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身出現的兩人,一老一少,卻是黃昏街頭賣藝的老頭少女,仇恨一眼瞥及,陡然想起夢中情景,不由失聲叫了起來。
那美髯老人穩住身形,旋即啓唇説道:“莊主別來無恙!不知可識老朽否?”
毒蠍子見是美髯老人,神色一變,猶自強作鎮定,但卻掩飾不了面部尷尬之情,嘴角抽搐,道:“餘千,老夫與你素無過節,因何三番兩次跟蹤,究是何理?”
毒蠍子石峯道出老人之名,駝俠微感驚訝,暗想:“燕山孤老餘千,平生孤高自恃,仗着一身尊稱天下的驚人輕功,不願與世俗隨波逐流,自從收徒後更是絕跡江湖,武林中人,識者甚少,因何卻三番兩次跟蹤毒蠍子石峯?又因何肯出手相助?豈不令人匪夷所思!”
駝俠思忖之間,只見燕山孤老餘千言道:“老朽與這位也是素昧平生,毫無半點交情,只是莊主未免出手過於險毒,是以老朽不能見死不救!”
燕山孤老餘千顧左右而言他,並不答覆連日跟蹤之事,毒蠍子石峯不禁大怒,兩袖一擺,做出一個迎敵的姿勢,喝道:“好!我就看你餘千能有多大本事,敢來挑這樑子!”
燕山孤老餘千哈哈笑道:“莊主何必大動肝火?須知老朽早已封刀,不再殺生,莊主如果定要較量……雪兒,你陪石莊主走上兩招,可別忘了石莊主輩份極高啊!”
那名叫雪兒的少女聞聲亮劍,抿嘴微笑道:“孩兒遵命,石老前輩請賜招!”
毒蠍子石峯見他師徒那種有如兒戲的神態,不禁五內生煙,怒道:“也好!先收拾小的再收拾老的……”
仇恨一旁眼看動手在即,倏的竄前一步,打斷毒蠍子石峯話語,雙手對着燕山孤老餘千一拱,眼帶感激之色,道:“老前輩出手相助,晚輩感激萬分,只是石莊主今宵卻是衝着晚輩而來,冤有頭,債有主,這事還是讓晚輩自行了斷,免得老前輩無謂交怨結仇。”
燕山孤老餘千聞言,哈哈笑道:“小子!有你的!”
言畢,擺了一個手勢,叫雪兒閃開讓過。
就在此時,毒蠍子石峯身後,突然閃出大弟子趙智虎,攔住師父説道:“師父,且讓徒兒接過兩招!”
毒蠍子石峯,嘴角一歪,顯出十分得意的神氣,似乎在説,你們弟子都能當仁不讓,本門徒兒自也不弱。只見他退後一步,道,“智虎,小心了,可不要丟人現眼”!
趙智虎應聲:“遵命!”兩手驟動,右手抽出青銅薄刀,左手就在抽刀之際,一支毒蠍矢已悄然無聲地發了出去。
仇恨由於從適才那招“五毒連環矢”中,已知毒蠍子石峯師徒為人陰險,早已提防在心,今見他兩手齊動,暗地測知其中必有蹊蹺,果然不出所料,連忙揮手一劍,“啪”的一聲,將那毒蠍矢擊飛,怒道:“原來你們師徒就是以此揚名武林呀!”
趙智虎被他一言激怒,不再答話,倏然一掌劈去,隨着掌風,人刀俱進。
仇恨見他一掌劈來,霎時,一個制敵妙計,掠上心頭,只見他腰肢一閃,突然拔起身形,竄上半空,但聽得“哎喲”一聲,眾人大驚失色。
原來仇恨此招用得極險,乃是險中套險的招式,明看只當他是縱身逃避,實則人至二丈,突然真氣一沉打下“千千墜”身法,硬將整個身子生生壓下,仍是頭上腳下,裝着捱了一掌,功力全失而墜的模樣,直挺挺地掉了下來。趙智虎一時不察,招式略帶遲緩,仇恨就在腳將沾瓦之際,驟然出手如電,一劍刺去,趙智虎躲已不及,肩頭已然衣破血現,“哎喲”一聲,翻身倒於屋面。
駝俠看清原由,哈哈笑道:“好小子!算是給你老子露臉啦!”
