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童年,但可能的話我想直接跳過那個部份。
起因是老師那一句話:「王大明,你爸爸被溶解了!」
當時是國小三年級的一堂數學課,快要月考了,這次的考題正好是我們班老師出的,她一邊講解參考書上的習題、一邊偷偷暗示月考她會出哪些,全班都很專心聽課劃重點,我也不例外。
課上到一半,教務主任突然從走廊上衝到我們教室,也不顧我們正在上課就直接走上講台,大聲問:「誰是王大明!」
大家都看着我,我只有莫名其妙站起來的份。
滿身大汗的教務主任看着我,然後在數學老師的耳邊快速説了幾句話。
「王大明!」老師瞪大眼睛。
「是!」我舉高手。
「你爸爸被溶解了!」老師呆呆地看着我,提高分貝。
我呆住了。
全班也都呆住了。
下一瞬間,全班轟然大爆笑了起來!
如果換另一個人站起來,被老師説他的爸爸被溶解了,我也一定爆笑出來。
唯一的問題是,此刻站起來的人是我。
我爸爸被溶解了?是真的假的?
聽起來好白痴啊!怎麼可能被溶解?
是開玩笑的吧?這個世界上有人真的會被溶解嗎?
有這種可能嗎?
我傻傻地站着,對大家捧着肚子大笑的狀況感到不知所措。
老師拿起藤條用力摔黑板,怒道:「王大明的爸爸被溶解了,有什麼好笑!」
這一下打得黑板劈啪響,本來已經笑到不行的大家更是笑到摔倒是真的摔倒,好幾個人都笑到趴在地上呈現崩潰狀態。
爆笑的氣氛很容易感染,只要一個停不了大家就都停不了,就連平常最斯文的幾個功課很好的女生,都笑到整張臉都變成缺氧的紫色。
坐在我前面的班長轉頭看着我狂笑,笑到他把早餐一五一十地吐出來。
更可怕的是,我發現連老師都忍不住轉過頭去。我想她很努力地憋笑吧?
「」我握緊拳頭,拼命不讓自己也跟着笑出來。
但我最後還是輸了。
我們整整笑掉半節課,直到我四肢僵硬地、被笑到很生氣的教務主任給拖出去教室為止。
離開了那個超不正常的笑場,我的眼淚才噴出來。
我爸被溶解了,是真的。
警察並沒有帶我到醫院去看我爸,因為我爸爸那種狀態實在不需要多此一舉。
我是到所謂的「案發地點」去看我爸的。
那是一間生意有夠爛的日本料理店的後門,躺着一條窄窄暗暗的巷子,那裏很臭,臭到好像有個流浪漢直接在你面前尿尿那麼臭。
「先生,先生!對不起你不可以在這裏尿尿。」
警察皺眉,對着一個正在我面前尿尿的白爛流浪漢勸説。
渾渾噩噩的我繞過流浪漢跟他的尿,順着法醫的臭臉看到了一個餿水桶。
餿水桶裏裝着八分滿的綠色液體,一時之間看不出我爸躺在裏面,但浮在綠色液體上的鞋子、衣服、褲子、襪子、內褲之類的衣物,的確是我爸爸的東西。
有一個黑色皮包甚至裝了我爸爸的所有證件,也漂在奇怪的液體上面。
「對了,什麼人報案的?」
「不曉得。警察局那邊忘了錄音了。」
「忘了錄音?哪有這種事?不都是系統自己錄下來的嗎?」
「據説是正好碰上在換錄音帶的時間,倒黴啊,追究也沒用。」
「除了衣服之外,什麼都徹底溶解了,連骨頭、頭髮還有包皮都不剩,但這種液體不是強酸也不是強鹼,到底是什麼成份可以把一個人溶解成這樣?」
「小心一點,這桶玩意兒好厲害啊,第一個來的法醫不小心碰到這東西,兩根手指就這麼不見了,我可不想跟他一樣。」
那些警察七嘴八舌討論着,我越聽越奇怪。
我囁嚅舉手:「會不會我爸爸根本不在裏面,只是衣服跟褲子被丟進去了?」
那些大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給我一個答案。
我一直想,他們一定搞錯了,單憑我爸爸的衣物被扔在奇怪的液體裏,根本不能算是我爸爸被溶解。差太多了吧,哪有人這樣自以為的啊。
不過我爸爸一直沒有回家吃晚飯,隔天也沒有,後天也沒有。
大後天跟大大後天也沒有。
從此之後我爸爸真的沒有回家了,連電話也沒打。
所有人都開始相信,我爸爸的的確確是遇到了超棘手的事、被人用奇怪的液體給溶解了,只剩下衣服,其他連一滴蛋白質都沒剩下。
「堅持我爸爸還活着」這個想法很沒營養,我又不是在演大愛,很快我就站到我爸爸被溶解了的那邊,不然我一直等我爸爸出現會等到精神分裂。
喪禮的時候,每個親戚的表情都很古怪,一直竊竊私語。對丈夫被溶解的我媽來説,應付那些一邊哭一邊憋笑的親戚真的很度爛,家祭才舉行到一半我媽就轉身離家出走了,留下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應付難堪的場面。
從那時候開始我每個月都會收到我媽媽寄給我的錢跟信,每一封信裏她都説對我很抱歉,這我曉得的,所以我都很認真地把媽媽給我的錢花掉,免得遠在不知何處的我媽感到內疚。
只不過警方一直沒有分析出那一桶液體究竟是什麼,不管送到哪一間實驗室都説沒辦法解釋,就連液體裏面是不是有殘餘的人類血肉組織、蛋白質反應什麼的,也統統不知道。
後來我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將用寶特瓶裝了500cc回家,想靠自己慢慢研究出來。
幸好我有這麼做,因為後來那一桶裝了我爸爸的液體被不明人士整個偷走不過我才不相信那種鬼話,一定是警察高價把它賣給美國太空總署了。
