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哭了一通,連晚飯都沒吃,只想着萬一卓越這次死了她該怎麼辦,想來想去都是走投無路,暗無天日,好像沒有了活下去的興趣一樣。她責怪自己為什麼沒儘早阻攔他,但又想不出她怎麼可能攔得住他,他從來就不管她是什麼想法,都是他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連她的事都是他一手包辦,你叫她怎麼阻攔他?
她想到這些,又覺得心煩,不管他是去幹多麼大的事業,總應該告訴她一聲吧?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跑了,把她放在什麼地位?根本沒把她當回事,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從來不把女人當回事。他明明白白地説了不會把女人當他的整個世界,什麼不當整個世界?連半個世界都沒當,根本就是不當人!
他不是説了嗎,“女人嘛,頭髮長,見識短”。以前她一聽別的男人説這話就生氣,誰説她就要跟誰辯論一通,這次不知道為什麼,聽他説了居然沒生氣,大概以為他是在説小田一個人。其實他説的是“女人嘛”,而不是“小田嘛”,女人就包括她,難道她不是女人?她很後悔當時沒好好跟他辯論一下,好像如果辯論了,他這次就不會去E市送死了一樣。
她痛一陣,氣一陣,氣一陣,又痛一陣,一直折騰到快十點了,才想起給姚小萍打個電話,看嚴謹是不是也去了E市,因為姚小萍説過,嚴謹跟卓越是穿一條褲子的,如果卓越去了E市,而嚴謹還在D市,那他們穿的什麼褲子?哪條褲子有這麼長的褲腿?
她不知道如果嚴謹也去了,是不是就能減輕卓越的罪過,她只知道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就非得去弄清楚不可,不然的話,她就坐立不安。
她也顧不得眼睛紅腫難看了,跑到樓下門房那裏去打電話。她聽見姚小萍那邊的門房叫了姚小萍,也聽見姚小萍應聲了,但仍然等了好一會,姚小萍才拿起了電話,似乎不那麼高興:“什麼事?”
“就是想問問嚴謹他——在不在你那裏——”
“怎麼啦?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他到底在不在你那裏?”
“在,怎麼啦?”
她一聽説“在”,就沒心思再説什麼了,失落地説:“沒什麼,在就算了——”
姚小萍猜測説:“是不是跟卓越吵架了,想找我吐苦水?明天行不行?今天這麼晚了,都——睡下了——”
她趕快聲明:“沒吵架,也不是找你吐苦水,你快回去——接着睡覺吧——”
但姚小萍的興趣已經被提起來了,或者是“性趣”已經被打下去了,揪住她不放,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沒事你肯定不會想起給我打電話。卓越呢?他沒陪你?”
她忍不住説:“陪什麼陪?他跑E市去了——”
“他一個人跑E市去了?沒帶你去?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吧?這才幾天?還在蜜月裏,就成這樣了,那以後還得了?”
她一下變成了卓越的辯護律師:“他肯定是有事才去那裏的——”
“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週末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裏。”
她囁囁地説:“好像是——政治方面的事,我不懂——”
“有什麼不懂的?他大學,你大學,有什麼了不起的政治他懂你不懂?我不相信他是在搞什麼政治,現在又不是解放前,哪裏還有什麼政治搞?都是藉口,如果真是搞政治,難道他不能帶你去嗎?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嘛,喊起口號來不是更響?既然他不敢帶你去,那就説明他有事瞞着你,夫妻之間缺乏最基本的信任,那還叫什麼夫妻?”
她越聽越煩,連“我們不是夫妻”幾個字都懶得説了,匆匆結束談話:“你搞不清楚情況,還是趕快回去陪嚴謹吧——”説完就掛了電話。
但姚小萍的話卻象鑽進了她的耳朵一樣,掏都掏不出來。真的跟姚小萍説的那樣,現在還有什麼政治搞?都是騙人的,都是藉口,他肯定是到E市會他的某個女朋友去了。
她想起那次在下火車的時候,那個列車長就説過D市去E市火車票的事,應該是卓越叫列車長幫忙搞的,説明他那時就預謀好了要去E市,他跟E市的某個妖精肯定是早就有關係了。她馬上想起那條線路上有個站也可以轉車去E市,説不定他那次不是去追她,而是去E市的,可能剛好在車上碰見她了,於是就見財起心,臨時改變主意,先佔了她的便宜再説。但他在車上沒佔到她的便宜,便跟着她回了“洞洞拐”。
她覺得他一定經常坐那趟車,不然不會跟列車長那麼熟,更不會知道可以花錢買列車長的休息室來做卧鋪。他就是買票的那一點功夫跟列車長説了幾句話,怎麼下車的時候列車長就敢跟他開那種玩笑呢?
如此説來,整個列車事件就是一個陰謀,是卓越跟列車長早就串通好了的,連那個賣雞蛋的可能都是他們一夥的,故意欺負她,好讓她在卓越出手相救時感激涕零。不然的話,那個賣雞蛋的怎麼一聽卓越的聲音就跑掉了?再怎麼也得吵上幾句,講一陣狠,才不丟面子吧?
