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演員,會努力達到導演的要求把戲演好。
好的導演,多半也是個好編劇,他會端詳演員的資質,無論如何都會端出一碗好戲。所以一個好導演絕對不能急,就道理跟王家衞一部「2046」導了好幾年還沒導完同樣的道理。
我要從現在開始,以全新的角度觀察這些房客的個人特質,更重要的是,我要設法洞悉這些人日常生活的背後,潛藏着什麼樣的動力。
那會是什麼樣的動力?
那些動力又會引發出多少新的可能性?
我不是心理醫生,甚至沒念過一點心理學的皮毛,所以為了徹底瞭解日常行動背後的深沉動力,我必須更進一步。
我需要聽見。我需要看得更多。
趁着每個人出門的短暫時間,我拿着鑰匙潛入空門,在每個房間角落的插座裏面、還有走廊上的煙霧感應器裏裝上竊聽器,我試了一下,效果勉強可以,然後再將新的可活動式針孔攝影機放在每個房間、客廳、走廊的隱密角落,讓可視角擴大許多。
接着我到中古家電行,買了八台二手電視機,這樣我就不需要一直切換訊號輪流監視六個房客,我可以連升降梯一次看個明白。
空白筆記本當然也是必備,我可以想見那上面的塗鴉會有多精彩。
就這麼開始了。
「嗨,小妹妹!」陳小姐常常和藹可親地向王先生的女兒打招呼。
起先,住在對面的王先生總會提醒王小妹:「糖糖,叫陳姊姊。」但不久之後,王小妹就很自然而然地跟陳小姐親暱起來,因為陳小姐偶而會買點小禮物給王小妹,有時是麥當勞的小玩具,有時是陳小姐多買的零食。
如果陳小姐那兩個男友不來過夜,陳小姐心情一好或是百般無聊時,王小妹就會被陳小姐熱情的聲音喚去她的閨房看電視,或是吃東西,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王先生從未客氣地拒絕,但我從監視器中知道王先生其實並不怎麼高興,我猜想是陳小姐有兩個男朋友的關係,讓王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柔,今天晚上想試試妳的小嘴。」陳小姐的高大男友笑呵呵地解開皮帶,陳小姐的眼睛一瞇,妖媚地將門鎖上。
他是個佔有慾跟性慾一樣強的男人,他連陳小姐講個電話都要趴在話筒旁聽。
男人抓着陳小姐的頭,陳小姐跪了下來,辦公室的制服還沒脱下,她那粉紅色的舌頭輕輕纏上男友的陰莖,我也脱下了褲子。
對面。
「爸爸,陳姊姊為什麼有兩個男朋友?」王小妹好奇地問,露出頑皮的笑容。
「乖,趕快去睡覺,大人的事以後慢慢再懂。」王先生皺着眉頭將女兒趕到牀上,抱着女兒哄她入睡,然而陳小姐的舌功非凡,男友竟開始呻吟。
我將音量調小,男人的叫聲會讓我陽痿。
王先生也一樣,他明顯感到不自在。
他的手在棉被裏隆起一大包,猶豫着。
他還能猶豫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我一邊套弄着老二,一邊揣摩着王先生複雜的心態。
畢竟,對我來説,犯罪可不是爆發性的異常行為。
犯罪是一種可預知的心理狀態。
「唉呀呀王先生!哪天一起吃個飯聊聊啊!」老張總是將客套話掛在嘴邊,在上樓時若碰見年紀相近的王先生老是熱呼呼地裝熟,但內斂近乎沉默寡言的王先生報以一貫靦腆的微笑,反正是客套話而已。
下班後回到房間,老張常常一邊扒着便當,一邊坐在望遠鏡前隨機尋找偷窺的獵物,但好獵物難尋,也常常受限於別人緊閉的窗户,所以老張吃完晚飯,不是看着偷窺光盤手淫,不然就是鬼鬼祟祟地打開房門,看看走廊上有沒有人,如果沒有人出入,老張有三成六的機率會將望遠鏡裝進揹包裏,走到我頭底上的天台架望遠鏡偷窺對街的人們。
真夠大膽的,畢竟天台是每個人晾衣服的公共場所,所有人都可能突然出現。
有幾次,我會故意打擾他。
「嗨!老張!晾衣服啊?」我懶洋洋地走上天台,假裝要來天台做運動。
老張的臉色有些慌亂,語氣卻很鎮定:「哎呀!上來做運動啊?我在賞鳥啊。」
「這大都市的有什麼鳥好賞?」我彎下腰拉筋,假裝對他的嗜好沒有興趣。
「説的好,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有個空閒去郊外走走,免得在這裏望梅止渴,盡是些小麻小雀的。」老張胡亂用着成語,將望遠鏡的鏡頭悄悄調高八度。
