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素一直從段珏那裏聽到案情進展。或者説,沒有進展。
孩子失蹤已經十天,生死不明。消息漸漸按捺不住,新聞媒體察覺到了一點蛛絲馬跡,開始蠢蠢欲動。這必然是白家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
然後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琳琅。
美麗而薄命的女子,如果當年沒死,如今的白太太就是他了吧。
靈素想着又自嘲道,若琳琅當年沒死,自己也沒可能認識白坤元。白家人對於她來説也都是陌生人。
中秋佳節,顧老闆做人大方,除了高檔月餅,人手一個紅包。
同事説:“老闆今天特別高興,聽説多年不見的好友回國了。”
“就是剛才進去那個大漢?那身打扮,讓我想起大俠蕭峯。”
靈素手一抖,茶水潑出來。
自己真是有點草木皆兵了。
暗笑着,起身去茶水間。身後忽然有人喊:“靈素?”
她一時以為是幻聽,繼續往前走。才邁了兩步,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她轉過身去。
男人有着濃密的頭髮和古銅色的皮膚,夾克衫散發着淡淡煙草香,英俊臉上滿是欣喜的笑。
靈素指着他,手指發抖:“你……你……白崇光?”
這人簡直像是從地底突然冒出來的。
白崇光哈哈一笑,大力抱住靈素,一下把她肺裏的空氣全部擠出來。
“簡直認不出來了!長高了,更漂亮了!過得還好嗎?有沒有想我?”
白老大的性格一如既往地爽朗。
顧元卓奇道:“你們認識?”
“老朋友了。”白崇光笑道,“怎麼,她是你員工?”
“小沈可是我的得力干將一名。”
白崇光有種家長式的自豪:“我們靈素一直就很能幹。”
靈素被他摟在懷裏,就像被老鷹抓住的小雞,渾身疼痛,卻又挺喜歡這份熱情。
白崇光攬着她就往外走,“來,白大哥請你吃飯,今天可要好好喝幾杯。”
顧元卓忙道:“我呢?”
白崇光擺手:“改日。改日一定。”
顧元卓笑罵:“見色忘義!”
靈素沒有發言權,她被直接帶到了一家最近很紅火的川菜館。
白崇光這時候又不説話了,品着酒,一個勁瞅着靈素,把她盯得渾身發毛。
靈素清了清喉嚨,問:“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昨天才下飛機。我休假,順道過來看一下老顧,他是我大學時的學長。沒想到居然遇見了你。”白崇光笑,“這些年,我無時不掛念你。”
靈素回他一個笑:“我過得很好。你呢?”
“我做起了攝影。”
靈素瞪大眼睛。
白崇光温柔地看着她:“真是懷念你這種天真可愛的神態。”
靈素臉紅了,“別打岔。你現在是攝影師?”
白崇光掏出鑰匙串,指着上面一樣東西説:“在這裏混。”
鑰匙墜上有一個並不陌生的標記。
“國家地理雜誌?”靈素拍手,“你果真出息了!”
白崇光作勢要彈她腦門。
靈素笑着閃躲開,問:“你的公司呢?你不會混到連原有的小公司都搞跨了吧?”
白崇光説:“沒跨,是我不想做了。蠅頭小利,淄侏必究,頗沒意思。我是個不成器的二世主,吃基金利息亦可以豐衣足食,於是做起了浪蕩子。”
靈素笑:“抱怨什麼?這種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
白崇光問:“你呢?”
“我?讀書,畢業,工作。沒什麼好説的。”
白崇光目光深邃:“你變了很多。”
“我已經老了六歲。”
“不。開朗了,更有氣質,更自信。渾身都在閃光。”
靈素直笑:“不不不。你沒看到我灰頭土臉在工地測量時的模樣。”
白崇光説:“大嫂去世時,給你留了一份遺產。”
靈素點頭:“我很吃驚。”
白崇光點起一支煙,“大嫂一日突然清醒了過來,挨個叫出大家的名字,這些年的事她似乎也清清楚楚。這大概就是迴光返照,她立了遺囑的當晚就中風故去。”
餐桌上的氣氛陷入低谷。
好久,靈素才説:“原來她居然記得我。”
白崇光眼神閃爍一下,“誰能忘得了你?”
靈素不自在地輕咳,“他們……他們出事了,你知道吧?”
白崇光不解:“什麼他們?什麼事?”
