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濃得似墨,火光多處燃燒,映得奔掠衝躍的人影彷彿布幕上的幻像,帶着一股説不出的虛迷與恐怖意味。
展伯彥、申無痕已經衝進了莊院,艾惠玫身形加快,側首向並肩而進的仇恨道:“哥,好象不會出什麼岔子……”
仇恨俊美的面龐上罩着一片冷漠之色,他低沉地道:“我衷心希望如此。”
兩句話的工夫,兩人已來到了九槐山莊的高大石牆之外,而展、申兩人已經進入了大門之內,仇恨無聲地嘆息,道:“玫,我們進!”
艾惠玫懵然笑道:“當然,哥,這次怕你走了眼啦!”
“啦”字還留着一個尾韻,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已“轟”的暴起,隨着這聲巨響,大地似在搖動着一條強烈的火柱,象地底層的岩漿突然衝出,那麼眩目奪神地直衝雲霄,九槐山的屋宇樓閣頓時在一大片巨大的碎裂聲中完全坍塌傾頹,緊跟着又是數聲震耳的響聲傳出,山莊裏面又有幾條火柱冒升,有如水銀瀉地,那麼快,那麼急,“呼”的一陣襲捲,整個九槐山莊剎那間已然被奔馬般的烈焰吞沒。
當第一聲巨響揚起,仇恨已經快捷無比地拉着艾惠玫倒掠而起,紛飛的石塊碎片如驟雨般四面飄射,又急又毒,仇恨緊拉着艾惠玫,順着地勢滾撲上去,而沖天的火光卻映照得四周一片刺眼的明亮。
空氣中浮動着強烈的煙硝及火藥之味,艾惠玫嗆咳着,一張娟秀的面頰變得慘白,她顧不得抹擦面孔上的泥垢,嘶啞着哭叫道:“完了……我們中計了……好毒……好毒啊……”
仇恨的衣衫也被刮破了好幾處,他拂去身上的雜屑,目注已成火海的九槐山莊,冷靜地道:“火勢猛烈,想是莊內暗置有硫磺火藥之類,玫,姨父他們可能凶多吉少!”
艾惠玫猛然爬起,狂叫道:“我要跟他們拼了,這些心狠手辣的妖孽畜生!”
仇恨閃電般攬住了她的纖腰,冷厲道:“玫,稍安勿躁,對方不會如此簡單引發火藥便算了,必然會有殺手埋伏於暗處偷襲!”
艾惠玫捶着胸,頓着腳,哭叫道:“放開我,哥,你放開我,姨父母他們從小育我、養我,如今又為我遭遇不測,任是刀山油鍋,哥,玫兒也要豁出這條命一拼!”
仇恨迅速地道:“玫,為什麼要如此的激動呢?即使姨父母萬一不幸,你這樣盲目地衝過去,不但於事無補,更將予敵可乘之機!”
一顆螓首埋在仇恨胸前,哽咽道:“哥,我該怎麼辦?”
仇恨道:“我們何不來個黃雀在後?”
話未講完,火光熊熊的九槐山莊裏,已有兩條人影踉蹌竄出,那正是展伯彥和申無痕,他們腳步浮動,身形歪斜,甚至身上還帶着火,一身衣衫也燒得幾乎認不出原來的顏色了,雙眸似欲突出眼眶,原來暫已平息的憤怒,突又熾烈了,艾惠玫推開仇恨,嘶聲大叫道:“我要去救他們,哥,休得阻我!”
於是,她似一頭瘋虎衝了下去,在她剛剛奔出五六步的當兒,山莊側面的底窪陰影裏已忽地傳出一聲清亮的鑼響,緊接着三支帶着五色焰花的火箭飛昇空中,暗影中,百餘名身着黑衣的九槐山莊徒眾已象潮水般那麼兇悍地蜂湧而出。
艾惠玫石破天驚的嬌叱一聲,手中的寒竹鈎杆飛閃出片片刺目的寒芒,於是,眨眼之間,前面十幾名黑衣人已首當其衝,濺血橫屍!
但是,這個情形只有一剎,一剎之後,艾惠玫已被圍在百餘柄利刃所組成的刀山劍林之內,她突目咬牙,額際青筋暴浮,衝殺似一頭瘋虎,雙杆揮舞縱橫,近打遠鈎,霍霍打砸,宛如波濤滾滾,侮叫聲與金銑的撞擊聲響成一片,而熱血噴灑如雨,九槐山莊徒眾紛紛卧倒,但前面的倒下去,後面的卻悍不畏死的緊緊接上。
一個迅捷如電的大旋身,三名黑衣人被砸掉半邊腦袋,艾惠玫的身上已染滿了帶着銅腥味的鮮血,她猛一回轉,雙手握稈,正待再進再斬,晃掠叫喊的人堆中忽地傳出一陣扯心絞腸的怪異笑聲,笑聲彷彿自空洞的雲天傳來,響在四周,浮在所有雜亂嘈囂的聲音之上。艾惠玫心神驟動,一件寒閃閃的物體已快得無可言喻地來到了她的眼前,宛如夢靨中的魔手。
艾惠玫雙臂倏振,嬌小的身體“呼”地拔起三丈,在空中一個翻轉,她尚未看見那偷襲之人,那人的笑聲卻又響起在她的身後!
寒竹鈎杆倒削而出,身形同時倒仰,艾惠玫發覺她的攻擊落空,對方的兵刃己兜頭猛砸而下,這一次,她看出來了,那是一柄沉重的狼牙棒,佈滿了尖鋭錐的狼牙捧。
一片眩目的寒芒中,雙鈎杆迅速上截,“當”的一聲震響,艾惠玫連翻出兩個空心觸鬥,對方也在空中打着轉子飄落而下,那人是一個身材奇矮,雙臂過膝,頭頂上孤零零生着一撮黃毛的醜怪人物。
手臂有些發麻,但卻不容艾惠玫有絲毫喘息的餘地,黑影閃晃,又有七八柄鬼頭刀貼地捲來,在她憤怒而凌空的還擊中,那個矮子陰沉沉地笑笑,尖着嗓子道:“宮主,有福不知道享,為了一個小白臉,居然放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現在你該知道背叛百毒門的下場了吧!不將你那些同黨倒吊着餵狗,老子就不算是九槐山莊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艾惠玫悶聲不吭,雙鈎稈如雪如浪,上下翻飛,七八名近身相搏的黑衣大漢,眨眼間已躺下了四個,固彷彿是一股永無止息的怒潮,後繼者仍然拼命攻來,刃芒閃閃,鋒曰破空,黑夜裏縱掠着抹抹施光,又是冷厲,又是兇殘!
