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硬綁綁地説:“我才不去火車站接他呢。”
姚小萍嚇唬她:“你真不去?不去他可要生氣了——”
“我怕他生氣?他怎麼不怕我生氣?”
“算了,別在我面前講這個狠了,他就快回來了,等他回來,你當他面講狠吧,我做證人,看你們誰是真狠,誰是假狠。”
石燕聽説卓越就快回來了,覺得不應該呆在這裏,既然她已經搬回去了,就不應該主動找上門來,應該等他先表態。她説:“你們忙吧,我回去了——”
姚小萍象個主婦一樣,熱情挽留客人:“怎麼就走呢?飯都快做好了——”
“我吃過晚飯了的,不吃了,我走了。”説完她就往外走,聽見姚小萍在使喚嚴謹:“嚴,去送送石——”然後她聽見嚴謹極不情願地答了一聲,“等一下,等我看完這點嘛,石燕——先別走——”
她不等嚴謹來送她,就匆匆忙忙下樓去了,一口氣騎車回到宿舍樓,心裏有點擔心,怕萬一卓越不來接她求她,那她怎麼下台?難道真的就這麼吹了?但她隨即想到:如果他不來求她接她的話,那就説明他一點也不在乎她,對這種廁所裏的石頭,還不跟他一刀兩斷?
她胡思亂想着爬上樓,赫然看見卓越坐在樓梯那裏,髮型有點怪,顯得頭有點尖,大概是太陽帽造就的。他見她回來,就站起身,拍拍屁股,説:“終於回來了,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跑掉了?”
她繃着臉説:“你跑的時候打招呼了嗎?”
“我怎麼沒打?我不是留條子了嗎?”
“你條子上又沒寫你去幹什麼的——”
“我怎麼沒寫?我不是寫了我到E市有事去了嗎?”
本來她見他找到宿舍來,還有點感動的,現在見他這麼強詞奪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光寫個有事就行了?你根本沒説究竟有什麼事——”
“寫個條子,還要寫那麼詳細?説了是有事,難道你還不信?”
她好像有點害怕他説她不信任他一樣,似乎男女朋友之間,“不信任對方”是個很大的缺點,她含糊地説:“那肯定不是好事,如果是好事,為什麼你不敢寫清楚?”
他好像不太喜歡她這樣一針對一線地反駁他,眉頭皺了兩下,盡力和緩地説:“不是我不敢寫清楚,而是一張條子寫不清楚——”
“那你現在不能説清楚嗎?”
“我這不正説着嗎?我導師在E市,我們這些弟子不定期地去他那裏聚會,主要是討論中國高等教育的事——”
“這又不是什麼要保密的事,為什麼不帶我去?”
“我怕你去了會覺得沒意思,都是我們這個專業的人,説的都是我們這個專業的事,你聽不懂,坐那裏不是很無聊嗎?”
她嘲諷説:“你們那個專業就那麼不好懂?不就是高等教育的事嗎?我怎麼説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他無奈地説:“好,你懂,行了吧?我下次帶你去,行了吧?走吧,回去吃飯吧,我都快餓死了——”
她一聽説他餓了,就想起那次他從青島回來的餓相,不由得心疼起來,沒再扭捏,跟着他回到了他那邊。
屋子裏姚小萍正在擺桌子,嚴謹還在貪婪地看電視。石燕想,看來嚴謹在家裏是橫草不拈,豎草不拿的角色,只會坐着吃現成的。她不知道姚小萍這麼殷勤地伺候嚴謹,究竟是出於愛,還是出於補償的心理,也許姚小萍覺得自己在年齡和婚姻狀況方面都比不上嚴謹,於是在烹飪和其它方面來彌補。
她本來還挺羨慕姚小萍,覺得自己跟卓越沒有姚小萍跟嚴謹那樣如膠似漆的,現在一看,覺得姚小萍的愛情也甜蜜不到哪裏去。可能男人就是這樣,不是這方面不合你的意,就是那方面不合你的意。象卓越這樣有點事業心的男人,就可能不那麼顧家,也不會把你當他的整個世界;但是像嚴謹這樣跟屁蟲一樣跟着女人的男人,就沒有什麼事業心,平平庸庸,光會享女人的福。既然跟着姚小萍有吃有喝有人牀上牀下的伺候,那難怪嚴謹跟得這麼緊呢。
她由此推而廣之,可能全天下的愛情都是這樣的,男人要麼不把你當整個世界,把你當整個世界的男人就很窩囊,一事無成,沒有兩全的,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既然世界就是這樣的,她也不必為此煩惱了。相比而言,她寧可跟卓越這樣的人在一起,至少他本人沒什麼缺點,唯一的缺點是不夠愛她。如果換成嚴謹這樣的人,恐怕光是那顆頭上的頭油味都把她憋悶死了。
卓越一進門就直奔洗手間,石燕幫着擺好了桌子,端上了飯菜,嚴謹和卓越兩個人都當仁不讓地吃起來,都像上輩子沒吃過飽飯一樣,吃得狼吞虎嚥,津津有味。姚小萍雖然比較注意吃相,但也看得出是早就餓了。只有石燕,雖然姚小萍給她盛了一碗青豆豬蹄湯,叫她當陪客的,但她總覺得心裏滿滿的,吃不下,
姚小萍吃了幾口,就注意到石燕沒吃,奇怪地問:“你不愛吃嗎?是不是嫌我手藝不好?挺好的,你嚐嚐——”
石燕拿個勺子慢慢喝湯,才喝了一口,就想起前一趟過來時看到的光景,那個煮湯的鍋子邊緣上沾着一些幹掉的褐色泡沫,大概是姚小萍在煮湯之前沒把豬蹄先出個水,那些褐色泡沫就是豬蹄裏面的血水。她想到這裏,就覺得豬蹄湯有股毛腥氣,不由得一陣噁心,差點吐出來,慌忙跑到洗手間去,蹲在那裏嘔了幾口。
她漱了口剛走出洗手間,又聞到那股毛腥味,是從廚房飄出來的,因為洗手間跟廚房離得很近,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把這一進一出的地方設計在一塊。她慌忙折回洗手間,又嘔了起來,心想可能是食堂的飯菜吃壞了胃。
姚小萍在外面敲門,她怕姚急着上廁所,便開了門。姚小萍擠進那個小小的洗手間,悄聲問:“有喜了吧?”