那邊師兄弟三虎,攙起老大敷藥治傷去了,毒蠍子石峯氣得咬牙切齒,恨恨叫道:“孽畜,竟敢詐死傷人!”
仇恨冷哼一下,道:“難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小爺這是手下留情,要不早就叫他一命歸西去了!”
燕山孤老餘千也自憤然不平,道:“單打獨鬥,又沒象你們似的以暗器勝敵為榮,有何不公?戰術上的運用全憑個人機智,兩人相鬥,斗的也就是智與勇,令徒有勇無謀,只怪你身為師尊的教導無方,怎能怪人詐死!”
燕蠍子石峯聞言,不啻火上澆油,面色陡變,咬牙喝道:“休得在此饒舌,老夫今宵要你好看!……”
話未説完,“呼”的一掌掃去,毒蠍子石峯此掌乃是恨極而發,力道奇大無比,仇恨近在咫尺,心知此掌厲室,閃身一讓,橫出數尺,燕山孤老餘千離得較遠,側面左腕一翻,也是一股強風,硬將毒蠍子石峯那股掌風,斜推了開去,化於無形,然後緩緩説道:“我看你有多大能耐,居然口出狂言。”
燕山孤老把話説完,雙手一擺,示意大家不要上前,靜待毒蠍子的變化。
毒蠍子石峯一掌落空,更是怒不可遏,但見眾人停身不進,不禁洋洋得意,道:“老夫只當你們都是三山五嶽的英雄好漢,原來卻是怕強欺弱的窩囊廢……”
説話之間,只見人影一閃,那名叫雪兒的少女,已然亮出一把既薄又窄、青光閃閃的短劍,停身在毒蠍子石峯身前五尺之處,笑眯眯道:“石莊主,小輩斗膽,敢請莊主賜教兩招!”
只見她雙手握劍,劍尖朝下一點,做出一個晚輩對長輩出手前的執禮姿勢。
毒蠍子石峯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意,也不顧什麼長幼之分,“呼呼”就是兩掌齊發,由此可知他是惱怒到了什麼程度。
仇恨一陣駭然,繼之一想:“就憑她那竿上的輕身功夫,毒蠍子恐也難以有所作為,我又何必白擔心呢!”
仇恨雖然一味開異自己,不必為她擔憂,然而兩眼卻全神貫注,一眨不眨地凝視兩人,甚至比自己對敵時的心情還要緊張幾分,驀地,他下意識地感覺到有兩道鋭利的眼光,正朝自己身上射來。
暗中左右打量,只見燕山孤老餘千,不但不注意面對強敵的徒兒,反倒若無其事地側着頭,兩目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神色,正在凝視自己,可是從那慈祥的面部表情中,似又沒有含着絲毫惡意,這又怎能不使仇恨陷於一陣迷惘?
燕山孤老似已洞穿仇恨心意,微微一笑,掉頭過去,這雖是普通善意的笑容,這時卻在仇恨心中激起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那少女如此的關心,而引起適才失態的表情,老人那種神秘的一笑,不正是為自己的失態而發?想着想着,不禁啞然失笑了。
思忖之間,已見那少女右手右足,猛然邁進一步,斜着身子疾如電光石火,竄入兩股掌風之隙,一劍刺去。
毒蠍子石峯哪能料到一個雙辮女娃,居然有此高深的輕功,及時竄入自己兩股掌風之間欺身進招,不禁暗吃一驚,眼看劍尖分心刺到,猛喝一聲:“來得好!”身形一矮,超過劍,卻往少女下身抓去。
少女萬沒想到一代魔頭,居然出此下策,然而一招用老,撤招已是不易,頓時急得粉臉通紅,暗罵一聲:“不要臉!”雙足一頓,拼着傷足之險,人已打從毒蠍子頭上,掠了過去,只聽得“哎呀”叫聲,毒蠍子手執一隻三寸繡花鞋,揚空舉着,哈哈笑將起來。
少女又羞又慚,低頭一看,幸而裹腳布尚未鬆散,手中青鋒一抖,又要刺將前去,驀地,身前人影一閃,燕山孤老已然攔住去路,低頭對着少女,輕輕言道,“雪兒,待為師的替你取回鞋來!”