那邊,自九槐莊院奔逃出來的展伯彥、申無痕已被約莫近百名黑衣人團團圍住。為首者,赫然正是那狗頭軍師晉如塵與九槐山莊第五名頭兒紅鼻子勾灰灰。
申無痕左肩有一塊燒焦的痕印,面孔上也是黑忽忽一團,頭髮整個散亂了,焦卷的幾乎失去了大半,展伯彥的額頭上血跡淋漓,腿上也接着一大塊翻懸的皮肉,但任是如此,兩人卻毫不畏縮地依然瞪眼咬牙,奮勇衝向相當十多倍以上的敵人。
仇恨早已看清了眼前的形勢,但他卻暫時無法相援,因為,當他正要跟着艾惠玫殺入重圍之際,在九槐山莊側面的斜坡下,已有五十多名黑衣人將他攔住,這五十多名黑夜人,個個胸前都懸配着一枚金屬黑蜘蛛飾物,不錯,他們就是九槐山莊的骨幹,最為精鋭的“血魂堂”人物。
現在使他迷惑不解的是,可扎欽漢與馮奇二人,至今未見現蹤,生死成迷。
仇恨用手抹抹面頰,注視着這五十多名形貌冷酷而悍野的大漢,於是,緩緩地,在這五十多名大漢之中,一個身材瘦長,面色蒼白卻和善的中年人踱了出來,這中年人胸前也配接着黑蜘蛛飾物,眼珠子則以血紅寶石鑲嵌,只要一眼,仇恨就知道又遇上了首要角色了。
那面貌顯得極其和善的中年人朝着仇恨微微一笑,眉毛的連接處皺成一道三叉形的紋路,他語聲低沉地道:“朋友,可是‘武林帖’,主人仇恨?”
仇恨點點頭。淡淡地道:“不錯!”
中年人撫摸着胸前飾物上的血紅寶石,平靜地道:“不才是九槐山莊的四頭領,血魂堂首座,同道中人,皆稱不才為‘笑狼’俞甫!”
仇恨搓搓手,道:“果然名符其實,久仰了。”
那中年人——笑狼俞甫略一沉吟,向四周打量了一遍,笑笑道:“眼前形勢似乎對貴方不太有利,是麼?”
仇恨沒有表情地道:“表面是如此。”
在火光的映照裏,在周遭人們的奔掠裏,在淒厲的殺喊,屋舍的傾倒聲中,俞甫帶着微笑的面孔泛出一股出奇的迷幻意味,而這迷幻又是如此深邃,如此陰詭,真象是一頭帶着笑臉的毒狼。
俞甫往前邁了一步,緩緩地道:“老實説,閣下這一次對百毒門極不友好的覬覦行動,無時無刻不在本門注視及掌握之中,閣下到目前才知道大勢已去,而我方呢?嗯,卻在閣下尚未進犯以前即已知道閣下及其友人必將遭到覆滅命運了。”
俞甫做了個惋惜的表情,又道:“遠兵攻堅,最是不利,這一點,仇兄想亦明白,但明是明白,卻明知故犯,便是大大的愚蠢了。不錯,我方損失不輕,而貴方呢?恐怕更為嚴重!現在,閣下帶來的人均已入甕,而可扎欽漢與馮奇兩個老鬼東西竟然潛入後山,妄想做前後夾擊迷夢,無如我方後門全部開放,此刻,二位想是正在享受火焰之快,或者已赴極樂。”
仇恨唇角抽搐了一下,怪不得這會兒一直沒看到他們二老的蹤影,原來他們是攻向後山,現在,他除了心中暗暗禱告兩老無恙之外,只有用力量與行動來洗雪所負的羞辱了。
笑狼俞甫一拂衣袖,精神愉快地道:“山外,閣下還有一批死黨,那便是隱居東海的-羣老傢伙,這一點,百毒門亦已考慮到了,因此,百毒門的護法司馬長雄已與‘赤衫隊’的好友們聯合行動,再加上本莊‘血魂堂’百名死士圍兜反襲,不才想,幾個老鬼縱然把式硬,大約抵不住這突然而來的雷霆之威吧?”。
仇恨心頭一震,想不到百毒門行動竟是如此周密,目光極快地斜瞄了一下,發覺艾惠玫已和那臂長身矮的漢子打了起來,她行動如電,雙釣杆招式凌厲狠辣,但她的對手卻是功力沉雄,相形之下,一時三刻幾乎誰也佔不上誰的便宜,其他的九槐徒眾已分出部分人增援莊門前圍攻展、申二老的那些同夥,還有六七十人把持四周,隨時待機而進。
笑狼俞甫口中喟了一聲,低沉地道:“這些情形,仇大俠大概看得極為清楚了?不才異常遺憾,以仇大俠擁有齊人之福不享,為了一個丫頭片子,卻栽於碑石山這小小之地,九槐山莊沾上遷連,卻也實覺抱愧。”
仇恨望着自己染滿鮮血的藍衫,那些血跡已經幹成黯紫之色,就似一塊塊污漬,微微散發着一股銅誘的腥味,他摸着那些血跡,他明白,這些血跡在今夜是難得乾透了,因為,新的血,濕淋淋的血,又將濺染上去。
笑狼俞甫輕輕咳了一聲,又浮起一抹笑意,温和地道:“仇大俠,不才看在你那份豪勇份上,不忍眼見你下場太過悽慘,這樣吧!不才便私自做個主,仇大俠只要能自絕於此,不才保證留得仇大俠全屍,而且,棺柩填穴一切為仇大俠辦置妥善,選一塊風水至佳之地人士……”
仇恨忽然古怪地咧唇一笑,道:“此言可真?”
笑狼俞甫一見仇恨臉上的笑容,便不由心頭一跳,也戒備地退了一步,故意裝出一副誠摯之狀,道:“當然,不才以人格為證——”
沈恨雙目仰視夜空,在對方講到那個“證”字時,他的雙臂疾翻,兩柄銀閃閃的銀月刀已閃電般暴射而出。
銀芒驟閃,笑狼俞甫已微微一笑,猛的府射於地,口中低沉低叱道:“斬!”
“殺!”一個短促如雷的回應響起,半空中一條黑影流星也似的騰撲而至,同一時“殺殺”之聲連續暴起,另外七條黑影閃掠而下,目標全指向仇恨。
笑狼俞甫貼地一個挺腰,身子甫一站起,朝身後一名中年人一點頭,陰森森地道:“石大爺,你還等什麼?”
這瘦削的中年人恭聲答應,平射而出,身子凌空一旋,熊熊的火光下映起一抹金芒,老天,竟是一塊沉重的“生死金牌”。
現在,九個黑衣人全撲向了仇恨,仇恨目光一掠,已然明白這九人全屬血魂堂的硬把子,而且,必然都是位居“大爺”身份的高手。眼前他並不為這眾寡懸殊的情勢而感到驚異,令他擔憂的卻是東海的那幾位老前輩,這些人都是講求正統道義,絕鬥不過他們那份奸險詭譎!
