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露琪亞對前世並沒有記憶。從記事起,她就生活在屍魂界了。那時候收養她的人家姓伊藤。雖然從來不讓她跟着他們姓,但是到底照顧了幼兒時期的她,讓她得以活了下來。露琪亞到現在都還感激他們。
第二户收養露琪亞的人家姓立山,那家有個小男孩總是欺負她。露琪亞就是從那時起學會的打架。第三户姓田中,記得田中媽媽做的拉麪很好吃;然後是第四户,第五户……
露琪亞從來都沒有姓。因為不論她走過多少户人家,她都終會離開,她並不是家裏的一員。
流魂街像露琪亞這樣的孩子非常多,從這個區流浪到那個區。有的死了,身體化成了靈子散去,有的離開了團隊,像露琪亞這樣能進入真央學習,甚至飛上枝頭入籍貴族家的,幾千年來也沒出幾個吧?
對的,上一個從流魂街被接入貴族家的,正是那位緋真夫人。進入的,也同樣是朽木家。
最後一輪選拔考試的結果已經出來,入選護庭十三番隊的名單就張貼在學院的公告欄裏,榜上有名的學生各個都喜氣洋洋。而學校實習分配也已經展開,沒有選上的學生也都在互相打聽彼此被分到了哪個隊裏。
戀次的名字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了五番隊入選名單中,而露琪亞的名字在所有名冊裏都尋找不到。
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六年級二班的露琪亞,即將入籍朽木家,成為記載在宗室族譜裏的一名養女。而且,這次是貨真價實的了。
露琪亞和朽木家的行事都非常低調,從來沒有主動宣揚過這事。但是作為盤根錯節的貴族體系中的第一大名朽木家的家主大人,親自勸説眾長老同意一個流魂街的小姑娘入籍一事,也是足夠轟動的了。
眾説紛紜,從朽木家主思念亡妻於是不顧家規再度迎這個酷似亡妻的女孩子入門,到露琪亞其實是朽木傢俬生女,多麼匪夷所思的猜想都有。然而當時人面對這些閒言碎語,一如既往地沉默以對。她如今朽木家未來的小姐的身份,也讓好事人對她敬畏而回避,給了她充分的安寧。
戀次在劍道場裏揮汗如雨。森川再度被他打倒在地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説……呼……阿散井……呼呼……差不多就行了!再這樣打下去,不要命了嗎?”
戀次眼裏的火焰絲毫沒有熄滅的跡象,他再一次高舉起木劍,“像男人一樣站起來,森川!我們再來一場!”
“哦啦!哦啦!”森川大叫起來,“你發脾氣也要找到正確的對象啊!”
劈下的木劍被另外一把斜裏橫刺過來的木劍擋下,挑開。一抹紫色躍入戀次的眼簾。
露琪亞將他一擊而退,然後收起了木劍。
戀次卻把木劍握得更緊了,卻不敢看露琪亞,只好死死盯着腳下的地板。
森川鬆了口氣,爬起來悄悄走了。
劍道場裏只剩他們兩人。午後西斜的陽光透過劍道場高高的窗户照射在光潔的地板上。記憶在浮動,似乎還是不久前,似乎也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午後。練習累了的兩人嬉笑着並肩躺在地板上,聊着學習,聊着朋友,聊着對未來的憧憬。
那時候他們是真的覺得理想就是畫在眼前的,伸手就能觸及到。是那麼近,那麼近……
“戀次……”露琪亞輕輕開口,“我……對不起……”
戀次無力地垂下了手裏的木劍,轉過身去背對着她。
“笨蛋!”
露琪亞苦笑,“對不起……我欠了他們太多的人情……”
“笨蛋!”戀次大聲吼了起來,“為什麼不再等等!一年,兩年!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強大起來,我可以保護你的!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相信!”露琪亞也大聲叫道,“我相信你!但是……但是我不需要!”
