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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嬰

    神澈一直沒有留意到、自從祭司大人來到這個幽獄後,嬰就很少出現了。

    不但不再教她跳房子,甚至連出來給她蘑菇的間隔也越來越長——既便是偶爾出現了,也只是坐在那個牆角里,低着頭,把蘑菇放到了地上,便立刻後退,消失在陰暗的角落裏。

    “奇怪,你還是沒看到她麼?”神澈問祭司,對方依舊只是搖了搖頭。

    “啊?怎麼會呢?剛才她出來了,就坐在這裏呀!”神澈指着那處角落,滿懷詫異——雖然這個水底幽獄光線黯淡,可祭司不是常人,應該可以在黑暗中視物。

    “嬰是一個單眼,單腳的姑娘,穿着寬大的白色法衣。她很害羞,總喜歡低着頭坐在角落裏,都不大敢看別人。”神澈手捧着那枚白色的“蘑菇”,繪聲繪色地對着昀息描述,扁扁嘴,“她一定是怕羞了——每次我一和她説祭司大人想見你,她總是搖搖頭,立刻用那一隻小腳彆彆扭扭地逃走了,我拉都拉不住。”

    “單眼,單腳……白色的法衣。”昀息低聲重複了一句,似乎在努力回憶着什麼,忽地問,“你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這裏了麼?”

    “啊?好像、好像是……”神澈怔了怔,看了看那個角落,“那時候我餓暈了,模糊中看到她從牆壁裏走了出來——應該來得比我早吧。”

    昀息蹙眉,再度突兀地問:“她的臉上,是不是有拜月教主的標記?”

    “你説這個月芽兒?”神澈詫然摸着自己頰上的金粉符號,“不知道……看不見的。她老是低着頭,頭髮擋住了左邊臉。”

    “哦……我明白了。”昀息長長嘆息了一聲,不再言語。

    然而神澈的好奇心已然被挑了起來:“怎麼了,祭司大人覺得她也是拜月教主?”

    “她教了你白骨之舞……那是如今早已失傳的絕頂秘術。”昀息的眼睛望向那個陰暗的角落,卻什麼也看不到,他知道那個人是故意不見他了,“而最後一個會用白骨之舞操縱骷髏花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教主沉嬰。自從她自沉於湖底後,就永遠失傳了。”

    “一百多年前?”神澈吃驚地叫了一聲,“可嬰分明還是個小孩子呀!”

    “她應該比我更蒼老了……”昀息仰起被金索洞穿的頸,望着密室上方幽藍色的水影,嘴角浮出一絲莫測的笑意,“還活着麼?真是有意思啊……”

    祭司的眼睛瞟了一下那個發呆的女孩,微微一笑:“你每日吃的,便是這種九葉明芝?難怪你這些年沒有餓死,反而術法進境一日千里。”

    “九葉明芝?”神澈捧着那朵“蘑菇”發了呆,細細數了一下,果然是九片葉子,不由口吃,“那、那是什麼東西?我只知道嬰老是能拿出這個來,我都懷疑她身上長蘑菇。”

    “極陰之處凝聚月華成長出來的靈芝,”昀息漠然道,眉梢挑了一下,“和萬年龍血赤寒珠一樣,是術法之人夢寐以求的至寶。而你居然以此為食,過了五年。”昀息饒有興趣地笑了笑:“真有意思啊……她這般鍾愛你。看來,她是數百年來太寂寞了罷?”

    然而他的自語被打斷了,一隻手把靈芝捧到了他嘴邊。

    “祭司大人,你怎麼不早説呢?你吃了這個,就會好了。”神澈歡喜地笑。

    這個在黑暗中長大的孩子雖然已經十五歲了,可卻依然像是個八歲的孩子——這七年的漫長幽禁,居然沒有在她的心上留下任何殘酷的痕跡。

    沉嬰……那是你的功績麼?