那使生死金牌的黑衣人一馬當先,狂衝而來,他咬着一口黃牙,暴凌地大吼,道:“仇恨,你的狗命已到頭了。”
仇恨安詳地一笑道:“憑你,還差得遠!”
“遠”字出口,仇恨的金龍赤火劍已經出手,只見他身形甫始射出,快得宛似飛竄的流星,手中的金龍赤火劍暴飛急斬,“咔嚓”一聲,一名圍上來的黑衣人連劍勢尚未看清已被攔腰切斷。
仇恨猛一落身,猝然迴旋,雙手握劍透空直戳,劍速之快無可相匹,剛好那般湊巧的迎上了一名急迎上來的黑衣人,“嗤”的二聲,洞穿了這人的右肋。
又是眨眼的工夫,血堂魂屬下的大爺已栽倒了兩名,但是,仇恨並不就此而欣欣自滿,他知道,方才的得手,多少帶了點僥倖。
三名黑衣大漢手上的大砍刀潑風般削來,刀口閃泛着冷森的光芒,自三個不同的方向朝仇恨身上的要害招呼,微微一斜一轉,仇恨手掌一側驀飛,分明是一掌劈出,三名黑衣大漢已有兩個狂喊着摔出三步,另一個也在“啊”的一聲震響中,面頰鮮血淋漓地踉蹌退下。
笑狼俞甫微笑着,有如一抹鬼魂的陰影般飄然逼來,他的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已握着一柄只有兩隻長短,卻寬逾三寸的晶瑩短劍,當他的影子浮進仇恨瞳孔,那柄短劍亦到了仇恨肋邊。
仇恨猛吸氣,眨眼間往右移出五尺,金龍赤火劍摔揮,又是兩名黑夜大漢噴着滿身熱血倒裁出去,他身未回,目未視,在劍勢出手的剎那已悄然閃挪,每在他閃挪的空隙裏,笑狼俞甫的鋒利短劍俱是稍差一線的飛戳而過。
仇恨削瘦的身軀,陡地拔起,同時在空中翻身,連串的掌影,朵朵的劍花,疾厲而強烈地朝敵人流瀉而下,他的雙腳就勢修統猛蹴,乘空砍來的兩把大板斧,已與執斧之人在胸骨的刺耳碎裂聲裏滾倒塵埃!
笑猿俞甫一聲不響,手臂抖顫如波,在手臂的抖顫下,他的短劍幻起千道光芒,似穿透重雲的霞光,似濺飛如玉的水箭,似層層交織的網罟,似縷縷不絕的絲緯,那麼沒有丁點兒空隙罩卷而至,又快又狠,又急又厲!
仇恨明澈的眸子裏閃射着一片暴烈的火焰,全身的肌肉驀地起了一陣急速的抖動,肌肉在這奇異的抖動中,使他的身形象一辣不借着任何外來之力而來去大千世界,如芥子般的閃電,在敵人的劍光刀芒中穿掠,對方的上一劍與下一劍之間幾乎沒有空隙,可是,他就在刃口與刀口綴連當口搶先飛掠,在刀鋒與刀鋒追接中次次早逸,是那麼險,又那麼不可比擬,宛如一個有形而無實的幽靈。
這“落絮九九劍”法,是笑狼俞甫成備江湖絕技之一,更是他認為最得意的把式,現在,他九十九劍已經在須臾之間完全展出,但是,敵人卻依然如是,他在尋常之時早已奏功的人中充劍,此刻卻連人家一片衣角也未削落。
兩條人影一合驟分,各自在空中閃電般一個轉折再次接觸,笑浪俞甫翻腕十四劍抖出,笑吟吟地道:“仇大俠,你的功夫果然強得很哩。”
仇恨左右急快冤搖將對方劍勢逼過,閃避中同時還攻了七腿十九劍,在他的藍衫飛舞裏,他冷漠地道:“俞朋友,你不是對手!”
笑狼俞甫劍招忽然湧起朵朵拳大的光暈,這朵朵光暈宛如墳地飄忽的磷磷鬼火,在空氣中錯雜不定地浮動滾蕩,每一朵光暈卻迎着敵人攻來的劍式腿招,當然,每一朵光暈裏也隱藏着一記他那短劍的鋒利刃口。
幾乎使人們的意念不及興起,兩個人又同時分開,笑狼俞甫温柔地道:“仇大俠,誰強誰弱,現在還言之過早了吧!”
仇恨迅速攻拒中,淡談地道:“俞朋友,我們來一場混戰如何?這樣對我們比較有利些,也更刺激。”
話聲傳到俞甫的耳朵,不由使他微微一楞,眼前的形態十分明顯,如果來上一場混戰,以對方的身手與功力,自然是不易相制,換句話説,對方便可以在混戰中隨意縱橫,己方人馬蒙受極大損傷。
滿面的笑容在俞甫的臉上微微冰結了,這樣一來,使他原本蒼白的面孔更顯得蒼白了些,仇恨連續十二劍進襲中,低沉地道:“俞朋友,不要緊張,我們就是這樣了,人多,打起來更有意思。”
笑狼俞甫的寬刃短劍揮舞有如怒潮澎湃,層湧不息,鋭風激盪裏,他強笑一聲,拉起嗓子道:“姓仇的,不才看你是條漢子,才以江湖道義待你,以一對一,生死兩明,如果你儘想畏縮退避,藉着人多混雜以求摧諉較鬥,你這一世的名聲也就整個付諸流水,不堪一據了。”
仇恨有如蒼竄行雲般左右灑脱地各轉三次,他冷冷一笑,道:“俞朋友,不要用這種最天真的激將之法,我是不是逃避與你獨鬥,你我心中都會有數!”
神色驟然寒了下來,笑狼俞甫突地叱道:“血魂弟子,拼死截住此獠!”
仇恨猝然如脱弦之怒般激升空中,他拔高的速度是如此快捷與凌厲,以致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攔阻他,二十多名黑衣大漢在中間一堵一圍,仇恨的影子已飛出了三丈以外。
笑狼俞甫大吼一聲,猛一頓足,奮起全力追了過去,他的後面,剩下的三十多名黑衣大漢也蜂湧緊跟而上。
在空中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只那麼一道弧線,仇恨已來到了的九槐山莊的頹毀大門之前。這時,展伯彥與申無痕身上又帶了好幾處傷,近百名黑衣大漢包圍着他倆,鬼頭刀的光芒在他倆身側,不停揮舞晃閃,他倆咬着牙瞪着眼傾力相拼,額上青筋暴突,汗水合着鮮血往外直流,浮在他們眼中是一層血霧,燒在心上的是火焰股的憤怒,他們已無暇思顧其他,腦子裏只有殺!殺!殺!