燕山孤老餘千轉過身形,面含怒色,道:“想不到江湖上稱字號人物的石大莊主,居然也那麼卑鄙下流,難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了!老朽早就説過,殺心已泯……”
毒蠍子石峯聞言刺耳,不待語盡,搶道:“少説廢話,如能搶去此鞋,老夫立時道歉告退。”
此一難題,不啻晴天霹靂,眾人皆吃一驚,須知兩個高手對陣,勝負已是難測,如説奪取對方手中之物,無異海底撈針。燕山孤老更是進退兩難,若不答應,自己身份顏面有失,要是應許,勢必比登天還難;正自猶豫不決,焦急萬分之際,仇恨一旁嘻嘻笑道:“石莊主,這樣打打鬧鬧不是辦法,你不是為的‘白骨神功’而來的嗎?這樣好了,橫豎我保有這本東西也沒什麼用處,不如給你算了,免得大家傷了和氣,犯不着,是不是?”
駝俠不覺暗自奇怪,這小子怎地忽然那麼慷慨起來,想必其中必有名堂,我倒看他怎麼變法。
燕山孤老卻持着不同的想法,不管他其中玩的什麼玄虛,總而言之,目前的窘境被他一言解去,感激之意,油然而生,不由向他多看兩眼。
那叫雪兒的少女卻被仇恨那幾句話給弄急了,她一心只念着自己的一雙鞋,毒蠍子已有了言語,而憑師父那一身罕有的武功,還不手到拿來,然而她又哪裏知道毒蠍子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是以此時反而對仇恨起了反感,暗中責備他不該在師父還沒奪回鞋子之前把話題岔開,故此美目含怒,恨恨地瞪着仇恨,久久不放。
毒蠍子石峯聽説肯將“白骨神功”秘笈交出來,還以為真是自己的聲望已把他們震懾住了,嘿嘿一笑,道:“早知如此不就結了,也不必費這麼多唇舌啦!小哥,看你年紀雖小,倒不失為識時務之俊傑……”
仇恨沒等他將話説完,兩眼一眨,道:“慢來!慢來!我話説是説過了,‘白骨神功’秘笈決定奉送,不過,我有個不成條件的要求,在莊主説來,那是易印反掌,並不怎麼困難……”
毒蠍子石峯急道:“你有什麼要求?乾脆點説吧!別耍太極拳了!”
仇恨心中暗喜,知道老賊已然上鈎,徐道:“久聞莊主使得一手好暗器,這麼着,我送你一本上古奇書,莊主表演一手神功,讓我們開開眼界,這樣交換,莊主該不會拒絕吧!”
言畢,套劍入鞘,旋即俯身掀起一角瓦片,略為使力,瓦片已碎於手中,輕輕在掌中拋了一拋,又道:“莊主,這裏是五顆碎瓦,我數一二三,拋上空去,莊主如能把這幾顆碎瓦擊飛,以碎瓦不落屋面為準,‘白骨神功’秘笈馬上奉送,絕不反悔。”
毒蠍子石峯一聽暗喜,心想,“這點玩意,在我豈不如探囊取物一般,有何難處!”當下把鞋往腋下一塞,雙袖同時微微一抖,站好一個姿勢,説道:“小哥,咱們可是君子一言哪!”
仇恨一瞥之下,暗自發笑,道:“我仇恨一向説一不二,豈敢騙你石莊主不成,聽着……一……二……請注意……”
三字尚未出口,毒蠍子石峯睜大眼,臉上現出前所未有的緊張神色,緊盯着仇恨右手,似乎連呼吸都已停止。
這是一般人的常倩,緊要關頭,誰都會不由自主地流露這種表情,何況在眾目昭彰之下,如不聚神會神,萬一失手,豈不貽人笑柄!
仇恨眼看時機已到:“三”字突然出口,跟着揮手一拋毒蠍子石峯簡直分秒不差,就在那“三”字話音未落之時,兩臂齊揚“嘶嘶”幾聲風響,“毒蠍矢”已追着碎瓦射去。
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地抬頭仰望,驀地,只覺人影一閃,打從石峯肋下經過,真是快如流星,疾同閃電一般。
眾人定睛看時,燕山孤老手執花鞋,笑道:“石莊主,鞋已在此,多謝了!”
