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魔王”橫身一阻慕容黛的身形,道:“我們談下去,屋內的事不必管!”
慕容黛厲道:“不行!”
“你救不了他?”
“如果‘冷麪人’被毀的話,‘天齊教’將付出千倍以上的血的代價!”
這句話充滿了恐怖殺機,令人不寒而慄。
他意料中又是有人侵入屋中,韓尚志正在療傷,任何普通高手,都可制他死命。
説着,嬌軀再彈……
“混世魔王”又掌一揮,把慕容黛硬生生地迫回地面,道:“天齊教決不會放過他,憑你決阻止不了,現在……”
慕容黛急怒交進,呼呼拍出兩掌,這兩掌挾畢身功勁而發,其勢足可撼山栗獄,“混世魔王”當堂被逼退了三步。
慕容黛一閃身到了窗前,向屋裏一看,呆了……
只見韓尚志仍然端坐牀上,頂上白霧繚繞,顯然運功已到最緊要關頭,靠門邊,躺着一具死屍,赫然是隨“混世魔王”而來的八老者之一。韓尚志不會出手。
是誰下的手?
就在此刻
另三個老者,湧到了裏屋的門邊。
慕容黛半聲不吭,抖手就是一把“奪魂針”。
“奪魂針”細如牛毛,上淬奇毒,見血封喉,一發就是數十射而至。
摻號暴起,又是三具死屍。
“混世魔王”也到了慕容黛身後,見狀之下、“赫然暴怒,”大喝一聲:“遲開!”
手爪一抓一帶,慕容黛被扔出一丈之外。
“混世魔王”單掌一揚,從窗口遙擊正在運功調息的韓尚志。
突地
一股迴旋勁風,迎着掌風襲來“波!”的一聲巨響,“混世魔王”被震得退了一個大步。
這證明了屋中隱有功力超卓的高手。
慕容黛身形着地,一彈,又回到了原地,以背堵住窗口。
“混世魔王”大喝一聲:“閃開!”
慕容黛厲聲道:“辦不到!”
“老夫不願傷你,你最好立刻離開此地?”
“辦不到!”
“混世魔王”雙掌一揚,作勢要劈向屋牆。
“以‘混世魔王’功力,要毀掉這間土石建造的茅屋,可説不費吹灰之力,屋子一倒,韓尚志焉有命在。
慕容黛芳心大急,抖手就是一把“奪魂針”。
“混世魔王”閃身彈了開出去,刷的一圈而回,欺到了慕容黛身側,舉掌便抓,這一抓之勢,凌厲詭辣,世無其匹。
慕容黛迫得離開窗口,橫移五尺。
“混世魔王”正要她如此,雙掌一收,劈向屋牆。
慕容黛厲叫一聲:“你敢!”
雙掌挾畢生功力,電閃拍出,人也跟着撲上,這真是擠命之着。
“混世魔王”不得不回掌應攻。
“砰!”的一聲暴響,勁氣鼓盪如潮之中,雙方各退一個大步。
“混世魔王”雷吼道:“丫頭,你是‘奪魂仙姬’之徒,我不要和你動手,快滾!”
慕容籬也大聲道:“混世魔王,我不許你傷他!”
“老夫職責所在,辦不到!”
“那除非你先毀了我,否則你做不到?”
“既然如此,老夫顧不得許多了!”
話聲之中,一口氣攻出三招十八掌。
慕容黛被迫得再退了下丈之多。
“混世魔王”回身出掌,再度遙擊那屋牆。
慕容黛阻止不及,歷叫一聲:“我與你拼了!”
雙掌齊揚,“奪魂針”布成一片針幕,籠罩了五丈寬廣的面積,飄灑而去。
“混世魔王”急怒交加,兇殘之性大發,雙掌連圈,掃開了針幕,身形拔空而起,如巨鷹般凌空撲向慕容黛,左掌就空下擊。
慕容黛彈身飄退五尺,舉掌上封……
同一時間,“混世魔王”身形就空-擰,右掌斜劈而出。兩掌配合得天衣無縫。
悶哼聲中,慕容黛嬌軀連幌,櫻口鮮血長流。
就在兩掌迴環攻出之後,“混世魔王”落回實地,再度擊出一掌。
“砰!”
慕容黛口血飛濺,連退數步,嬌軀搖搖欲例,秀目之中所閃射的那股怨毒肅殺之氣,使一代魔王也為之心泛寒意。
“混世魔王”嘿的一聲長嘆道:“罷了,你為什麼捨死忘生的護衞他?”
慕容黛咬牙道:“我愛他,你懂嗎?愛!”
“混世魔王”似有所感觸喃喃的道:“愛?是的,愛……”
慕容黛反而被對方的神態弄得廣怔,難道這年近百歲的老魔,也會有一段情海傷心的往事不成?
她想。這也許會關聯到已經過世的師父“奪魂仙姬!”
她想發掘這個謎!……
“混世魔王”突地一頓腳道,“好,為了你我放過他,但只此一次!”
慕容黛心內暗道,只一次就夠了,如果不是他兩度受傷,正在調息,你“混世魔王”
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她一顆虛懸的心,算是落了實地,她忘了自己的傷痛,迫問一句道:
“這話算數?”
“你把老夫當什麼人看待?”
“好,如此請你撤回那剩下的四個天齊爪牙!”
“不必!”
“為什麼?”
“屋中分明隱有高手,功力在他們之上,不足為慮!”
慕容黛點了點頭,心裏卻在思付,這隱在屋中的高手是誰?”
如果不是那隱形人,剛才“混王魔王”隔窗的一擊,韓尚志早已完蛋。
她一抹口邊的血漬,試探着説道:“我仍然稱你一聲老前輩,剛才你説為了我而放過他,什麼原故?”
“混世魔王”猙獰的老臉,微微抽搐了一下,黯然道:“她生前我已對不起她,她死後,我不能增加她靈魂的不安!”
“她,誰?”
“你師父‘奪魂仙姬’!”
“老前輩與先師是……”
“人死了,一切隨時間淹滅,説之無益!”
慕容黛淡淡的道:“可是記憶歷久彌新,不會隨時間消逝的,是吧?”
“混世魔王”痛苦的哼了一聲,黯淡的目芒,在慕容黛面上幾繞,道:“你一定要老夫重温一遍痛苦的往事?”
“老前輩不説,晚輩當然無法相強!”
“混世魔王”驟然之間,像是變得十分柔弱,幽幽的道:“六十年前,我為了求得你師父‘奪魂仙姬’之愛,上泰山日觀峯,大鬧羣英會,兩招震飛天下第一高手,殺人以百計:終於你師父答應嫁給我,後來……後來……”
慕容籬好奇之念火熾,急着道:“後來怎樣?”
“我又失去了她!”
“為什麼?”