那蓄着大把紅鬍子的禿頭胖大漢情況更是不妙,紅鼻子勾灰灰一直以他為主要目標屢屢出手進襲,這下對老傢伙的四邊,則有九十多個九槐山莊的徒眾乘隙施行猝攻,此刻,他兩人身上的血浸透了他們所穿的袍衫了。
另外,約有百數十名大漢靜靜地圍形成一個圓圈,由那老軍師晉如塵率領掠陳,這是一個鐵桶,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亡之網。
展伯彥、申無痕他們背對着背,他們毫不氣餒的在作殊死之鬥,腳下躺着九槐山莊徒眾的屍體,那些屍體,每一具都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些在不久之前猶是生龍活虎的好漢們,此際,卻已是一堆堆沒有知覺的死肉了。
仇恨凌空的身形有如天際的淳雲飛撲而到,四周百餘名黑衣大漢才一觸及均已驚呼出聲,晉如塵抬頭一看,也禁不住微微一愕,後面笑狼俞甫的忽吼清晰地傳了過來:“晉老師,攔住他!”
晉如塵驀地大吼,暴飛空中,迎着那朵浮雲便是一蓬奇毒無比的“烏菱砂”,在一團黑沙的散濺中,手上的一柄“鐵骨傘”已筆直戳出。
浮在虛空中的身軀忽然一卷倏舒,象極了一條青龍馭雲升騰,仇恨已在這一卷一舒之下,轉了一個奇異的角度斜斜衝出兩丈,晉如塵一把銀鬚突然奮張,還沒有來得及再有動作,仇恨雙手齊探,四柄銀月刀已帶着奪目迷神的銀芒,寒電呼嘯着旋風般飛向四周的黑衣大漢。
笑狼俞甫已於此刻趕到,他睹狀之下振聲大叫道:“通通伏倒——”
然而,就在他聲嘶的呼出這四個字的時候,鋒利的銀月刀已帶着二十多顆斗大頭顱飛曳擊來,四兩銀閃閃的銀月刀泛閃着奇紉的在空中互相一撞激開,“嗖”的再一次倒旋中,又有十七名黑衣大漢命喪當場。
仇恨行動如電,猝而撲下,掌劍齊揚飛斬,“劈啪”之聲連成-片,未見掌影,未見攻勢,十三名黑衣大漢已分成不同方向摔倒於地,手上的鬼頭刀失去了主的亂飛周遭。
狂風如雷,仇恨-個大旋身旋衝向前,所到之處,掌如刃,腿如山,劍如虹,如浪如濤,快得似突起的霹靂,黑衣大漢衷叫悲號之聲起落不息,一蓬蓬熱血彷彿開了一朵朵鮮豔紅花,噴灑得點點滴滴,刺人心目。
晉如塵老而彌毒,他睜着一雙微帶白霜的眼睛,緊緊迫在仇恨身後,但是,任他連連出手攻擊,卻老是差上那麼一步。
笑狼俞甫也傾力想堵截仇恨,卻一再為他自己的手下所阻,這羣黑衣大漢雖然不敢明着潰退,卻俱是側面閃躲,人亡多,心一慌,場面就整個亂成一片,只見人影躍掠奔移,驚呼怒叱之聲,此起彼落,圈裏的黑衣大漢紛紛找地方尋求庇身之處。外面的血魂堂人物卻想衝進來,這邊的情勢已被仇恨這一陣砍殺而不能控制了。
晉如塵滿把銀髯吹起,拉起嗓子大叫道:“九槐山莊弟兄,聽着,全力格殺這性仇的小子,任何人不準退避,他到哪裏便迎着宰殺!”
混入敵人叢中的仇恨有如虎入羊羣,兇悍無比,掌出處無不殘命,劍到時俱皆斷魂,這時,他閃開了,五柄鬼頭刀的削斬,右掌劃過一道大圓齊出,“砰砰”兩聲悶響,又是兩名黑夜大漢俯栽下去,他一個箭步搶前,右手一揮,劍氣如虹,六名黑衣大漢嗥叫聲中人頭落地!
現在,晤!已到了包圍着展伯彥與申無痕的身邊了。
在混亂的人羣那邊,笑狼俞甫的聲音焦急而漫怒地響着:“血魂堂的人由外面圈過去,都在裏面擠什麼?全是一羣飯桶!”
此刻,申無痕右肩微抬讓過一刀,手中的青銅劍驀地揮落,“嚓”的一聲,已將一名黑衣大漢斜肩斬翻,身形突進,青銅劍倒戳,又是一名黑衣大漢被透心穿過!
仇恨緊閉着嘴,一偏身掠入圍殺者的中間,他身邊便是一個結實如牛的九槐山莊徒眾,這名大漢正攻出兩刀又迅速退下,口裏低罵道:“我啃他的娘,這一對老鬼還真叫狠……”
仇恨急快的調勻一口氣,冷冷地道:“江湖生涯生就如此!”
這個黑衣漢子又攻斬了三刀,卻險些被展伯彥大釣竿砸着,他吐了口唾沫,喘着氣叫道:“喂,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兩個王八蛋狂不到幾時了……”
仇恨摸摸懷中僅存的六柄銀月刀,陰森森地道:“但是,你卻得先死!”
這個黑衣大漢滿臉的橫肉一扯,陡的驚得一下,側過臉來,藉着火光瞄了仇恨一眼,這一眼,卻幾乎將他的屎尿一齊嚇出,猛的一哆嗦,他手中的鬼頭刀“嗆啷”一聲落在地上,嘴巴抽搐着叫道:“你……你……仇……恨……”
仇恨毫無表情地左掌飛崩,這個牯牛似的大漢已“哇”的被震上中空,整個頭顱,卻已只剩下一半了。
沒有任何停滯,仇恨金龍赤火劍一伸一圈,四名黑衣人已血濺命喪,他的右足又是一記“迷蹤腿”,五名敵人個個肚破腸流,捧着肚子跌倒。眨眼之間,包圍者已被他殺開了一條缺口。
展伯彥向前衝開,背上“嚓”的一聲被削去了一片皮肉,他似乎已經不覺得疼痛,大鈎竿往後一戳,一個黑衣人已嚎叫着棄刀翻倒,另三名黑衣人也被申無痕做翻。
申無痕在紅眼迷漫中也發覺了不遠處的這道缺口,三個黑衣人大叫着齊齊往這邊奔來,仇恨一掌再震飛了兩個黑衣人,迎着奔到身邊的展伯彥叫道:“姨父,到我身邊——”
展伯彥已殺昏了頭,根本沒有聽到仇恨的招呼,他身形一閃,大鈎竿兜頭就向仇恨直戳了過來。
手掌飛快的一拋一抓,仇恨已握住了他執竿腕節,展伯彥悚然一驚,下面一腿又挑了過去。
仇恨大喝一聲,抓着展伯彥的手腕用力一轉,大鈎竿“撲撲”兩聲,已刺進兩名自一側襲來的黑衣人小腹,這時,展伯彥才看清楚了來人是誰!