靈素抬起頭:“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唉!”靈素搖頭,“你回來得可真是時候。白坤元夫婦倆的兩個孩子被綁架了。”
白崇光立刻坐直:“你是説浩勤和浩勉?”
靈素這才知道那兩個孩子的名字。她點頭。
白崇光非常震驚:“怎麼會這樣?”
靈素説:“我一直友情協助朋友分析一些疑難案件,這次他們找了我。我一去,看到是他們兩位,呵呵,有點嚇得魂不附體。”
白崇光同情地注視着她:“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白坤元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童佩華倒是真的指着我破口大罵。”
白崇光笑:“我早就預料到童佩華會發展成為一名惡婦。真搞不懂白坤元怎麼忍受她的。”
靈素話語裏的確有幾分氣惱,但還是嘆息道:“我一直以為她是冷血無情的人物,可到底還是一個母親。她歇斯底里,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
白崇光問:“那孩子找到了嗎?”
靈素搖頭:“一直沒有。我感覺不大好。白大哥,我覺得這事沒那麼容易就瞭解。我覺得,那兩個孩子,凶多吉少。”
白崇光眉頭緊鎖:“沒人告訴我這事。”
“他們以前一直壓着,可是最近壓不住,很快到處都會知道了。”
“白家能有今天,不可能沒有敵人的。只是誰會做出這喪心病狂的舉動?”
“聽説有內情,可是他們不讓公安介入公司內部調查。”
“這種時候了,還要保那一點點機密?”
“孩子是他們的,決定權也在他們手上。”
“也只有他們倆才做得出來。”
靈素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説:“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
“你知道,他們夫妻兩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
“那也可以順便用來對付生意上的敵手。我同他們已經沒了利益關係。”
靈素也説不清為什麼有點擔心。
飯後,白崇光送她回到樓下,兩人互留了聯絡方式,然後告別。
靈素獨自上樓。樓道里的燈又壞了,她摸黑找鑰匙開門。
黑暗中有一縷陌生的氣息浮動,靈素一驚,喝道:“什麼人?”
“是我。”
打火機點燃,蕭楓的臉半明半暗。
靈素心口像是被撞了一下,整個人一震,不由直直看着他。
蕭楓以為自己嚇着了她,忙問:“你沒事吧?”
靈素回過神來,匆忙別過臉去,冷聲道:“蕭大俠?貴人踏賤地,請問有何指教?”
蕭楓熄了打火機,樓道迴歸黑暗。靈素不自覺鬆了一口氣,似乎覺得這個環境倒更適合交談。
蕭楓低沉的聲音傳來:“你是終究不肯原諒伯父了?”
靈素繼續摸鑰匙,“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我只是覺得,一個人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是成正比的。我不抱怨,他也不該抱怨什麼?”
“你可以靜下心來聽我説幾句嗎?”
靈素沒好氣,“我又沒有設結界,你發出的所有聲波都可以無阻礙地傳入我的耳朵裏。”
蕭楓説:“前天伯父一度休克。”
靈素的動作停了下來。
“中途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今天早上才救回來。”蕭楓聲音沉重,“靈素,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時間不多了。”
靈素沒有出聲。
過去二十四年裏的每一天,那人都有機會來找她們。可是他卻一直等到自己快嚥氣了才想起來。這麼自私的人。
靈素開了門,本不欲請蕭楓進去,可想這樣太不禮貌,只得讓一步。
屋子不大,傢俱簡單,窗台上一株開花的仙人掌。電視機櫃上擺着一個不起眼的烏木盅,只有明眼人才看得出,這是一件法器,是個鎮室之寶。
蕭楓拿起來仔細端詳,“這東西倒是不錯,你從哪裏得來的?”
靈素説:“讀書的時候和同學上山玩,同廟子裏的老和尚一見如故,送給我的。你喝點什麼?”
“隨便。”
靈素笑:“我這裏可沒有隨便這種飲料。”
“那麼,一點礦泉水。最好還有一碗麪條。”
“你沒吃晚飯?”