「嗯啊,城裏空氣污染嚴重啊。」我隨意説着,向着夕陽做起了體操。
而老張就這麼立着望遠鏡,有模有樣地觀察電線杆上的麻雀半個小時後,我揮手向他道別,留給他一些時間大大方方地偷窺。
畢竟老張是很要麪皮的,我可不想壓抑他的黑暗面太久,使得他積壓不了的情緒化作一個拳頭向我揍來。
好導演必須懂得演員的情緒,進一步控制任何演員情感的波瀾。
身為一個雙十年華的大學生,柏彥卻是個十分枯燥的年輕人。
而且得了一種叫「沒有前途」的病。
「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有一次柏彥戴着耳機,全身抽筋似跳着,與我在走廊上擦肩而過。
「為什麼要使用雙截棍?」我站住,敲敲柏彥的肩膀問道。
柏彥皺着眉頭,並沒有停下抽筋的身體。
我拉開他的耳機,又問了一次:「我説,為什麼要使用雙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雙截棍!快使用雙節棍!」柏彥高興地念經,手指在我的眼前揮舞着快速的奇怪符號。我只好裝作懂了。
我在走廊的盡頭看着柏彥像猴子一樣打開門,進去,心中竟有種説不出的憎厭。
是我大學沒念完就被踢出來的關係嗎?是妒恨不斷供他揮霍的青春嗎?
我懶得替自己做分析,但我十分喜歡打擾柏彥的生活倒是真的。
有時候你必須嘗試接受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你正是電視劇結尾裏被所有角色唾棄扭送去警察局然後又不幸在監獄裏遭到圍毆那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的壞蛋的話,你也必須接受。偷偷地接受。然後去做。每個人在這個世界裏都有自己的位置,作好自己應該做的事,就是盡本分。
柏彥喜歡打手槍,愛的不得了,而每天射三次精的結果使他無心課業。
我可以瞭解他跟他的左手為什麼那麼要好,因為這個白念大學的廢人根本交不到女朋友,我曾經將針孔畫面調整到最大,發現他總是兩條腿架在計算機桌上,左手急速抓着他那條髒東西,朝着小澤圓、川島合津實、白石瞳等日本AV女優的臉孔射精。
這令人無法忍受。我無法忍受他跟我意淫同一批女孩子。
「扣扣扣!扣扣扣!」我輕輕敲着門,雙手叉腰。
房裏傳來東西碰撞的聲音。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我不耐地敲門,心中暗自嘲笑着。
柏彥慌慌張張地打開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可不比老張,他的臉色像是後車廂塞了具屍體卻遇上路邊臨檢的殺人生手。
我輕輕喉嚨,微笑道:「沒事,只是來問問你住得還習慣嗎?」
柏彥有些錯愕,但很快就回答:「習慣。」
馬的,連句謝謝都不會説嗎?你不知道我本來打算租五千塊一個月嗎?
我微笑:「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嗎?」
柏彥有些不耐,説:「沒有,嗯,如果再便宜一點會更好。」
我點點頭,笑笑:「我會想想看。」拍拍他的肩膀,説:「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記得跟叔叔説。」
我走了,聽見柏彥關門的聲音。
回到電視機前面,我盯着柏彥打手槍,計算着時間。這小子平均打槍所需時間是三分鐘四十七秒,但會視AV女優是誰而定,他現在盯的是新女優草莓牛奶,而草莓牛奶的平均記錄是四分又八秒。
快了,我格放柏彥的計算機屏幕,我知道草莓牛奶就快吸出精來(因為我看過那片),而柏彥總會慢上兩拍。
我拿起電話,撥着柏彥房間的電話。
只剩下「撥話」一鍵沒按。
柏彥的手越來越急,而草莓牛奶已經吸出精來,雙手打開,慢慢吐在手心上。
柏彥的背越晃越劇烈,於是我迅速按下「撥話」。
電視畫面裏的柏彥抽慉了一下,但不是射精的那種抽慉,而是受到驚嚇。
柏彥憤怒地看着電話,一拳重重打在桌子上。碰!