他喉頭“咯咯”兩響,沙啞而抖索地急呼道:“仇……娃……兒。”
仇恨一鬆手反掌又敲開了一名撲至近身的敵人天靈蓋,沉着的道:“快叫姨媽跟着我混進他們人叢中殺!”
展伯彥大釣竿霍霍劈砍,激動地道:“都完了……娃兒……都是老夫剛愎自用……”
仇恨身形如電翻旋,做着快速而又幅度極小的騰挪,他冷厲地道:“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趕快設法與惠玫會合。”
語聲未停,他已長射而出,一個盤旋劈翻了七名黑衣人,尚未及開口,申無痕狂叫着衝出,出手劍落已將一個黑衣人腦袋切去半邊,但是,幾乎在同時,一柄鬼頭刀已迫近她的右肩。
展伯彥快如電光石火的一擊,“咔嚓”一聲,那個身材矮小的偷襲者已仰身跌出,一顆奇大的腦袋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仇恨大罵一聲,飛躍而落,似一頭鷹隼,照面之間已將圍攻上來的十幾個黑衣人殺倒了一半,那邊艾惠玫也砍翻了兩名黑衣人,這時她已心力交瘁,一股堅強的意志幫支持着她……
申無恨的青鋼劍正自一名敵人的頸項間擦過,一蓬粕糊糊的血液濺了她一身,仇恨已衝到了艾惠玫的身邊,喝道:“惠玫,咱們殺出重圍!”
艾惠玫全身一抖索,幾乎是帶着哭地大叫道:“不,哥……不,説不定四雨點還活着,還有義父和馮大叔,我們不能棄而不顧……”
仇恨掌劍連施,狂風般攻向再度衝來的一撥一撥敵人,怒道:“此刻自身難保,哪裏還有時間給你救助他人?”
艾惠玫熱淚盈眶地道:“哥,求求你,讓我盡點心意……”
氣得猛一跺腳,他尚未再説什麼,空中人影橫閃,笑狼俞甫的陰沉聲音已傳入耳內:“姓仇的,如此龜縮兔躲,你是打錯主意了!”
這時,展伯彥、申無痕也乘勝追擊來到了仇恨的身邊,會合在一起。仇恨神色冷沉如故,心中卻在急速地轉着念頭,隨着陰森的語聲,笑狼俞甫瘦長的身形已如鬼魅般撲了過來。
笑狼俞甫狂叫道:“仇恨,你逃不了,展伯彥、申無痕,還有吃裏扒外的艾惠玫這賤人更逃不了,姓仇的,你們業已身陷重圍,有如甕中之鱉了。”
仇恨冷悽悽地説道:“我們身陷重圍是不錯,但甕中鱉卻不見得,俞甫,你要我證實我説的這句話麼?”
笑狼俞甫神色大變,喘息急促,雙目大睜,他“格崩”一咬牙,憤然地叱吼,道:“仇恨,我就要你證實——”
第一個搶先向仇恨行動的卻不是笑狼俞甫,是血魂堂的另一位大爺,他由斜刺裏撲向了仇恨,眨眼間旋閃而出,這一進一出,他的左手“鏈子錘”,右手“千錐棒”已象來自虛無般突然出現,並且已經攻出了七十錘加上七十棒了!
仇恨原木沒有輕估血魂堂這些大爺們的功力,他身形猛然彈躍,凌空翻騰,在對方錘棒如雨也似落空中,就似一頭豹子般反撲而回,金龍赤火劍灑落千點聲暴罩下來。
九槐山莊“血魂堂”這九位大爺,合稱“真龍九子”,在血魂堂佔重要地位,任何一人都是獨當一面的角色,藝業方面並不遜於笑狼俞甫。
他們依次是“貝廈”谷南、“寒離”左勁秋、“鬼魅”馮孝三、“陛犴”褚澤、“睚眥”金童祥、“叭嗄”崔涼、“饕珍”馬長盛、“椒圖”公冶冠、“火眼”石磊。
第一個回合中仇恨僥倖除去的是他們老七“饕珍”馬長盛,敬陪末座的“火眼”石磊,現在他面對的敵人則是老四“陛犴”褚澤。
褚澤頭也不回的,鏈子錘由下而上,在一團團銀閃閃的光彩裏飛迎敵劍,不分先後,他那根長只兩尺,粗有兒臂,通體嵌利鏈的“千錐棒”也抖起一道圓弧,呼呼轟倒旋掃出擊。
仇恨不閃不退,凌空的身形便翻滾,金龍赤火劍劍芒映幻成滿天的虹流交織,在一片絲絲的鋒刃破空聲裏,只見千百條有如閃電似的眩目毫光穿梭掠舞,晶螢燦爛,令人心迷神蕩。
於是,褚澤奮起錘、棒力迎,卻不覺已被逼退三步,劍芒有如流星曳尾長拋,就在逼開褚澤的一刻,業已飛指向笑狼俞甫雙眉正中。
笑狼俞甫飄身急退,在身形半轉中,短劍業已猛揮而出,同時口中大叫道:“剁這些狗男女!”
“鬼魅”馮孝三揮臂大喊道:“弟兄們,衝下去!”