“都是為了等你。”蕭楓坐在沙發上,徑自打開電視看起來。
靈素有種請了個麻煩入室的感覺,可是看到蕭楓帶着幾分無賴的笑,也只好認命,前去廚房為蕭公子下麪條。
對自己説,雖然一肚子怨氣,可是對親情的渴望還是佔據了上峯。
人生在世,尋尋覓覓,找的不過是個歸屬感。
外面電視機播放着惡俗三流八點檔連續劇的片頭曲。沒想蕭楓這樣看似耳不聞鄭衞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的翩翩公子,也會去看那些電視劇,真讓人匪夷所思。
靈素一邊啼笑皆非,一邊往滾水裏丟麪條。只是神智忽然一個恍惚,想到了好多年前這樣一個夜晚。
她還清晰記得那夜是那麼悶熱潮濕,她在廚房裏汗流浹背,心裏卻滿是甜蜜。母親教她許多菜,最拿手的還是香菇雞絲麪,那天準備倉促,一直擔心雞不進味。可是端着走出去,那人卻已經睡倒在沙發裏。
靈素想到這裏,心裏一片惆悵。
面起鍋了,澆上湯汁,熱騰騰地端出來。一看,蕭楓半靠在沙發裏,手還握着遙控器,眼睛卻已經閉上了。蕭楓輪廓鮮明、容貌俊美,白日裏看着硬朗強勢,有種君臨天下的風度,可是這樣睡着,恬靜又柔和,可真是一副令人心動的畫面。
靈素靜靜看了半晌,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把手裏的碗重重頓在茶几上。蕭楓猛地醒過來。
“我睡着了?”
靈素無不惡意道:“口水都流出來了。”
蕭楓竟然真地不自覺地伸手抹了抹嘴。靈素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得了,吃麪吧。吃完了自己洗碗。”
説完,奪過遙控器,換去地方台。正是晚上九點半,開始放新聞。某國領導來訪,某國內亂繼續,某地水果豐收,某科研成果面世。然後播放當地新聞,只聽漂亮的女主播説:“白家雙生子綁架案至今仍無進展。據專家説,兩個孩子目前或許還未遇害,但是處境極其危險。綁架份子或許對孩子有虐待行為……”
專家?哪個狗屎專家?靈素冷笑。千萬別説的就是自己吧。
蕭楓在一旁問:“這就是你最近參與的那個案子?”
靈素點點頭,“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真不想理這檔子事。”
“白家這樣的家族機構,非常繁雜。”
靈素忽然問:“那蕭家呢?蕭家不也是家族機構嗎?”
蕭楓不屑:“白家怎麼能同蕭家比?他們趕蕭家差遠了。”
靈素譏諷地笑,“原來我並非草根,而是出身名門。你要早幾年説,也許我如今已是白太太了。”
蕭楓説:“做白太太有什麼好?你願意被纏死在白家?”
靈素也覺得他説得極有道理,琳琅不就被纏死了嗎?
蕭楓吃麪,一邊讚美:“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麪條。”
“比你媽媽做的都好吃?”
蕭楓一笑:“我父母很早就分居,我和弟弟隨父親,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她了。她後來嫁了去意大利,又生了一兒一女,也不缺我承歡膝下。”
靈素訕訕。
蕭楓豁達一笑:“不過她是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從來沒有下過廚房。”
靈素説:“你們家那麼有錢,當然不用她下廚房。”
蕭楓更正:“靈素,你也是蕭家人。你該叫蕭靈素。”
靈素皺起眉頭,覺得這個新名字無比地怪異。她當然不會接受,生她養她的是母親,她這輩子都會姓沈。
蕭楓吃完麪條,果真捲起袖子去廚房洗碗。靈素笑着跟過去瞧,見他動作利落訓練有素,不會打爛自己的碗,放心下來。
蕭楓解釋道:“以前讀書時,都要學習做家務。”
“什麼學校教育那麼全面?”
“私立男校,學費昂貴,校風嚴格。每年四月開始就用冷水洗澡,一直洗到十月。每個月都有考核,一旦兩科不合格,就要給趕出校門……總之,那段經歷不堪回首。”
靈素笑,“看來你父親對你很嚴格。”
“誰叫我是長子呢。”
“家裏還有其他孩子嗎?”
蕭楓説:“還有一個弟弟叫蕭松,比你小一歲,今年剛大學畢業。他性格活潑,長得又好,從小比我更討家裏長輩歡心。堂妹就只得你一個,如果從小就認識,那該多好。”
這温情的話聽在靈素耳朵裏卻有種説不出的刺耳。她心裏有鬼,所以這時候特別尷尬忐忑。她含混地説:“你倒會揀好聽的話説。什麼東西都是物已稀為貴。你要有十個表妹八個堂妹,看你還會稀罕誰?”
