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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海痴魂

    一個手持相命布招的鷹鼻老者,猝然出手拍向馮真背心,宮仇欲待阻止,已是無及,馮真猶恍然未覺……

    “砰!”

    馮真身形向前一傾。

    宮仇陡然起立,右手閃電般抓出……

    就在宮仇出手的同時,只聽一聲慘哼,那相命老者踉蹌而退,那拍向馮真的手掌,鮮血淋漓,面上全是駭悸之色,口中驚呼道:“你……你……你是……”

    語未説完,轉身鼠竄而去。

    宮仇怔住了,心中的咳異,莫可言宣,這猝然的襲擊,眼着馮真勢非受傷不可,想不到他不但夷然無損,而那相命老者反而負傷而遁。

    馮真並未出手,那老者如何受傷的呢?

    那老者口中的你……你……是什麼意思?何以驚惶若此?

    這不但是邪門,也證實馮真的出身必大有來頭。

    座中酒客不多,但都被這樁怪事驚愣了,一時低語之聲四起。

    馮真好整以暇地道:“仇哥哥,喝酒!”

    宮仇啜了一口酒,忍不住道:“真弟,怎麼回事?”

    馮真嘻嘻一笑道:“沒有什麼,是這老者昨日午間,出言不遜,我訓了他一頓,他不服氣,在此碰上了,意圖報復,如此而已!

    “他叫什麼?”

    “胡鐵嘴,一相命術士!”

    “他怎麼傷的?”

    “以後再告訴你!”

    宮仇憋住一肚子謎團,卻不好追問,他知道馮真刁鑽古怪,什麼門道都想得出來,反正他吃不了虧就是,換了話題值:“真弟,你怎會在這裏?”

    馮真面色一暗,泫然欲泣地道:“等你!”

    “等我?”

    “是呀!”

    “你知道我會來?”

    “不知道,但我們是在這附近分手,如果你不忘記我的話,我猜你有一天一定會來,所以兩年來我一直在這一帶混,皇天不負苦心人,真的又碰上了你!”

    寥寥數語,道盡了馮真滿腔真摯的友情。

    宮仇激動無比地道:“真弟,我值得你這樣看重嗎?”

    馮真一噘嘴道:“當然,世上除了我爹,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人!”

    宮仇忍不住笑出聲來,道:“真弟,你天真得緊?”

    “我説的是真心話!”

    “有點娘娘腔!”

    馮真一翻眼道:“你取笑我?”

    宮仇雙手一拱道:“我給你賠罪!”

    “不必了,仇哥哥,你對我的來路感到莫測,是嗎?”

    “有這回事!”

    “可是目前還不想告訴你?”

    “我也不急於要知道,我們相見以誠,相交以心,這就夠了!”

    “仇哥哥,這兩年來,你在哪裏?”

    “你一點也想不到我會遭逢意外?”

    “有的,但我不敢想!”

    “我被人出賣了!”

    “誰?”

    “假仁偎義的大哥,‘辣手書生徐陵’!”

    馮真栗聲道:“那怎麼會?”

    “可是事實是如此!”

    “告訴我經過?”

    於是,宮仇把嗓音壓得極低,把被“乾坤雙煞”再度劫持,誤入絕谷,以迄於出谷之後,被“辣手書生”出賣遭擒,到任“金劍盟”近衞長等經過,扼要的説了一遍。

    馮真聽得目瞪口張,久久才道:“你怎會答應加入‘金劍盟’呢?”

    “我自有道理,換個地力我再告訴你!”

    “現在打算怎樣?”

    “我有許多事要做,第一件便是殺那虛情假意的‘辣手書生’!”

    “我們現在就走?”

    “好!”

    宮仇摸錢會脹,才想起盟主諸葛瑛要首鳳陳素珍送給自己的那個小包,掏出來打開一看,不由大是愕然,小包內除了十兒錠金裸子之外,還有十粒龍眼大的明珠,價值在數千金之譜,想及諸葛瑛的用心,深深地感到不安,情與仇畢竟是冰炭不能同爐的啊!心念之中,重又包好,另取出碎銀付了賬。

    出得店門,小二已牽馬侍候。

    宮仇道:“真弟,我們同乘一騎如何?”

    馮真用手指朝鼻尖一比道:“你看成嗎?貴介公子與小叫化共乘一騎,不怕人笑掉了牙。”

    “管他呢!”

    “這樣好了,我充當你的小廝,跟着跑!”

    “不成,這馬日行千里,你趕不上。”

    “出鎮再説吧!”

    出得鎮梢,宮仇道:“真弟,我們緊趕一程!”

    話聲中,一把捉住馮真手臂,躍上馬背,一抖繮,如騰雲駕霧般的朝官道奔去,在馬上,宮仇説出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諸般奇遇。

    馮真隨着宮仇的敍述,一會兒悲,一會兒喜,最後豪氣干雲地道:“仇哥哥,我幫你報仇,替你追尋下半部‘一元寶-’的下落……”

    “謝謝你!”

    “嗯,你現在是天下第一劍手‘醜劍客’了?”

    “第一還離得遠,‘金劍盟’中劍術比我高明的不在少數!”

    “但你有一天,必能成為第一的!”

    “我不想那虛名,只想報仇!”

    數個時辰之後,“青衣幫”秘密分舵所在地的山谷,遙遙在望。

    宮仇一勒繮繩,下了馬背,道:“真弟,你在這裏尋個隱秘處等我!”

    “為什麼?”

    “如你與我一道,勢必敗露我的身份!”

    “我有辦法!”

    馮真飛身離鞍,射入一叢密林之中,不一會,再度出現。

    宮仇兩眼發直,半晌説不出話來,只這片刻之間,馮真已由一個小叫化形的人,變成了一個俊美如仙的青衣僮子。

    “真弟,你……”

    “怎麼樣?”

    “世上第一流的美女,與你相較也會失色!”

    “你把我比女人?”

    “因為在男人中,找不出能和你比對的!”

    “你就比我強!”

    “愚兄我不及你十分之一!”

    “別説了,你説怎麼樣?”

    “還是不能同道!”

    “為什麼?”

    “現在我不以真面目顯現,如你與我一道,今後行跡仍會敗露!”

    “這……好,我依你,不過,不能魯莽,我看大哥不是這種人,也許其中另有蹊蹺,你必須先問明白!”

    “好的,再見!”

    宮仇迅快的彈身奔去,繞了一個大彎,才戴上面具,重新回頭,向谷中奔去……

    甫入谷口,立有兩個青衣漢子,現身阻路。

    宮仇暗地咬牙,忖道:“青衣幫”算是永絕江湖了。

    青衣漢子之一冷喝了一聲道:“朋友何力高人?”

    宮仇寒颼颼地道:“憑你還不配問!”

    兩漢子嘿的一聲冷笑,仍是那發話的道:“朋友好大的口氣,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要你們幫主答話!”

    “朋友何妨先亮萬兒?”

    “沒有這多廢話!”

    “朋友是找碴來的?”

    “可以這麼説!”

    “那你弄錯地方了!”

    喝話聲中,兩漢子一左一右,揮掌劈向了宮仇。

    “找死!”

    宮仇冷喝一聲,雙掌一剪一絞。

    慘號聲中,兩漢子飛瀉三丈之外,倒地不起。

    宮仇舉步便朝谷內奔去……

    “站住!”

    暴喝傳處,數條人影迎面疾縱而至,當先的是一上長着酒杯大肉瘤的半百老者,後隨七名青衣漢子。

    那老者目光朝宮仇一掃,下意識地向後挪步道:“朋友闖谷傷人?”

    “不錯!”

    “意欲何為?”

    “找‘辣手書生徐陵’説話!”

    “要見敝幫主?”

    “嗯!”

    “朋友如何稱呼?”

    “閣下在幫中什麼身份?”

    “外堂堂主!”

    “要你們幫主答話!”

    “朋友得先報名號!”

    “如果不呢?”

    “青衣幫雖説遭逢意外,但仍不容輕侮……”

    宮仇哈哈一陣狂笑道:“徐陵賣幫投靠‘金劍盟”,江湖中已沒有‘青衣幫’三個字了!”

    七人同時神色一變,自稱堂主的老者,蹬的退了一步,厲聲道:“朋友究竟是誰?”

    宮仇緩緩撥出佩劍,一扼腕,現出五朵工整的梅花,然後徐徐歸鞘。

    那老者登時面目失色,栗呼道:“醜劍客!”

    另七名漢子齊齊向後一退,長劍出鞘。

    宮仇冷冷地道:“可以通報了!”

    那老者撮口發出五聲短嘯。

    片刻工夫,數十條人影蜂湧而至,當先的,正是“青衣幫”幫主“辣手書生徐陵”,人影幌動之中,宮夥登時被圍在核心。

    昔日的結拜兄弟,而今是生死之敵,此事的變幻,的確使人莫測。

    宮仇目中閃射出駭人的殺芒,迫視在“辣手書生”面上。

    原先那老者趨近“辣手書生”低低數語,“辣手書生”登時一震。

    宮仇強捺滿腹殺機,冷冰冰地道:“徐陵,你臉上的十字,是誰劃的?”

    這句莫測高深的話,使“辣手書生”大感愕然,反問道:“前輩是‘醜劍客’?”

    “不錯!”

    “駕臨敞幫,有何指教?”

    “敝幫?‘青衣幫’名存實亡,這敝幫兩字虧你説得出口!”

    “辣手書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陰聲道:“前輩何妨先説來意?”

    宮仇向前逼近了一大步,激憤地道:“徐陵,不顧幫派被滅之仇,不計本身被辱之恨,蔑視道義,出賣盟弟,你給老夫還出公道!”

    “辣手書生”困惑地盯視着宮仇,半晌説不出話來,“醜劍客”何以會説出這一番話來,是抱不平?還是另有原因?

    宮仇栗聲催促道:“講!”

    “前輩説這些話是何用意?”

    “正義!”

    “前輩是打抱不平而來?”

    “可以這麼説!”

    “那前輩是決心與‘金劍盟’為敵了?”

    “你説對了!”

    “可是敝幫家務事似與前輩無關?”

    ‘徐俊,你承認老夫所説的事實?”