    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九葉明芝,他卻搖了搖頭:“沒用。”

    頓了頓,補了一句:“這只是提升靈力的藥,解不了血咒。”

    “阿澈,”昀息驀然説了一句,喚她過去,“伸出手來。”

    她茫然的湊過去,把另一隻沒有握劍的手抬起,伸到他面前。

    昀息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冰冷修長的手在她手心緩緩移動着,畫下一朵曼珠沙華紋樣的符咒來。他畫的很慢,血幾次凝結住流不出來,卻被他再三的硬生生撕裂出來。

    她看着那一朵血紅的曼珠沙華綻放在自己的手心,忽然間全身微微一顫。

    彷彿畫那一朵花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昀息的臉色變得分外蒼白。閉上眼睛休息着,他低聲説:“下一次,在你見到沉嬰的時候,偷偷把它印到她身上去。”

    “嗯?”她一驚,看着手心那個逐漸乾枯的血色符咒,隱約有種恐懼的感覺,抬眼看着昀息,顫聲,“大人,這、這是……”

    “不過是一個破除隱身術的符,”昀息笑了,安慰這個女孩,“她總是躲着不肯見我。”

    “噢……”她恍然地點頭。

    那一日,在她餓得發慌的時候,嬰終於出來了。

    照樣只是坐在那個角落裏,低頭坐着,也不説話,只是拿出一隻白色的靈芝遞給她。她尋到了機會,在接過靈芝的剎那,趁機迅速地把手按在了嬰的手上。

    那朵血紅的曼珠沙華符咒,在一瞬間變得如烙鐵般熾熱!

    就在那一瞬間,她清楚地看到嬰全身劇烈地一震,然後忽然抬起了頭。

    那還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嬰的臉——只有半邊:一隻眼睛,一道眉毛,半邊口唇歪斜,遍佈無數傷痕。那麼可怕的一張臉,彷彿被扭曲撕毀的布娃娃,只存在於人的噩夢之中。在她空洞的左眼下方,果然有一彎金色的小小月亮。嬰在那一瞬間全身顫抖,抬頭,以極其可怕的目光看着她。

    在那一瞬間,尖叫的反而是她。

    她下意識地甩手,想離開這個可怖的臉,然而那個奇特的符咒竟然緊緊地把兩人的手粘在了一起,任憑她怎麼掙扎都沒用。

    “昀息大人!昀息大人!”慌亂之下,她脱口驚呼,求助。

    然而,身後金索上的祭司沒有説一句話,只是微笑着看着這一幕。

    符咒彷彿是在兩人之間燃起了一團火,神澈忽然覺得心神激盪,彷彿有什麼湧進了她的四肢百骸,帶來説不出來的舒服感覺。不知不覺地,她放棄了反抗,不想急着掙脱了,手心不停的湧來一種奇異的力量,充盈了她的整個身心。

    嬰小小的手緊貼着她的手心,臉色蒼白,全身劇烈地顫抖着,似乎在掙扎,但力量卻微弱得可憐。她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張大了嘴想説什麼。

    然而,終究沒有説出來。

    ——那一瞬間,神澈清楚地看到了:她沒有舌頭。

    “嬰,嬰!別怕!”她安慰着同伴,指點她朝着頂上看去,“沒事的,祭司大人只是想看看你……沒事的,你別怕。”

    嬰已經不再掙扎了,也不再用那隻瘦弱的小腳跳走,任憑她拉扯着。

    用那隻獨眼靜靜地盯着她,眼角流下一行淚來。

    “嬰?嬰?”她終於被那滴淚水嚇住了,不再拉着她,“你不願意?不願意就算了啊。”

    但是就在她鬆開手的剎那,嬰陡然委頓了。寬大的法衣飄落在地上,裏面那個獨眼獨腳的女子驟然萎縮,身體蜷縮成一團。

    “你怎麼了?”神澈驚慌地問,卻看到嬰的目光穿過了她的肩頭,直射向背後那個被金索釘住的人——滿眼的悲哀,隱隱憤怒。不知為何神澈一眼看到那種目光,心裏便是一跳,彷彿看到地底有什麼火焰在升騰,就要脱出控制。

    “昀息大人,嬰她、她怎麼了?”她順着嬰的眼光看過去,連忙求援。

    拜月教的大祭司嘴角浮出一絲冷酷的笑,一字一句:“她要死了。”

    神澈嚇了一大跳,震驚的脱口:“什麼?怎麼會!”