“混世魔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愛上了另一個女子,我被那女子的鬼域伎倆所迷惑,當我發現那賤人的目的,竟是在盜取我的武功之時,我一怒而殺了她,但,遲了,你師父發誓永不見我!……”
一頓之後,又道:“於是我仟悔,足不踏江湖,希望有一天你師父能回心轉意,一年,兩年,十年,到現在,行將就木,可是她死了……她死了……我只渴望她説一聲原諒也辦不到了,我知道,天底下她只愛我一個人,她一樣的在孤寂之中,打發了一生,我有太多的仟悔愧疚,然而她死了……”
“混世魔王”老眼之中,竟然淌下了兩滴淚珠。
慕容黛不由大受感動,想不到這名震江湖的魔頭,竟然是個性情中人,原來他’説為了自己而放過他一次,是這個原因,當下恭敬地道:“老前輩有此存心,先師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到安慰的!”
“你叫什麼名字?”
“幕容黛!”
“昭!慕容黛,你師父埋骨何處?”
“點蒼山白雲窩!”
“點蒼山白雲窩?”
“是的!”
“混世魔王”思索了片刻之後,論然道,“你不會反對將來老夫的遺骸。與她同葬一穴吧?”
慕容黛默然點了點頭
“如此老夫走了!”
“請留步!晚輩還有事請教?”
(混世魔王與奪魂仙姬之間的一段纏綿排惻的故事,不在本書範圍,恕不贅述。)
“你還有什麼話要説?”
“晚輩想請問老前輩何以重出江湖?”
“混世魔王”老臉頰現一片激動之色,沉重的道:“因小徒失陷‘鬼堡’……”
“令徒是……”
“明陽雙煞!”
“陰陽雙煞?”
“不錯、他和她的夫婦,‘陽煞高士奇’十八年前無故失蹤,最後‘陰煞莫秀英’探悉她丈夫被囚‘鬼堡’請老夫出山相救
慕容黛面現駭色道:“被囚‘鬼堡’?”
“不錯,老夫率同莫秀英直闖‘鬼堡’……”
“哦!傳聞中鬼堡之主武功天下無雙,後來呢?”
“堡中那勞什子佈置,果然厲害,老夫幾乎着了道兒。小徒莫秀英又失陷‘鬼堡’,老夫算是陰溝裏翻了船……”
“老前輩準備怎麼辦?”
“踏平‘鬼堡’!”
“哦!還有老前輩何以會加入‘天齊教’任護法?”
“受人之託!”
“受什麼人之託?”
“這你毋須知道。”
“晚輩只是好奇!”
“老夫系受‘寰宇一怪’之託……”
慕容黛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寰於一怪”與“混世魔王”是同一時間的人物,這兩個魔王,幾乎傾覆了整座武林,不由駭然道:“寰宇一怪還在人世?”
“不錯,‘寰宇一怪’當年曾豪語要君臨天下,卻被當時的‘鬼堡之主歐陽明’擊傷成殘,這志願要由他的傳人完成!”
“他的傳人是誰?”
“餘丙南!”.-
“天齊教主?”
“一點不錯!”
“如此説來,‘天齊教’與‘鬼堡’之間勢不兩立?”
“你説對了!”.
“老前輩因此之故而不借降抵身份,充任該教護法?”
“可以這麼説,因為老夫也是志在毀去‘鬼堡’!”
驀在此刻
一個冰寒澈骨的聲音,倏告傳來:“因人成事,‘混世魔王’不過爾爾!”
“混世魔王”不由怦然心驚,竟然被人欺近身旁而不覺。
幕容黛已驚喜的叫了一聲:“弟弟!”
這發話的,正是韓尚志。
“混世魔王”一楞之後,傑傑一聲怪笑道:“小子,老夫本待要放過你……”
慕容黛立即截住話題道:“老前輩,你説的話算數,現在可否請您離開?”
韓尚志冷冷的道:“混世魔王,在下感謝你上一次援手之德,今天不和你動手!”
“混世魔王”碧眼一瞪道:“小子,那一次是酬答你對老夫門人莫秀英維護之情,所以老夫出了手,這一點毋須在意,雙方早已扯直!”
慕容黛一橫身攔在韓尚志身前,道:“老前輩,請!”
“混世魔王”再次掃了韓尚志一眼。轉過身去,撮口一嘯。韓尚志冷冷的道:“閣下在召喚同道的人?”
“喂!”
“不必了,他們現在不會説話了!”
“混世魔王”咬牙一哼道:“他們都毀在你小子的手下?”
“不錯!”
“好,小子,下次碰面之時,當心你的小命!”
“彼此!彼此!”
“混世魔王”恨恨地一跺腳,閃身而逝。
韓尚志這才轉向慕容黛道:“姐姐,感謝你生死護衞之德!”
“弟弟,我見到你復原如初,已經夠安慰了!”
“姐姐,你受了傷?”
“是的,不重,不要緊!哦!那……”
“什麼!”
“你屋裏的那人呢?”
“人,誰?”
“不知道,如非是他暗中維護你,我顧此而失彼,你恐怕早遭毒手!”
韓尚志大感駭然,他竟然不知道另外還有人暗中護衞自己,他記得他功畢之際、第一眼看到的是門邊的四具屍體,他以為是慕容黛乾的,然後,他出屋,發現還有人隱伏屋旁,他以絕高的手法,無聲無息的毀了四個老者,之後,他來到現場。
慕容黛這一説,使他駭然不已。
這暗中援手自己的會是誰呢?
心念幾轉之後,道:“姐姐,會不會是擲箋示警的那人?”
“這極有可能!”
“但他為什麼又悄悄地離開了呢?”
“這就是無法想像了!”
韓尚志默然了片刻,搖頭一嘆道:“我韓尚志欠人的太多了!”
“弟弟,希望你這句話不包含姐姐我在內!”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姐姐為了我,不計生死,我韓尚志至死不忘!”
慕容黛情深無既的婿然一笑道:“弟弟,你只要記住一點,我就很安慰門”
“記住那一點?”
“記住我愛你!”
韓尚志全身為之一顫,他直覺的感到他必須離開她,否則,他將無以自拔,無疑的,他會做出對不起吳小眉和東方慧的事來,同時,他將何以對愛自己如子的“失魂人”交代,他和她曾熱烈的擁吻,他和她幾乎做出……
心念之中,不由連打了幾個寒顫。
一個意念,突湧心頭仇!不共戴天之仇!
這個意念,使他突然剛強起來。
“姐姐,天亮了!”
慕容黛微仰臻首,望着逐漸發白的東方,幽幽的道:“是的,天亮了,我們回屋去吧!”
韓尚志平靜的道:“我們該走了!”’
“走?”
“是的!”
“那些屋內的死屍……”
“我已經順手清理了!”
幕容黛眸光似水,直視着韓尚志道:“弟弟,現在就要走?”
聲音中,有一種希求、渴望、依戀的滋味,而且含有一種無聲的誘惑。
韓尚志不禁心裏-蕩,他的意念動搖了,實在,他覺得離開她是-種痛苦,但,報仇兩個字的力量,超過了下意識的慾念,終於,-點頭道:“是的!”
“你準備上那裏去?”
“鬼堡!”
“鬼堡?”
“不錯!”
“做什麼?”
韓尚志日中陡露出一片駭人煞光,沉重的道:“報仇!”
