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之夏的京城正籠於一片熱熱烈烈的變法之中。
然而,稍稍敏感一點兒的人都能感覺到:在這七月流火般暑熱的背後,已經潛伏着一股子森森逼人的冷氣了——
幾個月來,變法的聲勢看上去轟轟烈烈頗是驚人。然而,只因幾位變法首領抱着一腔熱血,性情梗直了些,不知迂迴之策。故而,一些除舊佈新的新政令頗是令一些守舊派和後黨勢力有了某種危機感。
一幫子人跑到太后那裏紛紛稟報説幾個變法書生,做事太過火。皇上也不顧大清家法,濫用漢臣,眼下已經被人家鼓動得沒了主見!一會兒改官制,一會兒立學堂,短短的兩三個月,竟然發下去二百多份詔書,弄得百官無所適從,人人自危。結果,竟無一樁落到實處。末了,竟弄得下面看起朝廷的熱鬧來!長此下去,君將不君,國亦不國,如何是好?
太后起初倒也不大在意。可是一來二去的,竟也被鼓叨得心煩起來:這麼多年,她一個女人家,家親生兒子到如今過繼的這個兒子,打小兒起就是一天天地撫養、教導長大的,孤兒寡母地,支撐着祖宗留下的這麼大個亂攤子,容易麼?所以,打從皇上親政以來,她倒也真想好好地歇上一歇,從此聽聽戲、逛逛園子、享享清福,真想好好地歇上一歇了!
可她再沒有想到,自己一手料理大、又跟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光緒,在治國理政上還是這麼讓人不能放心!專寵了個早早地就學會了弄權攬事的珍妃。那賤人,不僅把皇后不放在眼裏,竟然嫌棄起自己這個老佛爺礙事了!她人雖不在紫禁城裏,可宮裏的什麼事也休想瞞過她的耳目!再就是被一幫子新黨擺佈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堂堂一國之君,竟這般不思後果地一份又一份地天天下旨布詔!末了一份份都成了空文!長此以往,朝廷還有什麼權威和嚴肅?如何不惹得百官恥笑?
太后恨恨地想:這小子在拿天下開玩笑!老婦早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若再任由着他的性子胡鬧下去,非得捅出大亂子不可!
氣惱之下,心下便盤算着:是先教導他一番、看看他知不知道懂得收斂一些呢?還是先尋個什麼理由,仍舊把朝政大權先收回來,等他再長几歲、知道該怎麼理政、做皇帝時,再還政於他?
如此,雖説太后一時也沒有拿定該如何了斷,畢竟在幾位近臣面前露出了這個心思!
孰知,太后身邊也安插有皇上的人,那邊兒很快就得知了這邊兒的風吹草動!説是太后聽信了小人蠱惑,只怕有了收回朝政的心。
有關太后欲重新聽政的風聲傳開以後,最惶亂不安的不是皇上自己,倒是一羣極力倡言變法的改良人士和皇上身邊的人。若太后訓政,必將會尋出個什麼發事的端由不可。如此一來,恐怕首先會拿他們這幾個維新志士開刀的。他們的變法圖強、救國救民的雄圖大志,以及他們已經擁有的輔理國家朝政的大權並及前程生命,只怕全會毀於一旦的!
他們惶恐萬分,緊急商議應對之策:時下,最緊要的就是要保住皇上!只要保住了皇上,就能保住變法的權力。
然而,究竟如何才能保住皇上呢?
看眼下這形勢,真得想個什麼釜底抽薪的法子,除去政敵,掃清障礙,才能最終保住變法和既得的輔政之權……
這些日子,為迎接皇上和太后的秋季閲操巡幸,雖正值三伏炎夏,小站新軍倒比往日更是加緊了各項演兵和操練。
每天五時,士兵們會準時被催操的洋號聲喚醒。
從星星滿天一直到日正當午,方圓幾十裏的新軍營裏,到處都是震天動地的號令聲、軍樂聲、練操聲、馬蹄聲、跑步聲和隆隆的槍炮聲。
逸之和如松、如樺三人,除了正常的公事之外,或是和普通兵勇們一樣地操練各種步法兵技,或是陪督辦大人巡閲各營隊的練操情況。
各營校場上,在伏天太陽的毒烈蒸烤下,隨着士兵隊列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撲出一股子又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汗臭氣。他們身上的軍服,每次出操都會被汗水全部浸透,爾後被太陽曬乾,爾後再溻透……皂色的軍裝變成了土色,橫七豎八地佈滿了深深淺淺的汗鹼。
豎立在各處的旗幟和四周的樹梢一動也不動。天上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一絲的雲彩。知了的叫聲,被遠遠近近的號令聲、喊殺聲和槍炮腳步聲給淹沒了。校場的地面,早就被士兵的腳們踩得像洋灰凝的一般,在太陽光下反射着耀眼的亮光。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在這樣的毒太陽下,逸之和如松簡直要吃不消了!可是,已經年過不惑的舅舅,一身皂色呢料的戎裝,腰佩長劍,腳登齊膝深的馬靴,和他們這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一樣,直挺挺地站在閲兵台上,頂着曬得頭臉生疼的太陽,一臉的威儀,一動不動地一站就是好幾個時辰!