「喂,我是房東。」
「幹嘛?」
「我只是想問你,我一整天都想不透為什麼要使用雙截棍?用來幹嘛啊?」
「......」
「嗯?」
「那是歌啦,周杰倫的歌啊。」
「喔,是喔,是新人嗎?我真是過時了。」
「......」
柏彥掛上電話。
我滿足地看着電視裏的柏彥摔在牀上,胡亂打槍射精後便躺着睡去。
這小子今天射精真是不順利。
住在柏彥樓下的兩個男同性戀,跟住在這棟房子裏的其它人互動良好,與我原先想象的大不相同。
我本來以為郭力跟令狐兩人只是想找個打炮的隱密小窩才會在這裏築巢,怕家裏人知道他們的同志身分之類的理由吧,但他們並不是全把這裏當作廉價旅館,尤其是郭力,跟所有人都會打招呼,跟不懂禮貌兼又沒有前途的柏彥完全不一樣。
「請大家吃。」
年長的郭力偶而會買些飲料跟小蛋糕放在一樓的客廳桌上,附上紙條。真懂得做人。連廚房冰箱裏,郭力也常放巧克力牛奶的家庭號跟一桶冰淇淋,附上紙條説請大家隨意取用,所以老張也總是在巧克力牛奶即將過期時,毫不客氣將它拿到自己的房間儲存起來。
郭力四十多歲,但皮膚保養的很好,臉又長得一副斯文有大腦的樣子,加上他有一份待遇優渥、社會地位高的大學教職,我猜想他在同志界一定頗有身價。我從跟他幾次短暫的對話裏得知他其實是有老婆小孩的,但他的家人並不知道他的性向。
「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要隱瞞真正的性向,唉,人嘛,總有一些秘密不想讓別人知道,就算是家人也一樣。」我説,喝着郭力請客的啤酒。
「其實,我也不是刻意隱瞞。」郭力微微有魚尾紋的眼睛笑着:「我喜歡男人,可女人我也喜歡,愛情就是愛情,是不分性別的。」
「照!照啊!説得挺有道理,我以前怎麼都沒想過?」老張的手大力拍着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對這話題一點也沒有興趣,他只是喜歡抬槓而已。
「可以接受兩種性別的愛情,不見的是福氣,可也決不是罪過。」郭力笑笑,他連拿啤酒的姿勢都很紳士,一點也不娘娘腔。
「你跟令狐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我問,這些我可無法從他們的日常對話裏偷聽到。
「很久了,以前他是我的學生。」郭力話只説到這邊,似乎笑笑不願再説下去。
「啊!是師生戀啊!哈哈真有你的!可惜我教的是國小!沒你幸運!」老張誇張地大聲嚷嚷,我心想真是狗屁。
而令狐只是在一旁安靜地坐着、看着擅長交際的郭力,不時面露滿足的微笑。
令狐的年紀只有二十七歲,身子骨壯健,我常看他在房裏健身,有時一動就是兩個多小時,我一時興起還會跟着他的動作一起活絡筋骨,畢竟我也想擁有那六塊肌理分明的腹肌。
我可以理解令狐為什麼這麼勤於健身。那是一種資格,一種被呵護的條件。
「老師。」
令狐赤裸依偎在小腹微凸的郭力身上,郭力一邊看著書,一邊慢慢撫摸着令狐漂亮的背肌,每每他的指甲遊移在令狐身上,令狐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而郭力用力捏着令狐的屁股時,令狐還會發笑,像只樂壞的土撥鼠。
説到土撥鼠,令狐的眼睛也真像土撥鼠,很大很大,我幾乎從電視屏幕裏就可以看見他那充滿幸福的瞳孔倒映着郭力成熟的容顏,感受到他對郭力的依賴,那是愛。我不禁肅然起敬。
令狐頭髮捲曲的像電影魔戒裏的哈比人佛羅多,烏黑亮麗,郭力常常像貓看老鼠一樣貪婪地嗅着令狐的頭髮説好久的話(我將音量開到最大,仍然聽不到他的綿綿細語),所以令狐洗頭的時間長達二十分鐘,生怕有一絲油味。
在做愛這檔事上,年輕的令狐爆發力強,而年長的郭力經驗豐富、技巧温柔,兩人不做愛便罷,炮一開打便耗時良久,平均要纏上一個多小時,但兩個人做愛的姿勢卻是相當單調,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郭力在上頭扮演所謂的一號,而一身肌肉的令狐則任由郭力擺佈,相當的順從。坦白説,要看作愛的話還不如盯着經常發浪的陳小姐,她的花招可多了。