慕容黛惶惑的道:“你與‘鬼堡主人’有仇?”
“是的,不共戴天之仇!”
慕容黛沉吟了片刻道:“混世魔王進‘鬼堡’尋他的門人‘陽煞高士奇’,反而連‘陰煞莫秀英’也斷送在‘鬼堡’之內,他雖然得以脱身,但顯然是吃了虧!……”
韓尚志冷哼了一聲道:“難道我就此而卻步,置血仇於不顧?”
“不,弟弟,我的意思是慎重從事!”
“謝謝姐姐關懷,我已沒有再考慮的必要了!”
慕容黛一咬香唇道:“我陪你去!”
韓尚志感激地注視了她一眼,激動的説:“不!”
“為什麼要説不?”
“我不願假手他人,我要獨力索仇!”“可是2我可以不出手,我只要陪着你……”
款款痴情,在這一句話中表露無遺。
韓尚志幾乎不敢正視對方,堅決的又説了一句:“不!”
一抹幽怨之色,浮現慕容黛的粉面,略帶淒涼的道:“弟弟,你要離開我了?”
幽幽深情語,使韓尚志為之怦然心動。
慕容黛接着又道:“弟弟,你説過你有一位未婚妻,還有一位生死不渝的愛人,而我,年紀大上你一倍有餘,而且,曾經嫁過人,雖然我至今仍是清白……唉!弟弟,我太苛求了,我被你稱呼做姐姐應該滿足才是……”
韓尚志激情的道:“姐姐,我是愛……可是,請原諒我,我要報仇!報仇!”
慕容黛論然一笑道:“弟弟,你允許我在你心中佔一個位置“姐姐,我是不會忘記你的!”
“我們會再見嗎?”
“會的!只要我仍在世間!”
“如此,弟弟,你走吧!”
“姐姐……”
他想吻她,他看出她的眼睛在説話,但,他伯情不自禁,他強自壓抑住狂亂的心情,默然點了點頭,彈身狂奔而去。
背後,傳來一聲淒涼欲絕的嘆息。
韓尚志展開身形,全力狂奔,他幾乎想借奔馳來沖淡紛亂的情緒。
他儘量抑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她。
他把思念轉移到那擲箋示警的人,從筆跡看,是一個女子無疑,自己受了傷不説,慕容黛的身手並非泛泛之輩,她能從容留箋而逸,不被人發現形跡,看來必非無名之輩,但她會是誰呢?
她既留箋示警,當然與自己不會陌生,可是熟人之中,他想不出是誰。
還有那暗中護衞自己,而又悄然逝去的隱形人,又是誰?‘如果留箋和暗中維護都是一人的話,她何以要這殷神秘?
在想不出所以然之後,他又想到了“混世魔王”。
這年近百歲老魔頭,竟然會加入了“天齊教”。
對“混世魔王”對幕容黛透露的各節,他加以仔細分析:
“明煞莫秀英”又已失陷“鬼堡”,顯然,“混世魔王”非“鬼堡主人”之敵。
“天齊教主”餘丙南的師父被第一任“鬼堡主人歐陽明”擊傷成殘,而由余丙南全力謀劃毀“鬼堡”,這是冤冤相報。
第一任“鬼堡主人歐陽明”匿居“死亡谷”,這一點除了自己和“黑白雙妖”之外,恐怕別無人知,這其中定包含了一段武林秘辛。
以“天齊教”的實力和餘丙南的功力而諭,毀滅“鬼堡”恐怕不是件難事,從餘丙南以替身代替他主持教務,而他自己率同十大“天齊使者”隱藏了十數年,練就了驚世駭俗的功力,可見其處心積慮之深。
在未進攻“鬼堡”之前,併吞了江湖中的各幫會,造成了壓倒各大門派的形勢,由此而證明了餘丙南的目的,是要君臨天下,獨霸武林。
韓尚志不自禁的發出了一聲冷笑
他重温了一遍自己與“天齊教”之間的新仇舊恨。
天亮了已經很久,可是沒有日影。
天空,灰朦朦的像是一塊鉛板。
他估計自己已奔行了兩百里左右。
一陣冷風指過,遠處隱隱傳來雷鳴之聲。
烏雲,從四面八方湧起,一堆又一堆,佈滿了天空。
韓尚志一緩身形望了天空一眼,自語道:“暴風雨就來臨了:“放眼四望,沒有半點村落的影子。
一道金芒,劃過長空,接着是-聲震耳欲聾的霹雷。
他想,得尋個避雨之處!
心念之中,身形再展……
電光閃閃,雷聲轟轟,傾盆大雨,狂瀉而下,挾着呼呼的風聲,只在剎那之間,整個大地,捲入瘋狂而恐怖的旋律中。
韓尚志狂奔在風雨交加之中,像-只落湯之雞。
雨水,罩頭蓋面,使他的視線模榔不清。
又是-道耀眼的金芒。
照見了眼前一片墳場,和累累的白骨。
韓尚志宛若觸電似的,-下子剎住身形。
狂風、暴雨、轟雷、閃電:荒郊、白骨。
他像是突然回到一年前的……
他木然痴立。
一年前,千個暴風雨的晚上,他負着重病垂危的師叔“毒龍手張霖”,到了白骨如林的韓莊,揭開他不幸的身世,和血海深仇。
一年了。
血仇未報。
兩百多具白骨,仍暴露在早已荒費的韓莊之中。
淚水,和着雨水,流下木然的面龐。
他狂叫一聲,冒雨疾馳,方向卻改變了。
第二天,入暮時分,他到了一所廢莊之前。
這裏就是他出生之地-韓莊。
只見牆屋塌,蓬葛滿眼,哪哪蟲聲,配合着鬼火飛螢,使這一所廢莊充滿了陰森恐怖的氣氛。
韓尚志含悲忍淚,拔草尋徑而入,一堆堆的白骨,在蓬篙之間隱現。’這些,都是他的親人,他的家人。
他感到全身發麻,兩務腿重若干鈞,舉步艱難。
他閉上了雙眼,喘息了一陣,又繼續向裏步步挪去。
正廳,依然屹立,只是窗欞破碎,蛛網塵封,蔓草。,把階沿都遮沒了。
驀在此刻-一
廳內突然傳出一陣被壓抑了的抽咽之聲。
韓尚志不由毛髮俱豎,暗夜荒莊白骨成堆之中,那來的哭聲?
難道是枉死的冤魂顯現不成?
韓尚志想除了自己和變節改稼的母親“賽嫦娥王翠英”之外,已全部做了屈死冤魂,誰會來這鬼域似的境地憑弔?
哭聲悽悽切切,令人不忍卒聽。
而且,那是屬於女人的哭聲。
韓尚志遲疑了片刻,踏上廳門前的階沿。
哭聲嘎然而止。
韓尚志全身又是一顫,到底是人是鬼?
當他的眼光觸及廳屋中的兩具枯骨時,他忘了一切,撲人廳中,伏地痛哭起來,這兩具枯骨,一具是他的父親韓世偉.另一具是師叔“毒龍手張霖”。
哭聲哀哀,令人鼻酸。
聲嘶了!
