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豪爽地説:“巴掌大個D市,合共就那麼幾家醫院,一家一家地找,還愁找不到?”
姚小萍説:“那倒也是,但我們沒帶證件,怎麼去找呀?到時候不又跟在這裏一樣,非得有證件不可?”
“我跟你們一起去找,我有證件。”
兩個女生連忙感謝嚴謹,感謝完了又擔心地説:“這幾家醫院隔那麼遠,公車又這麼難等,如果我們一家一家地找,那得跑到什麼時候?可別耽誤了你的正事。”
“我今天沒課,”嚴謹又大包大攬地説,“這樣吧,叫老卓讓司機送我們……”
石燕説:“那……好倒是好,就是不知道卓……老師他願意不願意讓司機送我們?”她的話是説給卓越聽的,但她的臉卻朝着嚴謹,不知道是覺得這樣顯得禮貌些,還是有點害怕卓越那炯炯有神的兩眼。
卓越笑着説:“老嚴打包票了,你問老嚴要車去找你男朋友吧——”
石燕連忙聲明説:“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個老同學——”
卓越好像上了個大當一樣説:“不是你男朋友?那你費這麼大心找幹他嘛?等着他自己來跟你聯繫吧,司機幫我們搬完了東西還有事的——”
石燕見他不肯讓司機送她們,心裏有點不快,但又無可奈何,便告辭説:“那你們去忙吧,我們自己坐公車去找,謝謝你們剛才幫我們打聽消息——”
姚小萍還想説什麼,但石燕拉上她,很有骨氣地往招待所外面走。剛走到招待所門邊,嚴謹追了上來,説:“喂,別跑那麼快呀,你們可不可以先等我們搬完東西?搬完了,老卓就叫司機送你們。我們頂多再搬兩趟就搬完了——”
石燕不知道卓越怎麼突然一下想轉了,難道是跑哪個磨子上坐了幾圈?她剛想謝絕,姚小萍已經搶着回答了:“那就謝謝你們了,我們可以等。”
“乾脆到老卓那裏去等吧。”
他們一行人坐車回到卓越樓下,卓越掏出鑰匙遞給兩個女生:“你們自己上樓去休息一下,等我們把最後兩趟搬完了,就叫司機開車送你們到各醫院去找。”
她們兩個千恩萬謝了一番,才上樓去等他們。兩個人進得房來,石燕在沙發上坐下,姚小萍則閒不住地到各處去走走看看。石燕聽姚小萍在裏屋叫道:“喂,你到這裏來看喲,傢俱這麼個堆法,哪像住人的樣子?”
石燕雖然覺得這麼四處亂竄不太禮貌,但好奇心佔了上風,也起身到卧室去看究竟是怎麼個“堆”法。她走到卧室門邊,看見屋子裏掛衣櫃、電視櫃、席夢思牀、彩電冰箱什麼的,把屋子堆了個滿滿當當,也覺得很奇怪,不禁問道:“這個就是新房?”
“我看不是,這房子很可能是卓越他媽住的地方,可能卓越離了婚,東西沒地方放,搬回他媽家來了。”
“他離了婚?”
“肯定是這樣,不然的話,怎麼會把傢俱這麼堆在一起呢?”
“説不定是剛從商場買回來的,現在新房還沒搞好,先放這裏再説——”
“那他就太傻了,新房沒搞好,買什麼傢俱?這麼淘神費力地搬到六樓來,以後又淘神費力地搬下樓去?那真是瘋了。”
“但他的傢俱好像都是新的呢,你沒看見他席夢思上還包着塑料紙?”
“包塑料紙就是新的?現在的人買了席夢思,都不興剝掉塑料紙的,怕搞髒了——”
“那睡上面不是——窸窸窣窣地響?”
姚小萍嘻嘻哈哈笑起來:“哈哈,石燕你想得太遠了——”
石燕愣了,不知道自己説錯了什麼,嚇得不敢説話了。不過她覺得姚小萍的推測有道理,考慮到卓越的年齡,也不像是新婚的,很可能真是離了婚的。她脱口説:“我實在想不出,是哪個女人這麼傻,找了這麼出色的丈夫,居然還要離婚。”
“你怎麼知道是那女人要離婚的?不興是這個老卓提出來的?”姚小萍看夠了,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跟石燕開玩笑説,“肯定是他提出離婚的,很可能他仗着自己條件不錯,就水性楊花,挑三揀四,不然他怎麼一看見你就追你呢?”
石燕臉紅了,嗔怪説:“別瞎説了,他哪裏追我了?”
“還沒追?你問他借車,他就藉機調查黃海是不是你男朋友——”
石燕懷疑地説:“不會吧?他不是一聽説黃海不是我男朋友,就不肯借車給我了嗎?”
“傻瓜,那是他的戰略戰術嘛!他怎麼好意思一聽説黃海不是你男朋友,就慷慨地把車借給你呢?當然要放個煙幕彈,迷惑大家一下,但他後來不是馬上就答應把車借給你了嗎?”
“那是嚴謹説的——”
“算了吧,這個嚴謹只不過是卓越的跟班跑腿,你別看他衝鋒在前,亂拍胸,亂許諾,真正拿主意最後定奪的,還是那個卓越——喂,卓越的爸爸可是市委書記呢,你要是跟了他,那可真是吃香的,喝辣的——”
石燕看姚小萍一下就扯了這麼遠,更不好意思了,打斷説:“你越説越離譜了,今天才認識的,就在説什麼——跟了他——”
姚小萍嘻嘻哈哈地説:“這不是沒事幹嗎?下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
石燕有意轉移話題:“你説我們把黃海的事告訴他們了,要不要緊?”
“要什麼緊?告訴他們正好,卓越的爸爸是書記,難道還鬥不過煤礦那羣人?”