戀次回過頭來。
露琪亞凝視着他,説:“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戀次!雖然我還很弱,但是我可以保護好我自己。我還可以盡我最大的努力,不再讓你受到傷害了。”
戀次渾身一震,“你……”
露琪亞笑了一下,“我明天就要搬去朽木家了。我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我……我將會一直在這裏。希望你可以早日想明白。”
露琪亞提着木劍,轉過身朝着大門走去。空蕩蕩的劍道場裏迴響着她輕微的腳步聲。風衝門口灌進來,吹拂着她的黑色短髮。衣袂飄動,讓她的背影看上去就想一隻翩飛而去的蝴蝶。
這一幕在後來的歲月裏反反覆覆地在戀次的記憶裏浮現,獨處的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舊友歡聚的時候,聽到露琪亞的傳聞的時候。他總是一遍遍地回想起那個孤單瘦弱,卻又堅強地背影。就那麼一去不返,就那麼幹脆利落地走出了他的生活。
在他的夢裏,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衝了過去,有時候是一把抱住了她,有的時候卻是怎麼都追趕不上。醒來後,那股愧疚後悔就如同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上,讓他輾轉半宿不得入眠。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當戀次守在病牀前握着露琪亞冰涼的手睡着了。夢裏他再次追逐着露琪亞的背影。這一次他又抱住了她,然後緊緊擁着女孩,深深地、反覆地吻着她柔軟馨香的唇。女孩在他懷裏輕輕的顫抖,腰肢柔軟纖細。
戀次在狂喜中醒了過來,他這才終於明白了露琪亞希望他明白的事。他才理解了什麼叫做,“我將會一直在這裏”。
只可惜,他也覺得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一些。
次日一大早,起牀鍾還沒有敲響的時候,露琪亞就已經收拾妥當了。她脱下了校服,換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和服。普通的棉布料子,紫色底紋,白色的花。是戀次送給她的呢。
室友們也起得格外地早,大家有意要送一送她。雖然這段時間裏女孩子們的友情遭受了嚴峻考驗,但是大家都不是壞人,平時感情也很好,於是送別場面也充滿了淚水和真心的祝福。
“露琪亞桑,大家族裏規矩森嚴,而且如果主人拿不出架勢來,是要反被下人欺負的。露琪亞桑你可千萬別太隨和了。”
“是啊。朽木本家沒有其他女眷,朽木隊長畢竟是男人,照顧不會那麼周全。露琪亞桑你一定要多多保重。”
“請露琪亞桑你,一定要記得我們啊!”
宿舍女老師來敲門,“露琪亞小姐,朽木家的人已經在樓下候着了。”
所有人都對她畢恭畢敬。
露琪亞向同學和老師鞠躬道謝,提着她並不多的行禮,轉身下樓。
樓下,朽木家的牛車停在路邊。一頭渾身雪白,生着一對褐色大角的公牛,非常漂亮,有一雙温順的眼睛。車素雅而精緻,上面裝飾着朽木家的族徽:一朵山茶花。
一個穿着漂亮和服的年輕侍女走過來鞠了一躬,恭敬地從露琪亞手裏接過了她的行禮,對她寒酸的和服視若無睹。
不愧是第一大名家。
“早上好,殿下。”橋本候在車邊,用已經改了的稱呼問候露琪亞,“請您上車吧。從這裏回府裏大概需要大半個時辰,剛好來得及趕上用早飯。朽木大人也在家裏等您呢。”
家……是嗎?