淚盡了!
他抬起頭來。
眼前,積塵滿布的地上,現出一雙掌印和衣袖拂過的痕跡。
“是人!”
韓尚志沙啞的叫了一聲,他斷定這些痕跡是方才那發出哭聲的女人所留。
一個幽幽的聲音道:“孩子,是我!”
隨着話聲,一個蒙面女人,幽靈般的出現。
韓尚志駭然驚呼道:“前輩,是您!”
這蒙面女子,正是神秘莫測的“失魂人”。
“失魂人”何以會在暗夜之中,來到這白骨如林的韓莊,而且哀哀而慟,實在令人無從想象。
“失魂人”似乎餘哀未盡,聲音略帶酸楚的道:“不錯,是我,孩子!”
韓尚志愕然了半響之後,才又開口道:“剛才的哭聲是前輩“不錯!”
“前輩何以會駕臨這半成廢墟的莊院?”
“我不是説過我與你家有極深淵源,此來是憑弔死者!”
韓尚志鼻孔一酸,但已流不出淚水,因為淚已盡了,哀聲道:“前輩與寒門究竟有什麼淵源!”
“這個,日後自知!”
韓尚志呼吸為之一窒,指着靠右的一具白骨道:“前輩知道他……”
“你師叔‘毒龍手張霖’的遺骸!”
韓尚志以一種激奇而又駭然的目光,瞪視着“失魂人”,他知道唯一能解開師叔“毒龍手張霖”自決之迷,和他死前所説的-切令人莫測的話,只有“失魂人”一個人,她似乎對一切瞭若指掌,但又諱莫如深。
當下明知“失魂人”不可能會告訴自己,但又蹩不住滿腹的存疑,激動的道:“前輩的舉止,令人莫測高深?”
“孩子,勢逼處此,不得不然,但,揭開這個謎的時間不會太長了!”
“晚輩目前只希望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你説説看?”
“師叔‘毒龍手張霖’自決之時,曾經喃喃祝告説,弟子今日才能全師命,他死,是為了全師命,晚輩無法索解這個迷?”
“失魂人”悽然一嘆道:“你師叔的做法是對的,然而“怎麼樣?”
“他死得太冤枉!”
“為什麼?”
“他泉下有知,當永遠不得瞑目!”
“為什麼?前輩還沒有説出原因……”
“失魂人”的身軀,在不停的震顫,顯示出她內心的激動,久久才道:“孩子,你師叔直接是死於仇人的奸計,間接的可以説是死於師門的嚴律!”
韓尚志茫然的道:“晚輩仍然不懂?”
“我只能説到這裏,而且已經過份了!”
“晚輩希望知道先父的師門?”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
“孩子,平靜些,有一天你會全部瞭解的!”
“什麼?”
“晚輩師叔在臨死之前,叮囑不許報仇,不許收屍,這又為了什麼?”
“照他當時的想法,是對的,可是,他至死猶不知他完全錯了!”
“錯在何處?”
“這個,……孩子我説得太多了!”
韓尚志元可奈何的喘了一口長氣,仍不死心的迫問道:“前輩在當時既然對-切事瞭如指掌,為什麼不阻止晚輩師叔尋死?”
“孩子.我料不到他會那樣做啊!我可以告訴你,你師叔‘毒龍手張霖’的槓死,我心中的難過,並不亞於你。明白嗎?”
韓尚志愴然點了點頭,這是下意識的-種動作,其實他心中根本不明白。
“失魂人”接着又道:“孩子,當你有朝-日手刃親仇之後,重整韓莊。礆收這些臼骨!”
韓尚志咬着牙點頭道:“是的,晚輩早巳作此打算!”
“我該走了,你也不要在這裏多逗留……”
“前輩要走了?”
“哦!還有-句話要囑咐你!”
“前輩請講?”
“大荒山上,你與吳小眉姑娘訂了終身,是否感覺太過委曲:““這……這……”
“你只管説出你心中的話?”
韓尚志心裏暗道:“這全是你-手造成的.反正木已成舟.委曲了又怎樣.這一問豈非是多餘,當下淡淡的道:“委曲談不上,只是晚輩怕誤了吳姑娘一生的幸福!”
“孩子,吳小眉會是一個好妻子?”
“我想是的!”
“希望你不要辜負了她的愛,同時謹記住不孝有三的古訓!”
韓尚志苦笑了一聲道:“晚輩記下了!”
“孩子.珍重!”
話落人杳。
韓尚志木然了片刻之後,站起身來,拂去廳壁上的積塵、那代表着死亡和恐怖的‘血骷髏’標誌,呈現眼簾。
血液跟着-陣沸騰,俊目之中,抖露出一片濃厚的殺機。
他重行跪了廠下去。祝禱道:“父親.師叔英靈不遠。不孝兒手刃仇人之後。再回來礆葬遺骨!”
祝畢之後.懷着萬分創痛的心情,離開韓莊,馳赴“鬼堡”。
他想起了情重如山的東方慧,他愛她.生死不渝。然而現在,他要去報仇,去殺她的父親,造物主的安排,確實太殘酷了。
他反仇的決心,堅如鐵石,可是,人,總是人,在心靈上,他無法避免痛苦。
他多麼希望、“鬼堡主人”不是自己的血海仇人,可是,事實都粉碎了他個幻想。
東方慧沒有提出反證。
“報仇之後,一死以謝紅顏知已!”
他在心裏重申了一遍從前的誓言。
是的,只有死,才能解開這個結。
他為了血仇。要殺死愛人的父親,東方慧為了愛,不能報父仇,她只有以死贖不孝之罪,他也只有死,以酬答紅顏知已。
他記得在江邊重逢東方之時,他欣幸她沒有死,可是,她的神情,她的言詞,似乎又隱含決別,這使他-直懸凝不釋。
驀地一一
他想起隱5;“死亡谷”中的第一代“鬼堡主人”歐陽明,精通易理,事能前知,曾經由“黑白雙妖”轉給自己一張帖子。上面寫着:“江湖多鬼域,慘禍起蕭牆,仇怨分明日。叛逆伏沫時。”
這四句話的意思,他無法參透。
但歐陽明既有前知之能,他留這字貼必非無因?
一路思潮起伏,心亂如麻。
這一天,午未之交,“鬼堡”已然在望。
江濤撞擊着礁石,礁石上矗立着那座神秘而恐怖的建築物鬼堡,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人,改變了,韓尚志此次重臨“鬼堡”,回非昔非,他已練成了“須彌神功”
他有信心索回血債。
當他的目光觸及距離灘岸不遠的巨石,不禁全身一顫。
這是他與東方慧義結金蘭之地,也可以説是定情的地方。
大石依然,人事已非。
當初,他能想得到東方慧會是他血海仇家的女兒嗎?
他們互相獻出了全部感情,建立了生死不渝的愛。
現在,他要殺她的父親,這是造物者酷虐的安排。“慧妹,原諒我!”