這五個房間的六個房客,都可能是所有人租屋時遇見的樓友,所有人都可能與他們在街上擦身而過。
但穎如不是。
我不只意外,還感到害怕。
害怕得厲害。
我永遠記得升降梯發出「喀拉喀拉」聲響那一天。
當時,我正拿着記滿眾人行為模式的筆記本、咬着筆桿,躺在牀上思考:「以這些人「現階段」的所作所為,可以編織成什麼樣的劇本?如果我可以成功剖析他們的心理,我真的可以知曉他們『道德的極限』嗎?」
我就這麼盯着筆記本瞧,一個好的方案也沒有。
「喀拉,喀拉……」
老舊斑駁的升降梯突然開始運作,我不知道是不是所謂的齒輪咬合製造出來的聲音,或是履帶之類的零件。
我有些吃驚,將柏彥的房間畫面切換。
升降梯因為並不常被使用,所以我沒有多為它買一台電視機監視,現在想來真是錯的離譜,升降梯裏的畫面也是精彩絕倫。
我看着電視畫面,不久前才剛出門的穎如帶着一個男人站在升降梯裏,那男人我自然從未見過,而看起來他跟穎如也不甚熟識。穎如站在升降梯按鍵前,安安靜靜看着生鏽的金屬柵欄,而那陌生男子穿着入時,拘謹地站在穎如左後方看着穎如的裙子,一句話也沒有説。
但他心裏在笑,我瞧的出來。
柵欄打開,穎如往身後微笑點頭,那男人很有禮貌、簡直是客氣過頭地點頭回應,跟着穎如走出升降梯,進了她的房間。
我必須承認,我原先以為穎如生活的如此單純,讓我徹底錯估了這個平淡如水的女孩。
我一點也不瞭解穎如。
從表面、從各種表面、從二十四小時日夜不停監視的表面來推敲一個人,都可能不足以使你瞭解另一個人。
從表面觀察得到的東西,最終就是表面的東西,妄自聲稱什麼動作都是反射自心靈深處,其實是自大,無知到了極點。
穎如不喜歡説話,至少在這棟房子裏就屬她最沉默寡言。
我經常一整天都偷聽不到她説句話,這也許是我一點都無法窺知她心靈狀態的關鍵。唯一的門徑,只是她每天晚上看的書。
園藝佈置、金融理財、心靈小語、星座卜卦、名人傳記、普及科學,甚至是靈異玄學。穎如興趣的廣泛讓我無從下手瞭解。
穎如進了房間,那男人跟了進去。
「好別緻的小房間。」男人説,卻心不在焉地看着牀。
「介紹一下你自己,喝咖啡還是水?」穎如的笑有淺淺的酒渦,示意男人坐在牀緣。
「來點咖啡好了。我不都在網絡上介紹過自己了?應該換妳説了,妳可是這裏的主人。」男人沒有聽話坐在牀上,反而雙手輕輕摟住穎如的肩,看着穎如嫺熟地使用咖啡機。
「説説你,多説點。」穎如淡淡輕輕的聲音有種柔軟的魔力:「我怕你等一下什麼都説不出口。」
咖啡自銀色的嘴口涓涓滴出。
「妳對我還真是好奇,坦白説,我也覺得自己很特別,哈,也許妳在網絡上跟我聊天已經感受到了,但我説的特別,可不是隨便跟女孩子做那種事的特別,不過妳別介意,我可不是説妳隨便,妳也知道每個人都有一些秘密,而……」男人一打開話匣子就説個沒完,瞬間就變了個人。
穎如只是靜靜地聽,既沒表示有興趣,也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咖啡好了,穎如小心翼翼倒了兩杯,一杯給男人,一杯給自己。
男人接過咖啡啜了兩口,看着穎如笑着:「好香。」
穎如將自己手中的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後面無表情地捧住男人手中的咖啡。
「嗯?」男人不解,但還是將咖啡讓穎如捧走。
幾乎是分秒不差,男人閉上眼睛,雙手垂地,登時昏了過去。
多麼離奇。
我怎麼也看不出穎如的體內住了這樣的東西,這是最令我呼吸發冷的地方。
穎如走到廁所,將兩杯咖啡都倒在洗手枱上。
她從抽屜拿出一隻大塑料袋和幾條粗繩,將塑料袋鋪在男人下,拿起繩索將那男人牢牢綁在椅子上,所有的動作不能説非常熟練,但卻毫無猶疑。我不禁懷疑穎如是否曾經做過同樣的事,或是在她的腦袋中演練過千百遍?為什麼穎如這種行動一點徵兆也沒有?
