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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石燕打完電話,感覺像虛脱了一樣,搬着兩條沉重的腿往樓上走。到了寢室門前,她敲了敲門,聽見裏面姚小萍詫異的聲音:“誰呀?”

    “我。”

    過了好一會,姚小萍才來開了門,問:“你回來了?我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她看見嚴謹睡眼惺忪地坐在牀邊,連忙抱歉説:“對不起,我——”

    嚴謹説:“別客氣了,應該我説對不起。我走了,你們休息吧——”

    姚小萍出去送嚴謹,石燕滿心內疚,但也沒有辦法,因為她沒地方可去,只能回這裏來。她到水房去打了一點冷水,拿回來兑了熱水瓶的水洗臉洗腳。

    正洗着,姚小萍回來了,打着哈欠説:“怎麼突然跑回來了?半夜裏還吵架?”

    “哪裏是半夜裏吵架,根本沒去吃飯——”她因為打攪了姚嚴二人,很過意不去,覺得無以彌補,只能以個人隱私來回報,便把今天跟卓越之間發生的事講了出來,似乎推心置腹可以抵消她棒打鴛鴦的罪過。

    姚小萍説:“只怪卓越太傻了,他想用這種方法説服你,怎麼可能呢?男女不同的嘛——”

    她詫異地問:“你也這麼認為?難道他們男人起了那個——興頭,不得逞就要——死人?”

    “其實我也不知道男人起了那興頭,幹不成到底有多難受,我又不是男人,哪裏會有親身體會?都是螞蟥聽水響,別人説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不過我覺得你也不必太較真,他認了錯,改正了,就行了。有很多男人連他這個程度都做不到,像我那個丈夫,從來都是連錯都不認的,連事實都不承認。不過我也沒你這麼幸運,親自抓了個正着。如果我親自抓住他一次就好了,離婚就容易了。”

    “親自抓住了就容易離婚了?”

    “那當然哪,他心裏就虛了嘛,也就不敢亂提條件了——”

    “那要看是什麼人,像卓越這樣的,心就一點不虛,厲害得恨,好像是我犯了錯誤一樣。我覺得我跟他這個婚不好離——現在一離——可能就沒有生育指標了——”

    姚小萍贊同説:“那現在就不離,等孩子生了再離——”

    “生了是不是就更離不掉了?”

    “有了孩子肯定是更難離的。”

    “那怎麼辦?”

    “那就看你想不想要孩子了,如果不想,或者不那麼想,我勸你最好現在就離,孩子不要了。但如果你想要孩子,只好先不得罪他——不過我覺得他還算比較懂道理的丈夫,沒天天纏着你鬧——”

    “他纏着我鬧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不是丟他的人嗎?”

    “問題是有些人到了這種時候,就考慮不到那麼多了,鬧了再説,管它是丟誰的人,我過不舒服,也讓你過不舒服——”

    她不想談卓越的事了,談來談去都是頭疼的事,她轉到黃海身上:“你説黃海沒女朋友,人家已經快結婚了——”她把今天跟黃海打電話的內容説了一下。

    姚小萍似乎不是很感興趣:“反正他也算個‘舍寶’了,自從他捱了那一產鉗,他就註定跟愛情無緣了,如果能救一個人,也算行善積德,説不定對下輩子有好處——”

    她見姚小萍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也不想往下説了,端着洗腳水去水房倒。等她倒完水回來,姚小萍突然來了興趣:“我現在真的有點相信命運了,你看,如果你先接到黃海的電話,知道他春節要結婚,然後去跟卓越約會,那你今天就不會在這裏了——”

    “我不在這裏在哪裏?”

    “你就會回到卓越身邊去了——”

    她對此不敢苟同,她可以對天發誓,她跟卓越在辦公室過招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黃海,更沒有把黃海當作一個退路或者後盾。但她覺得跟姚小萍聲明這些也沒用,不如不説。

    姚小萍説:“你上次提到命運什麼的,我還沒在意,但是現在你看,真的好像有個命運之神在跟你作對一樣,總是要到你做了一個決定了,它才讓你看見一個早該看見的事實真相,結果就讓你既做了一個錯誤決定,又立即知道自己錯了,於是你遭受雙重摺磨,失敗,再加上後悔——”

    她沉默了一會,説:“不過命運還是對我不錯的,讓我有你這麼一個朋友,不然的話,我現在肯定——孤獨死了——”

    “別這麼客氣了,命運對我也不錯,讓我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我又沒幫上你什麼忙——”

    “我也沒幫上你什麼忙——”姚小萍擔心地説,“我就怕你今天對卓越這麼兇,他會報復你——”

    “我怎麼對他兇了?我就説了個不跟他回去——”

    “這可能是他最惱火的了,如果你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可能不會這麼惱火,因為那説明你垮了,他沒垮,等你哭過了,鬧過了,你照樣跟他過日子。但你現在這樣一搞,就讓他很沒面子,隔壁左右的肯定每天都在問他你到哪裏去了,他媽媽説不定也在問他。他這麼要面子的人——”

    “他要面子,不會對別人説是他不要我了?”