“叭嗄”崔涼首先響應,他率領着身邊近百名手下,在一聲呼減之下,兵刃渾舞,蜂湧而上——
剛喘過一口氣的展伯彥,他的一根大鈎竿沉如山嶽似的攻向馮孝三,“叭嗄”崔涼卻被申無痕迎上,剎時打得難解難分,而九槐山莊的黑衣徒眾亦乘隙攻擊,在一聲聲的慘厲號叫裏,時有團團人影栽倒地上。
仇恨以一己之力,截住了九槐山莊的好手笑狼俞甫,陛犴褚澤,還有貝廈谷南,這三人在血魂堂的屬列裏,全是最為辣手人物,但是,仇恨並沒有被他們壓制住,卻也並不輕鬆。
“椒圖”公冶冠最是狡猾陰毒,他在血戰甫始之際,便展開遊走穿回的功夫,專揀空隙下手,獨冷子給對方來上一下,此刻,包圍夜外圈的九槐山莊黑衣人又再一次圍攏,把仇恨四人一層再一層的圍住,火把與風燈的移動,也越加緊急了。
在極度的艱辛與謹慎下奮力和仇恨奮戰的笑狼俞甫,慶幸的發覺其他各處戰況卻不似他們這裏一般困難,相反的,甚至還大多佔着優勢,於是,他專心一致地偕同谷南、褚澤對敵着仇恨。
自鏈子錘連串的飛擊中穿斜而過,仇恨一揮劍抖向俞甫三人,他冷冷地道:“俞朋友,這種陳仗嚇不倒我。”
就在他開口當中,鍺澤突然騰突而起,“呼”的旋閃,鏈子錘筆直砸向仇恨後腦,同時,千錐棒子閃電般搗向仇恨背脊。
仇恨此刻神色突變,冷酷而帶僵硬,毫不移動,千鈞一髮裏,他猛然暴回,金龍赤火劍在他一轉之際,就好象一溜流光一樣,那麼快不可言的朝着眉心直刺——因為出手的速度太快,劍尖穿透空氣,竟形成兩道波浪般的氤氲,連“絲絲”破空之聲也跟不上劍速之急,這一劍象來自永恆,又宛似要奔向永恆,就那麼快,仇恨只一轉身,就到了敵人面前。
素來以沉穩鎮定著稱的褚澤,在這突來的變化下也不由自主地掠呼出口,他做夢也想不到這麼單純的,毫無花巧的一劍竟是來得如此快速,攻出去的錘棒懼已不及收回,惶急之下,他原地暴旋。
血光驀現,一溜鮮血灑向半空,褚澤躲開了眉心正中的這一劍,卻沒有躲開右顴骨的部位,金龍赤火劍鋒鋭的劍尖,猛然頂進了他的肌骨之內,將這功力極佳,勇猛無匹的陛稈,一下子刺傷翻出。
金龍赤火劍反揮也疾,寒光猝閃,“噹噹噹”硬生生磕開了背後拼命來援的笑狼俞甫十七劍,劍勢如浪滔之湧卷,仇很冷笑道:“還有你,俞朋友。”
硬着頭皮,強壓心中的驚駭,笑狼俞甫奮力抵抗,邊瘋狂地大叫道:“好,仇恨,你好,你用得好一招‘三星伴月’!”
是的,方才傷了褚澤的那一劍,正是“天南三星”的“三星伴月”,不過,他卻加了一點佐料,將“懷寶先生”的“千手閃”參雜其中而為人不識。
一彈而出,仇恨背對俞甫,他凜冽地道:“它又來了——”
於是,仇恨又是一招“三星伴月”!
晶瑩短劍帶着沉渾的勁力猛然截擊,但劍尖與劍相觸的一剎那,仇恨劍尖怪異的一歪斜,一點寒光直指笑狼俞甫眉心。
“哎呀!”
笑狼俞甫狂吼一聲,驀然拋劍撲地,連連翻滾,一則仇恨有言在先,二則俞甫所採取的這個逃命方式也太難堪,難堪到有些出乎仇恨意料之外,所以,俞甫算是在萬險中躲過這一劫。
在這有如懶驢打滾也似的就地翻中,俞甫舉手連揮,二十支淬毒“透骨梭”便閃電般分成二十個不同的角度射向了仇恨。
金龍赤火劍“嗡”然輕撥,幻閃出二十點星芒,彷彿二十盞青燈,在連串的“叮噹”震聲中,立即將射來的毒梭全部磕飛。
然而——就在這時,一條人影從後面猛撞而到,那人的衝撞之勢有如一顆來自空渺的隕石,快不可言,當仇恨發覺,業已到了難以躲讓的時候。
“哎喲!”仇恨厲嘯,身形暴起,金龍亦火劍在瞬息間反手飛刺,九十九劍形同一劍罩下,衝來的那人頓時連中七十一劍,只見刃芒閃耀,他身上的鮮血一股一股如噴泉般標射不息,但是,他的鏈子錘也在一抖之下脱手飛出,“砰”的一聲,將仇恨凌空的身形撞得一個翻滾。
這人,是“陛釺”褚澤。
火光的映照下,他右臉上是一團血肉模糊,甚至連右邊的眼珠也突出了眼眶,現在,他更是渾身血流如注,把一件黑袍完全浸得濕透了——至極的痛苦與垂死前的不甘,將-譯的面孔扭曲得不做人形,殷紅流淌的鮮血,粉白翻卷的肌肉,暴跳浮突的青筋,瘋狂的眼神,這位有“狴犴”之號的好手,形容之猙獰可怖,簡直有如厲鬼。
仇恨捱了一錘在左肩胛上,他痛苦地在地上一個翻騰躍起,而褚澤又手揮千錐棒,口中發出那種不做人聲的吼嗥,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在捱了七十多劍之後又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
仇恨暴叱如雷,似脱弦之矢股凌射而上,他根本不-嗦,一出手就是那式“三星伴月”。
千錐棒擦着仇恨的手臂揮空,仇恨手臂上又被颳了幾道血痕,但是,他這一劍卻狠毒地將鍺澤筆直連刺出五步之外一路跌倒——劍尖透進眉心兩寸拔出,背後鋭風又響,仇恨頭也不回,斜步翻身,再一記“三星伴月。”
眼角有十道“透骨梭”冷芒穿掠,而仇恨這一劍卻使得笑狼俞甫失去一條左臂。
心膽俱裂的笑狼俞甫顧不得疼痛,亡命般奔掠向前,邊聲嘶力竭地大喊道:“截住他,谷南……快,截住他………”
仇恨正想追上去予以斬殺,那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長號,仇恨急忙循聲注視,老天,展伯彥在“鬼魅”馮孝三、“睚眥”金童祥、“叭嗄”崔涼三人圍攻下,一個措手不及,被“叭嗄”的朴刀開了膛。
沒有第二個念頭,仇恨以他所能施展的最快速度長射過去,一百七十劍有如漫天光雨罩向“叭嗄”崔涼,崔涼正慶幸得手,尚未有説一句話的機會,業已身中十七劍,劍劍均中要害。
仇恨沒有看一眼,反手一劍罩向“鬼魅”馮孝三,馮孝三拼命在地上滾動,一邊揮刀死抗,一邊恐怖地嚎叫道:“仇恨……你不要臉,你怎麼可以來對付我?”