我爸被溶解,很倒黴,但繼續活着的我更倒黴,因為我三不五時就會聽見背後有很雞巴的聲音在説:「你看七班那個王大明,就是他的爸爸被溶解了耶!」
我沒有一次為那些細碎的聲音打過架、甚至沒有公開生氣過。
畢竟,老實説要是我認識的人的爸爸,不,甚至他的全家人都被溶解了,光是想到我就會笑到拉屎我很能感同身受他們想用喜劇的語氣討論我的悲劇的需求。
小學五年級重新分班,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才一上台,全班就大爆笑。
「嗯。」我站在講台上,唯一的反應就是傻笑。
上了國中,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才一上台,全班還是大爆笑。真會傳。
「王大明,要節哀順變。」老師一邊點名,聲音一邊發抖。
真是太難為老師了。
高中也一樣,新生入學那天我就成為全校最風雲的人物。
「靠咧!你爸爸是不是真的被溶解了!」學長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另一個學長勾着我的脖子,笑到流淚:「你爸你爸被被那個哈哈哈哈哈哈」不曉得到底想講什麼。
「哈哈,哈哈。」我也只能乾笑,免得被揍一頓。
山不轉路轉,考大學時我故意亂寫,重考一年才勉強避開話題的鋒頭,平平淡淡過了四年。
算一算,總共十四年了。
我的書桌抽屜裏,除了關於我爸爸被溶解的各式各樣新聞報導的剪貼外,還有一罐寶特瓶。十四年來我一直保存着那500cc的奇怪液體。
「爸爸,當年,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呢?」
我看着那罐綠色的液體自言自語,想象有個攝影機在特寫我的臉。
若沒有解開當年的謎團,我恐怕會一輩子都活在困惑裏。
好幾次我想幹脆倒掉那罐綠色液體、説服自己算了吧:「如果爸爸變成鬼,一定也想叫我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認真找個工作開始人生了吧,不要被他的事情給絆住了。」
但,這罐綠色液體裏畢竟有爸爸被溶解的成份,勉強算是屍體,所以我不能説扔就扔。可我每次打開抽屜,這罐綠色液體就會咚咚咚咚滾到最下邊。
「不行,我一定要弄個明白!」
在想象中的鏡頭特寫下,我用力握住拳頭,賭上幹我屁事的金田一爺爺的名譽,要把十四年前的懸案調查個水落石出,還我從小到大不停被嘲笑的人生一個解釋。
這就是我。
從那一天,我就沒頭沒腦地活着,因為我他媽的不知道這種事該怎麼調查起。
毫無頭緒的感覺不痛苦,但很茫然,白天我又需要一份正職賺錢,到了晚上我穿的很帥在街上走來走去,想發現一點點什麼,卻根本不曉得要如何開始。
你説網絡?
廢話我當然也有用網絡蒐集數據,但找到的都是一些相當有名的溶屍犯罪案件,被殺掉的人都沒有像我爸一樣被溶解得那麼徹底,更不用提那些強酸、強鹼根本不能跟我抽屜裏的神秘溶屍液體相提並論。
我不敢在奇摩知識家或ptt問,怕我一問,立刻就會被我的國小、國中、高中同學給發現,然後網絡上又是一陣鬨堂大爆笑。
按照記者愛抄網絡討論的習慣,很快那些腦充血的媒體就會找上我,訪問我對於十四年前我爸爸被溶解的感想
一想到麥克風撞上我下巴的畫面,就很想我也被溶解啊!
不過整天逛網也有好處。
幾天前,我看到作家九把刀在他的部落格上,貼了一篇誠徵靈感助理的啓事:
大家左乳!
由於我的寫作量很大,漸漸需要一名助理幫我搜集、整理特定的素材,
例如我寫到用手槍的殺手,就需要關於手槍的相關知識,越詳細越好,
又例如我寫到關於狼人的傳説,又不想重蹈覆轍別人寫過的東西,
這時當然就得想知道其它作家是怎麼寫狼人的啊,
但我又沒時間真的去給他一本一本看,
助手就得幫我全部快速看過,然後將重點歸納在一張A4紙上讓我一目瞭然。
除此之外,我願意支付助理到各地旅行的費用,
旅程中除了你自己高興的部份,
還得請你幫我拍攝大量有趣的照片、收集當地特殊的民情風俗、奇人異事。
當然了,最重要的就是蒐集最不為人知的神秘傳説,越怪越好!
簡單説就是幫我搜集各式各樣的怪故事,讓我從中發現靈感。
薪水面議(廢話)。
PS:不是應徵正妹!不要以為妳是正妹就一定會上!別把我想簡單了!
如你所想,這是我的大好機會!
應徵到九把刀的靈感助理的話,我就可以花他這個笨蛋的錢到處旅行,尤其他想要這個助理多多接觸稀奇古怪的事,那不就正好?
我爸爸被奇怪的液體溶解了,是誰幹的、怎麼幹的、為麼要幹,這些謎團的答案一定很不正常。
忘了在哪裏看過一句話,那句話説的好:「循着舊地圖,是發現不了新大陸的!」同理,如果我只尋求正常的管道是絕對找不到答案的。
如果我的工作就是拿錢去找不正常的事,我也可以順理成章藉着旅行一起調查我爸爸當年被溶解的事!
抱着一定要應徵上的心情,我留言給了九把刀,約了面試的時間跟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