他喃喃地説了一聲,飛身掠過石樑,直趨堡門之前。
堡牆上繪着的那個血骷髏頭,使人聯想到韓莊廳壁上繪着的那同樣的一個,這標記,造成了韓莊二百具枯骨。
他的血液已開始急劇的在體內流轉,殺機,從心.的深處湧起。
身形如彈丸般彈射而起,輕輕一觸堡牆,劃落堡內。
一股重逾山獄的勁道,罩身捲來,接着一個黑影呈現在眼簾。
韓尚志揮掌卸去襲來的勁風,只見這發掌的赫然是第一次聞堡時所見的那披髮怪人,也就是江邊追回東方慧的人,東方慧稱之為小師兄。
披髮怪人雙目閃射着陰沉冷酷的光焰,好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韓尚志咬牙切齒的道:“叫你師父出來見我!”
那怪人恍若未聞,只死盯住韓尚志不稍瞬。
“叫‘血骷髏’現身出來!”
韓尚志再次喝了一聲。
怪人哇的一聲怪吼,呼呼劈出三掌。
掌勢雄渾,如駭電奔雷。
韓尚志左掌疾圈;消卸了前兩掌,右掌一掄,迎着第三掌直逼過去。
隆然巨響聲中,那怪人被震得連連倒退。
又是“哇!”的一聲怪叫,那怪人雙臂一振,雙掌交叉圈劃而出,一道寒熱相間的勁流,以排山倒海之勢匝地卷出。
韓尚志心頭一凜,他知道這是“鬼堡”獨門武功,任何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都無法擋這一擊之威。
心志之中,“須彌神功”聚足八成,沉凝的推出。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過處,那怪人的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的狂嗥,血箭激射,身形飛墜兩丈之外。
韓尚志冷哼一聲,舉步向前走去。
陰森、灰暗、死寂、襯托着石屋巷道,分外顯得恐怖神秘。
顧盼之間,已來到巷道口。
他不由躊躇起來。
這些石屋,是按奇門陣勢而築,上次他已嘗過這石屋奇陣的滋味,同時,每一間石屋之中,都囚禁有闖堡而不能出堡的高手,“陰陽雙煞”也是被囚者之一。
他無法通過這石屋奇陣,以他目前的功力而論,逐步摧毀石屋,掃平全陣,並不是辦不到的事,但石屋中被囚的人,勢將全部犧牲。
正自猶豫之際,身後突地傳來一個森冷的聲音道:“病神,你真是膽大包天!”
韓尚志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已聽出發話的人正是“鬼堡”主人“血骷髏”,“病神”
是他上次代師父“魔中之魔”來踐約時的化名,當下電疾回身,心中又是一震。
兩丈之外,站着一個貌相威稜的青袍老人。
他已除去了面巾,露出本來面目。
雙目神光炯炯,有如電炬,迫照在韓尚志的面上。
韓尚志面對殺父屠莊的仇人,登時熱血沸騰,日赤似火,面上候籠恐怖殺機。
“鬼堡主人”沉緩陰冷的道:“病神,你居然還敢闖來”
韓尚志咬牙切齒的道:“血骷髏,聽着,上次我代表先帥踐約,叫‘病神’,現在,我叫韓尚志!”
“韓尚志?”
“不錯,特來清結一筆血債!”
“血債?……哈哈哈哈!老夫生平欠的血債不在少數,來索債的為數也不少,你説.這血債如何討法?”
“以血還血!”
“鬼堡主人”又是一陣懾人心神的狂笑,道:“好極,只要你小子有這能耐!”
“失魂人”三番二次叮囑他的話,這時他已忘得一乾二淨,心裏除了一個“仇”字之外,什麼也不存在。
“血骷髏,我要把你挫骨揚灰!”
“鬼堡主人”目光神光暴射,冷冷地道:“你出手吧!”
韓尚志沉哼一聲,劈出一掌。他恨不能把對方立斃掌下,是以這一掌已貫注了十成內力,勁氣如濤,呼轟震耳。
“鬼堡主人”不由心頭一顫,他看出對方的功已非昔比,呼的一掌對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雙方各退了一步。
韓尚志一彈身,一招“魔王叩厥”挾以畢生功勁攻出。
“鬼堡主人”雙掌一劃,不但化去了這奇詭厲辣的一招,乘勢攻出了三掌。
一場武林百年難見的拼搏,在“鬼堡”之中展了開來。,雙方功力,都臻化境,這一全力展開搏擊,聲勢之盛,的確駭人聽聞。
勁風轟轟,有如萬馬奔騰,吵石激射,塵土飛揚,接近鬥場的兩間石屋,竟然被勁氣卷得呈搖搖欲倒之勢。
“鬼堡主人”可算是遇到了生平勁敵,他真估不到對方會有這麼高的身手。
轉眼過了百招。
韓尚志越戰越勇,內力源源不絕,出手盡是殺着。
“鬼堡主人”越打越感心寒。
又是五十招過去,“鬼堡主人”竟然被迫處下風。
突地
“鬼堡主人”暴喝一聲,招式一變,一連三絕招,把韓尚志迫退五尺,雙掌一合。
一搓一放,一道怪風,颯然飄出。
變式出招,快逾電光石火。
韓尚志一見對方施展使人真氣無法提聚的怪功“攢穴散元掌”,心中一凜,身形斜斜彈了開去。
但,“鬼堡主人”似已洞燭光機,這掌風竟然是斜向而出,韓尚志的身形一彈,正好與怪風相觸,只覺身上一震,真氣一室,暗道一聲不好……
“鬼堡主人”雙掌不收,一振,一道排山勁氣,從掌心逼出。
“砰!”挾以一聲悶哼,韓尚志口血飛濺,連退了八步之多。
“鬼堡主人”-招得手,如影附形而進,屈指如鈎,電閃抓出……”
韓尚志雙掌-伸,“洞金指”激射而出。
這一着,“鬼堡主人”可沒防到,登時被數縷指風射中,終算他身負護身神功。同時韓尚志倉促出指,功力打了折,不然勢非被洞穿數孔不可。
一聲悶哼,身形彈了回去。
韓尚志身形一欺,雙掌挾以十二成“須彌神功”,緩緩揮出。
一蓬朦朦白氣,罩身襲人了“鬼堡主人”。
“鬼堡主人”見狀,心裏寒氣大冒,脱口叫了一聲:“須彌神功”,但他卻不閃不避,雙掌一揚,右掌玄白如玉,左掌烏黑閃亮,迎着白氣以畢生功勁推出!
這一擊雙方已用足了畢生功力。
生死勝敗,決定於俄頃之間。
一聲撼山栗嶽的巨響,撕空裂雲而起,中間挾着一聲慘哼!