蕭楓挑眉:“伯父説你恬靜温順,我看你倒剛強犀利得很。”
“過獎,過獎。”靈素斜睨他一眼。
蕭楓温情脈脈道:“靈素,我們和解吧。”
靈素沒出聲。
蕭楓遞給她一張名片,“你若改變了主意,就請找我。”
靈素忽然出聲:“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伯父?他是一個好人。”
靈素譏笑:“我不關心他以前是否殺人放火。”
蕭楓輕嘆一聲,説:“他很重感情。”
“你同他感情深厚?”
蕭楓説:“我自幼父母離異,他們各有新歡,是大伯將我帶大。大伯終身未婚,也沒有……也再沒有其他子女,便視我如己出。”
靈素冷笑:“好個視你如己出。”
蕭伯平這種人,親生女兒且遺棄在外二十五年,卻巴巴地把兄長的孩子養在身邊。他做樣子給誰看?
就是這個人,現在快死了。
死亡對靈素來説,並不意味着終結。蕭楓是同行,想必他也不太難過。如果想念故人,只要尚未投胎,都可以招來一見。當然不同與劉徹見李夫人那樣裝神弄鬼。那時候故人宛如活着……
靈素分外思念母親。
蕭楓看她秀美的面容,忽然覺得那抹輕愁極礙眼。他不禁伸身撫上她的臉,想拂平她的眉頭。
他的手一觸碰到靈素的肌膚,靈素只感覺似乎有一絲電流竄過。她一個激靈,渾身一震。
蕭楓也回過神來,收回了手。靈素臉上微有紅暈,別過臉去。
蕭楓知道自己失態,也有點尷尬。兩人訥訥無語半晌,他便起身告辭。
靈素送他出門。蕭楓在風中同她告別。她看着他步步走遠,上了車,搖下車窗,對她揮揮手,然後發動車離去。
她忽而一笑,搖了搖頭。
回到家,洗漱完畢,躺到牀上,蓋着被子,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並不是因為惦念了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蕭老先生,而是又聽到了孩子的哭泣聲。
靈素終於有點惱火了。
孩子又不是她生的,她幹嗎那麼敏感?
迴盪在耳邊的哭聲讓她有種通體發冷、毛骨悚然的感覺。她聽到其中一個孩子喊到:“不要!不要殺小勤!”
靈素挺身坐起來,冷汗順着背脊往下流。
哭聲突然間變得格外尖鋭刺耳,充滿了絕望和恐懼。一個孩子的聲音嘎然而止,另一個孩子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靈素跳下牀,翻出手機,她的手不住發抖,好不容易才撥通了李國強的電話。
“救救孩子!小李!救救孩子!”
“小沈,你冷靜點!出什麼事了?”
“出事了,一個孩子出事了。他們傷害了他!”
李國強倒吸一口氣,問:“在哪裏?”
靈素急得團團轉:“我不知道!我聽到尖叫,然後一個孩子不哭了,他沒聲音了!小李,他一定出事了!”
“你仔細想想啊!”