每天,每一個士兵,都要靠咬幾番的牙齒,才能夠堅持下來。
這是一種意志的訓練,毅力的訓練,更是一種服從的訓練。
校場上不時有中暑的士兵直挺挺地倒下,但立即就被醫護官抬走了。
舅舅的眼珠斜都不斜一下。
汗水順着他的額頭流到臉上,再順着下巴往下滴。他那雙濃密的眉毛上,掛着晶亮閃光的汗珠。可是,他的眼皮卻眨都不眨。偶爾,他也站到閲兵台前,親自喊上一串號令。那底韻、那氣勢,直震得站在他身邊的逸之那耳膜子嗡嗡作響。
在這樣的號令下,士兵竟是格外地猛一振勁!
夏天,老天的臉説變就變——
大風驟然揚起,風沙挾着海的鹹腥濕氣撲面而來。
兵營四處的各色旗幟驀地飄揚起來,忽忽獵獵地翻揚在風中。所有的樹都隨之劇烈地搖動起來。天空剎時一如夜暮降臨時分。
逸之和舅舅等眾位校閲官員,站在閲兵台上一動不動地繼續觀看閲操。
操練官依舊口令如山。
風聲打着尖利的哨音,從東南海邊席捲而來。烏雲在空中交錯,剎時電閃雷鳴。眾士兵的隊列和腳步依舊整齊劃一,槍炮聲也隆隆如舊。
大雨鋪天蓋地壓下來,整個隊列依舊方方整整。
進,退,轉身,匍匐,仿如一座黑鴉鴉的山岩在地上"轟、轟"地移動。
立定,聽訓,仿如整整齊齊地碼在野地裏的一摞摞青黑色磚垛……
雨水衝淹了逸之汪然而下的淚水:這就是新軍!是中國有史以來從冷兵器到熱兵器、從形式到內容、從編制到操練全部都是最新式的正規軍隊。若我中國的所有軍隊都能按這樣來治軍和裝備,禦敵殺賊、保家衞國,必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定然能夠御列強於國門之外,抑洋夷瓜分之野心!
下操時,逸之隨舅舅趕到醫療室,看望中暑的士兵。
令逸之感到驚異的是,那中暑的十來個士兵,舅舅竟然多數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而且,哪個士兵是哪裏人氏,平時的性格是愛説笑,還是喜歡跟人掰手腕子,是喜歡吃麪條還是大米……竟記得清清楚楚!還交待跟隨的人:記着給這位兵做碗蘭州拉麪!
士兵們回答着舅舅的問話時,個個都激動地嘴角打顫,淚水噗嗒、噗嗒地直往下掉。
逸之深深地感悟到:大人帶兵,有一種罕有的天賦!
正當新軍大營緊張練兵的關口,皇上一紙詔書突然發到小站——意外緊急召見小站新軍督辦!
皇上越過直隸總督直接召見一位新軍督辦,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若放在平時,這是天大的殊恩。然而,值此太后與皇上關係微妙之際,這次召見只怕福禍難料。
袁大人與徐大人整整商議了半日,才動身進京。
做為大人的貼身親兵之一,逸之得以從小站一路護送進京。
在法華寺海棠院,逸之見到了多日不見的如茵。
如茵乍一見到逸之的臉,竟忍不住笑了起來——才多久沒見?逸之白白淨淨的一張臉,此時眉毛、鼻子、臉龐全都黝黑黝黑地成一個色啦!倒是身上那直挺挺的洋式戎裝和齊膝深的馬靴,並腰間掛的左輪手槍、腰刀等,看上去比往日更顯威武了!
"我只當闖進來個夜叉呢!"如茵俏笑道。
逸之摸着自己的臉也笑了。這一笑,一口整齊的牙齒更顯得白亮閃閃的:"哪天如松、如樺都回來時,就是三個夜叉了!"