    “在下毋庸承認,也毋庸否認!”

    “好,老夫算不虛此行!”

    “前輩意欲何為?”

    “殺你這不忠不義的武林敗類!”

    “嗆!”

    “辣手書生”長劍離鞘,面上無絲毫表情,雙目閃射陰殘之光。

    場面在剎那之間驟呈緊張。

    宮仇緩緩抽出佩劍,眼中的恨意加濃了,配上那一副冰冷奇醜的面容,的確令人見而股慄。

    額生肉瘤的老者,向“辣子書生”打了一躬道:“屬下請令?”

    “辣手書生”將頭微點,身形向後一退。

    那老者拔出長劍,立即占上“辣手書生”的位置,一招“騰蛟起鳳”,疾攻而出,劍至中途,倏化“翠竹迎風”,創芒幻成無數光影,參差錯落,上中兩盤重穴,全在被攻擊之中。

    這一手,顯示出這老者劍術造詣不凡。

    宮仇冷哼一聲,“雪梅含苞”封住門户。

    “鏘!”的一聲,金鐵交鳴,那老者手中劍幾乎被絞脱手,駭然暴退兩步。

    宮仇志在“辣手書生”,不願與對方虛耗,身形朝前一欺,施出了半招“投石破井”,驚呼聲中,老者手中劍一折為二。

    劍勢一變,一朵斗大的梅花印向老者當胸。

    “辣子書生”狂叫一聲:“速退,這是‘寒梅吐蕊!”

    身隨劍起,閃電撲上……

    但,遲了,叫聲半落,慘號已傳,老者胸前冒出五股血泉,砰的栽了下去。

    四圍發出一陣驚呼。

    “辣手書生”劍芒已揮灑而至。

    宮仇振劍迎擊。

    一場驚心動魄的劍鬥,展了開來。

    五丈方圓以內,全被森森劍氣籠罩,劍刃破風,發出陣陣刺耳鋭嘯。

    轉眼之間,過了三十招,宮仇不由暗地心驚,“辣手書生”的劍術造詣,並不弱於“金劍盟”長老“神風老人”之流,他知道,若不使出全力,將無法在短時間之內搶奪下對方。

    心念之中,把全身功力貫注劍身,猛攻硬打。

    數度青綠,他的內力在武林中已非一般高手所能望其項背。

    “辣手書生”招式雖奇詭凌厲,但內力遜色多多。

    眨眼間又過了十招,“辣手書生”已被迫得險象環生。

    栗喝聲中,四圍的“青衣幫”弟子,紛紛出手。

    宮仇殺機大熾,“投石破井”“寒梅吐蕊”兩記殺手同時施展。

    慘哼聲中,“辣手書生”連中數劍,長劍脱手,身形搖搖欲倒。

    無數劍影,從不同方位,罩身襲到……

    宮仇猛然回身,劍芒連網,慘號之聲響成一片,那些湧手上來的劍,一個個驚魂出竅,紛紛後退。

    場中,只這眨眼工夫,已遺屍二十具之多,死者均前胸現出海花形的五個血洞。

    宮仇連看都不看,再度撲向“辣手書生”。

    銀光一現,宮仇身形一個踉蹌,胸前血流如注。

    “辣手書生”已在宮仇撲擊之際,放出了“金劍盟”獨擅的絕技“飛劍”,可能他在重創之後,力道不足,這一劍不足以致宮仇的死命。

    宮仇猛咬鋼牙,身形一個限蹌之後,進撲如故。

    一聲刺耳的慘號過處,“辣手書生”右臂齊肩而折,跌坐當場。

    宮仇劍尖抵正對方胸口,恨聲道:“徐陵,你死而無怨吧?”

    那些殘存的劍手,一個個面如土色,任在當地,沒有一個人敢再近前。

    驀地

    一個惶急的女子聲音道:“老前輩,你不能殺他!”

    聲落,一個白衣麗人,飛瀉場中。

    來的,正是“辣手書生”的愛人邢玉嬌。

    邢玉嬌當然估不到眼前的“醜劍客”便是曾經要替“辣手書生”索夥而想殺死她的官仇。曾幾何時,宮仇反過來要殺“辣手書生”,這真是世事無常了。

    宮仇心頭微微一震,冷眼一掃對方,明知故問道:“你是誰?”

    邢玉橋滿面悽惶之色,顫聲道:“小女子邢玉嬌!”

    “你與他是什麼關係?”

    “是……是……朋友!”

    “老夫已立意要除去這個不仁不義的敗類!”

    邢玉嬌身軀一震,杏目藴淚,深深地注視了“辣手書生”一眼,愴然道:“老前輩有一定要殺他的理由?”

    “當然!”

    “可否容許晚輩對他説幾句話?”

    “可以!”

    宮仇收劍退了兩步,胸前被“飛劍”所傷的創口,仍不斷溢出鮮血,前襟已完全被血水浸透,到這時他才想起閉穴止血。

    邢上嬌一橫身,面對“辣手書生”,激動無已地道:“陵哥,我想不到你會投靠‘金劍盟’,但,我仍然要向你解釋前此所發生的誤會,你相信……”

    話至中途,突然頓住,杏目睜得滾圓,逼射在“辣手書生”面上,略不稍瞬。

    “辣手書生”上半身血污狼藉,傷勢相當不輕,但面孔卻無絲毫表情,隻眼中流露出一種近乎詭奇的怪異光彩,嘴唇-動了一陣,才啞聲道:“嬌妹,我明白了!”

    邢玉嬌粉服驟變,栗聲道:“你不是徐陵!”

    “辣手書生”目現驚悸之色,搖搖幌幌地立起身來。

    宮仇也是怦然心驚,不知邢玉嬌在弄什麼玄虛。

    “辣手書生”踉蹌退了兩步,顫抖着聲音道:“嬌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邢玉嬌厲聲道:“你到底是誰?”

    “你的陵哥!”

    “住口,你不是!”

    “辣手書生”音調立轉陰沉,道:“邢玉嬌,難道你要背叛‘金劍盟’?”

    “怎樣?”

    “你知道後果?”

    邢玉嬌身形簌簌而抖,半晌説不出話來。

    宮仇冷冰冰地道:“邢姑娘,你的話説完了。”

    邢玉橋一轉身道:“老前輩,他不是‘辣手書生’本人,他戴着面具……”

    三點銀芒,從一側電閃射向邢玉嬌。

    “鼠輩敢爾!”

    栗喝聲中,一蓬梅花漫卷而出,絞落了三棲飛劍,接着是數聲慘號,五個黑衣漢子,倒卧血泊之中。

    宮仇以迅雷駿電的手法,毀了靠近“辣手書生”的五名弟子,以飛劍碎襲的也在其中,身形圈回“辣手書生”身前,伸手便抓……

    驚呼聲中,對方面具應手而落。

    邢玉嬌尖聲叫道:“馬必武!”

    宮仇登時五內皆裂,他已意識到是什麼回事。

    這易容為“辣手書生徐陵”的,赫然是“金劍盟”上屆近衞長,新授“黃旗壇主”的馬必武。

    馬必武真面目被揭穿,立時面呈死灰。當然,他做夢也估不到“醜劍客”就是接替他近衞長之職的宮仇。

    宮仇厲聲吼道:“馬必武,‘辣手書生’現在何處?”

    “黃旗壇主馬必武”目中又現詭譎之色,陰陰地道:“前輩志在誅殺‘辣手書生’?”

    宮仇心念一轉,隨機應變道:“不錯,他人在何處?”

    馬必武陰森森地一笑道:“不勞前輩動手了!”

    “怎麼樣?”

    “青衣幫自幫主以下,均已安眠地下!”

    邢玉嬌悲呼一聲:“納命來!”

    嬌軀一彈,撲向馬必武。

    “慢着!”

    宮仇單掌一揮,把邢玉橋硬生生地迫退八尺之外,以栗人的聲調道:“馬必武,你説的是真話?”

    “不假!”

    “金劍盟趕盡殺絕,手段夠殘酷?”

    馬必武一聽話風不對,面色隨之驟變。

    宮仇回顧邢玉嬌道:“邢姑娘,現在谷中的這批‘金劍盟’餘孽,將要為徐陵和他的手下殉葬,馬必武交給你了!”

    邢玉橋淚流滿百,怔得一怔,再度撲出……

    那些假冒“青衣幫”弟子的“金劍盟”屬下,一個個亡魂盡冒,紛紛轉身圖遁。

    宮仇恨毒已深,哪能容人脱逃,彈身截在頭裏,寒芒暴吐,排空反捲過來,剎那之間,刺耳的慘嗥聲響成一片……

    半刻光景,現場已無半個活口。

    “黃旗壇主馬必武”已被邢玉橋劈成了一堆肉醬。

    宮仇展身朝谷內奔去,沿途不見半個人影,諒來已聞風而遁,谷底石屋,已成了一棟死屋,毫無聲息。

    他進入上次會唔拜兄“辣子書生徐陵”的那斗室之中,面對空牀,不由潸然淚下,自己誤會拜兄出賣自己,想不到拜兄和手下已遭了“金劍盟”毒手。

    事實非常明顯,馬必武易容改扮“辣手書生”,率眾維持分舵,目的在作餌誘殺“青衣幫”散落的幫徒,剷草除根,他記起上次入谷時,曾被勸服什麼“宣慰酒”,這手段的確毒辣,“宣慰酒”必含劇毒,所有由外而歸的幫徒,在沒有見到幫主之面以前,就已毒發身死……。

    胸前隱隱作痛,馬必武施放的飛劍雖沒有使他致命,但傷勢相當不輕。

    他取出得自“黑心國手”的“歸元丹”,吞服了一粒,另一粒嚼碎了塗在創口。

    於是

    他的思念,回到了邢玉嬌身上。

    邢玉嬌計誘拜兄除陵赴約,把他毒傷,“金劍盟”乘機摧毀了“青衣幫”基業,這仇,拜兄已不能報雪,自然而然的落在自己肩頭,但看邢玉嬌的舉止,似乎真的別有隱衷,但,這事件必須澄清,否則拜兄將難安於九泉……

    心念之中,白影一幌,邢玉嬌已來到跟前,只見她花容慘淡,目含痛淚,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宮仇心念一轉,冷冷地道:“邢姑娘,徐陵與老夫是忘年之交!”