接着,嘩啦呼轟一片震響,迎面的兩間石屋,被震倒塌。
韓尚志面孔鐵青,身軀搖搖欲倒,口角掛下了兩縷鮮血。
“鬼堡主人”跌坐在一丈之外,鮮血狂噴,面如白蠟。
片刻之後
韓尚志緩緩舉步,欺向“鬼堡主人”身前……
沙!沙!每一步都充滿了無限的殺機。
“鬼堡主人”雙目電張,瞪視着韓尚志緩緩進迫的身形;右手徐徐上揚,中指翹起,對正了自己的‘太陽穴’,當然,他不願死在一個後生小輩手裏。
韓尚志不由心中大急。
如果“鬼堡主人”自決的話,,他將無法手刃親仇。
心念一轉之下,手指暴彈,一縷指風電射而出,快,快得令人咋舌。
輕哼聲中,“鬼堡主人”右手搭然下垂,韓尚志已乘勢彈身到了“鬼堡主人”身前伸手可及之地。
“鬼堡主人”眼中暴射無限怨毒之色,但,隨即又轉變為黯然;他做夢也估不到會有這樣的結局。
他合上了雙目。
韓尚志厲聲道:“血骷髏,可惜你只能死一次,否則我要你嘗上千百遍死亡的滋味!”
“你下手罷!”
聲音是那樣的低沉,不像是發自一代魔尊之口。
韓尚志的手掌,懊然上揚。
一個意念浮上腦海,使他不自覺的又反手垂了下來,他想起了東方慧,生死不渝的紅顏知已,第一次,他闖“連環套”被困死牢黑獄之中,以“龜息大法”詐死脱困,東方慧為他造墓立碑,碑上留名,準備替他報仇之後,以死相殉。
第二次,他被假“血骷髏”迫落“死亡谷”的外谷,東方慧隨時趕至,毫不猶豫的一躍而下。
雖然兩次都沒有真的死去,但這已足夠説明她愛他之深。
現在,他要殺的,是她的父親!
可是殺父之屠莊之仇,又豈能不報?
他身上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
心念數轉之後,毅然道:“血骷髏,你有什麼遺言交代?”
“鬼堡主人”幽幽的道:“有!”
“你説吧2”
“第一、希望你能放過老夫愛女東方慧,她現在被囚在後堡!”
韓尚志心裏一痛,道:“這個我答應!”
“第二、後堡地室之中,有我妻遺體,你不能損及!”
“可以!”
“鬼堡主人”老臉之上,呈現出一抹安慰但卻愴然的笑容,道:“你可以下手了!”
韓尚志一咬牙,手掌再揚,正待劈落……
“韓尚志,你不能……”
韓尚志陡然一震,不期然的收回手掌,只見東方慧站在那被勁風震倒的石屋之前、蒼白、消瘦,已不是他記憶中的她了。
“慧妹,你……”
“你……你不能……”
韓尚志鋼牙-咬道:“慧妹,我不求你原諒,這不是能原諒的事.我會對你有所交代的,現在,請你退下去……”
“鬼堡主人”突地厲聲喝道:“丫頭,你滾!”
東方慧眼珠一轉,兩串淚珠,掛下了粉腮,悲聲道:“爸!他是韓……”
“滾!”
“他是二師哥韓世偉的兒子!”
韓尚志如中電掣,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叫父親二師哥。那……
“鬼堡主人”雙目倏張.露出駭人的光影。厲聲道:“你説什麼?”
“他是二帥哥韓世偉的遺孤!”
“遺孤?”
“是的!”
“你為何不早講?”
“您根本不給我講的機會,姑母來堡也是為了這事,卻遭你不由分説,趕出堡去,若非小師兄扶傷我出來。後果……”
韓尚志蹬蹬蹬蹬一連遲了五個大步。身形搖搖欲倒。
他只覺腦脹欲裂,眼前金星直冒。
他做夢也估不到父親會是“鬼堡”門下。
空氣頓呈死寂,誰也不再開口,各自在想着心事。
韓尚志久懸心中的疑案,一部份得到了答案
師叔“毒龍手”自決之前,不許自己索仇,自謂全師命。原來兇手就是師父。
“失魂人”要自己訪“鬼堡”道身世,原來有這層原因在內。
“失魂人”盡力撮合自己和吳小眉的婚事,反對自己和東方慧交往,她説結果必是悲劇、原來她早知道東方慧是自己的師姑。
心念及此、不由下意識的朝東方慧瞟了一眼。恰好東方慧幽怨絕望的黔淡眸光,也在這時飄了過來,四日相接。他內心不由感到一陣劇痛,趕緊收回了目光。他又想到一-“血骷髏”為什麼會以這種慘絕人寰的手段。對付門下?
師叔“毒龍手張霖”全家也是同一遭遇,為什麼他毫無怨言,反而白決、他口中所説的全師命是什麼意思?
“失魂人”何以對這些事瞭如指掌,她為什麼守口如瓶,不肯道出?
“鬼堡主人”楞楞了久久之後,才道:“慧兒,到底怎麼回事?”東方慧悽聲道:
“二師哥和三師哥兩家在十五年前重陽日悉遭血洗、現場留有“血骷髏”的標誌!”
“鬼堡主人”掙扎起身形,怒哼一聲,張口又噴出一股血箭,嘶聲道:“有這樣的事?”.
東方慧接道:“所以韓尚志前來索仇!”
“鬼堡主人”身形搖搖欲倒.淒厲至極的道:“我已二十年不出堡門.想不到競有人敢冒我之名行兇;你大師兄韓世傑呢?”
“江湖中沒有聽説過他的行蹤!”
“你師姐王翠英呢?”
乾尚志-聽提到他母親“賽嫦娥王翠英”之名,不由心頭大震,現在他才知道她與父親竟然是師兄妹成親。
東方慧瞥了韓尚志一眼,道:“四師姐改嫁了天齊教主!”
“改嫁天齊教主?”
“是的!”
韓尚志悲嚎一聲,撲地跪倒,淚流滿面的道:“叩見師祖!徒孫不知冒犯……”
“起來!這不能怪你!”
韓尚志連叩了三個頭,才站了起來。
“鬼堡主人”凝視了韓尚志半響,道:“我曾以獨門手法,封閉了你的穴道,如何解開的?”
韓尚志想起“失魂人”為他解穴斷掌的一幕,全身又震顫了一下,他想起了“失魂人”交代他的話,急從懷中取出那支斷掌,雙手遞了過去。
“鬼堡主人”目射奇光,惑然道:“怎麼回事?”
“她替我解的穴!”
“你母親?”
“不是!”
“誰?”
“她自稱、‘失魂人”!
“失魂人?”
“不錯,一個神秘的女人!”
“本門的‘點穴凝功法’,普天之下無人能解,本門規例,凡經這種手法所制的人,除了出手的本人之外,任何門中弟子不得擅改,她是何人,竟然能解本門獨特手法……”
説着轉向東方慧道:“是否會是你姑母?”
韓尚志知道她的姑母,就是自己被羣豪圍索仇,突然現身找“陰煞英秀英”撕拼的那個穿大紅襖的老太婆“紅娘子東方菱”。
東方慧一搖頭道:“姑母來時,雙掌俱全,而且那‘失魂人’我也見過,雖然也蒙着面,但可斷言她決非姑母!”
“鬼堡主人”自語般的道:“難道師父和師祖在本堡之外,另收了弟子?”
韓尚志突地想起一事,道:“孫兒在‘死亡谷’中,得‘黑白雙妖’相告,師太祖就是‘死亡谷主’!”