男人昏睡着,他當然也不知道。
穎如坐在牀上面對着他,像是在考慮着什麼。
我好緊張,因為我根本就猜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穎如,穎如,妳到底在做什麼?」我緊握着遙控器,不斷格放針孔攝影機的畫面,想看清楚穎如的表情。我的手心全是汗,腳一直在不安地交互擺動。
穎如終於動了。
她蹲下,從牀底下拖出一個小木頭箱子,我趕緊將臉貼在電視屏幕上,看看那小箱子到底裝了什麼。
穎如打開小木箱,拿出一個像是裝藥片之類的罐子,打開,拿出幾粒不知道是白色還是黃色的藥片在手上,倒了杯水,然後用手扳開男人的嘴巴,將藥片跟水塞了進去。
「老鼠藥?安眠藥?還是搖頭丸?」我胡亂揣測,竟開始不安。
餵了男人不知名藥片後,穎如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竟若無其事地躺在牀上看書,一本短篇小説文選。
我汗流浹背地看着屏幕,等待着穎如下一步,無法分神理會其它人在做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男人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難道穎如喂他吃的是毒藥?我該打電話報警嗎?
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可是我的房子,我可不想出了人命後房子租不出去,加上殺人這件事根本就很令人難以忍受,即使被殺的跟動手的雙方都與自己非親非故也一樣。
何況,兇殺案竟然就在我的腳底下發生!
我就這麼焦慮地在房間裏踱步,荒唐了整個晚上,而穎如卻徑自安穩地躺在牀上睡覺。
到了隔天中午,那男人的頭像鐘擺微微晃動,但意識明顯不清楚,甚至連眼睛都沒辦法睜開。穎如醒來後,從牀底下拿出同樣的藥瓶,抖出幾顆藥片又塞進男人的嘴巴,她摸着男人的喉節,確定他的確吞下藥片後,穎如竟換了身衣服走出房間,將門鎖上後便下樓離去。
「這女人瘋了,卻不像要逃?」我狐疑着,精神狀態已經因為失眠渙散許多,但穎如冷靜走出房門的樣子絕非想一走了之。
我決定要冒險進入穎如房間,看看她究竟在變什麼把戲。
趁着柏彥還在睡大頭覺,我躡手躡腳,拿着鑰匙進入穎如的房間,我幾乎可以聽見巨大的心跳聲。
穎如已經無法估計了,她會不會突然回來?多久回來?我現有的統計資料已經不實用,但我非得進房看看那個男人不可。
輕輕帶上門,我的鼻心都是汗。
我看着那男人,他的臉色好蒼白,但絕沒有死,至少還沒發生。我探了他的鼻息後,想翻翻他的眼皮,卻驚覺我沒有戴手套。我可不想在這個很可能變成死屍的男人身上留下指紋。
「算你倒黴。」我在心裏説着,暗自慶幸我沒有在穎如房間聊天喝咖啡過。
我蹲下,尋找那隻小木箱,將它的位置四角放了四個硬幣,小心翼翼將它拿了出來,屏住呼吸打開。
汽油、醬油、滅鼠藥、安眠藥、鹽酸、小兒痲痹疫苗、白喉等疫苗、眼鏡蛇毒、百步蛇毒,還有一些裝着混濁不明液體的玻璃罐,其中一個玻璃罐裏漂浮着一隻死老鼠!而另一個玻璃罐竟裝着搗碎的不明爬蟲類屍塊,浸泡在我無法形容的顏色的膠狀液體中。而昨晚穎如拿出的藥罐子,裝的是強效安眠藥。
我愣愣地看着,闔上木箱。
穎如原來是瘋的。
我抬起頭,以四十五度仰角看着那不知還要受苦多久的男人,正要感嘆幾句勉勵他時,依稀,我聽見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
我的胃一陣翻滾,好想嘔吐。
竟這麼快就回來?