    “你吸乾了她所有的靈氣,她自然要死了。”昀息望着法衣下逐漸萎縮的女子,忽然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哈哈哈……沉嬰,你當年自沉湖中,不是發誓要渡盡湖中惡靈麼?這多麼無趣的事啊!——還不如把多年的修為一併給阿澈得了。”

    神澈驚得臉色慘白,手一軟,癱坐在地上,一時間説不出話。

    身體裏果然有奇異的氣流在浮動,四肢百骸説不出的輕快愉悦。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個曼珠沙華的符咒鮮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瓣一瓣舒展開來,覆滿了整個手掌,原本晶瑩雪白的手此刻宛如一隻剛從血池中抬起的魔爪。

    “不……不!”看着自己身上那隻邪異的血手,她終於叫出聲音來,拼命甩着手,“我不要,我不要!祭司大人,我不要這樣!我要嬰活過來……我要嬰活過來!”

    “孩子話。”被釘在金索上的人微笑起來,眼神隱隱有一種睥睨天地的冷傲,“你知道你現在獲得了什麼嗎?這是多少人夢想的至高無上力量,足可讓你凌駕於蒼生之上。而現在,我把它送給了你,還不謝我?”

    “我不要!”神澈抱着蜷成一團的嬰,感覺她的身體迅速地萎縮下去,一時間嚇得魂飛魄散,只顧一個勁地搖頭,“我不要什麼力量!我寧可一輩子被關在這裏!求求你讓嬰活過來……求求你別讓她死。”

    然而,被她左手一觸,嬰的身體便起了一陣顫慄,那隻獨眼裏露出了憤怒憎恨的表情——“滾!”用盡全力,她推開了她,説出一個字來。

    多年來水底孤寂的相伴,嬰一直平靜如止水,從未看過她有絲毫喜怒——可現在這一剎那,那個只有半張臉的孩童眼裏流露出可怖的表情!那種惡毒和憎恨,似乎是在地下埋藏了很多年,隨着某一個契機的到來洶湧而出。

    嬰、嬰她……恨極了自己吧?

    神澈放開同伴,踉踉蹌蹌地跑到了金索旁,抬起頭看着祭司,急切而慌張,把那隻血紅的左手抬起:“祭司大人……快,快!把力量還給嬰,讓她活過來,求你了!”

    “我就是想讓她死。我憎惡一切比我強的人。”昀息望着那個急得臉色蒼白的女孩,嘴角浮出冷笑,用一種惡毒的語氣,緩緩開口,“而且,阿澈,我就是要借你的手殺她——她一開始就防着我,因為她看出我心底有‘惡’。但只有對你,她才無所防備。”

    那樣的話,在幽閉的深藍色水底聽來,一句一句有如飛擲的利劍。劍劍穿心。

    她一輩子也沒有聽過這樣殘酷的話。

    神澈呆住了,仰頭望着昀息,眼神瞬息萬變。從震驚、不信,悲哀,漸漸變成極端的憤怒,那隻血紅色的手緩緩垂落,握住了那支白骨的長劍。

    “你騙我。”她哽咽道,想哭卻不知為何反而哭不出來。

    昀息漠然地撇嘴:“是啊,你真是太笨了……不騙你騙誰呢?小葉子比你強太多了,當年把你廢掉是正確的啊。”

    他慢慢説着,細心地看着孩子的眼睛。

    在短短的幾句話之間,那雙清澈的眸子逐漸的枯萎,死去,空洞。

    “所以説,你實在是個——”他還想説什麼,忽然被爆發的哭聲打斷了。

    “你騙我!你騙我!”彷彿壓抑到了極處,神澈終於大哭了起來,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下意識地揮出了手中的白骨之劍,想讓面前吐出惡言的嘴永遠的閉上,“壞!不許再説了……我、我恨你!”

    神澈永遠不知道,這一刻她的力量有多駭人。

    在拔劍而起的剎那,她已然不是片刻前的她。

    那一劍如雷霆般自下而上,在瞬間刺穿了昀息的胸膛,把拜月教的祭司牢牢地釘在了紅蓮幽獄的頂上。琉璃般的牢頂有無數裂痕延展開來,如一朵曼珠沙華的綻放——那一劍的力量,甚至刺穿了幽獄的結界!