燕山孤老飛身奪鞋,別人不知,仇恨則看得清清楚楚。原因是仇恨心中早已算定毒蠍子石峯絕不會把一雙穿過的女鞋藏入衣內,故此想下此計,奪取花鞋。可是卻沒想到燕山孤老餘千棋先一着,是以腳跟稍動,旋即定了下來,朝着燕山孤老發出會心的微笑。
以毒蠍子石峯手上功力而言,如在白天,一手同時想要擊中幾個遊動目標,倒不是件極為困難之事,但此時正是深夜,因此勢非雙手不可,否則,必難全部命中,是以一時大意,竟把肋下之鞋忘了,此時反被取笑,不由怒道:“老少滑頭,狼狽為奸,老夫焉能饒你……”
説罷,就要躬身進掌,仇恨哈哈笑道:“且慢?你身為前輩,怎地不講信用?”
毒蠍子石峯聞言甚感詫異,急道:“你們一老一少,定下詭計奪取花鞋,怎麼倒説老夫不講信用?你説!”
仇恨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剛才聽看到的瓦片共有幾顆?你所發出的暗器又共有幾枚?”
毒蠍子石峯斷然説道:“你發出的瓦片共是四顆,我所使的‘毒蠍矢’當然也是四枚,何必多問。”
仇恨道:“這就對了,剛才我已有言在先,説明是五顆碎瓦都要擊飛方能算數,如今只有四顆,怎麼不是你不講信用!”
毒蠍子聽他如此一説,敢情“白骨神功”秘笈還有希望,急切之情,稍見緩和,遂道:“誰叫你不五顆齊拋?”
仇恨笑一笑,道:“我可沒跟你講定是五顆齊拋還是五顆分拋,不過,這並沒有多大關係,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如果莊主仍能擊飛最後一顆,‘白骨神功’秘笈仍歸你所有,怎麼樣?”
毒蠍子聽他言之有理,再加本身胸有成竹,點頭應道:“拋!”
但見仇恨一拋,毒蠍子石峯跟着手一揚,片刻,忽聽瓦面“啪”的一響,顯然是碎瓦落下之聲。
因何毒蠍子這顆並沒擊中,並非筆者故弄玄虛,須知仇恨乃是存心戲弄,焉肯將一本上古奇書平白送人,何況那又是於世有損無益的東西,故此在那最後一顆瓦片尚未拋出之前,早已暗運指力,將瓦片一捏,分成二粒,一粒拋出,連忙反手抄到背後,兩指輕輕一彈,是以一粒雖被毒蠍子石峯擊飛,但卻仍有一粒落下層面,此事眾人皆未發覺,只有仇恨心理明白。
毒蠍子石峯聞得屋面發出聲音,不禁大驚失色,暗想:“自己一手‘毒蠍矢’,曾經多年苦練,數十年來萬無一失,適才響聲豈不怪哉?然而死無對證,卻又奈何!”正自思忖之間,但聽仇恨嘆聲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可惜呀!可惜!”