她一愣,但隨即想到有這種可能,因為他們從來沒采取任何措施,似乎連想都沒想過,時間精力都放在對付那包膿上了。她着急地問:“你覺得是?”
“肯定是。”
“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結婚唄,現在月份還不太晚,馬上結婚還來得及,沒人會看出來,反正他傢俱也有,不用準備什麼——”
石燕很茫然,既不知道自己想不想這麼快就結婚,也不知道卓越想不想這麼快就結婚,更不知道結婚了會是個什麼情況,就覺得這事來得太突然,搞得她措手不及。
姚小萍安慰説:“我覺得他應該會願意跟你結婚的,既然他幹那事的時候不採取措施,那肯定是跟你有長期打算的了——”
她總覺得姚小萍的話有點不對味,怎麼聽上去好像是她在求着卓越結婚呢?她不高興地説:“我還沒想好,我不會這麼快就結婚的——”
“那你想怎麼樣?把小孩子做掉?現在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以前是要單位證明的,你剛參加工作,試用期都沒過,就為這事去開證明,還要休假一個月,那不搞得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未婚先孕了?而且現在這麼熱的天,做手術很不好的,我有個同學,就是夏天做流產,結果搞感染了,留下後遺症,到現在都沒懷上小孩——”
她的腦子亂成一鍋粥,不知道在想什麼,只知道姚小萍描繪的畫面很可怕,但也很真實,正因為真實,才顯得可怕。
姚小萍交待説:“如果你們去開結婚證的話,幫我注意一下,看他開出來的證明上有沒有‘離婚’這一條——”
她更糊塗了,不解地問:“什麼證明?離婚證明?”
“不是離婚證明,是結婚證明,你們去辦結婚證,不是要單位開個證明嗎?像他這樣離過婚的,婚姻狀況這一欄可能會寫上‘離婚’,那多難看,登記處的人一下就知道你嫁的是個二婚了——“
她還從來沒想過這個細節,但現在看來也是很煩人,她的婚姻狀況是“未婚”,而他的是“離婚”,怎麼想都覺得不公平。她問:“你——見過婚姻證明?”
“我辦過結婚證嘛,當然見過,但那是在我們縣城辦的,我不知道師院這邊有沒有什麼不同,我估計是沒什麼不同的,肯定要如實寫上婚姻狀況,就看卓越能不能想到辦法讓人不把‘離婚’二字寫上面了,如果他有辦法,你幫我打聽一下,看他是找的誰,因為我不想到時跟嚴謹開結婚證的時候,我的上面寫着個‘離婚’。我的面像顯小,身材也沒變什麼,如果我的證明上不寫‘離婚’,誰也不知道我是二婚——”
“如果寫着‘離婚’,他就不跟你結婚了?”
“那倒也不是,但是我自己應該把這些考慮到嘛,他一個青皮後生,娶我這麼一個二婚女人,多虧啊,我能照顧到的,當然應該都照顧到——”
她現在覺得姚小萍還真的有點愛嚴謹了,當然嚴謹也很愛姚小萍,不然不會不在乎姚小萍是二婚。她又覺得男女不公平了,怎麼嚴謹愛了一個結過婚的女人,這個女人就這麼感激涕零,而她愛了一個結過婚的男人,這個男人就好像一點沒感激涕零呢?她問:“你——那邊已經搞好了?可以跟嚴謹結婚了?”
“還沒搞好,正在搞,不過今天剛好碰上你這事了,就先問在這裏,到時候知道怎麼開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