金龍赤火劍突然在閃之下斜指向左,魂飛魄散,血跡斑斑的馮孝三沒命地滾向右邊,但是,就象有鬼一樣,金龍赤火劍的刃鋒卻老早就等在那裏了,只見血影暴湧,馮孝三半邊天靈蓋齊根削落。
“睚眥”金童祥野獸般吼叫,暈亂地向仇恨揮舞着朴刀,而仇恨連正眼也不瞧他,身形一轉,“刷刷”的一連十劍,急忙伸縮,於是,這位有“真龍九子”之稱的老五身上立即多了十處血口子,但是,這十道血口子全開在致命之處了。
猛一翻騰,金童祥滾出七八步,然後一頭撲到了地上,一灘血糊糊的凝結勝腸中,這些尚猶温熱的腸臟,正是方才被崔涼殺死的展伯彥肚皮中流倘出來的。
仇恨咬咬牙,注視四周,而四周情景又是何等的慘厲,這裏一顆人頭,那裏幾系殘肢,斑斑的濃血,稠白的腦漿,那麼不值錢地噴灑周遭,拖扯得老遠的肚腸業已被人踐踏得黑污泥穢不堪了,到處是屍體,全是黑衣人,有的是一方之雄,有的是江湖霸才………
如今,他們卻全無差異了,一具具的躺在那裏,扭曲在那裏,蜷縮在那裏,便是有表面的分別吧——或者突目咧嘴,五官變形,或者閉目切齒,卻也只是表示他們在承受死亡的召喚前一剎那的反應而已。
其實説穿了,這又有什麼值得區別呢?他們總是結束了這段悽苦的生之旅程——如此而已。
好象剩下的人並沒有被眼前彼此所造成的殘酷慘狀懾窒住,至少現在沒有,只要活着的,能夠行動的人,仍然在拼鬥格殺着,用兵刃豁命地劈斬對方,以箭矢狠命彈射着故人,而嗥號聲融在鮮血裏,赤紅的眸子凝結在突至的,痛苦中,就是這樣了,這場可怕的白刃之戰仍在繼續。
有如一陣旋風般向申無痕那邊奔去,仇恨深恐出了差錯,因為,現在展伯彥已死了,再也不能出差錯………
剛剛掠過一堵頹坍石牆,仇恨便聽到一聲痛楚的悶哼之聲傳來,這聲悶哼是出自女人口中。
仇恨“刷”地彈躍出去,正好藉着火光發覺艾惠玫被“貝廈”谷南震翻地上,頭髮披散,面色慘白。
谷南面容猙獰可怖,他搗着左膀,惡狠狠地破口大罵道:“狗孃養的小婊子,想不到你還這麼個陰毒法,那柄破釣杆竟暗藏機關,幸虧老子見機得快,用匕首把那兩根刺進肉裏的毒針削了,要不,豈非給坑死啦!”
艾惠玫喘息着,咬牙切齒地叫道:“你們這些畜生,以多為勝,以強凌弱,我恨沒有把那兩根毒針射入你的心臟,好叫你一嘗萬蟻穿心的痛苦。”
谷南狂吼一聲,撲了上來,道:“老子要零剮了你……”
毫無警兆,更沒有打招呼,就那麼突然的,斜刺裏,一溜冷電突然橫飛,“嚓”的一聲,谷南面頰上劃了一道血痕。
谷南前撲的勢子猛而彈回,捂臉尖吼道:“暗箭傷人的王八羔子……”
等他看清了那個傷他的人,驀而將未盡的尾音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全身一哆嗦,踉踉蹌蹌後退了三四步。
仇恨目光冷冰冰地注視着谷南,卻向地下的艾惠玫道:“惠玫,傷得可重?”
艾惠玫掙扎着以鈎杆拄地,吃力地站起,她未曾開口,卻“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仇恨用手攙着她,道:“支持得住麼?”
艾惠玫身子搖晃了一下,卻咬着牙道:“沒關係……我想可以支持得下去………”
仇恨道,“谷南傷了你?”
艾惠玫怨毒地盯着谷南,痛恨地道:“我中了他兩掌,一在左臂,一在右胸……”
谷南神色驚恐又憤怒地大叫道:“你他媽的小婊子,用毒針暗算我……”
仇恨沒有理他,問艾惠玫道:“左勁秋可來過?”
艾惠玫呆了呆,愕然道:“沒見着那殺胚,他怎麼了?”
仇恨冷悽悽地一笑,道:“跑了,我以為這老小子是來找他們老大搭檔回去送死哩!”
艾惠玫苦澀的一笑,道:“幸虧沒往這邊來,否則,我就吃虧更大了。”
這時,谷南惶恐地叫道:“左老二怎麼了?仇恨。”
仇恨陰沉地道:“跑了。”
谷南窒了一窒,驚駭地道:“果真?”
仇恨冷森森地道:“我不屑與你這種奴才開玩笑。”
谷甫顧不得反唇相譏,顫慄地道:“那……褚老四呢?”
仇恨乾脆地道:“死了,你們這一夥,只剩你與老八‘椒圖’公治冠了。”
谷南猛的退後一步,似見了鬼似地怪吼道:“你胡説!”
仇恨濃眉斜豎暴烈地道:“你該到黃泉路與他們作伴,證實我説的話。”
谷南身子大大一晃,哆嗦着道:“你……你殺的?”
仇恨用力點頭,道:“正是。”
谷南驚駭又懾窒地呆瞧着仇恨,仇恨此刻神色冷酷狠毒,雙目光芒凜然僵硬,他全身上下,沾滿斑斑血跡,在四周火光紅毒毒、綠慘慘的色彩映照之下,竟是顯得如此狠絕,如此森寒,又如此無情,如同一位來自九天的果報神全無二致。
谷南心慌意亂地向後倒退,臉上肌肉抽搐着,汗水涔涔,舌頭打着結一般吶吶道:“你不可……不可以如此……你怎麼這般狠毒……怎可這般趕盡殺絕?……你不可……”
仇恨舌綻春雷,喝道:“站住!”