逸之低頭打量如茵:看她今兒穿了件洋紗撒花鑲邊的散口襖褲,青緞子軟底繡鞋套着半大的腳,頭上鬆鬆地斜挽着個丫頭髻。望着她此時嬌笑俏麗、令人心動的模樣兒,幾個月的軍營訓練,繃得鐵似的神經一時竟柔軟如綿起來。
兩人一路説笑着,一路順着青磚小徑信步來到後園的海棠林。滿園的海棠樹上,果兒結得甚是稠密。如茵仰起頭,遙想幾個月前,自己還曾在此悲春悼花!如今,身邊卻已實實在在地站着那曾惹得自己傷春泣紅的人兒!精精壯壯的身段,威威武武的氣勢,一切彷彿夢一般不真實,卻又是恁地分明。每抬眼望他,一雙含笑的眸子總在深情地凝注着自己……
滿園銀桂正值乍放時分,一陣陣芳香沁人心脾。逸之一直笑而不語,定定望着她,聽她數叨着一些瑣事兒:如舅舅的生日快到了,她想到瑞蚨祥去買些上等的綢緞衣料,親手做一件絲棉袍子和靴子,給大表哥做一雙靴子,給逸之做兩件衫衣等等家常話。
逸之因一個多月都沒有和康公等人見面了,聽説這陣子局勢不大有利,早想過去問問。可袁大人專意交待過自己,説那幾個新黨行事操切,當任不久,在朝廷中便得罪了諸多大臣。告誡他不要和那幾個人拉開些距離的。所以,他不敢公然告假去見康公等人。一時也沒有理由單獨出門,正焦灼不安時,聽如茵提起到瑞蚨祥買衣料,心想何不乘機出門一趟?一是可以順勢打聽一下幾人的情況,二是看看自己此時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想到這裏,逸之立馬攛掇如茵:"在小站幾個月,成日悶在軍營,我早想和你一起逛逛京城了。平時也沒有機會,明兒,我陪你到街上買料子如何?"
如茵一聽,立馬高興得什麼似的!當晚就拉着逸之來到妗子的庭院,和妗子商議明兒想讓逸之陪着到街上買東西的事兒。
有逸之陪着,妗子也沒有不放心的理由。第二天一早,就讓丫頭叫管家過來,吩咐管家安排車馬,又派了一個侍候的丫頭跟着。逸之也沒有讓親兵跟從,只把左輪手槍掖在衣服下面,他專門換下軍服,穿了一件月白縐綢的夾衫,牽着馬和如茵一齊出了府門。
待來到大柵欄時,如茵剛一跳下馬車,逸之便突然記起什麼似地,對如茵説:"噯!有件事,我倒忘得淨光!我得幫軍中一位同僚往家裏送一封信。他就住在崇文門一帶。你看這樣吧:你先到店裏挑着衣料,我去去馬上就回。"一邊就從衣袋裏掏出二百兩銀票塞到如茵手裏:"慢慢挑!給姑姥娘、妗子和幾個小表弟、小表妹也分別買些什麼。別擔心錢,新軍的薪俸,一個普通士兵比一個七品縣太爺還高呢。除了薪水,這個月,上司又格外獎了我們幾個每人二百兩。"
如茵心裏一熱:聽他話音、這行事,分明是丈夫對妻子説話的口氣麼!逸之轉臉又交待丫頭:"你陪小姐在店裏挑衣料,衣料挑好之後不要遠去,就在瑞蚨祥隔壁的茶館等着我回來。"
如茵見他行色匆匆地,只得交待了一句:"快去快回啊!"逸之一面答應着,一面早已躍上了馬背,打馬而去了。
南海會館裏,康有為等人正焦慮萬分。雖説皇上已經下了密詔,着令他和梁啓超迅速離京,不可遲延。可他一心憂慮的是,只怕這一走,變法大計亦將付之東流矣!
康公穿了一件半舊的直羅長衫,滿臉鬍子拉碴地,人顯得又憔悴、又消瘦。見逸之突然到來,一臉的喜出望外!不及細説,急忙詢問逸之:天津閲兵陰謀的傳聞,梁教官聽説沒有?還有,前日他託徐大人説服侍郎大人出兵之事,不知結果如何?
逸之把自己剛剛在海棠院獲悉的消息告知了康公:自八月初一大人奉旨覲見皇上並被特賞侍郎,立即引起了直隸總督榮祿的警覺!據軍機處朋友透露:榮祿藉口英俄在海參威開戰,已緊急調動甘軍董福祥進駐了長辛店;接着又調動聶士成軍駐紮在了天津。這裏面,雖有榮祿利用三家兵力,達到互相肘掣之作用。同時,也足以證明了後黨對皇上突然恩拔軍隊將帥已引起惶亂和警覺,隨即做好了防範應對!
康公聽了,沉吟了好一陣後,依舊還是忍不住把想借助小站新軍,以武力推行變法的計策,很是含蓄向逸之談了。
逸之勸道:"康公,學生以為,兵事不可輕舉!一旦事敗,不僅會徹底毀了變法大計,更會引起兩宮交惡,直接累及皇上!應慎之再慎才是!"
康公沉默了一會兒又問:"自侍郎被皇上詔見之後,侍郎那裏究竟怎麼想的?梁教官是否知悉一二?"