    “問題是他心裏知道不是他不要你了,而是你不要他了,所以他咽不下這口氣的,他會瘋狂報復的——”

    “那你説他會怎麼報復我?”

    姚小萍説:“我覺得他可能會把你這個工作搞掉,他今天不是説了嗎?這個工作是他給你弄來的,他叫你滾蛋,你就得滾蛋——”

    “滾蛋就滾蛋,我不稀罕他找的這個工作。”她硬氣説,“我——找個中學去教書,難道我師院畢業的本科生,連個中學教書的位置都找不到嗎?他總不能説手伸那麼長,連中學也管得住?”

    “他媽媽不是D市教委的頭嗎?”

    她想了一會,説:“我覺得他媽媽是個很正派的人,不會幫着兒子整我——”

    “我不相信你婆婆會有這麼正派,連自己的兒子都不幫——”

    她把她婆婆的正派言論描述了一遍,姚小萍還是不相信:“那都是説給你這個外人聽的,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説?越是以權謀私的人,越會説這種話。她口口聲聲叫你自動辭掉這個工作,不辭她會提請師院處理你的事,你看她提請了沒有?”

    “但是——”

    “但是什麼?她從前沒提請,不等於現在還不提請,就看你是不是她兒媳了。是,她就不提請師院處理你;不是,我看她馬上就可以把臉一拉,提請師院處理你的事。到時候,她還落個鐵面無私的美名——”

    她也認識到這一點了,但還在嘴硬:“她提請師院處理我,我不怕,大不了去別的地方教中學,我沒犯錯誤,總不能説不給我一個工作吧——”

    “那除非是回你‘洞洞拐’去,不然的話,她媽還會給你一個D市的中學教?”

    她可不願意回“洞洞拐”去,那裏的人都知道她是校長助理,結了婚,要出國了,如果她現在灰溜溜地跑回“洞洞拐”去,一個人,懷着個孩子,那還不被人笑掉大牙?搞半天既不是校長助理,又沒出國,被人搞大肚子甩了,只好回老家來教書。她堅決地説:“我不回‘洞洞拐’。”

    “那你還能上哪裏去教書?難道你願意到下面縣裏鄉里去教書?”

    她楞了,沒想到事情可以變得這麼險惡,這麼黑天無路。

    姚小萍嘆了口氣,説:“我知道你年輕,你硬氣,人在矮檐下了,還是不願意低頭,那就只好把頭撞破,撞破了還得低頭,那時就真的跟卓越説的一樣,你去求他,他還不一定收留你了——”

    她悲憤地問:“難道這個世界就容忍他們這樣一手遮天嗎?就沒人管管他們嗎?”

    “這關世界什麼事?世界還沒睡醒,它才懶得管你呢。中國人就是這樣,只要自己家裏還揭得開鍋,就不會起來造反,更不會管你家揭不揭得開鍋,誰有權勢他們就幫誰,一直要到當官的整到他們頭上來了,才知道當官的可惡——”

    她現在特別理解姚小萍了,你以為一個區區的縣中校長管不住你嗎?那你就想錯了,在中國這種社會里,他有權有關係網,他就是土皇帝,他就管得着你,他整了你,你只能乾瞪眼,而他還可以被當作大義滅親的英雄。

    但她這人有個怪毛病,骨子裏是個廁所的石頭,又臭又硬,卓越越這樣整她,她就越不服。你不就是要我回到你身邊去嗎?我偏不回,你可以把我的工作整掉,把我的名聲整臭,但你不能把我整得愛上你,也不能把我整回你身邊去。

    她記得卓越這樣説過胡麗英:“她想我愛她,但我不愛她,她不是會活得生不如死嗎?”

    她想,好,這是你教我的,那就不怪我有樣學樣了。你有辦法整我,我也有辦法整你。即便你把我整死了,你也不算贏,因為你沒把我整回你身邊去,也沒整得我愛上你。我死了,可悲;而你生不如死,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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