    神澈的憤怒表情,也凝結在那一劍之後。

    殺人了?她、她殺了昀息大人了!神澈踉蹌着後退,恐懼地抬起眼睛看着頂上的那個白衣男子。她眼裏的那種澄澈表情再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懼,驚惶和不知所措。

    那一劍的力量是可怕的。無窮無盡的血從那個不死的祭司心口裏流出來,昀息的臉色迅速變成了死灰。然而,他卻看着她,微笑起來。

    他那樣寂寞地活了百年,祭司的生命沒有人可以終結——在水底見到沉嬰的那一刻,他是多麼欣喜遇到這樣一種比他更強的力量!就如風涯師傅最終死於大光明宮霍恩手下一樣,他也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終結自己生命的人。

    “做的好。我等這樣的一劍,已經等了很久了……不必為此介懷。阿澈,我是故意激怒你的。”他對着那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伸出手來,指尖滴着血,一貫陰梟的臉上帶着難得一見的温暖笑意,“阿澈,你已經長大了。記住,永遠不要在相信別人的基礎上去做事……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他的語氣裏有一種令人入迷的力量,神澈不再後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忽然間感到無窮無盡的害怕和後悔,哇的一聲哭出來。

    “不要哭,不要哭。”昀息滴血的手終於觸及了她的臉,微笑。

    然而神澈的眼裏只有混亂,腦海一片空白——嬰要死了……而她殺了祭司大人!所有人都要離她而去了,以後她一個人該怎麼辦呢?還不如死了吧。

    “胡説!再也不用怕什麼了,你會成為最強者!”在她的那個念頭剛泛起的時候,彷彿瞭然於胸,昀息隨即厲叱了一聲。緩緩撫摩孩子的臉頰,垂死之人的眼神恍惚而憐愛,望着那雙已然不再澄澈的眼睛,嘆息般地低語,“你知道麼?你和沙曼華都是小小的白仙女,而小葉子……是個紅色的小妖精。”

    “可是在這個世上……妖精可以活下去,白仙女卻很難……

    “沙曼華有舒夜。可是我的小阿澈啊……我死了後,你該怎麼辦呢?”

    “你遲早要長大……而我很高興,是我教給你這一課。”

    昀息的手指在她頰邊輕輕撫動,聲音卻漸漸衰弱。他是多麼的愛這雙澄澈純粹的眼睛,但如今卻是再也回不去了……是他親手把小小的白仙女,變成了紅色的小妖精。

    ——一如當年的小葉子。

    竭盡了最後一點將要渙散的力量,昀息用帶着血的手,一寸寸將她頰邊那個記號抹去,順便一併抹去了她的這一段記憶——自此後,她身上再也沒有屬於任何人的烙印,她將完全按自己的意願來生活。

    她賜與了他死亡和平靜,那麼他就還給她力量和自由。

    血漸漸流滿了這個密室,神澈感覺彷彿地上有熾熱的火灼烤着她的心肺,恍惚劇痛。

    然而,委頓在地的嬰卻忽然動了起來。她臉上浮出一種可怕的表情,不再痛苦地抽搐,而是掙扎着俯下身、將臉浸在血中,大口大口地開始啜飲着地上的血液!

    看到了那一幕,昀息開始渙散的神智微微一驚,想抬手,卻已經沒有了力氣。

    怎麼……怎麼還活着?失去了所有修為,這個怪物,怎麼還活着!

    難道是……魘魔復甦了?

    他利用了神澈,借了她的手、來結束了自己那一場無涯的生。然而,他卻沒有考慮過,用了這樣的手段,又將會帶來什麼樣的惡果!

    ——他放出了一個水底壓抑百年的邪魔,自己卻撒手而去。

    血從身體裏無窮無盡地流出,流滿了玄室的地面。

    然而,低頭看到血泊中不停吸着血來恢復生機的女童,昀息眼裏陡然掠過一陣陰影。沉嬰在水下自閉了那麼多年,辛辛苦苦剋制着內心魔性的蔓延,而現在陡然被撤去了所有的修為,她體內蟄伏的魘魔又將會如何?