露琪亞回頭望了一下宿舍樓。很多窗户都打開了,學生們小心翼翼地探頭望。
“請多關照了。”露琪亞對橋本行了一禮。
車伕拉開了車門,侍女伸出手要扶露琪亞上車。不過露琪亞並不是嬌滴滴的小姐,她自己動作利落地跳上了車,鑽進了車裏。
侍女面露驚詫之色,但是很快恢復了鎮定。橋本管家早就告訴過她們這位新的朽木家的小姐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孩。
橋本衝車夫點了點頭,車伕揚起了鞭子,牛車緩緩啓動。橋本自己也坐進了後面的轎子裏。
“再見了。”露琪亞從車窗最後望了一眼學校的白牆金瓦。
第20章
朽木本家也已經嚴陣以待。廣闊的宅院都因為這次迎接新的公主殿下而徹底打掃過一遍,橋本管家乾脆還藉着這次機會順便把宅子裏要維修的地方都統統修理過了。陳舊的紙門換成了新的,地板重新打了蠟,屋樑上的灰塵也特意打掃乾淨了,別説角落裏的蜘蛛網,就連房屋下架空的地方都清掃了一遍。
庭院理所當然地也都重新修整過。現在恰好是春末,正是綠意盎然,繁花似錦的時候。枯山水理得整整齊齊,池塘裏的落葉也都撈乾淨了。原本就優雅考究的庭院現在看着更加繁榮美麗。
家主朽木白哉本來抱着的是低調地把那個女孩子迎接進來的打算,卻在橋本管家“如果不隆重迎接,無法顯示出您對她的重視,怕她將來會受宗室親戚們和其他貴族的歧視”的勸説下,聽從了管家的意見。不過在大掃除前,朽木白哉就因為公事去邊境視察,直到昨天才趕回家來,恰好躲過了家裏的混亂。
外面,下人們正在為迎接新來的小姐而忙碌着,佛堂裏卻還是一片清靜。
朽木白哉已經換上了正式的禮服,跪坐在佛龕前,閉目沉思着。佛龕上擺放着緋真的遺像,依舊巧笑倩兮的模樣,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大人。”家中的老女常盤在門外輕聲喚道。
朽木白哉張開了眼。
“打攪您了。”常盤拉開了門,她正跪在外面,身後還跪着兩個年輕的侍女。
“這是奴婢為小姐而從家僕裏挑選出來的兩名近侍。”常盤説,“以後,將由這兩人和奴婢一起貼身服侍小姐。”
朽木白哉看了看那兩個侍女。兩個年輕女孩子紅着臉很緊張地伏在地上。
他點了點頭,對常盤説:“你是我很信任的人,也曾經服侍過恭子姑母,對吧?”
朽木恭子是朽木白哉父親的三妹妹,因為出生時未足月,一直體弱多病,在成年後不久就去世了。
常盤提起過世的主人,也不禁有些傷感,“恭子小姐真是一位令人尊敬愛戴的淑女啊。”
朽木白哉説:“那麼,希望你能以服侍恭子姑母的心,來服侍這位小姐。”
常盤抬眼看了家主大人一眼,伏下了身,“是,奴婢知道了!”
“關於新來的小姐,有三點你要知道。”朽木白哉聲音沉了下來,帶着不怒而威的氣勢。
“是。”
“務必將她當做朽木家正派嫡出的小姐來對待,遵從她的指令,不允許出現下人對她不恭敬的情況。”
“是,大人。”
“當我不在家時,她的話就等同於我的命令。”
常盤愣了一下,“……是,大人!”