    邢玉嬌木然道:“哦!平時倒未聽他提過!”

    “他有個拜弟叫宮仇,你聽説過嗎?”

    “晚輩曾與他見過面,他目前是‘金劍盟’近衞長!”

    “宮仇告訴老夫一樁事實,兩年前徐陵遭暗算,是你下的手?”

    邢玉橋慘然道:“老前輩,這是誤會,‘金劍盟’知道小女子與徐陵相戀,假藉我的手,毒害他,事後我……”

    宮仇目中殺光一閃,道:“假借你的手?”

    “是的,小女子當時是在心神失常的狀態下!”

    “為什麼?”

    “小女子被暗中服以‘黑心國手’特製的‘失性丸”,迷失了本性,事後痛不欲生,曾多方打探他的行蹤……”

    説到這裏,已嗚咽不能成聲。

    宮仇也不由為之側然,冷冷地道:“紅花會既已歸‘金劍盟’,難道你對馬必武和所屬的行徑毫無所悉?”

    “毫不知情!我是追蹤一個熟識的面孔而來的!”

    “老夫可以相信你的自白嗎?”

    邢玉嬌慘白的粉靨上露出一絲苦笑,道:“老前輩,人已死了,信與不信都是一樣!”

    突地

    宮仇對着牀後的壁廚寒聲道:“什麼人,出來!”

    呀然一聲,壁廚開啓,一個面無人色的壯漢,瑟縮地現身出來。

    宮仇喝問道:“你也是‘金劍盟’屬下?”

    “是的!”

    “還有人呢?”

    “已繞道出谷!”

    “辣手書生如何死的?”

    “被馬壇主飛劍所傷,投入絕澗自盡!”

    邢玉嬌咬牙道:“絕澗,在什麼地方?”

    “屋後穿過樹林就是!”

    邢玉嬌哀呼一聲,出室而去。

    宮仇目射稜芒,恨聲道:“青衣幫一共死了多少幫徙?”

    那大漢遲疑了片刻,顫聲道:“谷中弟子戰死的大約百人,以後陸續返谷,被‘宣慰酒’毒殺的不下五十人,全部棄屍屋後絕洞之中!”

    “你很坦白,讓你死個痛快!”

    聲落飛指點向大漢死穴,大漢悶哼半聲,倒地而亡。

    宮仇滿懷悲憤,奔向屋後。

    穿過一片密林,眼前是一處斷台,深不見底,斷台邊,痴痴地站着邢玉嬌。

    宮仇至此,對邢玉嬌已完全瞭解,和緩了聲音道:“邢姑娘,死者已矣,可以出谷了!”

    邢玉橋凝視絕澗,幽幽的道:“老前輩,晚輩不出谷了!”

    “為什麼?”

    “我將永伴徐陵於地下!”

    “什麼,你……”

    “晚輩生趣已失,活下去是痛苦!”

    宮仇急道:“邢姑娘,你不能這樣?”

    邢玉橋頭也不回地道:“老前輩,晚輩之志已決,謝老前輩讓我手刃仇魁!”

    宮仇扯落面具,激動地道:“邢姑娘,你看我是誰?”

    邢玉嬌幽幽回頭,駭然道:“你……你是……”

    “在下宮仇!”

    邢玉橋粉腮一變之後,又回覆平靜,淡淡地道:“宮少俠,想不到會是你,我心安理得了!”

    了字尾音尚盪漾空際,人已湧身向斷巖之下縱落。

    宮仇大叫一聲,彈身疾抓,但遲了,一點白影已消失在黑沉沉的絕澗之中。

    他對着絕澗,默默垂淚。

    良久,才對着絕澗喃喃祝禱道:“拜兄,邢姑娘,你倆安息吧,如果冥冥之中,另有天地,願你倆英魂互依,宮仇誓以有生之年,要‘金劍盟’付出百倍的代價!”

    絕澗幽杳,一個痴魂無聲的殞滅了。

    宮仇只覺無數的仇,無邊的恨,在心中結成了一股濃稠的殺機。

    他在親仇之外,又加上了一筆友仇。

    呆立多時,忽地想起在谷外等候的馮真,一聲嘆息之後,轉身奔向谷外。

    到了與馮真分手的地方,目光所及,不由心頭巨震,俊面變色。

    林中,屍體狼藉,不下五十具之多,死者全部七孔溢血,象是被重手法擊斃,厥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

    馮真和那匹“追風赤兔”,卻不見蹤影。

    難道這些人全都是毀在馮真之手,為什麼呢?

    馮真又到哪裏去了呢?

    “真弟!”

    空林寂寂,沒有半絲回聲。

    他不由急燥起來,以馮真的刁鑽機智,當然不可能遭遇意外,但他怎會不告而離呢?這些死者又從何而來呢?

    他不安地再度出聲呼喚。

    “唏聿聿!”一聲馬嘶,遙遙傳來。

    他精神一振,循聲奔去,百丈之外,那匹“追風赤兔”牢牢地拴在一株樹上,正不停的以蹄擊地,目光遊掃之下,仍不見馮真的影子,內心惶惑不已。

    “真弟!”

    他運足真氣,高叫一聲,遠遠傳來山壁的回應,萬般無奈之下,他下意識的在林內繞起圈子,希望能發現些端倪。

    距馬匹約五丈之處,一些破碎的布片,散落在地。

    宮仇仔細審視之下,不禁驚魂出竅,那些布片,他一看就認出是馮真穿着的那一套既髒且破的衣服,衣服變成了碎布,人的遭遇還堪設想!

    拜兄方死,難道盟弟又遭不幸?

    他望着那些散落的布片,手足感到一陣陣的發麻,眼前金星亂迸,內心激動如潮,久久之後,情緒稍見平復,才發現了兩點可疑的事實。

    第一,追風赤免,可算得上是一匹價值連城的寶馬,何以安然留下?

    第二,四川不見有打鬥的痕跡,也沒有血跡。

    這就令人費解了。

    但就事論事,馮真可能凶多吉少,當然,也與那數十具積屍有關。

    想來想去,始終揣測不出是什麼蹊蹺。

    於是

    他懷着一顆惶然的心,跨上馬背,在林中繞了數里大一個圈子,才扣馬奔出山外。

    目前,最要緊的他必須先替“穴中人”送達那封信,然後趕奔武昌城外的“懷玉山莊”

    執行“金劍盟”所賦的使命,他無法抽出時間追究馮真的生死下落。

    於是

    他漏夜馳赴曲州城。

    破曉時分,他到了曲州城,在城廂小店中起了一頓早,問明火神廟的地點,策馬奔去。

    依照“穴中人”所説,他只消把信放在“火神廟”中的供果上,然後擺一個十字作記,就算送到了。

    火神廟

    位置在曲州城北五里的一座土埠之上,四周疏落的點綴着幾株楓樹,廟宇不大,佔地約二十丈,破敗荒涼,香火久絕。

    宮仇策馬直趨廟前,拴好馬匹,向廟門走去,看了那荒涼景象,不由皺了皺眉,心忖:

    “穴中人”如此請託,照他的話做完也就算了。

    心念之中,步上蕪草叢生的石級……

    驀地

    兩根竹杖平空伸出,阻住去路。

    宮仇陡吃一驚,目光掠處,只見兩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一左一右,蹲坐門邊,因蕪草過膝,遮住視線,是以先前沒有注意到。

    兩個乞丐長身起立,翻着白眼,朝宮仇上下打量。

    宮夥心念疾轉,這“火神廟”既已被乞兒佔住,自己如果冒然把“穴中人”交託的東西放進去,豈不立即落入乞兒之手。

    “穴中人”困在陣中已十年之久,當然不知道外間人事的變遷,看來這封信是無法照他的話投送了,可是據自己在陣中所聞,限期只有七天,加上自己沿途耽擱,只剩下短短四天,信送不出去,豈不誤了“穴中人”的大事?

    兩丐之一冷冰冰地道:“朋友何方高人?”

    宮仇劍屑一皺,反問道:“兩位阻路何意?”

    “朋友到此有何貴幹?”

    “找人!”

    “找誰?”

    宮仇一時無話可答,順口道:“此廟主人!”

    那乞兒嘿的一聲冷笑道:“此廟並無主人!”

    宮仇轉念一想,眼看信是送不成了,何必與對方胡纏,轉身便……

    人影一幌,兩乞兒已攔在頭裏。

    宮仇心中一動,想不到這兩個乞丐竟是武林中人。

    那乞兒斜眼瞟着宮仇道:“朋友要走了?”

    “怎麼?”

    “把話説明再走不遲!”

    宮仇不由氣往上衝,雙目暴出湛然神光,怒聲道:“兩位什麼意思?”

    兩乞丐被宮仇如冷電也似的目芒,迫得向後退了一步,面露駭然之色,另一個道:“朋友此來必非無因?”

    “在下説過找人!”

    “真神之前用不着燒假香,朋友交代明白再走!”

    “如果不呢?”

    “那就不由得朋友了!”

    宮仇登對火高千丈,寒聲道:“憑你們這兩塊料?”

    兩乞丐齊齊怒哼一聲,竹杖疾點而出,指處竟是要害重穴。

    宮仇怒喝一聲:“找死!”

    雙掌一揮,兩股排山勁氣,分朝兩乞丐罩身捲去。

    兩乞丐各發一聲悶哼,撒手拋杖,飛瀉三丈之外。

    喧嚷聲中,數十條人影從廟內疾奔而出,赫然全是老少不等的乞丐,宮仇頓悟,自己闖到了丐幫舵壇重地,當下一個倒縱,飄退兩丈。

    眾乞兒已氣勢洶洶地圍了上來,其中三個中年乞丐,己欺身入場……

    驀在此刻

    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暴喝傳來:“退下!”

    三個欺人場中的中年丐者,立即抽身後退,人潮一分,廟門石階上現出一個高大獰猛的白髮老丐,閃着一隻獨眼,朝宮仇一瞟,道:“小友,那匹馬兒是你的?”

    “不錯!”

    “小友如何稱呼?”

    “在下宮仇!”

