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決定起牀到車上去找卓越,就裝做打開水的樣子,到各個車廂去看一看,不然她不放心,老在猜測他到底在不在車上。但她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在車上的話,她該不該主動跟他説話,或者把他叫回來,那樣好像就成了求他了。一但求開了頭,就把習慣搞壞了,以後只要他不高興,就會賭氣離開她,等着她去求他,那還得了?
她想了一陣,還是決定去找他,求不求的,不是一個大問題,因為他不可能在車上,她只是去弄個水落石出,不然她睡不着。
她旅行袋裏還帶着幾條內褲,但旅行袋放在對面牆上一個很高的行李架上,是卓越放上去的,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拿下來。她從牀上下來,扯了扯不算太長的裙子,走到放旅行袋的架子跟前,伸手夠了夠,不行,夠不着,旅行袋放得太靠牆了,架子附近又沒有座位,她跳了幾次,也沒夠着,急暈了頭,怕到了下車的時候還拿不到旅行袋,那就沒內褲穿了。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唯一的可能就是爬到上鋪去,再探出身子去拿行李架上的旅行袋,雖然牀鋪和行李架分別靠着兩邊的牆,但休息室很窄,説不定能夠着。她跑去看了一下休息室的門,沒拴,她嚇出一身冷汗,我的天!要是剛才有個壞蛋跑進來,那怎麼得了?她急忙把門拴上了,然後爬到上鋪,探出手去夠旅行袋,結果還差一大截,探了兩下,旅行袋沒夠着,還差點掉牀下去了,又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在心裏痛罵那個設計行李架的人,這到底是為誰設計的?難道是專門為卓越那種人設計的嗎?那女乘務員怎麼辦?但她記起列車長個子比較高,她想把列車長請來幫忙,但她總不能不穿內褲就跑出去找列車長吧?而且她也不知道去哪裏找列車長,找到了也怕列車長不肯幫忙,又怕列車長也夠不着,要去叫別的人來幫忙,如果叫個男的來,那反而麻煩了。
她決定還是自己來想辦法,就從上鋪下來,到靠窗的桌子跟前去試,估計站在小桌子上能夠着,就怕那種一塊板的桌子承不住她的重量。她試着爬到桌子上,還行,沒垮掉,她往前一撲,抓住了行李架的鐵欄杆,而且抓到了旅行袋的一角,但她現在人是斜撐在行李架上的,整個身體的重心都靠行李架支撐,她不僅沒辦法把旅行袋拿下來,連自己也斜支在那裏,回不到桌子上來了。
正當她象根扁擔一樣進退兩難地硬在那裏大喘氣的時候,她聽見了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她嚇壞了,生怕來人看見她裙子下露出的光屁股。但她又退不回來,只好冒險放了腳這邊,人蕩過去,靠兩手掛在了行李架上。她着急地向地下張望,看看離地有多高,能不能安全跳下去。
她還沒跳,就聽見卓越的聲音:“呵,玩雜技啊?還是光屁股雜技呢!”他走上前來,把她抱到地上站好,嘲弄説,“你看,我説你離了我不可能囫圇着回去吧?還趕我滾,我滾了你怎麼辦?連內褲都沒得穿——”
她結結巴巴地問:“你——沒——沒下車?”
“誰説我沒下車?我有證人的,你可以去問列車長——”
“那你——怎麼在這兒?”
“我不在這兒你不掛成‘吊頸鬼’了?”
“但是你——説你下車了的呀——”
“下去了不興再上來?你只説滾下車,你又沒説不能滾上車——”
她心裏好喜歡他的狡辯,但仍裝做無所謂地問:“那你剛才在哪裏?”
“就在門外守着你,知道你是光屁股,怕人進來沾你便宜。你好大膽,玩光屁股雜技?不怕有人撞進來?”
她氣哼哼地説:“你還有臉説?都怪你,你偷我——衣服幹什麼?”
“我哪裏偷你衣服了?你衣服不是好好穿着嗎?”
“我是説——內褲——”
他很冤枉地説:“我哪裏偷你內褲了?你內褲不是掛在牀邊的架子上嗎?”
她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真的,她的小內褲就搭在牀邊的架子上。這真是出鬼了,一個屋只有四個旮旯,就這麼一點地方,她明明到處都找了一遍的,怎麼會就搭在牀邊而她看不見?肯定是他帶走了,現在又拿回來的。但她現在不想這樣説他,怕他又生氣跑下車去了。剛才那種一個人呆在車上,而他已經遠去的感覺真的是太難受了。
他從架子上拿了內褲,一個指頭勾着,説:“是我脱的,我還是幫你穿上——”
她有點失望,以為他一回來就會急着從被打斷的地方續上的,倒不是她想那樣,但她覺得他應該會想那樣,如果他不想,就有問題了。但他顯然是不想那樣了,她咕嚕説:“在那種地方掛了還能穿?髒死了——”
他把內褲隨手往牀上一扔,説:“那就不穿這條吧,旅行袋裏還有沒有?”
