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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石燕的聲音高了起來:“你怎麼可以這樣?他打擊報復你,你還嫁給他兒子?”

    “那你説還能怎麼辦?你不嫁,他就更加打擊報復--”

    石燕眼睛睜圓了,嘴巴張大了,但卻找不到什麼話説了,就覺得這不合邏輯,但又不知道究竟是那一塊不合邏輯。

    姚小萍解釋説:“我家那時在鄉下,窮得很,全靠我的工資活命,而我又沒大學學歷,人家隨時可以不要我在縣中教書。剛好我弟弟那時又在縣中讀書,是學校看我的面子才收的,因為我弟弟户口不在縣城裏。反正一句話,我的命掌握在別人手裏,還不光我的命,我一家的命都掌握在別人手裏--”

    “那你就犧牲自己的愛情,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了?”

    “我也沒什麼愛情好犧牲,那麼個小縣城,能有什麼人供我去愛?就算那時有我愛的人,我也會犧牲我的愛情,拯救我的家庭。丈夫嘛,候選人多多的,但家人就只有那些;愛情嘛,以後還可以找到,但是家裏人的前途,犧牲了就--挽不回了。你想想看,如果那時我弟弟被縣中趕走了,他還能考上E大這麼好的學校嗎?肯定回鄉下種田去了,説不定最後只能去煤礦,説不定也遇上礦難給砸死了,那不是把一個人才毀了嗎?”

    “那你--那你跟一個你不愛的人在一起--不覺得你的婚姻是對你的玷污?”

    姚小萍哭笑不得:“你們小女孩啊,完全是生活在半天雲裏,腳不點地似的,等你遇到這樣的事你就知道了--我不是説希望你遇到這樣的事,我是説--”

    “我懂你的意思--”

    姚小萍開玩笑説:“説不定你已經遇到了,這個卓越,他爸爸不是市委書記嗎?”

    “已經英年早逝了--”

    “我知道,英年早逝了,但是他媽還在嘛,説不定他媽也是個當官的。大多數情況下,如果當媽的想搞報復,那可能比當爹的來得更厲害--”

    “為什麼?”

    “怎麼説呢?女的有時比男的心眼小,而且男的報復女的,總還有點怕人笑話,好男不和女鬥嘛。但女的報復女的,那就是--公平競爭,同性相斥,要多狠有多狠。”

    兩人已經到了寢室那層樓了,石燕還捨不得分手,想跟姚小萍多談一會卓越的事,但姚小萍已經哈欠連天了,單方面結束了談話,説:“我要睡覺去了,今天太累了。”

    石燕回到寢室裏,隨便洗了一下就上牀睡覺,人很累,但睡不着,今天的事象過電影一樣在她腦海裏重現。她拿不準這個卓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她忘不了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現在仔細回想一下,她覺得他的眼睛給她“炯炯有神”的感覺,是因為他眼睛雖然不是特別大,但比較深,眉毛比較濃,象兩排小灌木,半遮半掩着兩隻眼睛,看人的時候好像是藏在樹林裏一樣,他看得見你,而你看不見他。

    她不知道卓越是不是像姚小萍説的那樣,一看見她就開始追她,也不知道如果他真的來追她的話,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她想到今天分手的時候,卓越並沒留下一個日後可能見面的“尾巴”,就那麼幹巴脆地分手了,説明他沒追她,説不定他心裏早就在不耐煩地抱怨了:今天倒黴,被這麼兩個女生纏住了,害得我是又出力又出錢,花費了我這麼多。

    這個理論似乎可以用來解釋他在醫院的舉動,一分鐘都不願多呆,只想快點辦完事了好回去。説不定他今晚跟他的女朋友有約會,説不定他正準備結婚,今天要到未婚妻那邊去。但是有幾件事又令石燕不能自圓其説,比如他花了那麼多時間跟她們一起吃飯,好像並不急着去見誰一樣,真有點搞不懂了。