    白髮老丐獨眼連眨,哈哈一陣狂笑道:“原來是宮近衞長,本座失迎了!”

    此語一出,所有在場的丐門弟子,齊齊面上變色。

    宮仇卻是震驚不已,這獨跟老丐怎能一語道出自己的秘密身份?對方自稱本座,該來是丐幫掌門了,當下一抱拳道,“不敢,閣下是……”

    獨眼老丐又是一聲宏笑,道:“本座中支分幫掌舵樂天民!”

    “樂幫主,在下失敬了!”

    “好説,宮近衞長此來是……”

    “這……”

    宮仇一時無以為應。

    幫主樂天民一擺手,直:“請進!”

    宮仇知道這廟必是丐幫中支分幫總舵無疑,自己此行落空,根本沒有履足別人總船重地的必要,心念轉處,微微一笑道:“不必了,在下尚有要事待辦!”

    樂天民微感一怔,隨即目注在場弟子道:“迴避!”

    所有丐幫弟子,紛紛轉身進入廟中。

    宮仇大惑不解,不知對方此舉何意?

    樂天民神色一肅,道:“宮近衞氏是奉命而來?”

    宮仇更加茫然,怔怔地道:“奉命?”

    “難道不是?”

    “在下是到這裏找一個人!”

    “找人,誰?”

    “此廟主人!”

    “本座就是,是否盟主授令之時沒有説清楚!”

    宮仇心中不由巨震,聽話因莫非堂堂丐幫也加盟“金劍盟”不成,這的確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心雖震驚,表面冷漠如故,淡淡地道:“不,在下是辦一件私事,想不到誤闖貴舵,失禮之至!”

    樂天民沉吟了半晌,道:“宮近衞長問妨説出要找的人是誰,本座或可效力!”

    所謂找人,是他信口説的,目的是為“穴中人”送那封寫在布上的信。

    “穴中人”難道不知道“火神廟”是丐幫舵壇重地,不然他為什麼要自己送這片布條時還要擺記號?可惜不曾問明收取的人是誰。

    靈機一動,反問道:“貴幫在此設舵多久了?”

    “五年!”

    “五年?”

    “不錯!”

    “五年之前,這廟的主人是誰?”

    “這是一座廢廟,已十餘年沒有香火,以前也不過是敝幫弟子藉以棲身之所!”

    “哦!”

    “近衞長找的是誰?”

    “是一位武林前輩託在下順道拜訪他的一位老友,只説見面便知,到底是誰,在下也無從知曉!”

    樂天民獨目一轉,道:“近衞長受何人之託?”

    宮仇暗忖,如果“穴中人”意中的收信人是樂天民,或是丐門中任何人的話,只要提及“穴中人”,對方必有反應,隨道:“穴中人!”

    樂天民目中現出迷惘之色,道:“穴中人!”

    “是的!”

    “江湖中似乎不曾聽過這一號人物?”

    “也許是位隱者!”

    “也或許是一個信口胡謅的名號,哦!本座失言了,近衞長與所謂‘穴中人’是素識還是……”

    “偶然相遇,在下對他可説非常陌生!”

    “這事本座沒有置啄的餘地了!”

    宮仇歉然一笑道:“打擾,在下告辭!”

    樂天民情意殷殷地道:“近衞長不賞光委留稍憩?”

    官價抱拳道:“在下身負盟主使命,恕無法久留!”

    “如此情便!”

    “失禮之處請海涵?”

    “好説,彼此一家人,近衞長忒謙了!”

    宮仇離開“火神廟”,快馬加鞭,取道武昌,在附近鎮市,重新買了一襲青衫。

    一路之上,他顯得十分奧喪,“穴中人”叮嚀自己希望在三天內替他辦到這件事,想不到此行竟然撲空,“穴中人”曾提及如果能尋到“醜劍客”,這信可以不送,看來“醜劍客”必與此事有關,或者是能為“穴中人”助力。

    自己正是“醜劍客”的替身,但卻對“穴中人”無能力力。

    一方面自己對“九宮迷神陣”完全外行,另一方面“穴中人”與“醜劍客”又是素識,如果自己出頭,勢非被拆穿一真面目不可。

    陣主人“九心狐閻芸香”是自己血海仇人之一,但以目前功力,還談不上向對方索價,母親遺書要自己謀而後動,自不能魯莽從事……

    想到功力,他不禁唉嘆出聲,他自己承受了“白屍”臨死時輸以全部殘餘內力,又修習了“一元寶-”上半部八成功候,照理應是難逢對手的了,想不到與“九心狐”一較之下,竟然差了一大段,“穴中人”的話不錯,內元雖深厚,但卻不能發而為用,這隻有寄望於下半部“一元寶-”了。

    但下半部“一元寶-”究竟落入了何人之手呢?

    十八年來,得到的人必已竟全功,如是仇家,自己此生減別談報仇了。

    由此

    他聯想到殺父之仇,屠莊之恨!

    母親被姦殺的慘象,又一次重映腦海……

    姦殺母親的兇手是誰?

    他忘其所以地厲呼了一聲:“殺!”

    驀地此刻

    身後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小子,大白日你要殺誰?”

    宮仇暗吃一驚,猛勒坐騎,回顧之下,卻不見半個人影。

    奇怪,難道大白日之下,會有鬼魂出現不成?

    “閣下何方高人?”

    “高人?小子,你是不是叫宮仇?”

    聲音近在咫尺,似乎對方就在自己身邊。

    宮仇迅快的轉頭四掃,依然一無所見,這裏四面空曠,連足以隱蔽一個人的地方都沒有,可是聲音明明就在自己身邊。

    他不由毛髮俱豎,沁出一身冷汗。

    “説,你是不是叫宮仇的那小子?”

    聲音明明發自身邊,一點不錯。

    宮他驚魂出竅,心想,這匹“追風赤免”,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其快如風,如果催馬疾馳,對方不追便罷,否則必會現形。

    心名之中,一抖繮,腳尖猛叩馬腹,那馬一聲急嘶,箭也似的向前衝去,奔行了百丈左右,驀地回首望去,後路空蕩蕩地不見半條人影。

    方自鬆了一口氣,那聲音又起:“小子,你再不回答老夫,連馬活劈了你!”

    宮仇心膽皆落,一種莫名的恐怖,緊緊地抓住了他。

    除了鬼怪,決不會聞聲而不見人,似這奔行的速度,也不可能如影附形的迫上,但,對方自稱老夫?……

    “説話?”

    坐騎疾馳如故,那聲音有如冤魂相附。

    宮仇硬起頭皮道:“在下正是!”

    “如此聽着!”

    “閣下是人還是……”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股慄,下面一個“鬼”字他説不出來,牙齒在捉對兒打戰。

    “小子,此間根本沒有鬼,你別胡説八道!”

    “如此説,閣下是人?”

    “嗯!”

    “何不現身?”

    “用不着!”

    “尊號如何稱呼?”

    “這你不必問了!”

    宮仇倒抽了一口涼氣,坐騎在沒有催動之下,慢慢緩了下來,他不相信的再度轉頭向左右後三方一掃,奇怪,仍然無法看見這不知是人是怪的形跡。

    那聲音似嘲弄般地道:“小子,老夫不現身,你是白費!”

    宮仇發出一聲苦笑,道:“閣下居心何為?”

    “你聽着,老夫把她交給你了!”

    宮仇駭然道:“她?是誰?”

    “就是她,沒有第二個,少給老夫裝蒜!”

    宮仇滿頭霧水,過度的震駭,使他疑幻疑真,汗透重衫,這種怪事,別説見過,連聽都沒有聽説過?

    “她到底是誰?”

    “老夫唯一的獨生愛女,你該明白了?”

    “在下……不明白!”

    “聽着,從現在起,你不能和任何一個女孩子打交道……”

    宮仇心裏驚怖,但傲性仍在,抗聲道:“閣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老夫説的話你必須遵行,否則……”

    “怎麼樣?”

    “老夫隨時隨地取你性命!”

    宮仇啼笑皆非,對方的話他一點也不懂,但對方的口氣,似乎極為莊重,不象是無理取鬧。當然,如果對方真的是人的話,這種近於鬼魅幽靈的身手,要取自己性命,的確不費吹灰之力,但,這到底是回什麼事呢?

    “閣下……”

    “少廢話,記牢了,你這輩子只准愛她一個人,不準與任何其他女子接近,這是命令,投有還價的餘地,老夫走了!”

    宮仇勒馬下地,目光迅快的四處掃瞄,毫無跡象可尋。

    對方真的離開了。

    這象是做夢,但,大白天的不會騎在馬上做夢,而且言猶在耳。

    他拭去了額頭上的汗漬,按住狂跳的心房,想,深深地想……

    這怪物言之鑿鑿,不會無的放矢,但他的女兒是誰?他又是誰?

    於是

    他從頭想自己所認識的女子。

    邢玉嬌,她是拜兄“辣手書生”的愛人,在聞悉噩耗之後,跳澗殉情了。

    黃淑惠,她對自己表示過愛意,但她父親“黑心國手”沒有這等能耐。

    諸葛瑛“金劍盟”主!

    想到諸葛瑛,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冷顫。

    那美逾天仙的姿容,那超乎常情的關注,似乎已説明了一切,她深深地愛着自己。

    他的父親,被尊為“太上”的神秘人物。

    莫非會是他?這大有可能,除此之外,還有誰?

    血海仇人,夥人之女,頂頭上司,痴情女子!

    這不但殘酷,而且可怕!

    他的心房收縮了,血液似乎已停止了運行,全身起了陣陣痙攣。如果真的是“金劍盟”

    的太上、諸葛瑛的父親所為,自己只有死路一條。

    一顆心,似乎在向無底的深淵沉落!沉落!

    靈魂,也好象是脱離了軀殼!

    一時之間,他萬念俱灰,腦海中呈現一片幻滅的空虛。

    有仇若此,何時才能報得,簡直是痴人説夢!

    為了仇,他不會愛諸葛瑛,結果是死!

    身世萬一泄露,結果仍然是死!

    他希望這恐怖人物,不是想象中的“金劍盟太上”,然而他是誰呢?