逸之説:"自皇上召見大人之後,各方頓生異常。這兩天,大人正和他的幕僚商議應對之計。因未有定策,學生尚不知其詳。"——
其實,有關皇上這次召見袁大人,君臣二人談了些什麼,逸之從如茵的大表哥那裏還是聽説了三言兩語的:近日,因守舊人士的阻撓,變法屢屢受阻。皇上希望袁大人出兵武力推助變法。袁大人卻就當下局勢險惡,向皇上開誠佈公地勸諫:當今之中國,變法不宜操之過急!更不宜武力助舉。又説,康、梁等君因施行新政心切,故行事鋒芒過露了些。眼下只恐得罪朝中大臣甚深。聽説一些人恨不能得其肉食之而快。新舊兩派已呈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勢。康、梁勢單力薄,莫如令之暫避一時之風,積蓄實力,靜待對手氣焰稍緩時,再回京重議變法之事,方為上策。皇上思慮了一番,雖態度頗為猶豫,卻還是聽從了大人提議:立即下旨,着令康、梁即日離京。變法大計,可待風頭稍緩之後再議。
還有諸多細節,做為一介軍人,也因牽涉到的袁大人的緣故,逸之不好悉數告知康公。其實,處事機敏老道的袁大人,早在這之前,就已感到了朝中局勢的危機,並已分析康梁之流持政幼稚,行事操切,故而不足倚之。朝中許多曾支持變法的大臣,也因對其失望而紛紛敬而遠之了。
記得那天晚上,如茵的舅舅曾專一把自己叫到了他的督辦處,語重心長地説:"逸之,時下正值非常之時期,凡事要三思而後行。懂不懂啊?嗯,許多事情,操之過急,不僅於事無補,反會連累了當今皇上。那些人,太書生意氣,又太鋒芒畢露,不知藏行!這時,憑誰的話都已聽不進勸説了。你看,變法才搞了兩三個月,就已經弄得到處樹敵、怨聲載道的。連皇上都跟着受了連累!你不要再和他們接觸了!一旦捲進去就難退身的。平時,除了跟我一起回去,你不要再單獨進京了!嗯,懂不懂啊?"
逸之知道袁大人是為了自己好。加上,那一陣子新軍操練也正在關口,他又剛剛被擢為武六品官職,在新軍中的公務更繁忙了。所以,雖知京城情勢緊張,卻也沒有機會離營進京與康公通達消息了。
康公在屋內踱了一番:"梁教官,不瞞你説,皇上已經下了密詔,令我和卓如暫離京城。可是,我們如何能一走了之?我們走了,變法大計怎麼辦?變法到了今天,不容易啊!難道白白看着它付之東流麼?"
逸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既然皇上已有詔諭,康公還是出去躲一躲的好!"
康公嘆道:"我之所以不走,是放心不下皇上啊!我聽説,今年九月秋操,後黨要借太后和皇上巡幸之機,舉發兵諫,促令太后重新聽政!你想,正當皇上有難之機,我輩豈能這時離京、置皇上於不顧?"
逸之勸道:"有關秋操舉變之事,很有可能是一種謠傳!逸之以為,這也許正是後黨有意放出的陰風。康公,你想那些後黨手握重兵,若要兵諫隨時可諫之,為何非要等到九月秋操之時?這樣機密的大事,竟會泄露風聲?"
康公望着逸之的眼睛問:"梁教官,你以為,若真有人要加害皇上時,侍郎大人會不會挺身而出,帶領他的人馬鼎力保護皇上?"
逸之沉吟了稍傾:"逸之以為,大人對國家朝廷還是一腔熱血、滿腹忠勇的。如果有人真要加害皇上,逸之保證:大人會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奮力保護的!"
康公道:"若我們有皇上的諭旨,令他首先舉兵,翦刈阻力,以武力推動變法。梁教官以為,侍郎那裏有幾分出兵的把握?"
逸之道:"康公,逸之在軍事上,雖不算精道,倒也不算太外行。現在不是大人肯不肯出兵的問題,而是出兵後有幾分成功的問題。如果僅僅憑着小站這幾千人馬的一支孤軍,發動兵事,武力變革,穩操勝券的把握只恐不大。加之營中魚龍混雜,一旦動兵,只怕小站之兵尚未發出,後黨那邊就聞風而動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之時,能不動兵,最好不動兵。"
逸之一面説着,一面在一張紙上畫了一張簡略的軍事地形圖。説明從小站發兵到京城,一路幾百裏地,想要突破天津和長辛店兩路大軍防線幾乎是不可能的。
康有為點頭説:"我也知道,眼下動兵並非萬全之策。只是,據我等獲悉,有人已經在磨刀了!若等到別人把刀架在咱們脖子上了,再想反抗,只怕為時也已晚矣!故而,雖説皇上已下旨令我等離京,可是,值此關鍵時刻,我輩豈能丟下皇上自己逃生?我想,為了皇上,更為了變法大計,這個險還是值得一冒的!你的分析雖有道理,不過,往日侍郎也曾有過願為變法大計-赴湯蹈火,亦所不辭-的承諾。因而,我想再託徐大人找侍郎説一説。小站離天津的路途也不遠,若大人答應舉兵,乘其不備、攻其薄弱,宣讀皇上諭旨,先拿掉榮祿,其它各軍將士誰敢不聽?雖説小站兵力不足,然而新練之兵,卻是一可當十的精鋭之師!加之侍郎大人之用兵奇謀,以少勝多,亦當有幾分把握的!且古往今來,凡舉大事者,何曾有過十成勝算的麼?"