她恨不得説,如果沒有,我費這麼大勁拿那個旅行袋幹什麼?
他不等她回答,就伸手拿下了旅行袋。她真是服了他了,她站窗邊桌子上都沒夠着,他站地上就夠着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她看他什麼都好,都景仰,象所有品嚐過失而復得滋味的人一樣,不管原本價值怎麼樣,只要失去過一次,再找回來就顯得彌足珍貴了,所謂“失而復得之過分珍惜情結”是也。
他把旅行袋拿下來,放到牀上,説:“你自己找一條,我幫你穿——”
她很順從地找了一條,但沒給他,而是鑽到被單下去穿,希望他上來阻攔她,或者上來幫她穿,但他沒有,只説:“我去上個廁所,回來好好睡一覺,太困了——”
她見他這次沒拉她一起去廁所,心裏有點難受,倒不是跟他一起上趟廁所就能長塊肉出來,而是他的這些細小變化使她感到了一種凶兆,好像剛才他下車去,就是專門把愛情丟到車下去的,現在雖然人上車了,心卻沒上來,永遠丟棄在那個陌生的小站裏了。
她真後悔那時對他要求那麼高,巴不得他能猜出她的心思,但是誰又猜得出誰的心思呢?她不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嗎?所以愛情啊,還是別要求太高,要求高了,就容易失敗,等到失敗了才認識到要求太高了,人就很被動了。像她現在這樣,幾乎想求他叫她一起上廁所了。如果不是她叫他滾,她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去了一趟廁所,回來報告説看見一個乘客好聰明,在地上睡覺呢,頭伸在自己座位下面,腳伸在對面座位下面,整個人再加上兩排座位,看上去真象一個“工”字。他講得津津有味,但她卻笑不出來,只在想着他還會不會繼續那件被她打斷的事,如果他願意繼續,那就説明他沒生氣;如果他不願意繼續了,那就説明他生氣了。
他説:“早點休息吧,我再不睡要虛脱了——”
她不知道他説的“早點休息”是什麼意思,她希望是“親愛的,我們早點休息吧”那個意思,但她馬上就發現自己錯了,因為他很快就問:“你睡上鋪還是我睡上鋪?“
她的眼淚都快湧上來了,賭氣説:“你這麼重,怎麼能睡上面?”
他好像很喜歡這個安排,可能剛才問那句就是想聽到這個回答,馬上同意説:“那就你睡上面吧。”説完,他就把自己往牀上一扔,用腳把鞋蹬掉了,兩手抱着枕在腦後,一付很安逸的樣子。
她也賭氣往上鋪爬,以為他會來拉住她,但他沒拉,她只好真的爬上鋪去躺着,但她一點都睡不着,心裏象貓爪子在抓一樣的難受,又不敢動,怕他發現她沒睡着,那他一定很高興:看,愛上我了吧?捨不得我了吧?還趕我滾!你叫我滾我就滾,等我真的滾了,就該你難受了。
她能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過了很短的一會,就聽見他輕微的鼾聲,他睡着了!這個——可恨的傢伙,難道是鐵打的心腸?他睡得越香,她就越難受,因為她睡不着,説明她在乎他,而他不在乎她。記得有人説過,在愛情當中,誰在乎誰受傷。但是等到不在乎了,難道還算在愛嗎?
難道他真是一個“內褲賊”?他做那些就是為了拿到她的內褲,拿到了,辦完了事,就對她沒興趣了,跑這裏睡覺來了。這才是他回到車上的原因,不是因為她在車上,而是他花錢買了這個鋪位的,不睡白布不睡,而且外面這麼黑呼呼的,他在中途下車不方便,還不如到終點再下,然後原車返回。看來他根本不是來追她的,而是到那邊看什麼朋友的,剛好碰見了她,就起了這個心。
這個想法反倒讓她的心慢慢安靜下來,不再難受了。一個“內褲賊”,有什麼值得為之難受的?到下車的時候,就知道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如果他原車返回,或者去看他的朋友,那就説明她剛才的推測是正確的。但如果他還是要跟她一起回家去,那怎麼理解?説明他還是愛她的?但他現在怎麼會睡得這麼香甜呢?
她恨死了他那輕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