靈素頭都要想爆了,電光火石間,她叫起來:“墓地!小李,我看到一排排墓碑。都修得很宏偉的那種。”
李國強在那頭髮寒:“我立刻找張隊,你先別急。”
靈素掛斷電話,一身冷汗。剛才孩子淒厲的啼哭聲似乎還環繞在耳邊。她坐立不安,在房間裏來回走動。本來小小的居室突然變得特別寬敞,孩子的哭聲不停地迴盪,她覺得一陣天暈地旋,胃裏泛起噁心。
這是非常明顯的靈力反噬,並不兇猛,但是因為之前沒有準備,一下被徹底攻擊倒。靈素暗叫不好,連忙打坐,默唸心經。
她本來就心浮氣躁,這個時候強行靜下來,大腦裏一片混亂,那股噁心的感覺有增無減。靈素忍了忍,實在忍不住,衝到浴室裏嘔吐起來。
晚飯吃的東西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她只吐地出酸水,那勁衝得她頭昏眼花冒淚水。
好不容易壓抑住了噁心勁,這才聽到外間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靈素想站起來,試着用手撐地,可是雙手痠軟無力,一下又跌回地上。她張口想喊,可是喉嚨裏卻因嘔吐而像被火燒了一樣。
難受,整個身體都難受,冷汗從每個毛孔冒出來,胃抽痛,腦袋像要炸開了一般,胸口很悶,漸漸呼吸不過來。
那本書上寫的這個時候該做什麼呢?靈素腦子裏一片混亂,怎麼都想不起來。她大口呼吸,可是空氣卻怎麼都進不了肺裏。
視線開始模糊,耳邊自己粗重的呼吸聲漸漸掩蓋了焦急的敲門聲,然後一切變得虛幻飄渺。
靈素脱力的身子軟軟滑倒。視線漸漸暗下去。
極遙遠的地方傳來轟隆一聲響。
“下雨啦!”小靈素放下筆跳了起來,爬上凳子關窗户。
剛會走路的妹妹靈淨有樣學樣地叫着:“下雨了。雨,雨。”
靈素關上窗,爬下來,拉着妹妹的手走出去。
媽媽在擦拭法器,看到兩個女兒,蒼白的臉上露出温暖的笑容,突然神色一變,低下頭咳了幾聲。
小靈素鬆開妹妹的手,輕車熟路地打開櫃子拿出藥,倒了半杯温水,遞到媽媽面前。
“乖。”沈慧君很欣慰,“靈素真能幹。”
妹妹爬上媽媽的膝頭:“媽媽,吃藥。”
沈慧君抱起小女兒親了一下:“妹妹也能幹。”
小靈素一聲不吭地看着母親憔悴的臉。
沈慧君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過來對她笑:“傻丫頭,還呆這裏做什麼,快去做你的事吧。”
靈素瞪大眼,看着母親迅速衰老,妹妹轉眼長大,竟然都是她們逝世時的模樣。
靈淨也催促她:“姐,忙你的去吧。快走吧!”
靈素置若罔聞,走上前想摸她們。可是不論她怎麼努力,距離始終無法縮短,母親和妹妹就在咫尺,可是她卻怎麼都觸摸不到。
一急,胸膛裏堵着什麼東西,往喉嚨上湧。她痛苦地彎下腰,淚水流下。
有人在她背上重重一拍,一股霸道的真氣衝進體內,沿着經脈遊走,逼催得她喉嚨裏的東西猛地一湧。
靈素嗆咳着醒了過來,滿口血腥,呼吸卻暢通了。她費力地喘着氣,每一下都覺得氣管燒灼般的疼痛。
有一隻大手温柔地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背,另一隻堅實的胳膊摟着自己。靈素鼻端聞到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那人見她緩過氣來,便將她抱起,擁進懷裏。手還是不停地拍着她的背,有緩緩的靈力輸入進來。
靈素倚靠着這具温暖厚實的胸膛,緊閉着眼本能地發着抖,控制不住。
那人將她摟得更緊了一點,然後抱起她走出了浴室進了卧室,將她小心翼翼放在牀上。
靈素張開眼睛,看到西裝褲的一角。那人走出去倒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裏,又取來濕潤過的毛巾,開始幫她擦臉。
“你……”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猶如破風箱一般。
“別説話。”蕭楓輕聲説,“你先歇口氣,別急着調息運氣。”
温暖濕潤的毛巾在臉上輕柔遊走,那人仔細而温柔地給她擦乾了汗和吐出來的血跡。
靈素急促跳動的心平緩了下來。
漱完口,喝過水,抬頭看到正微笑看着她的蕭楓。英俊儒雅的面容上是真切的關懷。
“你沒走?”
蕭楓只笑不答。
靈素心跳又開始加快,“謝謝。”
蕭楓説:“你是我妹妹,照顧你是應該的。”
靈素搖了搖昏沉沉的腦袋:“我要是更用功一點,也不至於被一個小小的靈力反噬給打倒了。”
“平安過去了就行了。”蕭楓摸了摸靈素的額頭,“還好。你要休息一下嗎?”