    莫非對方錯認了人?但對方明明道出了自己的名字,這當然不是誤會。

    驟然之間,他宛若跌入萬丈冰坳。

    他也感到孤立,無助,絕望……

    他不期然的想到了馮真,然而馮真生死下落成了謎。

    這一刻,他沒有思想,象空幻的幽靈似的上了馬背,一任馬兒緩緩前行。

    官道轉至江邊,車馬行人,絡繹載途,江面帆牆如林。

    武昌城遙遙在望。

    他盤算着此行使命,是否還有執行的必要?

    正行之間,一條人影,直趨馬前。

    宮夥心神一斂,勒住坐騎,目光轉處,這人影赫然是近衞六龍之中的首名待衞張均,暗忖,“金劍盟”耳目好靈,自己才將抵步,他們已迎了上來。

    “首龍張均”打了一躬,道:“近衞長來了!”

    宮仇下馬,移向官道靠江邊的一面,道:“還有人呢?”

    “在旅邸中待命!”

    “情況如何?”

    “首龍張均”抑低了聲調道:“懷玉山莊主人賈亮平日深居簡出,他的兒子‘小龍神賈一非’是長江十六水寨總舵主,武功不凡……”

    “此行由本人單獨執行上命,你等不必出手!”

    “是!”

    “本盟在執行同樣命令之時,步驟如何?”

    “首先傳帖通知對方!”

    宮仇暗忖,這還不失光明,隨道:“你替本人先行傳帖,三更拜莊!”

    “是!”

    “還有……”

    宮仇心念疾轉,不知“懷玉山莊”貿亮父子平日索行如何,如果是俠義之輩,自己豈能當這劊子手,必須先設法探查一番,同時,這匹“追風赤兔”,極是惹眼,不啻是自己身份的標誌,為了“隱形怪客”之言,自己是否該回轉“金劍盟”,必須考慮……

    張均垂手道:“近衞長還有什麼指示?”

    “這匹馬交給你,事畢之後,你率五位弟兄先回總盟,我已請準盟主,尚有私事耽擱,這匹馬我用不着,順便帶回去吧!”

    “遵命!”

    “你可以走了,立即傳帖,我三更拜莊!”

    “是!”

    “首龍張均”接過繮繩,施禮逕去。

    宮仇望着滾滾江流,心亂如麻。

    正在此刻

    耳畔傳來一聲呼喚:“仇哥哥!”

    宮仇聞聲一震,只見一艘畫舫停在三丈外的江邊,船頭站着一個青年書生,正向自己招手,他一眼看出那書生正是馮真,心中這一喜非同小可,飛身縱上畫舫,激動無比地道:

    “真弟,想不到會是你,我以為……”

    馮真嘻地一笑道:“你以為我死了?”

    宮夥這才開始注意到馮真這一改裝,恍若臨風玉樹,想潘安再世,也要遜色三分,不由看呆了。

    馮真俊面一熱道:“盡看我做什麼?”

    “真弟,你太美了!”

    “廢話!”説着,轉向船尾的稍公道:“船老大,開向僻靜點的地方!”

    梢公立了一聲,竹篙撐岸,蕩向江心……

    宮仇迫不及待地道:“真弟,那日谷外怎麼回事?”

    馮真笑容一致道:“我正在等你,想不到會碰上我爹爹!”

    “哦,怎麼樣?”

    “他見我那身打扮,氣得半死,逼着我把衣服撕碎,隨他回去……”

    “那你……”

    “半路上我又溜了!”

    “為什麼?”

    馮真眼圈一紅道:“如果回家,我可能看不到你了,找爹會關牢我!”

    “你這一溜,伯父豈不……”

    “不要緊,過些時我回去看他!”

    “林中的那些屍體又是什麼回事?”

    “他們跟我動手搶馬,我爹殺的!”

    “哦!”

    “仇哥哥,我這裝束好嗎?”

    “好極了,愚兄自愧不如!”

    “毋須你誇獎,我不如你,你怎會到武昌來?”

    “辦事!”

    “辦什麼事?”

    “盟中的公事!”

    “這可巧,不然我碰不上你!”

    “真弟,我遇到一件怪事!”

    “怪事,説出來聽聽看?”

    宮仇餘悸猶存地把途遇“隱形怪客”的經過説了一遍。

    馮真聽得臉色倏忽數變。

    宮仇説完之後,道:“真弟,你見聞廣博,知道這‘隱形怪客’是什麼樣的人物?”

    馮真低頭沉思了片刻,不自然地一笑道:“江湖中奇人異士多的是,我想不出來!”

    “可是他硬栽我與他女兒相戀,我豈非匪夷所思?”

    “你想想看,你的愛人中……”

    宮仇急道:“我沒有愛人!”

    “真的一個也沒有?”

    “沒有!”

    “那好極了!”

    宮他一愣道:“什麼好極了?”

    馮真笑嘻嘻地道:“既然沒有愛人,你還擔憂則甚!”

    宮仇心裏有數,可是不便把盟主諸葛瑛這一檔子事説出來,只好悶聲不響。

    這時船到江心,長天遠波,浩浩而來,點綴着疏落的帆影,使人有入在畫圖中的感覺,江風拂面,胸襟為之一暢。

    馮真忽地唱起歌來: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為湖山留顧,雲屯水府,濤隨神女,九江東注……”

    唱到後來,聲調漸轉悽切,眼中隱有淚光。

    這是一閉“水龍吟”,他唱了上半闕,便即停住。

    宮仇正待出聲……

    突地一陣蒼涼的歌聲隨風飄來,曲調和馮真所唱的完全一樣,正是這首“水龍吟”的下半闕:“回首妖氣未掃,問人間英雄何處?……”

    馮真凝眸煙波浩渺之處,呆呆地出了神。

    宮仇循聲極目望去,只見一葉扁舟,飄搖而至,船頭上一個箬笠蓑衣的漁翁持竿而坐,歌聲正發自那老漁翁之口,轉頭瞥見馮真出神之狀,不由奇道:“真弟,怎麼樣?”

    馮真道:“這是我爹平時最愛唱的曲子,想不到一個江上漁翁也會唱?”

    “這有什麼出奇?”

    “他這歌聲激昂排蕩,十分悲涼……”

    話聲中,那小舟已靠了過來。

    那漁人道:“江上喜逢佳客,請過來共飲一杯如何?”

    宮仇聽對方談吐風雅,心知必是隱士一流……

    心念末已,馮真已開口答道:“只怕打擾長者。”

    那漁人笑道:“嘉賓難過,江中邂逅,更足暢人胸懷,快請過來!”

    船漿一扳,兩船已靠在一起。

    馮真一拉宮仇,跨上小舟,囑那畫舫自去。

    宮仇心中老大不願意,但也無可如何。

    兩人作揖見禮,那漁翁坐着還禮,道:“老夫腿上有病,不能起立,兩位小哥恕罪!”

    “好説!老丈不必過謙!”

    宮仇打量那漁翁年約五十左右,臉容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極高,坐着幾乎與自己站着一般高。

    “兩位貴姓?”

    “在下宮仇!”

    “在下馮真!一時興起,在江中放肆高歌,有擾長者清興!”

    “好説,老夫賤號‘長江廢人’!”

    一個小童,搬出菜餚,漁人酌酒勸客。

    對飲三杯之後,那漁人談鋒極健,説古論今,三墳五典,詩詞歌賦,無所不談。

    宮仇心中有事,只喝悶酒。

    馮真倒是意興盎然,對答如流,與那漁人談得十分投機。

    暮靄蒼蒼,江上煙霧漸濃。

    “長江廢人”道:“舍下離此不遠,不揣冒昧,請兩位去盤桓幾日,務請勿卻!”

    馮真立即答道:“怎好打擾老丈?”

    宮仇劍眉一皺,不知馮真安的是什麼心理,急道:“真弟,愚兄……”

    馮真一擠眼道:“長者相召,卻之不恭!”

    那漁翁已蕩漿朝江邊劃去,舟行如矢,顧盼之間,已到江岸,“長江廢人”用手朝前面柳蔭深處道:“舍下就在前面!”

    宮仇心念一轉,道:“在下還有幾位朋友在旅邸中相候,容在下暫時告退去知會一聲!”

    “長江廢人”哈哈一笑道:“小哥務必要來!”

    馮真只好起身道:“小可與宮兄少時再趨府奉謁!”

    “老夫立等!”

    “不敢!”

    宮仇與馮真離舟上岸,走了一段路,宮仇惑然道:“真弟,你真的要去?”

    “為什麼不?”

    “彼此素昧生平,恐怕……”

    “我想知道他的來路,那歌聲使我起疑!”

    “可是我今夜有事要辦!”

    “什麼事?”

    “金劍盟的公事!”

    “我們去稍坐一會便告辭,如何?”

    宮仇暗忖,到“懷玉山莊”預定是三更天,此刻時辰尚早,馮真一團高興,別拂了他的興致,頷首道:“好吧!”

    他心中對馮真更加莫測高深了,他武功高,閲歷足,江湖下三流玩意全會,卻又滿腹文章,究竟是什麼出身呢?他既不肯説,自己也不好追問。

    兩人彎了一個圈子,取道向樹林走去。

    將近村林,只見樓閣經連,宛然是一所大莊院,過了一道水橋,來到莊前,兩人對望了一眼,似乎都有同一感想,這“長江廢人”居所氣魄竟是如此之大。

    來到門口,宮仇一眼瞥見門上匾額,不由心頭巨震,赫然是:

    “懷玉山莊”四個字。

    不問可知,那“長江廢人”定最莊主賈亮無疑了。

    難道對方已偵知自己來路,故意佈下圈套?

    馮真見宮仇神色有異,訝然道:“怎樣?”

    “你看!”

    “懷玉山莊,哦!長江水路十八寨總舵主的居所,這也沒有什麼呀?”

    宮仇忖道,既來之,則安之,見機行事吧!

    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領了四個僕人,迎出門來,道:“家父命在下候近多時,請進!”

    宮夥見這少年面目與“長江廢人”依稀相似,偉岸壯健,拱手道:“不敢當,兄台大號?”

    那少年謙虛地道:“賤號賈一非?”

    “哦,賈舵主,失敬!”

    “不敢當,請!”