    她就這麼胡思亂想了一陣,終於疲倦了,睡着了。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起來,課也不上,就坐車到傳染病院去看黃海。她雖然有點怕在醫院傳染上什麼疾病,想去問醫院要“探視服”,但她為保險起見,決定還是不驚動醫院那幫人為好,今天沒有卓越的爸爸做招牌,説不定醫院不讓她去病房。於是她“探視服”也沒穿,就偷偷溜進了318。

    黃海好像比昨天精神了,已經起了牀,坐在牀邊,見她進去,就站起來迎接,臉上是一派欣喜的表情。石燕很喜歡看他對她這麼有反應,比卓越那種不動聲色令她更有把握。她發現她的感情是很受對方影響的,誰喜歡她,對她好,她也就對他有好感。她關心地問:“早上吃東西了沒有?”

    “還沒有,不想吃--”

    “你可能好幾天沒吃了吧?”

    黃海點點頭:“醫生叫不吃的,怕拉肚子,反正一直在輸液--”

    “你想不想吃什麼?”

    “不想,我就想抓緊時間到‘五花肉’那裏去一下,本來我早就出發了的,就是猜到你會來,怕錯過了,所以在這裏等--”

    “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去‘五花肉’那裏?”

    “但是不去的話,又怕拖久了,她那裏的底稿被人拿走了--”

    石燕想了想,説:“那這樣吧,我去一趟,幫你把那封底稿拿來--”

    “你一個人怎麼能去?”

    “我找個朋友一起去--”

    黃海的兩道眉毛一高一低地往上一揚:“哪個朋友?昨天來過的那個姓卓的?”

    其實石燕説“找個朋友一起去”的時候,根本沒想到卓越頭上去,她想的是姚小萍。但黃海這麼一提醒,她突然想到要試探他一下,就點點頭,看他怎麼反應。

    黃海的反應很激烈,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説:“拜託了,你千萬別去找那傢伙--”

    石燕遺憾地發現他皺眉頭的時候很難看,眉毛還是一個高一個低,一個皺成了一個“一”字,還在鼻子那端堆起一點折皺,但另一個只是懶洋洋地垮在那裏,把兩道眉毛連在一起看,象個反着寫的“廠”字。

    她問:“為什麼不能找他?”

    “我聽護士説了,他是前市委書記卓夫的兒子--”

    “他是前市委書記的兒子怎麼啦?他爸爸--血債累累嗎?”她開了這句玩笑,意識到黃海並沒笑,趕快説,“是不是他爸爸跟煤礦那些領導是一夥的?”

    “那倒沒聽説,但是我覺得--他這個人--不是同類--也不是善類--”

    她有點不喜歡他這種背後攻擊,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聽見他這麼赤裸裸地説人壞話,而且是説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又而且這人還幫助過他--至少是幫助過他的朋友。她昨天就把卓越幫她的事都告訴黃海了的,不知道他怎麼還會説這些話。

    黃海好像沒察覺她已經有點不高興了,繼續説:“你以後還是少跟他來往為好--”

    她更不高興了,很不喜歡他這種橫加干涉的口氣,心想,你不許我跟人家來往,憑什麼呀你?八字還沒一撇,你就在管我,如果真的找你做了男朋友,還不把我關家裏了?

    她想起卓越好像也不喜歡黃海,説起黃海的時候,雖然沒直接用什麼攻擊性的語言,但態度是輕蔑的,口吻是嘲笑的。她不知道這兩個男生是不是在為她吃醋,如果是的話,那是不是説明他們兩個人都對她有意思了?應該是的吧?她突然覺得自己一下有了兩個追求者,很有點沾沾自喜,也不去生誰的氣了,胡亂許諾説:“那我就不找他一起去--”

    黃海點點頭,又叮囑説:“我們調查礦難的事也最好別告訴他。”

    “為什麼?”