靈素被這麼一折騰,筋疲力盡,蕭楓攏着她的懷抱又是那麼温暖。那一刻恩怨消散,睏意浮現,她靠在他胸膛上,閉上眼睛。
沒想到,人的懷抱,竟然是這麼舒適。靈素很安心,很快就睡去。
似乎只躺了五分鐘,張開眼,窗外天已大亮。
蕭楓已經走了,空氣裏留着一點點他身上的男士香水的氣息。
靈素躺在牀上,窗外有鳥兒在鳴唱,窗頭時鐘顯示早上七點一刻。
又是繁忙的一天,靈素爬起來洗臉刷牙。
工作,工作,直到息勞歸主。
到了公司,顧元卓將她叫到辦公室去,宣佈一天任務:“萬鑫代表今天下午到,小陳去接,你我晚上都要陪酒。明天上午籤合同,下午上山遊寺參禪,晚上八點飛機送他們上路。”
靈素哭笑不得:“還以為做了這行不用******了。”
顧老闆説:“做哪行不是賣?賣肉的,賣時間的。只要不賣良心就行。”
中午到樓下快餐店吃飯。那家滷汁蓋澆飯相當美味,免費送一碗紫菜湯。
靈素剛嚥下一口湯,忽然聽到店裏的電視上播出一條新聞:“……白家綁架案今天又有新進展。據林城警方彙報,他們在城西永安公墓一座墓地前尋找到一件帶血的兒童衣。據證實,這件衣服屬於白家失蹤的兒子之一白浩勤。如今案件還在繼續偵察中……”
屏幕裏,警察三三兩兩站在一處墓地上。那些豪華宏偉的墓碑被茂密的灌木簇擁着。
她沒了胃口。
打電話給李國強,他的聲音似乎很疲憊:“天師,被你説中了。”
可這並不值得額手歡慶。
靈素問:“還有什麼線索?”
“衣服上都是孩子的血,我們分析,不死也應該傷得不輕。白太太哭得昏了過去,媒體又知道了,馬蜂一樣圍上來,連我都不得安寧。”
他給了靈素另外一個號碼,以後找他撥新號。
隨後,又説:“白坤元想見你。”
靈素忙拒絕:“不!不!不!”
“他不過是想問問孩子的事。”
“我又不是辦案人員,我所説的一切都沒有科學和法律依據,他找我沒用。”
“也許想從你嘴裏尋一點慰寂。”
笑死人,她憑什麼還得安慰他?
他根本不用指望她沈靈素還對他有一絲温情。她當年被他們欺負得那麼慘,如今他們遭難,她即使不額首慶幸火上澆油,也有權利無動於衷袖手旁觀。
幫你找孩子,那是對無辜幼孩的同情。至於大人。你沒生過我,我也沒生過你,我們什麼關係?
李國強忽然説:“白家小叔白崇光,你可認識?”
“認識。怎麼了?”
“你覺得他同白坤元關係如何?”
靈素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們水火不容。”
李國強假裝咳了一下,“聽説你同白崇光的關係也不錯?”
靈素聽出不對:“這是警察問話嗎?”
李國強忙説:“別多心,我隨便問問。”
靈素冷冷説:“不妨告訴你,我同白家兄弟自六年前就有了感情糾葛。如今他們事業有成,妻賢子孝,惟獨我孤苦伶仃。這宗綁架案我該是第一嫌疑犯。”
李國強知道自己終於冒犯了這個女子,忙不迭道歉。
他想到一點,問:“那你可認識關琳琅?”
“琳琅?”靈素奇道,“她不是白坤元的姻親妹妹?”
“那件帶血的衣服就是在她的墓前找到的。”
靈素站了起來。
終於來了?
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操縱這一切。這首旋律已經進入最高xdx潮,結局昭然若揭。
琳琅究竟是怎麼死的?
靈素一個下午都沒有什麼精神,顧元卓看在眼裏,便説:“如果不舒服,晚上吃飯就不用陪去了,我叫阿明他們也行。”
靈素搖頭,“他們沒跟項目,很多細節不清楚,還得我去坐鎮。”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
都是跟自己無關的事。
秋風吹來,一片葉子落在靈素頭髮上,顧元卓順手為她拂去。
靈素突然感到一道視線刺來,轉頭張望,可是並沒有看到可疑人。
這時司機把車來開,兩人上車而去。
帶着一身煙酒氣息回到家,又是深夜十一點半。長此以往,肯定要被左鄰右舍當作酒家女斷絕來往。
掏出鑰匙,不意外地感覺到黑暗中的另一個人的氣息。
靈素沒好氣:“蕭楓,你日日堵我門口,很好玩嗎?”
沉默片刻,另一個男人説:“是我。”
手裏鑰匙“嘩啦”一聲掉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