逸之沉思了一會兒,心想:如果真能定下一條用兵奇策,關鍵時刻,此計倒也不失為一條危急之時的保全之策。可是,他這些日子與袁大人朝夕相處,已經深諳大人的為人處事了。憑着袁大人素常的老道穩持,這般冒險的兵事,恐怕他是不會輕易答應的。因為,一旦事敗,不僅會毀了整個新軍,就連皇上,康有為等諸公,就連所有與此事有關者,後果都不堪設想……
可是,因見康公仍舊態度堅決,一定要一試方才甘心,便道:"康公,以學生看,事關重大,何必再託他人從中轉達,徒耽時光?大人這兩天正好就在京城法華寺海棠院家中,康公莫如親自去走一趟。一是更顯得誠心,二是事情當面就可有個定奪。就算此計不通,康公和大人當面商談,或許還能商定出另外一條萬全之策也未可知!"
康有為點點頭説:"言之有理!"
逸之道:"夜長夢多!康公,莫如今晚就去!"
"嗯,那就這樣定下!今晚,我若臨時有急事不能親去的話,也一定會派一個人最得力的人走一趟。"
逸之沉吟了一下,把自己隨身帶的一支左輪手槍拿出來:"康公,我今晚也在法華寺海棠院大人的府中。你們只管去吧,一旦有什麼事,我在裏邊會隨時照應的。這把手槍你權且帶着,以防不測之需。"
康有為兩手緊緊地握着逸之的手道:"梁教官!變法成功,朝廷振興之時,定加舉薦,國家亦有重報。這支槍,你自己帶在身邊罷。若到了關緊時,你在裏面,説不定更能派得上用場!今晚的事,全仗義士的相機關照了!"
逸之從這句話裏聽出,康公對舅舅原也有防範之心的。一邊把槍重新裝回,一邊道:"變法乃強國之大計,康公偉岸丈夫,為神州國家之亡存尚不惜個人之安危;學生屈屈小輩,承康公如此信任,使逸之能為國家朝廷略盡綿薄之力,已感不勝榮幸!何敢言説-報-字!"
康有為拍了拍了逸之的肩膀,眼中淚花盈動:"梁教官,真義士也!"
逸之告別康公後,看了看錶: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多時辰!他怕如茵等得着急,急忙打馬疾往大柵欄而來!
此時,如茵靠了一個臨街的位子坐着,兩眼發酸地直直望着街上一個又一個行人。正等得心焦意亂,見逸之遠遠地打馬而來,到了跟前,瀟瀟灑灑地一躍而跳下馬背。如茵笑吟吟地一頭迎了出去:"説去去就回的,怎麼去了那麼久呵?害得人家,眼睛都望酸了!"因見逸之跑了一頭一臉的汗,縐綢長衫的衣背也被汗溻濕一片,便掏出自己的絹子,一面為逸之輕輕地拭了拭額頭和臉上的汗,一面道:"都做了六品官老爺了,怎麼還是這麼蠍蠍蜇蜇的樣兒?"
逸之望着她一笑:"東西都買齊了?都買了些什麼?"
如茵見問,這才和他一起重新走到茶桌旁,把桌上的一個包袱抖開了,一樣一樣地讓逸之看。逸之見裏面摞着的各色料子,順口誇道:"嗬!這麼多漂亮的料子啊!"
如茵一邊繫着包袱,一邊笑道:"姑姥孃的一件,舅舅的一件,妗子的一件,大表哥的一件。另外,還有你和幾個表弟、表妹的各一塊。"説着,又提起兩個大盒子:"這些是給姑姥娘、妗子和表弟、表妹們買的蜜餞果脯和點心。"又掂起了另一個小盒子:"這個,是專餵你這個饞嘴貓的。"
逸之見她如此嬌憨可愛,心裏一時暖融融地。因想到舅舅曾許諾:等時局安定一些,就為兩人辦親事的話,小聲説:"我以為你連嫁妝都一併置辦下了呢!"
如茵一下子紅了臉!也不理會他,只管招呼丫頭喚車把式,預備回家。
逸之幫她把包袱和盒子放到車裏,笑道:"真想不到,你這會兒竟也一心一意地做起針線女紅來!看來,從此真打算做相夫教子的賢惠夫人了?"
如茵紅着臉道:"哼!休想!我還打算出去留留洋、念幾年書呢!"
逸之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兒,託着扶她上了馬車。
如茵望望天上,見太陽正當頭熱辣辣地曬人,便招手讓逸之坐到車篷裏來。逸之把馬拴在車轅上,和如茵一起坐到了車裏。丫頭和車把式統坐在前面的車轅上。
路上,逸之才顧得上打量如茵今兒是怎生打扮的?見她上穿一件元寶領、青蓮色撒花雲綢小褂,藕色散腿褲。雲鬢堆度,略施淡妝。腕子上一對瑩瑩欲滴的翠鐲,耳垂上一對滴水形翠墜兒,愈發顯得出水芙蓉似的。
如茵説:"這幾個月,妗子天天都逼着我學針錢。説女兒家不會針線,將來要挨婆婆罵的。"
"嘿!這個你別擔心,我娘她脾氣可好呢!別説不會罵人了,就連沉臉的時候也沒有。見你進了門,當你是仙女下凡,燒香都來不及呢!"