仇恨此語,明為嘆息,實是挖苦之意,毒蠍子石峯一向霸道成性,而且又是處於眾目睽睽之下,哪能忍得這口悶氣,大喝一聲,勢如山崩地裂一般,指着仇恨怒道:“小子,成心戲耍老夫,今宵如不取你狗命,老夫枉自為人……”
説話之間,已然一掌劈去,勢猛力沉,無與倫比。
仇恨見他一掌劈來,則要在少女面前顯示本事,二則意若試探本身功力,是以不閃不讓,手腕驟翻,也自推掌相迎。
一個是銜恨而發,一個是存心賣弄,兩股掌風,有如排山倒海,“砰”的一聲,兩人各被震退三步。
毒蠍子石峯暗自讚歎對方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居然有此深厚功力,硬接一掌而未傷毫髮,但卻極不服氣,暗中提起一股真氣,右袖一揚,三矢齊發。
仇恨連退三步,似乎早已算準對方有此一着,就在他揚手之際,已然一個“旱地拔葱”,竄起二丈來高,“毒蠍矢”打從鞋底穿過。仇恨又在縱身而起當中,已將金龍赤火劍拔出在握,身手之快,令人歎為觀止。
但見他身在半空,驟然一折,反上而下,一抖寶劍,刺出三朵劍花,分刺毒蠍子雙肩後心。
毒蠍子石峯正自奇怪此子何以如此機靈,競能事先猜知有此一着。思忖間,驀覺風生背後,急忙矮身向前一滾,避過一招。
驀地,但聞一聲大吼,又是一聲尖呼,接着“噹噹卜卜”幾聲連響,跟着又是“哎喲”一聲慘叫。
只見毒蠍四虎中的老三吳鐵虎,已在慘叫聲中,穿腹而亡。
一陣響聲及吳鐵虎之死,俱是發生在眨眼之間。原來正當仇恨折身而下,劍刺毒蠍子石峯之時,一旁站着的毒蠍三虎,一來眼看師父危急,二來想趁仇恨尚未落地,不易閃躲之際,三人同時揚手各發一矢,向仇恨擊去。
仇恨一向精靈過人,雖在出招之中,仍能耳聽四面,突聞嘶嘶風響,知有暗器擊來,夜明眼一掠之下,三枚毒蠍矢已分左右兩面襲到,急忙雙腳一勾,扳正身形,一劍掃去,把右邊的兩枚毒蠍矢掃落瓦面,是以“噹噹卜卜”連響,同時左手伸出兩指,順風一夾,將那左邊一枚毒矢鉗在指中。
此時,那叫雪兒的少女早已把鞋穿好,忽見毒蠍三虎暗算仇恨,不禁殺心頓起,一抖手中青鋒寶劍,就像箭射般向三虎刺去,吳鐵虎因夾於當中,閃躲不及,被她一劍穿腹而亡。
毒蠍子石峯聞得身後“哎喲”慘叫,心中已知不好,回頭看時,愛徒已然死在少女劍下,大吼一聲,翻身就向少女撲去。
那少女似乎情知毒蠍子石峯在作困獸之鬥,當下不作正面接觸,展起師門絕藝“追風捕影步法”,繞着毒蠍子石峯轉了起來。
這一招施展出來,但見快若飄風,眨眼之間,已在毒蠍子身前左右,走了兩個圈子,其輕功之深,就連一代奇俠邵松也自驚歎不如。
毒蠍子石峯自知輕功遜人一籌,雖然不想被困當中,然而對方身法之快,已不容許突圍而去,只得用足全部心神,隨着少女影子,原地滴溜溜地也轉了起來。
如按功力來説,少女乃是以輕功聞名天下的燕山派老餘千唯一弟子,毒蠍子石峯自是難與相比,不過毒蠍子石峯究非泛泛之輩,而且少女兜的是外圈,範圍較大,故此相形之下,難分軒輊。
那少女轉眼之間已走了七八個圈子,在這七八個圈子之中,少女手中青鋒劍領頻一點一收,逼得毒蠍子東跳西縱,就象要猴戲似的逗人發笑。
毒蠍子石峯被逗火起,猛然右手衣袖略抖,露出一柄簿如蟬翼,軟如繩索,約有四尺來長的明亮軟劍。
只見他拖着軟劍,迎風一抖,“錚”的一聲,軟劍筆直如山。
毒蠍子石峯積十餘年之歲月,煉成此劍,取名“白蛇軟劍”,不肯輕易顯露,因而武林中人,知者甚少,今既亮出,可見惱怒到了什麼程度。
駝俠老於江湖,一瞥之下,已看出毒蠍子手中兵器一切怪誕之處,當下提起戒心,凝目注視他的動靜。
少女繞到第十四圈時,憤然叱喝道:“接我這劍!”