    黃海沒説為什麼這事不能讓卓越知道,但石燕心裏很後悔不該把這事告訴卓越的,她倒不覺得卓越會説出去,而是黃海不想她把這事告訴卓越,那如果他知道她已經告訴了,恐怕要大發脾氣,至少要覺得她是個大嘴巴,她可不想給男生留下一個愛傳話的印象,男生好像最不喜歡愛傳話的女生。她趕緊説:“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的。我今天找姚小萍跟我一起去‘五花肉’那裏吧,她挺好的,昨天一天都在幫我找你--”

    “你們兩個女生去也不好,那裏象深山老林一樣,特別是‘五花肉’住的那片,都是危房,根本不讓住人的,所以她隔壁左右都沒人。那種地方,我怎麼能讓你們兩個女生單獨去?如果遇到了壞人,怎麼辦?還是我自己去吧--”

    “你走得動嗎?”

    “我可以去坐車--”

    “你一個人去?”

    黃海點點頭:“這事最好別把你扯進來更深了,我這次食物中毒,説不定就是煤礦那夥人搞的鬼,如果是那樣的話,説明這事牽涉面很廣,這裏是他們的天下,如果他們知道你也參與調查了,説不定會連你也一起--下手--”

    她擔心地説:“那你也別管這事了吧,就算你能查出真相,又能怎麼樣?就算你能幫‘五花肉’一把,又能怎麼樣?”

    黃海睜大眼睛看着她,好像不認識她了一樣。她意識到自己把卓越的話原封不動地搬過來了,也有點吃驚,看來這卓越的影響還挺大的呢,不知不覺就被他“卓化”了。她建議説:“你身體這麼虛,怎麼走得動這麼遠的路?要不叫個的士吧--”

    黃海搖搖頭:“叫的士太貴了,我帶來的錢都用得差不多了,還要留點錢,以防‘五花肉’提價--”

    她心算了一下,覺得如果從這裏坐的士去“五花肉”那裏,可能要幾百塊,她也沒這麼多錢,就不再提坐的士的事了,只説:“那讓我跟你一起去吧,萬一你在路上昏倒了,我還可以報個信,找人救你,不然的話,你一個人昏倒在礦山裏了,説不定躺個把月都沒人知道--”

    黃海感激地看着她,説:“好,這次我們一起去,但我們得小心一點,你把我的襯衣穿上,偽裝一下。也就這一次,以後再不能麻煩你了--”

    石燕在自己的衣服外面罩了一件黃海的襯衣,長落落的,她把袖子挽了起來,又把衣服的下襬招起來,在腰下繫了個結。黃海一直盯着她看,她不好意思地説:“太長了,挽起來一下--”

    “挺好的--”

    她見他還在看她,又問:“怎麼?是不是有點怪頭怪腦的?沒人這麼穿吧?”

    “很多外國女孩都愛這樣穿--”

    “你怎麼知道外國女孩這樣穿?”

    “我們學校有很多留學生,我看她們這樣穿過--”

    她聽説他們學校有很多女留學生,而且看樣子他還注意到她們了,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好像他已經找了個外國女朋友一樣。在她心目中,外國女孩是跟中國女孩完全不同的,她們不在乎羣眾議論,又喜歡標新立異,説不定正喜歡黃海這樣的人。她心裏突然有種亂了陣腳的感覺,發現自己以前自我感覺太好了,總覺得女孩子都不會喜歡黃海,所以他就像放在保險箱裏一樣,只要她想通了,她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得到黃海,卻從來沒沒想過黃海還有找外國女朋友這樣一種可能……

    黃海把一些緊要的東西都裝在一個包裏拿上了,對她説:“我們走吧,趁現在醫生在交班,溜出去沒人知道--”

    “你還回不回來?”

    “不回來了--”

    “那你的東西?”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你不用--辦出院手續?”

    “以後再説--”

    這樣化了妝偷偷溜掉,而且還佈下迷魂陣,故意留下一些東西,彷彿還會回醫院來似的,搞得石燕很有一點地下工作的感覺,心裏是又緊張又覺得有趣。他們偷偷溜出病房,兩人隔着一點距離,不言不語地往醫院大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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