還有一件事,她在知道了卓越那方面的“問題”之後,就曾經隱隱約約覺得奇怪,但她沒往深處想,主要是他沒給她時間、機會和誘因往深處想。現在他不告而別,一個人跑去E市,就像是給了她一根鐵絲,讓她把一串臭肉都串起來了。
那天在車上,卓越肯定是準備先“伺候”她一番,把她伺候舒服了,就讓她給他口舌服務的。但是她使了點小性子,耍了點小脾氣,把他趕下車去了,他的計劃就沒有得逞。他那時肯定是有包膿的,不然他就不會來親近她,這是她根據他這段時間的表現揣摩出來的規律。但如果他那時有那包膿,那他不放出來,肯定是坐立不安的,而且會疼痛難忍,這也是她根據他這段時間的表現揣摩出來的規律。
問題是他那天返回列車之後,就很安逸地睡覺了,沒有坐立不安,也沒有疼痛難忍,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還是她把他叫醒的。
那説明什麼問題呢?
她前段時間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都只想到這裏就停下了,潛意識裏好像不願意深想,也不敢深想。但現在她的潛意識造起反來了,她的理智警告自己不要再往深處想,但她的潛意識偏偏要往深處想。那些想法還沒放肆到在腦子裏形成文字的地步,但畫面是已經形成了的。她幾乎可以看見那個列車長蹲在卓越面前,正在用力地吸他那個玩意,而他則用手摸着列車長的頭,讚許地説:“好,好,真舒服,真舒服——”
她剛開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腦海裏是列車長蹲着的畫面,因為她沒那樣替他做過,她不知道那個畫面從哪裏來的。但她仔細一想,就對自己的潛意識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天列車長把自己的休息室賣給了他們,當然沒房間給卓越服這種務了,肯定是在哪個廁所裏乾的,當然只能蹲着。
她覺得一陣噁心,不知道是想到他們的醜惡行徑噁心,還是想到廁所裏髒乎乎的樣子噁心,或者兼而有之。她想不通列車長為什麼會願意為卓越做這事,肯定是卓越給錢列車長了,於是她想起那天卓越買完票似乎還剩了幾張老同志的,至少列車長找了他幾十塊錢的,但第二天早上在縣城買早餐的時候卓越就説他身上沒錢了,是問她要的錢。她那時幸福糊塗了,都沒深想過這件事,更沒把這些連起來想。
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個大傻瓜,他當着她的面騙她,她都看不出來。他這個暑假去她家,真是一點都不虧,吃了她的,喝了她的,還玩了她。可能他剛開始還有點良心,也可能是怕負責,所以他不肯破壞她黃花閨女的招牌,是她自己,送上門去,逼着他破壞了她的黃花閨女招牌。這叫她以後怎麼做人?
現在她一想起自己當時的傻瓜模樣就生氣,石燕啊石燕,世界上真的沒有比你更傻的人了。他這種人,嘴巴這麼尖酸刻薄,肯定是佔了她的便宜還要在外人面前嘲笑她。現在更好,直接把她當成收房丫頭了,白天給他做飯,晚上給他放膿,説不定他現在正在對他E市那個妖精講她的笑話呢。
她越想越氣,越氣就越想,她想起那次問他分宿舍的事,他説跟姚小萍住總比跟別的人住好。那當然是好,他肯定算到嚴謹會時常跑到姚小萍那裏去,而她就只好過來跟他住,所以他那天指揮着便車把她送他這裏來,到了姚小萍樓下又叫她先上去,説明都是他早就計劃好了的。
再往前想,留校的事是他一手策劃自不待言,可能連那次在樓道相遇都是他策劃的,他全身都寫着“策劃”二字,幹什麼都有一股“策劃”的味道,沒有一件事是發自內心的,除了他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他沒法策劃以外,其它任何事都是他策劃的,都有一股陰謀的味道,他的大名應該叫“策劃”,他的別名就叫“陰謀”。
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表達她的憤怒,很想把他家的東西給砸了,但又怕惹下麻煩,怎麼説她也是鬥不過他的,那個胡麗英沒鬥過他,難道她鬥得過他?她抖抖地從一間房走到另一間房,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既能出氣又不會被他發現的方法,但似乎都沒有,不被他發現就出不了氣,出得了氣的就肯定會被他發現。
最後她決定從這裏搬出去,她覺得這也許可以算是對他的一種懲罰,至少可以不再跟這個髒人攪在一起。她知道嚴謹現在在姚小萍那裏,不該去打攪他們,但她想:那間房有我的一半,我不需要的時候讓給你住住可以,現在我有急用了,難道我不能搬回來?
她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裝在她的旅行袋裏,裝不下的就打算不要了。她想寫個條子,但又覺得犯不上,如果他會為她的失蹤着急,那活該;如果他根本就不着急,她幹嘛要寫條子?
她提着旅行袋出了門,把門鎖了,不知道怎麼處置鑰匙,想扔了又怕卓越問她要的時候她交不出來會激怒他,只好先帶在身上。
她揹着一個大旅行袋,趔趔趄趄地下了樓,推出自己的自行車,把旅行袋夾在後座上,摸黑往南一舍騎去。不知為什麼,剛把車蹬動,眼淚就流了下來,淚水糊在眼睛裏,遇到燈光,連路都看不清,她不得不放單手來擦眼淚。路不平,後座又重,幾次都差點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