右手青鋒,似點實劈,朝着對方肩胸劃去,出手狠疾異常。
毒蠍子石峯一見對方劍尖劃到,身形急轉,避開敵人兇鋒,跟着手中軟劍疾如風雨般往她劍身硬砍下去,但聽得“嗖”的一聲,少女手中青鋒劍已脱手飛上半空,少女不由大吃一驚,一愣之下,毒蠍子石峯的軟劍已然刺喉而到,眼看無可抵禦,只得閉目待死。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倏然“當”的一聲響亮,有人架開這劍,睜眼看來,但見駝俠手執煙桿,已與毒蠍子石峯鬥在一起。
毒蠍子石峯的“白蛇軟劍”,乃是別出心裁的一種武器,平時刻軟如棉,一旦施展卻又鋼硬似鐵,並能隨心所欲,軟硬兼施,少女哪能知道,是以手中青鋒劍,竟被軟劍卷飛離了手。
駝俠早巳注意,一見少女寶劍卷飛,既已縱身上前,果然及時磕開軟劍,救過少女的一命。
月光之下,但見兩條人影,上下飛舞,左右盤旋,殺得難解難分,快捷無倫。
酣鬥中,只見毒蠍子石峯右劍左掌,攻忽變守,守候轉攻劍法凌厲之極。駝俠只是沉着應敵,儘量避免與他手中軟劍接觸,緊守中偶然乘隙遞出數招,倒也招招狠辣,驚心動魄。
兩人輾轉攻拒,三十招內,竟然不分上下,駝俠原先只是久聞其名,並不知道他真實功力為何,故此存有幾分戒心,如今既經接手,已然掂出對方斤兩,戰法自又不同,就在這三十招一過,倏然反攻為守,展開非非和尚絕藝,如同生龍活虎一般。
片刻之間,已把毒蠍子石峯迫得險象環生,須知毒蠍子石峯揚名武林,稱雄兩廣,全憑一手百發百中的毒蠍矢,和那師徒五人的“五蠍連環矢”陣,如今四徒之中,一傷一亡,而且近身肉搏,又遇一代奇俠,招架已感心力不濟,毒蠍矢更無法運用,雖然手中軟劍鬼神莫測,軟硬可用,但對方杆式卻奇誕之極,根本無法接觸得上,因而無從施展軟劍神威。
驀地,忽聽一聲:“接着”!駝俠以為又有暗器來襲,招式一慢,毒蠍子石峯已一躍跳出戰圈,叱道:“我自鬥她,卻幹你這駝子甚事?”
駝俠冷冷笑道:“莊主不是衝着我邵松父子而來的嗎?怎的卻找別人晦氣?”
毒蠍子石峯一言不發,左旁一揮,三枚毒蠍矢激射而出,兩枚打向駝俠,另一枚卻射向一旁站立的少女。
這一下去勢既快,復又事出倏然,駝俠武功雖高,自也難檔兩枚,死馬權當活馬醫,鐵煙桿往前一點,“當”的一聲,火花四濺把一枚毒蠍矢磕飛,可是另一枚卻從側面射到,驀地,忽聽“叮”的一聲,原來仇恨已將指間所鉗的一枚毒蠍矢彈出,正好與毒蠍子石峯所發出的碰個正着。
那少女因為距離較遠而且輕功極佳,身形一閃,只聽“啪”的一聲,毒蠍矢已落於瓦面,將一塊瓦片擊得粉碎。
就在這眨眼之間,毒蠍子師徒已翻身下屋逃去,只聽得遠處一聲冷笑,道:“如要活命,十日之內,帶書沂山見我!”
駝俠聞言一怔,腦筋急速一轉,突然悟出其中道理,急道:“恨兒,過來!”。
仇恨嚇了一跳,但又不知事出何因,只好一步一步走向前去,還沒走得兩步,駝俠已然一個箭步,竄進仇恨身前,一把就將他左手腕緊緊鉗住。
這異常的動作,本能的使仇恨猛然一縮,但卻沒滑出駝俠手掌,駝俠又道:“別動!矢上有毒!”
此語一出,眾人皆吃一驚。
仇恨連忙低頭一看,只見拇、食兩指已然青腫,隨即漸漸覺麻木。駝俠伸手扯斷一截衣帶,將仇恨手腕緊緊縛住。然後掏出一粒藥丸給他吞下。
這時燕山孤老餘千和那少女也已圍近前來,燕山孤老見狀,連忙提起剛才接着少女的那把青鋒劍,用劍尖劃破仇恨兩指指心,但見一滴滴的紫血,滴了出來,仇恨不禁大駭,面青,驚道:“爹,孩兒手指又未破傷,只不過碰了一下那矢,怎的如此厲害?”
