新躺下。
剛剛説着説着,她又想起鐵塊了。
吊在繩子上的衣服晾乾了嗎?
不知道他今天殺了人沒有。
如果一個人拿着看不懂的蟬堡發呆……
不,他不會的。
他一定會去街上,隨便拉一個女人,要她讀給他聽。
“我可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