聽他説這話,如茵自知失口,臉兒"騰"地一下便紅透了!只管轉過臉去,掀了車簾子,裝做看街上的景緻。
逸之情不自已地握住瞭如茵的一隻手兒,撫弄着她腕上那涼浸浸的翡翠鐲子。然而,一俟想到變法面臨的危機,並今晚與之相關的天大之事,神情由不得又沉鬱下來,眉頭也微微地蹙了起來。
"你有什麼心思?"如茵轉回臉來,打量着逸之的臉色問道。
逸之望着她的臉微笑道:"沒有哇!"
如茵望着他眼睛道:"哼!你也別瞞我!其實,今兒早上我給舅舅請安時,就看出大表哥和舅舅兩人的神情不大對勁兒。舅舅和大表哥他們……不會有什麼事吧?"
逸之握了握如茵的手:"不會。不過,朝廷好像有些麻煩。"於是簡單地把這些日子以來,朝廷上下因變法引起的局勢動盪告知了如茵。至於他今天和康公相見並談話內容,卻一字未提。
如茵擔憂地説:"你凡事也須小心一些才是。舅舅在朝多年,為人處事十分歷練穩健。加上,又有徐伯伯等一大羣人的輔佐,做事很知進退。多聽聽他老人家的,做什麼就能穩妥一些了。"
逸之沒有説話,只是更緊地握着如茵的手兒。
傍晚,逸之因心下有事,略陪如茵在後園子轉了一會兒,幫她採了幾枝月季花、菊花,又幫她摘了半籃的海棠果兒。見天色已暗黑下來,就把送她回妗子的院子。和妗子略説了幾句家常,便要起身告辭。抬眼撞見如茵那雙眼睛,裏面幽幽地,滿是戀戀不捨的神情,心腸一軟,又硬了硬,説有個朋友今晚要來拜訪,得到前庭去候着。爾後,頭也不回地只管大步出門而去,一路匆匆地來到前庭,一心等候康公到來。
今晚沒有月亮。因而,滿天的星星便顯得格外明亮了。銀河隱隱約約地從東南斜向西南,仿如夜空裏一條長長的雲帶。
金桂乍放,不時送過來一陣陣醉人的芳香。逸之在院中踱來踱去的,又焦急又不安。他強令自己鎮了鎮心神,從屋內取出長劍,在院中的地坪上,就着廊下燈籠的輝光,屏神凝息地練了一通的少林羅漢劍。過了一會兒,又趟了一路拳。就着燈光,看了看懷錶,時間已近九點,怎麼還不見人來?
此時,黑黢黢的庭院更顯得空曠而幽寂。四處一片秋蟲的呢噥,大門廊下的兩隻燈籠在夜風中微微搖弋着。門廊下,三四個親兵直挺挺一動不動地站着崗。大人的書房雖是燈火通明,卻聽不到一點的動靜。
徐世昌大人今晚也在這裏。此時,屋內只有他們兩個。從下午一直到這會兒,兩人始終低聲商談着什麼。大表哥的書房裏,幾位幕僚們也低聲私議着什麼。
看來,這幾天朝局動盪,形勢波譎雲詭,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因舅舅也被牽陷其中,故而,除了後庭的女人,所有跟老爺和大爺的男人都感到了某種危機,人人都是風聲鶴唳。
屋內的自鳴鐘叮叮咚咚、不緊不慢地敲過了一陣。
逸之更是火急火燎起起來:康公怎麼還沒有過來?是不是已經出了什麼意外?
一個下人掌着燈籠從後面過來,見逸之兀自一人站在院裏,便問了聲:"表少爺,你想用些什麼?我傳話去做。"
逸之道:"你問問老爺罷!老爺今晚上幾乎沒有吃東西。這會兒也該餓了。"下人應了一聲便進屋問去了。
逸之在如茵舅舅的府上,按妗子的意思,因眼下兩人尚未成親,加上朝廷動盪,除了幾位主子,大多人都還不知逸之和表小姐的這層關係。故而,下人一直都把他和如松、如樺三人稱作表少爺。這樣一來,就沒有那麼多的避諱,逸之也好常來常往了。
正在這時,逸之忽然聽見有人叫門。幾個親兵也不開門,只是隔着門縫詢問是誰,找哪一個?逸之急忙趕過去:"哦,今兒我約了一個朋友,興許是他到了?"