駝俠面現戚容,道:“此矢極為歹毒,見血封喉,你雖皮膚未破,然而時間過久,毒已滲入毛孔,也是嚴重之事。”
言畢,連聲喟嘆,燕山孤老勸道:“事已至此,從速回房計議良策,而且青腫之處需要熱巾包敷,以免毒發奇痛。”
説話之間,仇恨已隱約感到手腕以下,就如同浸在寒冰之中似的惡痛如裂,雖然仍能強作壓制,可是額角之間,汗光已現。
四人落至客房,但見人頭鑽動,想是店中旅客好奇探望,四人不加理會,來至,駝俠房中,服侍仇恨躺下,兩老退出房外,留下少女張羅熱巾替他換敷痛處,四人本是兩家,但此時無形中卻如同一家人一般。
燕山孤老師徒宿的也是此店,駝俠隨他退出自己卧室,來到餘千之房,其用意乃是惟恐仇恨聽了所説的話而焦急,於傷情無益反而有損,故此避了開去。
兩人略為寒喧,互道仰慕之意後,隨即論及仇恨傷情。
且説仇恨躺在牀上,正在痛不可忍中,忽覺少女伸手摸他寶劍,一時之間,仇恨不明其意善惡,忽又想到夢中奪書之事,不由反手一抓劍柄,兩眼圓睜,以敵意的眼光凝視少女,久久不捨。
少女似已察知其意,盈盈笑道:“別緊張,我不會要你的劍,我只是想替你解下來,讓你躺得舒服一點。”
仇恨見她美目流露一片真情,又想到她師徒雙歡前來救過義父一命,不由面帶愧色,徐徐把手放下,言道:“難為姑娘好意,請原諒我小人之心!”
少女抿嘴一笑,道:“兵器乃是武人第二生命,需要處處提防小心,我怎能怪你?……別我姑娘,就叫我雪兒好啦,下雪的雪。”
話畢,隨着含羞一笑,跑出房去。
片刻,只見雪兒端進一盆熱氣騰騰的水來,水裏泡着數條敷巾,仇恨過意不去,説道:“雪姑娘,咱們初次見面,怎好勞動你親自跑進跑出,叫夥計弄就得了。”
雪兒故作生氣狀,小嘴一嘟,道“你替我設計奪鞋,我還沒謝你,怎麼,我替你弄點水就不應該?再説……咱們早就見過啦!”
仇恨甚覺驚訝,雙眉微皺,道:“咱們早就見過?……你認識我?”
雪兒一面替他敷手,一面笑道:“昨晚上我在竿上就見過你啦,你不是在下面看我表演嗎?怎説我們不是早見過了?”
仇恨這時方才領悟,朗笑道:“你眼真利!”
雪兒發出神秘的一笑,然後説道:“咱們吃這一行飯,不利就行了呀!”
仇恨倏然兩眼一翻,顯出甚為疑惑的臉色,問道:“看你師徒兩人,不象是吃這一行飯的人,怎麼會出現在街頭賣藝?雪姑娘,你能不能説給我聽聽?”
雪兒正要啓齒作答,忽見師父步入房來,遂又閉口不言。
駝俠與燕山孤老步人房內,只聽燕山孤老對雪兒説道:“雪兒,為師要回燕山取藥,十日之內定回此地。你留此照顧仇小哥,不能頑皮……這位是邵老前輩。”
雪兒聞言,面紅過耳,低頭向駝俠道了萬福,道:“徒兒遵命!”
那邊駝俠也對仇恨説道:“恨兒,你的傷勢不輕,不能隨便勞動,好好的躺着休養兩天,為師前往玉皇峯討藥,兩日便回,店中我已交代,茶飯自會送來……雪姑娘,勞駕你啦!”