    過了三重庭院,來在後廳,廳中已傳出“長江廢人”的聲音道:“快請進!快請進!”

    宮仇與馮真緩步進廳,廳中,陳設華美,“長江廢人”坐在一張躺椅之上。

    兩人拱手一揖。

    “長江廢人”此刻已換過了一身儒生服式,笑吟吟地道:“請坐,恕老夫腿腳不便,不能起立相迎!”

    “不敢!”

    “不敢!”

    兩人在一側坐了,小僮獻上香茗,“小龍神賈一非”悄然退出。

    馮真與“長江廢人”又談了些詩文。

    “長江廢人”突地一斂笑容道:“本擬邀請兩位小哥盤桓幾日,不巧敞莊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實在……實在是愧對良友,如果事情平安而過,將來……尚有重見之日!”

    宮仇心中自是瞭然,他已毋須打聽,已看出賈亮父子是善良之輩,那自己今晚的行動是進行還是不進行呢?

    馮真口快,大聲道:“賈老丈,小可二人與老丈萍水相逢,辱蒙寵召,十分心感,不知貴莊將發生什麼大事,能否又告,小可粗學拳腳,也許能……”

    “長江廢人”極不自然地一笑道:“兩位犯不着淌這渾水,老夫今日算最失言了!”

    宮仇忍不住開口道:“老丈忠厚傳家,也許吉人天相?”

    “難了!”

    突地

    “小神龍賈一非”閃進廳中,一副欲言又止之狀。

    “長江廢人”沉聲道:“什麼事?”

    “金劍盟派人傳帖,今晚三更拜莊!”

    “拿來我看!”

    賈一非雙手呈上一張血紅的帖子。

    馮真奇怪地瞥了宮仇一眼。

    宮仇心中卻是駭異不已,起初,他以為“長江廢人”所説的事,必是指“金劍盟”傳帖而言,現在看來,自己判斷錯了,帖子分明此刻才送到。

    只聽“長江廢人”長嘆一聲道:“這是禍不單行了!”接着憤然道:“非兒,撤退莊中所有弟子人等,你也離開,由為父的一人應付,為父的年逾半百,死不為夭!”

    “小龍神賈一非”激動地道:“爹爹,孩兒已飛羽傳令十八寨寨主……”

    “原令追回!”

    “爹爹……”

    “如果你不想十八寨毀於一旦,聽為父的話去做!”

    “孩兒寧死也不願意背父棄莊……”

    “長江廢人”雙目一瞪,厲聲道:“不聽父命就是不孝!”

    “小龍神賈一非”目中滾淚,咬緊牙關道:“迴避的應是您老人家!”

    “胡説,你要為父的眼看着賈門絕後不成?”

    “長江廢人”竟然激動得渾身簌簌而抖。

    賈一非雙膝一曲,聲淚俱下,道:“爹爹,您……”

    “長江廢人”一揮手道:“你身為十八塞總舵主,該有些丈夫氣概,速去安排,並帶二百兩金子來,替為父的送兩位小哥上路!”

    賈一非似乎還有話説,目光一瞟宮仇和馮真,悄然起立退了出去。

    宮仇試探着問道:“老丈與‘金劍盟’結怨?”

    “不錯,該盟目空四海,不久前劣子所屬三位舵主被迫令解劍,因而發生衝突,對方五死三傷,我方也犧牲了十人……”

    “因此該盟傳帖報復?”

    “這一點老夫並未放在眼下,擔憂的是……”

    “是什麼?”

    “長江廢人”一聲苦笑道:“兩位最好置身事外,度過今夜,老夫不死,當與兩位謀百日之醉!”

    宮仇道:“老丈既知有厲害對頭要來尋仇,何不避上一避,常言説:好漢不吃眼前虧?”

    “長江廢人”嘆了口氣道:“今日來的兩個對頭,害得老夫好苦,我半身不遂,就是拜受這兩人之賜,二十年來,我因行動不便,未能去尋他們算帳,今日是天賜良機!”

    馮真似未注意兩人的對話,出神的望着廳壁上一幅工筆人物畫,這時突地道:“賈老丈,這幅畫是出自名家手筆?”

    宮仇一愕,暗忖,真弟確實怪得可以,此時此刻,還談什麼字畫,順眼望去,畫中是一箇中年書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佇立,手按劍柄,仰天長嘆,神情十分落寞,活畫出一個壯志難酬的英俠之士面目。

    “長江廢人”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道:“老夫拙筆,是模仿一個人的畫!”

    馮真“啊!”了一聲,面色微變,遣:“何以不題詞?”

    “小哥有意替老夫一揮妙筆否?”

    “這……恐怕有污尊目,糟蹋了畫!”

    宮仇大是氣悶,聽口氣馮真竟是答應了。

    “長江廢人”回頭呼喚道:“研墨侍候!”

    一個小童應聲捧出筆硯,磨起墨來。

    “本朝書法,蘇蔡米黃並稱,馮小哥最愛哪一家?”

    “徐鴉之筆,談不上!”

    “令尊必是名宿大儒?”

    “家父在鄉村設帳,只是個白衣士子!”

    “小哥文武雙全……”

    “老丈誇讚了!”

    談話間,墨已研好,馮真毫不客氣地命小童捧硯,站上椅子,揮毫疾書: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朦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路。欲將心事付瑤箏,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旁註:錄嶽鵬舉小重山詞以應。

    下署:後學馮真塗鴉。

    “長江廢人”面色大變,目瞪如鈴,好半晌才道:“馮小哥,你……你……你是……”

    馮真目芒似電,迫視在“長江廢人”面上,沉聲道:“老丈,當意否?”

    “令尊名諱如何稱呼?”

    “家父一向叮囑小可,在外不許提及他老人家名號!”

    “這……這……”

    “貴莊以‘懷玉’為名,玉者,白石也,小可之言當否?”

    “長江廢人”臉上的肌肉起了一陣急遽的抽搐,目中盡是駭異之色。

    宮仇看得莫名其妙,卻又不便出聲詢問。

    賈一非棒了一個托盤進來,盤中兩個牛皮紙封。

    “長江廢人”一擺手道:“拿下去,不用了。”

    宮仇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莊中響起初更的梆聲。

    宮仇心中急轉着念頭,據“長江廢人”之言,“金劍盟”這次傳帖的事,他似乎不放在心上,象是有恃無恐,而所擔憂的卻是另外兩個仇家,看來這兩個仇家,一定是極厲害的人物。

    眼看三更將到,近衞六龍如果不見自己之面,勢必採取行動,後果就難收拾了,同時馮真與“長江廢人”之間,似乎有所淵源,這事必須慎重考慮。

    如果自己放棄行動,對“金劍盟”而言,這是抗命……

    心念之中,起身道:“老丈,吉人天相,今夜的事定必逢凶化吉,在下尚有要緊事詩辦,告辭了!”

    馮真一皺眉頭,跟着站起身來道:“小可暫時告辭!”

    這“暫時”兩字,其中大有文章。

    “長江廢人”坐着拱手道:“恕老夫不送!”

    “老夫不必拘禮!”

    “非兒送客!”

    “小神龍賈一非”似候在廳門之外,聞聲出現。

    宮仇與馮真在賈一非引尋下,出了“懷玉山莊”,暗影中,但見人影幢幢。

    兩人出了柳林之外,馮真道:“仇哥哥,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辦?”

    宮仇略一思索,道:“真弟,你與賈亮是否有所淵源?”

    “不錯!”

    “什麼淵源?”

    “世交,不過我在進莊之後才知道,怎樣?”

    “愚兄今夜要辦的事,便是執行‘金劍盟’上諭……”

    “那帖子是你命人傳的?”

    “對了!”

    “你準備怎麼辦?”

    “當然不能當這劊子手!”

    “那是抗命?”

    “顧不得許多了!”

    “目前作何打算?”

    “設法遺走隨行的高手!”

    “如何遺法?”

    宮仇以充滿殺機的音調道:“以‘醜劍客”的面目,全部擊殺!”

    馮真駭然道:“這樣做恐怕……”

    “遲早我要血洗‘金劍盟’,這算什麼?”

    “好吧,你有把握嗎?”

    “當然!”

    “我們暫時分手,明天早晨在江邊會!”

    “為什麼?”

    “我要‘回懷玉山莊”助賈老丈一臂之力!”

    宮仇一咬牙道:“我也去,現在先解決這邊的問題,你到前面江灘等我,我把人引出來!”

    “好!”

    宮仇滿懷殺念,彈身朝“武昌城”方向奔去,他雖然不知道“近衞六龍”落腳之處,但預料必會碰頭,否則憑那匹“追風赤兔”,便是極好的指標。

    正行之間,只聽一聲急喚道:“近衞長!”

    宮仇應聲止步,一條人影運趨身前,來的,是“近衞六九”之末司馬吉。

    “六龍司馬吉”打了一躬道:“屬下等分六路在尋覓近衞長!”

    宮仇冷冷地道:“什麼事?”

    “半個時辰之前,接獲盟主飛羽傳令,此行任務取消!”

    “為什麼?”

    “不知道!”

    宮仇大是愕然,猜不透盟主仍以突然取消任務,但心裏卻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事出意外,方才與馮真計議要毀六近衞的原意,也只好打消,怔了一怔之後,道:“你等立即起程返回總盟,稟告盟主我在十日之內必回!”

    “遵命!”

    “六龍司馬吉”躬身而退。

    宮仇返身奔到江邊,馮真已迎了上來,道:“怎麼樣?”

    “原來的決定打消!”

    “為什麼?”

    “總盟傳令取消此行任務!”

    “這卻奇怪,‘金劍盟’從不放過仇家?”

    “我也猜不透其中蹊蹺!”

    “二更將殘,我們走吧!”

    “如何進莊?”

    “從後面暗地進入!”

    “不怕被發覺嗎?”

    “你不聽賈莊主下令撤離所有莊中人等!……”

    兩條人影,捷逾鬼魅地向“懷玉山莊”撲去。

    工夫不大,已到了莊後,馮真低聲囑咐道:“跟着我,不能亂走!”