    魘魔要復甦了!沉嬰的意志一旦崩潰,她體內的魔就要復甦了!

    連他那樣的人,心裏都掠過了一道寒流。昀息在生魂徹底消散前,用盡了剩下的力氣,猛然拔出了貫穿在胸前的白骨之劍,用盡最後的力氣劈向那個正在飲血的女童。乾脆,就讓這個活了上百年的怪物,和自己一起永遠長眠在不見天日的水底吧!

    然而,“喀喇喇”一聲響,劍一拔出,囚室的頂,立刻碎裂成了千片!

    無數的惡靈隨着水流洶湧而入,充斥了整個空間。

    “快走……快走。”他扔掉劍,一把將神澈推了出去,自己卻委頓在血海中。

    抬頭望着頂上射落的天光,他感覺自己在這樣模糊的光中逐漸的融化,變成一隻蒼白的水泡,向着日光緩緩上升……又在做夢了麼?

    百年的生命漫長而黯淡,他一直在暗夜裏長歌疾行,與背叛、死亡、黑色為伍。只有在夢裏,他才一次次反覆地夢見自己不由自主地朝着光亮漂過去。

    那是他從來不曾承認的、天性中對於光的嚮往。

    他如泡沫般恍惚地上升,感覺周圍的黑色越來越淡,越來越清淺,明亮,漸漸從墨藍變成深藍,從深藍變成淺藍。光籠罩了下來,照到了泡沫上——

    終於,在浮出黑暗的那一瞬間,在水面上碎裂。

    就在他失去知覺的剎那,血泊裏卻掠起了一道白光——沉嬰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霍然抬起了頭,只在地面上一撐,就迎着落下的碎片掠起,想趁機離開。

    然而紅蓮幽獄的坍塌只出現了一瞬,依靠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這個密閉的水下幽獄有着可怕的靈力,可以在受到損傷時迅速自我修復。

    沉嬰剛剛從密室頂上的裂口裏探出頭,紅蓮幽獄已然復原。

    惡靈洶湧撲來,而沉嬰小小的身子被凝結在中間,只有拼命對着逃離的神澈揮手,臉扭曲着,眼裏神色交織着憤怒和絕望,分外的詭異可怖。

    “救、救救我……阿澈!”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在水底,嘶啞破碎,幾不似人聲。

    逃離幽獄後正隨着潛流往水底縫隙裏去的神澈猛然一震,回頭望去——那,是嬰的聲音!是十年來嬰第一次對她開口呼救!

    她如何能丟下她不管?

    為了補救片刻前對嬰的傷害,神澈在生死關頭上毫不猶豫地回過身,奮力去拉那隻拼命揮舞的蒼白小手。用盡所有力氣奮力一拉,終於將嬰從幽獄裏拉出!因為那個不顧一切的動作,神澈吐盡了胸中最後一口氣,神智開始模糊起來。

    “呵……你真好心啊。”順着慣性,沉嬰身體在水中漂出,回頭看着她,咧嘴一笑。

    神智模糊的神澈悚然一驚,彷彿有閃電掠過空白的腦海,讓她渾身發冷。

    那種笑容,根本不像是嬰的!

    如此的惡毒詭異,帶着森冷的邪氣和殺戮慾望,彷彿是地獄裏逃離的惡魔。

    “可惜,你的嬰,在方才被你暗算的剎那,已然死去了。”那個有着惡魔般笑容的女童手指一動,反過來扣住了她的手,手指冰冷,“要謝謝你啊……我被沉嬰關在她身體裏已經上百年了。如果不是你,我怎能逃脱?”

    “你、你是……誰?”恍然想起了教中一個遙遠的傳説,神澈心裏一陣恍惚,想驚呼,卻因為身體和神智的雙重衰竭而無法出聲,漸漸在水中昏迷。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冰冷的手摸上了她的後頸,輕輕地笑:“你,聽説過魘魔麼?”

    在她陷入昏迷前,耳邊忽然聽到了一句問話。

    然後,喀嚓一聲響,那隻冰冷的手就這樣插入了她頸後的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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