石燕見姚小萍一口一個“卓越的爸爸是書記”,忍不住提醒説:“他爸爸不是已經——英年早逝了嗎?”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麼逝世,還是有些人會買他的賬的,你沒看見今天招待所那人?如果不是嚴謹説卓越是卓書記的兒子,他會去找他領導出來接待我們?如果那領導不是看在卓書記的份上,他會告訴我們黃海進醫院了?官場上的事,都是枝枝蔓蔓,盤根錯節的,他爸爸死了,還有他媽媽,説不定他媽媽也是個什麼官,説不定他以後也會做個什麼官,誰料得到?所以別人還得買他的賬——”
石燕不太喜歡當官的人,也不太喜歡那些一心巴結當官的人的人,甚至不喜歡那些把當官的很當一回事的人,所以她沒吭聲。
姚小萍又説:“今天我們運氣真好,碰見了他們,不然的話,肯定是兩手空空地跑回去。還是我的建議好吧?如果不是我建議我們到這裏來找我的親戚,也不會碰見他們。説不定以後你們兩個談上戀愛,成了一家人,回想起來,還要感謝我這個無意插柳的紅娘呢。”
“你又在瞎説了。”
“嘿嘿,不是瞎説,世界上很多姻緣就是這麼成就的。我一看就覺得你們倆有段姻緣,等我待會旁敲側擊地打聽打聽,看這個卓越是個什麼角色,到底是離了婚,還是根本沒結婚。我還可以叫我的親戚幫忙打聽——”
石燕對這一點倒是沒全盤否定,她也有點想知道這個卓越的底細,但她推脱干係説:“你要打聽那是你的事,可別把我扯進去啊。”
“不把你扯進去,怎麼打聽?難道説是我對他感興趣?如果我‘黑漆板凳’知道了,不打斷我的腿?”
“你快別叫人打聽卓越的事了,如果他知道了,還以為我對他感興趣呢。”
“你對他不感興趣嗎?”
“我對他感什麼興趣?”
姚小萍賣關子説:“那我就不打聽了,反正你對他不感興趣。”
石燕又有點後悔,心想剛才不應該説得這麼死的,就等她去打聽不好嗎?打聽一下又不等於一定要嫁給他,怕什麼?但現在她已經不好説什麼了,總不能又轉回來央求姚小萍去打聽吧?
兩人正在那裏鬥智,就聽見外面樓道里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和男人的説話聲,知道是搬東西的人回來了,兩人連忙開了門恭候,只見他們幾個男生兩兩一對,抬了一些水泥、瓷磚什麼的上來了。
姚小萍笑着説:“哇,準備搞裝修啊?這屋子已經這麼漂亮了,還要裝修?”
卓越沒回答,嚴謹幫忙解釋説:“不是裝修這邊——”但他話沒説完就被卓越一個眼色給擋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幾個男人又跑了一趟,總算把東西搬完了。兩個女生在人家屋裏坐了一陣,好像變熟識變大方了,越俎代庖地做起女主人來,拿杯子倒了涼開水給那幾個男人喝。有兩個喝完水就告辭要走,卓越也不挽留,只對他們抱歉説:“對不起,今天要帶這兩位女士去辦點事,過幾天有空了,再請你們兩個出去撮一頓——”
那兩人走後,卓越説:“走吧,我們現在去找人吧,搞完了好放司機回家休息。”
兩個女生又是一頓千恩萬謝,然後一起下樓。司機先開車帶他們去了車隊,把貨車換成了一輛小麪包,才開始送載他們一個醫院一個醫院地跑。
D市的幾個醫院快跑完了,天也黑了,還沒找到黃海,幾個人都有點泄氣了,石燕的心也一再往下沉。最後他們來到市傳染病醫院,嚴謹又把卓市長的旗號打了出來,姚小萍則又把黃海臉上的大坑打了出來,終於聽到醫院的人説:“啊,是有這麼一個人,前天收治的——”
卓越問:“他得的是傳染病?”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們的確收治了這樣一個病人,你們一説他臉上有個坑我就知道你們在説誰了。他住在318,我可以給你們一點優惠,讓你們去看他,但不能久留——你們先到那邊房間裏去領探視服——”
幾個人穿上醫院的探視服,戴上口罩,來到318,終於見到了黃海,閉眼躺在病牀上,臉色蠟黃,牀邊掛着輸液的瓶子。嚴謹上去拍拍他的手,説:“嗨,夥計,有人看你來了!”
黃海睜開眼,看見了石燕那夥人,愣了一陣,才激動地説:“是你?你怎麼找到這裏來了?”他似乎喉頭起了哽咽,説不下去了。
石燕也很激動:“你怎麼搞成——這樣了?我——到處找你——”她一口氣把尋找的經過都講了一通,包括偶然認識嚴謹卓越的事。
黃海説:“我這兩天急死了,一直想設法通知你,但是護士説她們這裏沒外線,電話打不出去,我又起不了牀,不能跑到外面去打電話——”
石燕壓低嗓子説:“你人沒事就好,你這個病——不是他們做的手腳吧?”
“我也不知道——”
“你這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是準備去‘五花肉’家的那天,剛要出發,就上吐下瀉起來,後來就一直停不下來,然後就失去知覺了,醒來的時候就到了這裏。”
“那是不是招待所的飯菜有問題?”
“不知道啊,如果招待所飯菜有問題,那同時進餐的人應該也會有人中毒吧?”
“難道是我們前一天在外面餐館吃的東西有問題?但是我吃了又沒事啊——”
卓越插嘴説:“你已經找到你朋友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司機還在下面等着呢——”
石燕還想説什麼,但她發現卓越在對她使眼色,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她對黃海説:“我現在得走了,明天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