    兩人越牆而入,果然裏外都不見有人戒備,偌大一座莊院,除了中間有燈火之外,全部罩在沉沉夜幕之中,靜寂得近乎恐怖。

    莊牆之內,亭台花榭相連,馮真左穿右插,口裏還喃喃地念着:“震一、屯三、五、復七……”

    宮仇亦趨的跟着,忍不住低聲道:“這是陣勢?”

    “不錯!”

    “你精於此道?”

    “略通毛皮,不過這陣勢比起我家的佈置,有如小巫之見大巫!”

    宮仇心中一動,照此説來,他的父親必非等閒人物,他由身世在宮仇的意念中更加莫測高深了,想不透的是馮真何以對身世如此故神其秘?

    顧盼間,穿過了兩重院落,馮真一抬手,兩人如幽靈般地上了屋頂,矮身揉進,隱在屋角的暗影之中。

    廳中由內而外,燈火明如白晝,“長江廢人”獨個兒高踞廳中,面上浮現着一層激越之情。

    空氣在死寂之中透着陰森。

    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

    在有所等待的人心中,時間似乎拉得極長,極長……

    遠處,傳來三更的梆聲。

    突地

    廳前院地之中,現出了一男一女兩條身影,來得無聲無息,象是幽靈顯現。

    宮仇一見兩人,全身陡然一震,幾乎脱口驚呼。

    來的,赫然是兩度向他出手,索取“一元寶-”的“乾坤雙煞”。

    “乾坤雙煞”來此尋仇,的確出人意料之外。

    馮真也似乎沉不住氣,用肘一觸宮仇,附耳道:“今夜的事扎手!”

    “長江廢人”突然發出一陣聲震屋瓦的狂笑,道:“西門琛,吳鶯鶯,你倆來得好!”

    宮仇恨氣填膺,殺機衝胸。

    “乾然西門琛”陰惻側地道:“賈亮,二十年來,你倒是藏得很穩,當年若非你撥弄是非,我夫妻不致落到無處容身之境,今天你得還出公道……”

    “長江廢人”厲聲道:“住口,你倆不顧廉恥,苟合通好,敗壞師門規矩,我身為大師兄,三番兩次規勸不聽,當然只好稟明掌門師尊處置,這叫撥弄是非?”

    “坤煞吳鶯鶯”冷笑連連道:“賈亮,任你舌粲蓮花,也是枉然!”

    宮仇大是駭然,想不到“長江廢人”與“乾坤雙煞”會是同門師兄弟妹。

    “長江廢人”雙目幾乎騰得突出眼眶之外,切齒道:“若非你倆相偕私逃,還竊走師父的半部‘一元寶-’,怎會累我師兄弟三人被師父挑去腳筋,逐出門牆,你倆來得正好,我賈亮誓要誅殺你們這一雙叛逆!”

    宮仇恍然而悟,“乾坤雙煞”苦苦向自己追索半本“一元寶-”的原因,但以雙煞的身手,怎會讓寶-落入“黑白雙屍”之手呢?他們的師門是何幫派?“長江廢人”既是雙煞的師兄,功力也必相當駭人……

    馮真也似乎相當震驚,身形微微顫抖。

    “乾坤雙煞”互望一眼之後,雙雙向廳前欺去。

    人影一幌,“長江廢人”連人帶椅飛出廳門,坐在階沿之上。

    “雙煞”止住前欺之勢。

    “長江廢人”大喝道:“出手吧,你倆齊上!

    就在此刻

    側廂竄出一條人影,橫攔在“長江廢人”身前,赫然是“小神龍賈一非”,只見他豹眼環睜,殺機置臉,手執一雙分水刺,瞪視着“乾坤雙煞”。

    空氣在剎那之間驟呈無比的緊張。

    濃厚的殺機,籠罩了現場。

    “長江廢人”似乎不虞兒子出現,暴喝如雷道:“畜生,你不聽父言,就是大逆不孝!”

    “小神龍賈一非”片言不發,雙目燃着熊熊恨火。

    “長江廢人”再像喝道:“畜生,你再不退下,我先劈了你!”

    顯然“長江廢人”知道“雙煞”功力極高,心黑手辣,怕愛子枉送性命。

    “乾煞西門琛”嘿嘿一陣陰笑道:“他就是你的兒子,好極了,父子同行,黃泉路上當不寂寞!”

    那聲口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宮仇心憶“雙煞”迫害他的舊仇,按捺不住,正待現身……

    馮真一把拉住他的手不放。

    “坤煞吳鶯鶯”突地抑頭向宮仇和馮真藏身的房角冷喝道:“什麼人,滾出來!”

    宮快奮力一掙,瀛落庭中,馮真也相繼縱落。

    “雙煞”先是一徵,繼而狂聲大笑。

    “乾煞西門琛”笑聲一斂,道:“小子,原來你沒有死!”

    “長江廢人”父子,同時驚呼出聲。

    宮仇寒聲道:“本人若死了,誰來超渡你們夫妻倆?”

    “雙煞”不屑至極地掃了宮仇一眼,“坤煞吳鶯鶯”怪聲道:“賊漢子,看來那東西仍有尋回的希望?”

    “乾煞西門琛”頷首道:“豈止希望,非着落他交出來不可!”

    馮真雙眉緊蹙,雙眼不停地閃動,似乎在打着什麼主意。

    “乾煞西門琛”向“坤煞吳鶯鶯”施了一個眼色,彈身向“長江廢人”父子撲去,爪出如電,抓向賈一非面門。

    賈一非雙刺一分,猛然扎出。

    同一時間,“坤煞吳鶯鶯”舉步欺向宮仇。

    宮仇深知對方功力深不可測,不敢託大,刷地掣出長劍。”

    “坤煞吳鶯鶯”冷笑一聲,出手便抓,這一抓之勢,不但快逾閃電,而且奇詭得世無其匹。

    宮仇猛一振腕,劍影飛芒,狂掃而出,劍刃破風,發出刺耳鋭嘯。

    “坤煞吳鶯鶯”驀地改抓為掌,另一隻手怪異至極地一圈一帶……

    宮仇只覺一道洶湧的旋流,把劍勢引得偏向一側,心方一震,持劍的手腕一窒,劍尖已被對方一把抓住,登時亡魂大冒,想不到自己修習了“一元寶-”練氣培元之法,復得“醜劍客”遺贈劍笈,竟然接不下對方一個照面。

    那邊

    一聲悶哼過處,“小神龍賈一非”雙刺脱手,口噴鮮血,踉蹌後退。

    “乾煞西門琛”對賈一非連看都不看,舉掌劈向了“長江廢人”。

    “長江廢人”雙目噴火,花白的鬚髮逆立如蝟,就坐着之勢,揮掌相迎。

    “隆!”然巨震聲中,屋瓦紛紛碎落,“長江廢人”連人帶椅退了五尺,“乾煞西門琛”身形連幌,退了一個大步。

    “小神龍賈一非”一抹口邊血漬,象一頭瘋虎般地撲了過來。

    “砰!”挾以一聲慘哼,“乾煞西門深”揮手之間,賈一非被震得倒飛向廳門之內,撲地不起。

    “長江廢人”暴喝一聲,連劈三掌,勁風狂卷,勢可排山。

    “乾煞西門琛”側身劃了一個半弧,巧妙地避回三掌,人已圈到了“長江廢人”身邊。

    雙方展開了一場驚世駭俗的搏戰。

    “長江廢人”雙腿不能動彈,單憑雙掌與上半身扭動,除了硬接硬打,別無餘地,十個照面之後,險象環生。

    另一邊

    宮仇劍尖被“坤煞吳鶯鶯”抓住,力掙不脱。

    “坤煞吳鶯鶯”連連扼腕,就是不能使對方長劍離手。

    宮仇身手雖遜對方,但內力卻被驚人,在全力握劍之下,倒把持得牢。

    “坤煞吳鶯鶯”口中“噫!”了一聲,劍尖仍緊抓不放,另一隻手卻疾戳宮仇胸前“璇璣”大穴。

    宮仇情急之下,施出“投石破井”的上半招,單掌一圈一絞,雖只半招,但凌厲絕倫,迫得“坤煞吳鶯鶯”縮回了手。

    馮真自不稍瞬地注視着兩人。

    那邊“長江廢人”,情勢已是發發可危。

    “神煞吳鶯鶯”陡地放開劍尖,隨着一掌劈了出去。

    這一着可大出宮仇意料之外,心念未轉,排出勁氣已當胸撞至,只覺如中千斤巨錘,悶哼聲中,連退五步,張口射出一股血箭。

    “坤煞吳鶯鶯”跟着上步,化掌為抓,迎胸抓鄉……

    “呀!”

    驚呼聲中,“坤煞吳鶯鶯”手掌鮮血淋漓,湧身暴退。

    宮仇身前,擋着面寒似冰的馮真。

    這一聲驚叫,使得“乾煞西門琛”不自禁地收勢後退,目光掃了過來。

    宮仇這是第二次見識馮真不出手而傷人,上一次在酒樓上,相命術士吳鐵嘴,就曾掌擊馮真受傷而遁。

    “坤煞吳鶯鶯”面色劇變,栗聲道:“你……你是……”

    驀在此刻

    一剛一柔兩股笑聲,遙遙破空傳來,笑聲不絕如縷,震得人心神皆顫。

    “乾坤雙煞”陡地站在一塊,“乾然西門琛”神色大變,道:“臭婆娘,是那兩個老不死,怎會尋了來?”

    “坤煞吳鶯鶯”栗聲道:“賊漢子,今夜的事有些麻煩!”

    “不如走為上策……”

    “呸!雙然的名頭被你毀了!”