“住”字剛自仇恨舌尖上跳躍,谷南已猝然雙手暴揮,七枚“黑雷彈”立時飛射而至。
黑色的長髮齊揚,仇恨彈躍而起,金龍赤火劍橫過夜空,帶超一片奪目的光芒,就在寒芒閃映中,劍尖以急快的速度額刺挑拋,只一眨眼,七枚“黑雷彈”已經全部倒射撲地吞吐了。
谷南怪叫着,鼠跳騰閃,七枚“黑雷彈”便一一在他四周爆炸,煙火飛揚,烈焰急速撲上了一幢僥焦了的房屋殘脊上,谷南目露兇光,反手就擲來一隻灰土的簡狀物。
仇恨回首,攔腰抱起艾惠玫,筆直拔空七丈有餘,他的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電光石火,而就在他甫始騰空之際,那隻灰土士的筒狀物業已着地碎裂,在-聲“喀嚓”輕響之後,一片青虛虛的,有如鬼眼般的發光體立即“滋滋滋”發出怪異的聲音貼地飄浮……
這種歹毒火器,武林中人都稱它“青磷笛子”,這種“笛子”自是不比尋常的笛子,可以吹出美妙的音韻來誤己怕人,相反的,這玩意卻足可殘酷的要人老命,它的外殼是土瓷所制,內中裝滿火藥及青磷,沾物即燃,若是燒在人身上,包管連骨帶肉一把僥個精光。
現在,仇恨人在空中,強忍着左肩劇烈的疼痛,緊挾艾惠玫,在金龍赤火劍的虛探下潛力馭氣旋迴了一圈。
站在屋脊上的谷南狂野地大叫道:“我要活活地整死你這一對狗男女……”
叫喊聲中,他又是雙手輪揮,“黑雷彈”、“青磷笛子”各五枚飛射仇恨,仇恨驀地吐氣開聲,整個身體連着艾惠玫“呼嚕嚕”連連懸空翻滾,於是“黑雷彈”、“青磷笛子”全部擊空,紛紛墜落地面,只聽得爆聲不停,“滋滋”連響,地上煙硝烈火,業已與青焰磷光混成一團了。
谷南面孔扭曲,青筋浮額,他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口沫橫飛地暴怒着厲吼道:“好,老子看你能懸空多久。”
一面吼,他又揮手如電,於是幾十只細小有如人指,黑烏烏的管狀物似雨一樣密集射來,同時,他連着再拋出兩團軟綿綿的白紙包。
目光甫一觸及谷南這一次投擲的東西,仇恨不禁神色倏變,他雙腳互蹬,已傾力拔空尋丈,嘶然地道:“你這畜生……”
那些黑綱細的管狀物就在凌空的一剎,竟突然成雙成對的互相撞擊,立即發出了一聲“噗啷”細響,緊跟着各自進裂出一蓬紅毒毒,泛着白亮焰火的火蛇,而十幾只這種玩意撞在一起,看吧,滿空的火樹銀花,彩芒焰苗,有如閃電般飛噴流射,而眨眼問,那兩團自紙包似的東西亦已同時“嗤”的裂開,裏面白粉狀物“呼”的四散瀰漫——石灰。
剎時裏,仇恨肋下的艾惠玫尖叫出聲,她業已受到灼傷,而仇恨亦同樣被燒傷了三四處,但他咬住牙根不肯出聲——事實上,他也不能出聲,否則,聲出氣泄,勢必雙雙墜落下面的火海之中。
斗然間,仇恨雙目盡赤,他驀地鬆掉全身勁力,身子往下墜落,艾惠玫以為仇恨已經遭到傷害或者支持不住了,她不禁驚恐得雙手緊緊抱住仇恨,心想:“在生未能同羅帳,死後做對同命鴛鴦吧!”
但是,就在仇恨與她的身體沉重地墜落有丈許高的距離時,仇恨突然全身肌肉僵硬,粗濁的呼吸立即屏寂,連方才還是熱騰騰的體温也一下子變得冰冷了。
艾惠玫在極度的驚恐與慌亂中,她仍陶醉在仇恨懷裏,她此刻只想到去另一個世界,完成美滿的心願,而不知生死為何物。
猝然間,仇恨的金龍赤火劍往上揮掠,於是,奇蹟出現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就在那又窄又利的鋒刃朝半空一揮之際,竟發出一聲意想不到的巨大聲響,這種聲響,甫入人耳,宛如是巨浪的呼嘯,飛瀑的懸流,又似是龍捲風的旋迴,叫人聽着,不由自主的會感到一種大自然的憤怒震撼下自己的渺小,那是一種顫慄又心膽懼裂的恐懼反應,就彷彿見着大海的翻騰,江河流瀉,狂風的肆虐一樣,本能的覺得自己是那樣無能為力,那麼微不足道了,隨着那聲巨響之後,金龍赤火劍所捲起的光芒竟似匹煉般祖圓渾厚,完全將仇恨與艾惠玫倆吞食隱遮入內。
這時,艾惠玫覺得仇恨與她的身體全在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飛旋流瀉,象是要直接往永恆之境,她感到全身出奇的冷,冷得有如置身冰窖一樣,四周的風,凌厲尖鋭得似是用刀片颳着她的肌膚,她睜着眼,但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股眩目的藍白色寒光象旋渦一樣在她四周流動迴轉,一剎間,她宛如覺得自己沉入海底,或者攀附着流星奔飛向月宮了。
當然,艾惠放沒有想到,仇恨此刻所施展的正是最高武技精萃,與“馭劍成氣”相互媲美的——大龍捲。
艾惠玫的感覺是這樣的了,但是,她若站在圈外來看,則必將更為驚異,現在,由外面看去,仇恨與艾惠玫的身形已隱融在那道匹煉也似粗渾的刺目精光樣的那道光華,彷彿是一條龍在舒捲盤旋,卻更象一道呼嘯飛旋的龍捲風,只是,它不是黑灰而湊蒙的風,它是迸射着寒芒瑩電的銀藍色光與氣。
立在屋脊上的谷南驟見之下,忍不住內心至極的驚駭猛的哀嚎出口,他知道他看見的是什麼,也明白他即將會遭受到什麼了,而只要那道光體是對他而來,他更必無倖免之理的,不但他,處在相同的情形之下,能夠全身避開的,恐怕整個武林道里也沒有幾個。
漫空的姻硝焰火只要觸及這道光體,立即有如滾湯澆雪,紛紛波散消滅,而它的來勢之快,又是無可比擬的,就和光的速度相似,飛射谷南。
不似人叫的聲音淒厲地大叫着,谷南沒有飛撲逃竄,同時,他已撥出他的兵器“鈎連短槍”反手暴刺,自七十二個角度刺肉七十二個不同的方位,用這些密集相關的閃耀光點來保護着自己。
但是,藍銀色的光體,卻挾着洪水似的力量筆直衝刺,谷南的七十二槍彷彿全戳在精綱上,只聽得連串的“叮叮”脆響撞成一片,這位“貝廈”業已手舞足蹈的被撞上半空,他帶着一聲悠長的呼號,灑着雨也似的血滴重重摔落下來,摔在地上猶在燃燒的青火綠焰之中。
滾桶似的光華凌空一轉,射向十丈之外,一聲聲哀嗥此起彼落,三十多名黑衣人剎時頭斷肢殘,光滅氣消,仇恨大汗淋漓以劍拄地,喘息吁吁,艾惠玫亦是驚魂未定,站在一旁。
仇恨的面孔是赤紅的,雙頰在急速地抽搐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亮晶晶的汗水業已浸透重衣。
艾惠玫定定神,不由自主地挨着仇恨,並用力在仇恨胸前背後揉搓,擔心地問道:“哥……你沒有怎麼樣吧?”
仇恨長長吸了口氣,吃力的道:“還好……”
艾惠玫餘悸猶存地道:“剛才真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們全要掉在火海里做同命鴛鴦哩!可是,忽然間又被一種什麼不可見的力量抬了起來,那力量好大……我一下象是沉進海底,又冷又寒,四邊全似流進着藍汪汪、白森森的旋渦,但又有一種感覺,好象攀附在一道流光之上,那麼不可抑止的穿過幽穹,直奔南月宮……”
仇恨澀澀的一笑道:“玫,你很有想象力。”
艾惠玫好奇地道:“哥,你的動作簡直快得不可思議了……那谷南,可就是在你這種怪異獨特的手法之下送掉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