“鬼堡主人”驚駭萬狀的道:“什麼,你師太祖?”
“是的,名諱叫歐陽明!”
“有這樣的事,那是你師太上祖,想不到他老人家還在人世,你拜見過……”
“沒有,孫兒無緣拜遏,師太上祖已五十年不出關,據‘黑白雙妖’説,他老人家有先知之能,曾留下一張簡貼……”
“拿來我看!”
韓尚志取出來雙手遞過。
“鬼堡主人”脱口唸道:“江湖多鬼域,慘禍起蕭牆;仇怨分明日,叛逆伏誅時。”
眉鋒一蹩,又道:“這是什麼意思,蕭牆?叛逆?”令人費解,莫非……不可能!不可能!志兒、你説‘黑白雙妖’……”
“是的,‘黑白雙妖’昔年被師太上祖點化,禁於‘死亡谷’,預示五十年第一個入谷的人便是主人……”
韓尚志把人‘死亡谷’經過講述了一遍。
“鬼堡主人”和東方慧奇詫不已,這也可説是一段武林秘辛。
韓尚志此刻心亂如麻,他像是置身在一場離奇而可怖的惡夢中。
事情的演變,離奇得令人難以置信。
一心認定的仇人,卻是自己的師祖?
那仇人是誰呢?誰假冒師祖之名,做下這一樁慘絕人寰的兇案?
行兇的人目的何在?
“失魂人”是什麼身份,難道她真的是“鬼堡”一脈?為什麼她對這些離奇的經過了如指掌?她曾説過與自己家門有極深淵源,到底是什麼樣的淵源她對當今第一大教“天齊教”似乎也有某種特殊關係,不然她怎會持有“天齊令”,但她為了救自己而不惜毀掉該教的特級高手“天齊使者”,且不止一個,為什麼?
謎!
猜不透的謎2
“心念之中,不由脱口道:“我必須找到她!”
“鬼堡主人”一怔道:“誰?”
“失魂人,她可能知道冒師祖之名的人,可是,她似有什麼隱秘,使她諱莫如深,言詞閃爍,令人莫測!”
“昭,她的身份可疑,你該尋找她一究真情:““可是她似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秘莫測!”
“為師祖的格於誓言,永不離堡,這段公案、你與你師姑去吧!”
東方慧芳心一陣絞痛,垂下了臻首,面色更加慘白得可怕。
韓尚志俊面起了一陣微微的抽搐,東方慧是他的師姑,這説明了什麼?
他和她之間,永遠沒有結合的可能,他倆是上下兩個輩的人。
愛!銘心刻骨的愛,生死不渝的愛,結果是幻滅!
“不!”他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大叫,在反抗,“我仇了之日將和她遠離世俗,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那裏,將沒有任何世俗禮法的限制,愛我所愛,長相廝守一生!我非這樣做不可……”
另一個清麗脱俗的倩影,浮升腦海,那是吳小眉。
他與她已有夫婦之名。
這像一文利簇,穿心而過,他的身形幌了兩幌。
“鬼堡主人”一揮手道:“到後堡去!”
説着,當先行去,腳步顯得有些踉蹌,韓尚志心中愧悔交加,師祖是傷在他的手下呀!如果他依從“失魂人”的話,先道出身世,就不會發生這幾乎不可收拾的一幕。
他和東方慧並肩隨在“鬼堡主人”身後,默默而行,不説話,甚至不敢互相看對方一眼,彼此心裏明白各自臉上的表情,足以令對方斷腸。
轉過石屋奇陣,穿行過一列花樹,一棟五開間的巨大石屋呈現眼前,蘚苔藤蔓叢生,氣氛仍然陰森可怖。
進入居中石屋,迎面供桌之上,擺着一個血紅的骷髏頭,韓尚志不由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這骷髏頭與以前所見假“血骷髏”所持的一般無二。
“鬼堡主人”在居中靠右的椅上坐了,-擺手道:“你們也坐下!”
韓尚志和東方慧在-旁的凳上坐下。
“鬼堡主人”面向韓尚道:“你是‘魔中之魔唐爭’的傳人?”
“是的!”
“那你該是天南-派掌門?”
“徒孫已經正式接位!”
好,你有如此際遇,你父親亦當九泉含笑,現在你把血案經過説出來!”
韓尚志含淚敍述了韓莊血案的始末。
“鬼堡主人”鬚髮蓬飛,臉如異血,身軀簌簌而抖。
韓尚志接着道:“天齊教主餘丙南曾令手下一個‘天齊使者’冒充師祖形像……”
“有這等事,莫非韓莊血案與,天齊教’有關?”
“似乎不可能,這僅是最近發生的事,‘天齊使者’出現江湖時間並不太久、而且那冒充的人,己伏誅徒孫掌下!”
“他冒充的目的何在?”
“想是借師祖之名,以遂他併吞各幫派的明謀!”
“你在江湖中聽説過邢世傑其人否?他是你大師伯!”
“這個倒沒有聽人提起過!”
“你師太上祖所贈與你的簡貼,上面有兩名話值得注意,慘禍起蕭牆,蕭牆兩字代表兄弟之爭,還有最末一句,叛逆伏誅時,叛逆所指何人,你父親師兄妹共六人,你父親和張霖已死,你母親改嫁,你師姑和小師叔現在本堡,只有你大師伯邢世傑行蹤不明,所以我疑心可能是他所為!”
韓尚志睜大了眼道:“可能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與你師姑目前第一要務是尋到你大師伯,他二十年前的住址是長沙城外十五里邢家集、其次。‘失魂人’也是一個線索!”
韓尚志點了點頭,心裏默唸了一遍:“長沙城外十五里邢家集。”
東方慧愴然地垂頭,默坐。
“鬼堡主人”頓了一頓又道:“志兒,你可知道為師祖的名諱?”
“徒孫不知!”
“昊天一怪東方亮。”
韓尚志這恍悟前次奉命踐約:鬼堡”所説的“一魔出,一魔消,魔中之魔會一昊!”
的意義,原來那話中含有師祖的外號。
接着,“鬼堡主人吳天一怪東方亮”手指供桌上的血骷髏頭道:“這是第二任堡主,也就是你師太祖朱震寰的遺骸!”
此語一出,不但韓尚志駭然驚怪,連東方慧也是芳心大震,可能她從未聽父親説過這“血骷髏”的來歷。
“鬼堡主人”老臉一肅,語音突變沉重道:“你師太上祖歐陽明,是本堡創始者,昔年因一個誤會與你師太上祖婆反目,太上祖婆一怒消發大荒山……”
韓尚志脱口道:“就是那大荒神尼?”“不錯,你怎麼知道。”
“徒孫與她老人家曾有一面之緣!”
韓尚志為了阻止吳小眉出家,闖大荒山無住淹,因輸招與大荒神尼而被迫與吳小眉訂婚,當然他印象至為深刻。
不過這段淵源,確是他作夢也想不到的。
忽地他想起當日的主謀是“失魂人”,莫非……
心念動處,不由又道:“徒孫想起一事可疑!”