此時的逸之,在他們面前是很有權威的:一是大人的親信、他們的長官,又是這府上的表少爺。見梁長官如此説,急忙將門打開了。
梁逸之迎出去,就着廊下的燈光一看,認出來者是軍機處的譚嗣同先生!往日,自己曾在南海會館康先生那裏見過他。心下鬆了一口氣,卻故意問道:"哦?請問你是誰?這麼晚了,有什麼事?"一邊就轉過臉去,裏面東廂房掛燈籠的地方看了一眼。
譚嗣同望了逸之一眼,心有靈犀地點頭答道:"我是軍機處的譚嗣同。有重要國事面見袁大人!"
説罷,也不待親兵過去通報,徑直闖入朝着逸之對他示意的那個亮燈籠的房間奔走過去。
逸之對目瞪口呆的親兵低聲説:"這個人是皇上的近臣!軍機章京譚嗣同譚大人!阻攔不得的。只不知,這麼晚了到咱府上有什麼重要國事?你們守好門,我的朋友若是來了,先叫我一聲再開門。我先過去看看。"
親兵應了一聲,逸之轉身疾步來到袁大人的書房外面。
大人的窗子打開着。靠窗一株乍開的桂花,香氣醉人。逸之站在桂蔭下,透過半開的窗子,看見大人正在交待大表哥和另外兩位府上的幕僚暫先回避。而剛剛還在的徐大人,這會兒卻不見了人影。逸之想:徐大人是袁大人幕府的領袖,素有智多星之稱。此時大約是躲到屏風後面觀察去了。
大表哥和兩位幕僚望了望譚嗣同退出門來。眾人離開屋子,卻不敢遠離,和逸之等人持槍分別躲在窗下的花蔭裏。
一俟眾人離開房間,逸之便聽見譚大人迫不及待地和大人説,眼下皇上的情形十分危急,請求儘快拿個解救的法子。
逸之透過窗簾,見大人沉吟着。爾後抬頭問道:"譚大人有何救急之策?願聞指教。"
譚大人壓低了聲音,説出了一個"圍園劫後"之計。
大人聽罷,臉色大變,説此事勝算的可能不大,很堅決地搖了搖頭:"此計風險太大,甚不可為之!"
譚大人在屋內很着急地説:"大人,我也情知此事風險太大。可康先生必欲為之,我也無可如何。太后已聽信了讒言,只怕皇上有所不保!皇位不保,變法大計亦將不保。過去,大人曾許諾過為保皇上和變法,情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話!故而,壯飛今晚才敢深夜驚擾!若大人以為此計不通,就煩勞大人拿一個保全的大計,壯飛方可覆命啊!"
逸之見袁大人坐在那裏,半晌裏,依舊一言不發。
"依大人之見,皇上是怎樣一個人君?"譚嗣同見大人猶豫良久,禁不住滿臉焦急地問道。
大人抱拳道:"皇上乃曠代之聖主!"
"不知天津閲兵之陰謀,大人可曾聞知?"
大人點了點頭:"有所耳聞。不過,慰亭以為,這極有可能只是一種傳言。太后若要廢帝,隨時都可廢之!何必一定要先放出流言,再讓人早生防範,而後廢之?後黨若欲動兵,隨時可動之,又何必一定還要等到天津閲兵時再動?"
譚嗣同灼灼的一雙眼睛緊盯着袁大人的臉:"大人,此事皇上已有預感。眼下,太后雖人在頤和園,可紫禁城裏到處都已安下她的耳目。大人,皇上眼下已大難逼臨,可以救我聖主者,只有足下了。大人若肯救皇上,就請速速決定是否興兵!若大人不肯救皇上……"
説到這裏,譚嗣同停頓了一下,接道:"大人若怕受牽累,就請大人告知太后,大人從此便可得大富貴了。"
逸之在外面聽着,不覺搦了兩手的汗:這個老譚,怎麼説話恁地梗直?
果然,就見袁大人立時就大聲辯駁起來:"譚大人!你把我當成什麼麼人啦?聖主乃吾輩共事之主!如何説出這等話來?"
譚嗣同這時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來,壓低了聲音道:"大人!並非壯飛言語衝撞,只因確實十萬火急!目下,皇上確係大難臨頭。大人如若不信,請看皇上的密詔……"
逸之見袁大人神色一震,立馬雙腿跪下,叩頭。之後,才站起來,一臉肅敬地雙手接過密詔,就着燭火,雙眉緊皺地看了一遍。
也不知那密詔上究竟寫了些什麼?透過窗欞,逸之見大人的臉上一時竟露出悽楚之色來!
袁大人放下密詔問道:"譚大人,除圍園之計實不敢苟同之外,是否還有其它良策?願聞指教。"
譚嗣同收了密詔壓低聲音道:"八月初五,皇上在頤和園等待侍郎。侍郎到頤和園請訓時,皇上會當面交給你硃諭一道:令你從小站帶兵赴天津直隸總督,見到榮祿,取出硃諭當面宣讀,然後立即將榮祿正法!並代為直隸總督。之後,立即傳諭僚屬,張貼告示,宣佈榮祿的大逆罪狀,並迅速統率新建陸軍入京,誅殺舊黨,助行新政!大人以為如何?"