    宮仇大惑不解,是什麼人物能使不可一世的“乾坤雙煞”畏怯如此,不期然地向馮真投了一瞥詢問的眼光。

    馮真皺着眉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賈一非這時已狼狽不堪地從廳內走出,站在他父親身邊,看來傷勢相當不輕。

    宮仇從懷中取出已粒得自“黑心國手”的“歸元丹”,自己吞服一粒,另兩粒塞到馮真手裏,示意要他交給“長江廢人”父子。

    一剛一柔的怪笑聲,到莊前戛然而止。

    不族踵間,兩條人影如飄絮般瀉落院地之中。

    “長江廢人”父子和馮真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宮仇舉目望去,來的赫然是兩個白髮斑斑的男女老人,那老者身着錦袍,赤足,白髮束在頂心,一副岸然道貌。老太婆素衣錦裙,一臉尊貴之相,兩人手中都執了一根同樣的烏光閃閃的鳩頭枴杖。

    四道電炬般的目芒,齊落在“乾坤雙煞”面上。

    “雙煞”滿面緊張之色,凝視着對方。

    空氣在無比緊張中,透着莫名的神秘。

    馮真靠近宮仇,低聲道:“一老、二仙、三狐中的二仙,男的叫‘赤腳大仙文廣’,女的叫‘素衣仙娘樂倩倩’,功力高得駭人。”

    宮仇全身一顫,仇與恨立時在血管裏奔流,想不到會在這裏碰上這一對血海仇人,母親遺書中指出,當年“二賢莊”血案,一老、二仙、三狐,全都有份……

    恐怖的殺機,罩上了俊面,雙目閃射怨毒無比的煞光。

    馮真見狀,用肘一碰宮仇道:“仇哥哥,你……”

    宮仇咬牙切齒的道:“我要報仇!”

    “以你目前的身手,無異飛蛾撲火!”

    “價豈能不報?”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母親遺書的訓示,又浮腦海:“……謀而後動,不能務逞匹夫之勇,珍惜生命,否則……”

    他的情緒,被抑制了下來。

    他自獲母親生前預置的遺書之後,性格上有了極大的轉變,否則以他兩年前的性格,決不可能忍辱含仇以棲身“金劍盟”旗下。

    “赤腳仙”文廣聲若宏鍾似地道:“西門琛,老夫不為己甚,你夫妻倆各自斷去一臂,算是償付小徒失臂之債,這段過節就此揭過!”

    “乾然西門琛”嘿嘿一陣冷笑道:“文老兒,你那寶貝徒兒毀我蝸居,斷他一臂,已是相當客氣了!”

    “長話短敍,你倆各斷一臂算是兩抵!”

    “文老兒,你認為辦得到嗎?”

    “莫非要老夫出手?”

    “可試試看!”

    “老夫如果出手,可不止索取一臂?”

    “有本領只管試試!”

    “老伴,上!”

    “二仙”夫妻同時欺身上步……

    “雙煞”互望一眼之後,蓄勢以待,但神色之間,仍流露駭凜之色。

    空氣在“二仙”上步之間,更形緊張。

    “砰!砰!”聲中,雙方乍合倏分。

    只這眨眼之間,雙方互換三招,“雙煞”退了三步,“二仙”卻寸步未移,功力高下,已可概見。

    這種身手,堪稱震世駭俗。

    一分之後,人影再合,“赤腳大仙文廣”出杖攻向“乾煞西門琛”,“素衣仙娘樂倩倩”一拐掃向了“坤煞吳鶯鶯”。

    剎那之間,拐影縱橫,掌風雷動,聲勢之強,令人動魄驚心,雙方出手,盡是武林罕見絕學,看得人眼花緣亂,目不暇接。

    勁風漫卷,懸掛在屋角廊沿的燈火,忽明忽滅。

    前後僅十個照面,“雙煞”已毫無還手之力。

    馮真在一旁,一副躍躍欲試之態……

    “雙煞”招式突地一變,身形忽現忽隱左圖右轉,狂飈掠地暴旋,“二仙”一陣手忙腳亂。

    “雙煞”呼嘯一聲,彈身飛射,快逾閃電,一晃而沒。

    “二仙”齊聲怒喝:“哪裏走!”

    正待彈身而起……

    驀地

    一聲蒼勁而略帶沙啞的暴喝,震空而起:“回來,不許逃!”

    聲音不大,卻震得人耳膜欲裂。

    “長江廢人”驚呼一聲,從椅上跌下地來。

    宮仇駭然舉目,只見靠中門的暗影之中,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青袍蒙面怪人,這聲暴喝,正是出自青袍蒙面怪人之口。

    “二仙”倏然回顧。

    奇怪,那“青袍蒙面人”在“二仙”回顧之間,突地消失,宮仇目不曾移,卻看不出那怪人是如何消失的。

    “赤腳大伯文廣”沉聲道:“是何方朋友?”

    沒有反應。

    就在此刻

    “乾坤雙煞”雙雙瀉回院中,面上盡是駭悸之色。

    “二仙”也自面上變色,回首面對去而復返的“乾坤雙煞”。

    那“青袍蒙面人”,又如幽靈似地出現,看來似乎根本就不曾移動過一般。

    “出手,再打,不許逃!”

    “青袍蒙面人”蒼勁之聲再傳。

    “二仙”倏然回首,青袍蒙面人又告消失。

    “雙煞”齊齊暴吼一聲,出手進招,“二仙”駭然回身應敵。

    “青袍蒙面人”在“二仙”回身之際,再度現身。

    以“二仙”的身手,竟然連對方的影子都摸不到,這種功力,簡直是近於玄虛。

    宮仇激動得全身發抖,一碰馮真道:“是他!”

    馮真“噢!”丁一聲,道:“是誰?”

    “我對你説的那個‘隱形怪客’,從聲音我可以聽得出來!”

    “你斷定是?”

    “一點不假!”

    “我們退後些!”

    不由分説,拉起宮仇的手,退到邊廂廊下,距場心已在五丈開外。

    場中

    “雙煞”與“二仙”打得難解難分。

    但棋差一着,“二仙”手中又是份量極沉的枴杖,“雙煞”赤手空拳,雖然亡命似地猛攻猛打,仍然不濟事,險招迭出。

    兩聲悶哼傳處,“雙煞”各中了一拐,吐血而退。

    “青袍蒙面人”冷森森地道:“再打!”

    “雙煞”似乎對這怪客畏懼至極,一抹口邊血漬,雙雙撲上,出手更見酷烈,只打得天昏地暗,星月無光。

    宮仇心中的駭異,簡直無法形容。

    這“青袍蒙面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何以“雙煞”會聽他的命令?

    “長江廢人”也似乎驚俱到了極點,這時,仍坐在地上不起,身形抖個不停。

    “二仙”不時乘機向後偷眼掃瞄,“青炮蒙面人”似有形無體,忽隱忽現,就是不落入“二仙”之眼。

    場中突傳慘哼,“雙煞”先後栽了下去。

    “二仙”枴杖一掄,猛然向“雙煞”砸了下去……

    “青袍蒙面人”遙遙地伸手一點,沒有任何音響,也不見任何形跡,“二仙”如被蛇噬似的雙雙收杖後跌。

    “赤腳大仙文廣”栗聲道:“朋友敢莫是……”

    “青袍蒙面人”冷哼一聲,截住“赤腳大仙”話尾,道:“兩位可以走了!”

    “素衣仙娘樂倩倩”一拉“赤腳大仙”道:“走吧!”

    “二仙”身形一彈,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宮仇眼望仇人遁去,卻無能為力,心裏一陣絞痛,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雙煞”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俯着頭,不敢向“青袍蒙面人”這邊望一眼。

    “長江廢人”這時卻爬伏地上。

    這情形看在宮仇眼中,百思不解,當他念及“青袍蒙面怪人”向他提出了他女兒之外,不許再愛別人的奇怪警告,心想,何不當面問個清楚。

    心念之中,彈身朝“青袍蒙面怪人”身前射去……

    馮真栗呼一聲:“你做什麼?”

    但當宮仇到了中門之前時,“青袍蒙面怪人”業已消失不見,這使他怔立當場,惘知所措。

    “乾坤雙然”相對一聲苦笑,然後雙雙回身向“長江廢人”曲膝一拜,片言不發,飛身逝去。

    “小神龍賈一非”卻驚得失了神,站着象一尊木偶。

    “長江廢人”陡地望空一拜,然後躍回椅上,仰天狂笑起來,笑到最後,卻變成了哭,淚珠滾滾而下。

    “小神龍賈一非”如夢方醒,連連搖着“長江廢人”的肩背道:“爹爹,你怎麼了?”

    “長江廢人”收聲止淚,道:“沒有什麼,立即召回家人,整治酒宴,為父的要與兩位小哥痛飲達旦!”

    “小神龍貿一非”困惑地望了他父親一眼,轉身自去。

    宮仇的意念,仍在“青飽蒙面人”的身上,從現在所發生的事來看,“乾坤雙煞”與“長江廢人”似乎都與這怪人有極大的淵源。

    如果説,“青抱蒙面怪人”就是自己意料中的“金劍盟太上”的話,這未免太可怕了,這種身手,已到了神鬼莫測前地步,而自己的一舉一動,豈非全在對方的掌握之中?

    “長江廢人”此際已回覆初見面時的爽朗,大聲道:“兩位小哥,廳裏坐!”

    話聲中,已連人帶椅飛回廳內。

    宮仇仍然在想,如果此行任務不撤銷的話,憑自己和近衞六龍要想闖莊,單隻在內的奇門佈置,就足以困住七人,後果不堪設想。

    “金劍盟”何以出乎反乎,撤回命令?

    但仔細一想,“青袍蒙面怪人”與“雙煞”等人的關係,又似乎不如意料!

    越想,越感到錯綜複雜,連頭緒都找不到。

    看似可能,又不可能。

    一個論據,又被另一個論據推翻,關係錯雜而矛盾。

    當然,這些想法也許有一部份對,也許完全不對。

    唯一他所據為判斷“青袍蒙面人”可能是“金劍盟太上”的理由,是盟主諸葛瑛是他出道以來,僅有的一個向他示愛的人,可是這種依據極為脆弱。

    自己心目中的“隱形怪物”是否真的與“青袍蒙面人”同屬一人呢?僅憑聲音相象,並非百分之百的可靠。

    這些問題,使得他頭脹欲裂,但他又不能不想,他現在身份特殊,一個不巧,勢非遺恨千古不可。

    心念未已,馮真已走近前來,笑嘻嘻地道:“你想什麼?”

    宮仇突地接口道:“真弟,他到底是誰?”

    馮真一怔道:“誰?”

    “那青袍蒙面人!”

    “將來你會知道!”

    “那就是説你知道他的來歷?”

    “我不否認!”

    “為什麼不現在告訴我呢?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你懷疑我們的友情嗎?”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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