“什麼事!”
“當日大荒山土,‘失魂人’也在庵中!”
“昭!可能‘失魂人’是你師太上祖婆所收的門人,所以她熟知本堡的規律和武功,才有解穴斷掌自處的事發生!”
“可是她稱神尼為老前輩?”
“此中或另有蹊蹺,你無防一查!”
“是的!”
“現在聽我説下去,你師太上祖歐陽明也一怒離堡,不知所終,想不到數十年後的今日,你有緣知道他老人家的行蹤,四十年前,你師太祖朱震寰被數百高手圍攻於會稽山,事後,送回一顆塗滿鮮血的人頭……”
“鬼堡主人”雙目陡現恐飾煞光、停了片刻,又道:“我當時憤恨欲生,遂把你師太祖的人頭,作為標誌索仇,用意是讓你師太祖能看到仇入一個一個的倒下!”
“韓尚志聽得出了神,這確是一則離奇動人的故事。
“鬼堡主人”話説至此,站起身來,道:“慧兒,帶他去用飯,然後你就可同他出堡去辦事,不必再來見我!”
説完轉身入內去了。
東方慧與韓尚志草草果腹之後,略事收拾,出了“鬼堡”。
兩人緩緩並肩走出在宮道之上,但彼此的心情,是沉重的。
“慧妹,有些……”
東方慧悽然道:“我是你師姑!”
韓尚志宛如觸電似的一震,不錯,她是自己的師姑,與父親是師兄妹的關係,這是無法推翻的事實,但,那銘心刻骨的愛,能被否定了嗎?不!
“慧妹,你……”
東方慧終於忍不住掉了兩顆淚珠,嗚咽着喚了一聲“志哥!”
她恨自己沒有勇氣矜持,明知再走一步,便是無底深淵。然而,她控制不了腳步,那後果,是可怕的。
韓尚志停住了腳步,執住東方慧的纖手,道:“慧妹,你憔悴了,為什麼?”
“為了命運!”
“難道我們不能改造命運,反抗命運?”
“你認為可能嗎?”
四隻淚眼相向,久久,雙方相視一笑。但那笑是悽愴的苦笑、終於,他倆相抱而吻。
他們暫時拋開了現實,求-刻的安慰。
這未始不是生命中的一種點綴,雖然,這一吻的後面.隱藏着太多的痛苦;但,他們仍求這瞬息的安慰。
驀在此刻
一聲幽怨而沉重的嘆息,傳人兩人的耳鼓。
兩人霍然分開,遊目四顧,意然不見半絲人影。
官道的一邊是滾滾江流,另一邊是如帶的森林。
韓尚志一彈身,疾射人林,只見遠遠一條白色的人影,如鬼魅飄風似的穿林而去,登時傲性大發,付道:“我非要追上你看個究竟不可。”
心念之中,身形一緊,如縷淡煙般,穿林越本,衍尾疾追。
那白色人影,似乎身手不弱,速度也快得出奇。
一道一逐、不覺間已奔馳了數里、韓尚志覺得那白色人影,極是眼熟,而且是-個女人。他更加不捨的緊緊追去。
那白色人影、不時改變方向、但不超越林緣,只在林中穿梭般的飛繞疾馳,由於方向不對改變、倏東按西,不時又密集的樹叢擋住視線.所以韓尚志功力再高,要想-時追及對方,可不是件易事。
東方慧見韓尚志久久不出,在待起身尾迫……
突地-
個十分耳熟的聲音起自身後、“東方姑娘,你忘了我的話?”
東方慧芳心巨震,宛若驟然失足冰窖,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顫,她已知道這發話的人是誰了,她艱難的挪轉嬌軀、面色蒼白得可怕。
丈許之處,站着-個蒙面婦人,她正是神秘莫測的“失魂人”。
東方慧木然的對着“失魂人”芳心陣陣絞痛。
“失魂入”以一種低沉的音調道:“東方姑娘,何不揮慧劍,斬情絲?”
東方慧眼圈-紅,道:“前輩,我……我見了他的面,便喪失了勇氣!”
淚水,終於隨着話聲流下粉腮。
“東方姑娘,他是否已知道你與他之間是什麼關係?”
“知道了,可是……他……”
“慧妹,你可以叫我一聲姊姊,我把你當作妹妹看待、你是否認為我硬生生的折散你們,太過於殘酷。”
“不!你是對的,我是他師姑,我們不能結合,永遠不能!但……”
“怎麼樣?”
“我的心,我的全部感情,已完全獻給了他,我已……一無所有……”
“妹妹,你愛他,你應當離開他,愛是犧牲,不是佔有,你當然明白那可怕的後果,優柔寡斷,雙方都將墜人萬劫不復之境,我既然能預見這必然的後果,我不能緘默,妹妹……”
東方慧抬頭向天,似乎要把滿腹的哀傷痛苦,向天傾吐。
“失魂人”悽楚的一嘆道:“妹妹,我知道這對於你是一件無法忍受的痛苦,但,當你想到你二師哥慘死的全家,只留下了這一脈,同時,你父親如果知道了這件事……”
東方慧一聽提到父親,全身徒地一戰,嬌軀搖搖欲倒。
不錯,父親,鬼堡主人,吳天一怪東方亮,那後果更加可怕。
東方慧無力的道:“我……我該怎麼做?”
“疏遠他,曉以大義,控制自己的感情2”
“是的,疏遠他,控制自己的感情。”
聲音悽婉欲絕,像是答覆“失魂人”,又像是自己問自己。
她突然想到如果失去了他,生命對於自己還有什麼意義?自已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必要!
他咒命運之神的酷虐,為什麼在“連環套”中,韓尚志沒有真的死去?為什麼在那絕谷之中,兩人奇蹟似的沒有死?
生,無法結合,死,不能同墳2她得到了什麼?最後,是幻滅,一無所有!當然,不能説沒有,她得了對方同等的愛!但,那是沒有結果的愛!
像縣花,短暫的絢爛,眨眼之間,萎謝,消失!
“失魂人”以一種充滿了歉疚,同情,感傷的聲調道;“妹妹,你想通了這道理了吧?”
“我……早就想通了!”
“如此,我告訴你一件事,他與吳小眉姑娘已有了婚姻之約!”
“什麼?他……”
東方慧宛若焦雷擊頂,腦內嗡的一響,身形幌了兩幌,幾乎當場栽倒。她所以全心摯愛的人,竟然與別人訂了婚約。
“是真的?”
“你師太祖母‘大荒神尼’為媒證,不過,你要原諒他,在當時,他是被迫的,吳小眉姑娘為了他幾乎身入歧途,為了她置父仇祖命於不顧要削髮為尼,而他,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東方慧突地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笑聲淒厲刺耳,那不是笑,是哭,是一種比哭更悽慘百倍的哭。
那聲音,令人聞之毛骨依然。那聲音,足以令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下淚。
一朵浮雲,遮掩了日頭,大地驟呈灰暗,似乎天地也為這不幸的少女而感傷。
“失魂人”蹬蹬退了三個大步,低喚道:“妹妹!妹妹!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