雪兒輕輕言道:“老前輩只管放心,晚輩盡力就是。”
兩老連夜離店而去,仇恨以奇異的眼光,目送兩人出房,暗道:“雪兒師父跟我們父子毫無瓜葛,怎的三番兩次出手相助,先是救過義父,如今又為自己傷勢而甘冒日夜奔波之苦,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須知燕山孤老餘千師徒兩次冒死相救,其中當有原因,只是時機未到,筆者不便表露,客官繼續看志,日後當能明白。
且説二老開啓房門,燕山孤老餘千將出手相助原因附耳告訴駝俠之後,當下旋即商討仇恨負傷之事,餘千記起昔日師父圓寂之時,還有解毒仙丹,只因餘千一向孤高自許,很少過問世事,是以甚少怨仇之人,故此下山之時,沒將解毒仙丹帶在身旁。今見仇恨傷重難解,遂自告奮勇回山取藥,然而燕山還在熱河、河北兩省交界,以燕山孤老之絕頂輕功,日夜兼程尚需十日始能迴轉,而仇恨所服駝俠之藥丸,只能保住三天元陽,過時無效,且駝俠身旁丸藥已然用罄,勢非就近取得類似藥丸不可,除了泰山丐俠勿棄近在咫尺,別無他人可求,兩人亦曾想到二小安全問題,商議之下,推測兩日之內,將不致有何危險,毒蠍子自侍矢毒非他莫解,十日之中,或不致再來,是以兩人放心前去。
仇恨青腫的手,雖讓雪兒不斷的換敷熱巾,漸漸止了痛楚,然而兩指之毒,已然散發到整個手掌,片刻已然腫得似圓球般的。
雪兒武功雖高,心腸卻軟,見他那逐漸腫大的手,不禁珠淚偷彈。
先前兩人話不離嘴,可是二老走後,兩人反倒默默無言,一時不知從何説起,仇恨發覺雪兒面帶悲容,有了話題,遂道:“雪姑娘,幹嘛不高興呀!是不是師父走了,捨不得?”
雪兒乍聽之下,心中微感不悦,暗道:“別人是為你而難過,你倒不識好歹,出言取笑。”本想反唇相譏,又怕影響他那傷勢,裝着笑臉,道:“別開玩笑,又不是三歲兩歲,還離不開師父嗎?我才不象你呢!聽説邵老前輩要走,半天都説不出話來。”
仇恨本想打趣雪兒,沒想到反被她佔了便宜,哈哈一陣大笑,接着“哎喲”連聲。
仇恨一陣大笑,震動全身,青腫的手掌,自也遭受波及,痛得呼叫出聲,雪兒急忙近前察看,問道:“怎麼啦!好好的怎麼叫了起來了?”
仇恨勉強忍去疼得將要掉下的眼淚,道:“誰叫你惹我笑嘛!我一笑,手臂震動就痛得忍不住叫了起來。”
一陣劇痛之後,雪兒不敢再多説話,沉默之中,仇恨迷糊睡去。
第二天醒來,發覺雪兒倚在牀沿,睡意正濃,觸景傷情,猛然想起黑蜂洞中與翠姊姊共處一穴的情景,如今雖然受傷卧牀,但卻有雪兒照顧作伴,而翠姊姊處在朝不保夕的危境中,又有誰能替她分憂解愁?思念至此,不禁闇然神傷。
一個受傷或患病的人,最忌心情不定、胡思亂想,仇恨難以例外,尤其是一向動慣了的人,一旦靜了下來,腦裏片刻不停,他想到家仇,想到師恨,想到翠兒、萍萍、還有魏葦……
思潮起伏,傷情隨着加重,渾身滾燙如火,唇舌焦乾若裂,又因熱巾停了一段時候,沒有換敷,更是痛不可忍,仇恨眼看雪兒睡意正濃,不願驚醒,勉強掙扎欲起,偶一震動,痛人心脾,“哇”的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雪兒夢中被他驚醒,一看仇恨面紅似血,心知不妙,一瞥之下,見他呼吸已停,顯已昏死過去,連忙提起真力,為他推宮活血。
約有盞茶工夫,仇恨悠悠醒來,雪兒那裏已是香汗涔涔。
這一日,雪兒雖然不斷以熱巾為之敷換,拼着自己真力損耗,補助他的精神體力,但卻無法促其清醒,仍然終日陷入昏迷狀態,雪兒急得六神無主,淚流不停。
入夜,譙樓雖已敲過三更,雪兒仍是馬不停蹄,忽進忽出,張羅熱水。
就在那四更將過之時,雪兒自外端着滿碗熱湯,正待踢門而進,驀地,打從門縫之中,倏然瞥見牀前站着一個衣衫襤褸之人,手中執着仇恨金龍赤火劍,向下刺去。
這一驚,非同小可,雪兒把盆一丟,“通”的一聲,踢門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