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她曾經找到幸福的理由。
死去,她無法不滿足這個慾望。
小恩在重慶南路翻了一整排書店的書。
在網咖裏又上了一整天的網。
想知道的、該知道的,小恩努力地去了解。
很多東西都很好買到,比想象中簡單太多。
時間或許更比想象中緊迫,但她還是找了時間了道別。
孤孤單單的,永遠都無法習慣。
這個世界上,也許僅僅只有兩個人、一條狗還跟她有淡淡的“連結”。
如果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就只有這兩人一狗還會偶而想起她吧。
“六十五塊。”
她數了數,將零錢放在桌上。
乳八筒將發票遞給她,她隨手插進櫃枱上的捐獻箱。
隨便將西紅柿醬擠擠塗塗,彎下腰,一點也不在意乳八筒的想法,就將剛剛買的熱狗遞給早已坐好了的黃金梅利。黃金梅利一點也不懂得珍惜地亂咬吞下。
另一條熱狗,她自己拿着就吃。
收銀台旁,放了一本“十分鐘,擁有人生第一道真氣”。
怪書。
“你看起來很虛弱。”乳八筒正經八百説道。
“嗯。”那又怎樣。
“你需要力量。”乳八筒看着剛剛結帳了的提神飲料,嚴肅地説:“但不是這種鳥鳥的力量。”
“嗯。”她吃着熱狗。
“來,背對着我。”乳八筒從櫃枱後走了出來。
反正也沒事做,她便無精打采地轉身。
只感覺到乳八筒伸手貼住自己的背。
“不要害羞。”
“我沒有害羞。”
乳八筒就這樣,用手掌貼住小恩的背。
這一貼,就是十分鐘。
十分鐘裏,小恩吃完了熱狗,喝完了提神飲料。還發了個呆。
“有沒有感覺到熱熱的?”乳八筒有點艱辛地説。
是啦,背上是熱熱的,但顯然只是因為一直被手掌貼着的關係吧。
“嗯。”
“有沒有感覺到,一股精純的熱氣從你的丹田氣海鑽進,然後順着任督二脈滲透到五臟六腑,將你體內的不安定的陰柔之氣慢慢融合?”
“……什麼叫精純的熱氣?”任督二脈是什麼就算了。
“就是一股充滿剛正意念的純陽真氣,像一團不會燙手、卻越燒越旺的火球。不,也許也像一片充滿正義感的大海——平靜,卻藴藏無窮無盡的力量。”
不燙的火球還可以假裝理解,但什麼充滿正義感的大海?
“好像有吧?”亂講的。
“不要運氣去抵抗它,讓它順着你的筋脈走。”
“我沒有氣可以抵抗。”
“不,每個人都有氣,只是層次的分別。像我,應該就是超級厲害的。”乳八筒又開始活在一個人的世界:“喔,你不要太介意,我超級厲害是因為很特別的家族淵源,其它人都跟你一樣很普通,我並不是故意説你遜。”
“嗯。”
女工讀生怎麼會喜歡這種羅哩叭唆的男生?
男人,就是要酷酷的,毫不廢話,才……
乳八筒注意到,小恩好像偷偷在哭。
“是我的內力太強了嗎?”乳八筒汗流浹背。
“嗯。”
“那我用少一點的內力好了。”
……然後,根本還是沒分別。
“我問你,為什麼你跟我講話的時候這麼羅唆,但是卻不跟晚班的女工讀生多講一兩句話?是在裝什麼酷?”小恩看着正在飲料櫃與零食區間巡邏的黃金梅利,淡淡地説。
“……”
“到底為什麼?”
乳八筒將手掌緩緩放下,臉色變得很古怪,好像含着一顆超級酸的酸梅。
小恩轉身,調整了一下衣服。
“是她叫你來問的嗎?”乳八筒的眼睛有點飄。
“不是,是我自己想知道。”小恩用堅定的眼神將他拉回。
“……我也不知道。不,也不能這麼説。”
乳八筒皺眉,又恢復了他一貫不講話會死的表情:“這件事如果要話説從頭,恐怕要很久的時間,如果你想聽,我也不見得有那個心情説,況且我們也還不夠熟,至少,沒有熟到可以讓我講出那一件事。”
小恩瞪着他:“你剛剛灌內力給我,我覺得我們應該有一點熟了。”
乳八筒完全沒有一點堅持:“好吧,事情是這樣的……”
事情是這樣的。
扣掉其實完全不是重點的一萬字前塵往事,就只剩下精闢的二十七個字:
“乳八筒以前喜歡過四個女生,全都因為他實在太羅唆了於是失敗。”
小恩深深覺得,乳八筒是絕對不能當作家的人。
原本只要一棵樹犧牲就能解決的故事,結果會砍掉整座哭泣的森林。
“對了這位女孩,你這麼漂亮,肯定談過戀愛吧?”乳八筒按摩着手腕。
“嗯,我談過一次很棒的戀愛。”
“那,女生在喜歡一個男生的時候,會釋放出什麼訊息呢?講出來參考一下。”他有點侷促。
她看着他。
“她會苦苦哀求另一個女生,請她無論如何都要幫她問出,那男孩有沒有喜歡的人。”小恩慢慢地説。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
乳八筒愣愣聽着,越聽,越呆。
兩個人竟然無聲對峙了十幾秒,乳八筒的耳根子都紅了。
兩個等待結帳的客人奇妙地排在櫃枱前,看着一頭亂髮、趴在櫃枱睡覺的工讀生不知如何是好。也是奇異的對峙。
“那……一個男生在喜歡一個女生的時候,會……?”他支支吾吾。
“他會送她一隻牙刷。”她想也沒想。
一隻牙刷啊……乳八筒陷入無底洞的沉思。
“所以,你等於間接承認喜歡晚班的女工讀生羅。”她有點高興。
“我沒有這麼説。”
他突然很鎮定,如果完全忽略他快燒起來的耳朵的話。
“嗯。”
“嗯?嗯什麼啊?喂,你……你不要去亂講什麼喔。”
“別傻了。”
小恩拿走放在櫃枱上的提神飲料,認真説:“無論如何,喜歡誰,不喜歡誰,那都是你自己應該講的話。”
轉身。
登。
乳八筒怔怔看着小恩踏出便利商店。
頭一次,他覺得這個從來就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女孩,背影很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