逸之看見袁大人把手猛地一揮:"咳!根本不妥!天津為各國聚集之地,若忽殺總督,中外官民必將大訌!國勢亦將瓜分。而且,這幾天裏,榮大人早已佈設重重了!北洋宋、董、聶各軍四五萬人,還有淮、練各軍二十多營,加之京內旗兵亦不下數萬。眼下,各路軍馬待命的待命、進駐京津的也已進駐京津。本軍只有七千人,出兵至多也不過六千!如何能擔當得了這等天大之任啊?而且,這區區幾千兵馬,長途跋涉二三百里,根本就不可能突破榮祿調防到長辛店和天津的兩支重兵的阻攔。加之聶、董兩軍的實力遠遠大於本軍,且又佔着地理之利。只怕這裏剛一動兵,京裏京外早已層層設好,張網以待。以我區區六千之兵,敵之十幾倍兵力,豈非以卵擊石之舉?不可不可,此計萬萬不可!"
譚嗣同説:"大人,當今誰不知大人之兵乃精鋭之師!堪稱以一當十。大人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兵,奇兵之計,以少勝多,不是沒有取勝的把握!加之動兵之時,隨即分發諸軍首領當今皇上的硃諭,並照會各國。那時,誰敢亂動?"
袁大人猶豫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本軍的糧械子彈均在天津,營內所存甚少!必須先將糧彈籌足,方可舉兵啊!"
"大人,可請皇上先將硃諭交你收存。待一切佈置妥當,再密告舉兵之日如何?"
逸之在窗外,見一向穩健深沉的袁大人一時竟顯得異常急躁起來:"壯飛君,我個人萬不敢惜死!只恐怕大事一旦泄敗,必將首先累及當今皇上。那時,臣子可是死有餘辜啊!而且此等大事,一經紙筆,事情便有失慎密,萬不可先交硃諭!壯飛君可請先回。事關天大,容我深思熟慮一番,再復稟告如何?"
"大人,皇上那裏十萬火急啊!我今有皇上密詔在手,令你今晚必須即刻定下一計,,壯飛方可面上覆命啊。"譚嗣同口氣有些強硬地説。
"譚大人!青天在上,慰亭斷不敢辜負天恩!但恐稍一疏忽,一旦毀了大計事小,累及皇上,你我便是萬劫不復之罪啊!因之,必得妥籌詳商,以期萬全!"
説到這裏,屋裏一時沉默了下來。
局面僵持了稍頃,見袁大人思索了一會兒道:"壯飛君,我倒有一個計策,不知如何?"
譚嗣同忙問:"大人有何妙計?快請詳説。"
"九月皇上巡幸天津時,皇上可於閲兵之時,疾馳我營,傳號令以誅奸賊!那時,軍隊鹹集,加上有皇上一道諭旨,誰敢不遵?又何事不成?!"
譚嗣同嘆道:"噯!只怕等不到九月,皇上就被太后廢弒了!"
袁大人搖搖頭:"慰亭以為,既然有太后和皇上巡幸之命,這之前,爾等若能稍安勿躁,且莫輕妄動,斷不會有意外出現!"
"就算大人之計穩妥,可那榮祿素有操、莽之才,人稱絕世之雄!對付他,恐怕並非一件易事啊!"譚嗣同不無擔心地説。
"譚大人!若皇上能在新軍營中坐陣,以靜制動。加之我手握精鋭之師,誰敢有異言?那時,殺榮祿,不過如同殺死一條狗罷了!"舅舅揮了一下手説。
譚嗣同道:"如果太后臨時變卦,取消九月的巡幸閲兵,又當如何?"
袁大人搖搖頭:"譚大人有所不知:為了這個閲兵,朝廷花費已有十萬金之多!且已照會各國公使觀摩。現一切都已預備妥當,直隸各軍練兵待閲已有數月,豈有無故中止之理?這樣吧,此事包在我身上:我這裏可以力請榮祿,求太后九月一定出巡!"
譚嗣同見袁大人這般佈署,好像一時沒有反對的理由,也無更好的良策,只得點頭贊同了。臨行,又再再囑託道:"大人,報君恩,救君難,立奇功,建大業,天下事皆在大人的運幬帷幄。如貪圖榮華富貴,害及天子,亦在大人一念之間呵!"
袁大人正言厲色道:"壯飛君!我也是堂堂熱血男兒!我袁氏一門,三世受國恩深重,斷不至喪心病狂,因貪一時之功利,而遺千古之唾罵!但能有益君國之事,慰亭必當死生以報!"
譚嗣同這時真誠地讚歎道:"大人不負眾望!果然奇男子啊!"
此時,逸之又聽到譚嗣同拱手連説了好幾句的"千斤重擔,系君一身,拜託拜託"!然後,才見他起身告辭,袁大人不知又和他低語了一番什麼,這才將他送出書房,一直送到大門之外。
窗外的逸之,直到此時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