我猛力抓着胸口,生怕劇烈的心跳聲暴露自己的行蹤。
穎如出門,從來沒有這麼快回來過。
我居然錯亂地以為她至少還有一點點可估性。
殺了穎如?
我居然慌張到讓這個荒謬的鏡頭在我腦中掠過!
腳步聲越來越近。
「打昏她吧!」我心中篤定,不管是什麼想法,只要篤定就不會驚慌!
因為暫時看不到後果!
我屏住氣息,站在門後。捏緊拳頭,用力到整個手臂都在微微震動。
該打頭的哪裏,穎如才會立即暈倒?
上面一點?還是下面一點?
還是該像電影裏一樣,用手刀猛力朝脖子一斬?
我的腦袋空白一片。
腳步聲靜止在門前。
我的眼睛瞇起來,有些暈眩。
鑰匙孔金屬聲喀擦喀擦,門微微打開一條縫。
我渾身發熱。
穎如不知為什麼在門口猶豫了一下。
難道是發現我了?
門輕輕關上。
穎如竟沒有進房。
我仔細傾聽房間外的動靜,那腳步聲輕輕邁開,走向走廊的另一端。
去哪?
要去哪?
那腳步聲似乎是想上樓!
我沒有多想,立刻將拖出牀底的小木箱依照四個硬幣擺放的位置放好,將硬幣放回口袋,靠在房門附耳傾聽腳步聲的動靜,隨時開溜。
沒有腳步聲。
「扣扣。」
啊?穎如在敲我的門!
我立刻將門打開,惦着腳尖走出,大氣不敢透地將門反鎖。
「扣扣。」
穎如依舊敲着我的房門。
該上去嗎?
該裝作若無其事地上去嗎?
我躡手躡腳地下樓,心膽俱裂下我根本不想跟穎如見面,尤其我根本不知道穎如是不是發現房間裏有人,所以想找我一起進房?
如果是這樣,我的臉色這麼差,又是從樓下上來,穎如一定會懷疑擁有鑰匙的我!我根本不敢想象那會是多麼難堪扭曲的畫面。
如果不是這樣,那從來沒有主動找過我的穎如,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敲我的門?距離繳房租的月底可還有一個禮拜。
逃就對了。
我打開門,走出房子。
深深吸了一口氣。
麥當勞裏。
我挖着巧克力聖代,試着平復剛剛繃緊的沉重情緒。
穎如實在太可怕了,如果關於她的一切都無法預知的話,我如何能導演出一出絕妙好戲?
她是個弱女子,充其量只會使點迷藥手段,但我為何如此害怕?
穎如絕不是突然暴走、某天早上醒來莫名其妙決定綁架另一個人的那種人。
因為那隻小木箱。
牛奶、醬油什麼的,都很容易取得,但疫苗跟蛇毒絕不是想在便利商店買就可以買到的,還有那兩瓶古怪噁心的玻璃瓶,那像是正常人會想擁有的東西嗎?
那是一種蓄意,鋼鐵般的千方百計。
穎如絕對是個累犯,她一定曾在某個城市裏作過案,綁過另一個人或等等。
而她只不過剛剛在這個城市裏落腳,所以乖上好一陣子、熟悉環境後自然又開始幹些莫名其妙的勾當。
要不然,穎如怎麼會突然變成另一個人?難道是她有個雙胞胎姊妹,在沒有知會我的情況下住進她的房間,跟她對調?那真正的穎如呢?難道被她的變態雙胞胎姊妹給殺了?給綁架了?
巧克力聖代吃完了。
冰淇淋降低了我血液的温度。
「妳在挑戰我嗎?妳想出個難題考考我嗎?」
我冷冷地重複類似的語句,想得到一些冰冷的、忿恨的勇氣。
「好,妳這個刁鑽的演員,甭想爬到編劇的位置。我要把妳當成辛辣的調味料,一顆屬於我的炸彈。為我跳舞。」
我將塑料盒子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走出位於新興路上的麥當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