朽木白哉側頭看了一眼佛龕上的亡妻的遺像。
“如果她問起關於夫人的事,如實相告便是。只是不用提及夫人曾尋找妹妹的事。”
常盤忍不住再度抬頭看了朽木白哉一眼。
“奴婢知道了……大人請放心,奴婢會侍奉好露琪亞小姐的。”
朽木白哉點了點頭,俊逸的臉上,表情似乎温和了點,“有勞你了。”
常盤惶恐地伏下身去。
“打攪了,”下人在廊下道,“露琪亞小姐已經到了。”
常盤對白哉説:“那麼,奴婢這就去迎接小姐了。大人您請去正殿等候小姐的拜見。”
露琪亞下了車,抬頭就望到朽木家巍峨雄壯的宅門,在心裏暗自吐了一下舌頭。
真不愧是貴族,不是一般的氣派呢。
“露琪亞小姐,請跟在下來吧。”橋本管家改了稱呼,那聲“樣”讓露琪亞一時還不大習慣。
朽木家有品級下人都在門邊列隊迎接。第一次見識到這個陣勢的露琪亞真是覺得這場面隆重得反而讓她覺得有些尷尬,特別是看到即使是下人的衣服都比她身上的衣服要好時。
她並不是虛榮的人。只是覺得,自己和這裏,真是格格不入啊。
豪門世家,和流浪孤女。
不過朽木家的下人都訓練有素,都對露琪亞寒酸的衣着視若無睹。
橋本在進入家門後就一直走在露琪亞的身後了,幾個身着華美和服的侍女也一路跟隨而來,接替橋本指引着露琪亞走入後院。
“那麼,小姐,稍後再見了。”橋本行禮而去。
朽木家華美的家宅讓露琪亞更加緊張。走在前側方引路的侍女邁着小碎步,身後則跟着起碼六名侍女,個個姿態優雅,衣着華美。她們一路走來,不停地有下人跪在一旁,畢恭畢敬地行禮。這一切都進行得那麼悄無聲息,所有人似乎都有默契。安靜地行走,安靜地行禮,一切都充滿了優雅和高貴。
露琪亞的手心全是汗,滿腦子都是拔腿就逃走的念頭。
實在是太可怕了,這種貴族大家族。以前只在小説和戲文裏接觸過,那時候並不以為意啊,覺得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走到一扇門前,露琪亞下意識地就要伸手拉門。
伸出去的手差點和引路侍女伸出來的手碰到。那個侍女露出驚訝的表情,瞪着露琪亞。
露琪亞臉紅了,訕訕地縮回了手。
“露琪亞小姐,”身旁一個不知名的侍女低聲説,“像這樣的事,讓下人來做就可以了。”
露琪亞窘迫地點了點頭。
這是她來到朽木家上的第一堂課。
她們一行人穿過大半個宅子,來到一間明顯散發着女性優雅情調的廂房。屋子裏佈置得十分素淨,這讓露琪亞稍微放鬆了些。不過院子十分寬大,園林景緻美麗,還有一個小池塘,從屋內就可以望到屍魂界最美麗的一座雪山:神奈峯。
“小姐,您請坐上座。”女侍很有耐心地指引着露琪亞。
露琪亞猶豫了片刻,走過去跪坐下來。無論出身如何,在真央裏還是把禮節都學習得十分透徹的。
女侍們也紛紛跪坐下來。那個先前和露琪亞説話的女子坐在最前列,顯然身份特殊。
她並不年輕了,但是保養得非常好,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兩道有些深的法令紋讓她看上去顯得很嚴肅。她身穿棕色繡有金色杏葉紋的和服,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一種深深浸在骨子裏的貴族式的氣質。
露琪亞侷促地看着她。
女子帶着所有女侍,對着露琪亞行禮,“歡迎您,露琪亞小姐。初次見面,在下是朽木家老女,常盤。以後,就由在下服侍和輔佐您在朽木家的生活了。”
她的侍女嗎?
露琪亞雖然註定了不習慣有人伺候的日子,但是她還是按足了禮節回禮道:“我是露琪亞,以後要蒙承您的關照,不勝感激。”
起身來,就看到常盤有點怪的表情。
常盤似乎斟酌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説到:“請恕我失禮了,小姐。雖然您還未正式入籍,但是您已經認定的朽木家的小姐。以您高貴的身份,以後請不要對我們下人行如此大禮了。”
露琪亞的臉更紅了。她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是……我知道了……”
常盤對她拘謹的態度當然還有不滿,不過她忍住了沒多説。
“那麼,讓在下先向您大致介紹一下。您現在所在的,就是日後您的起居之所,如果您對這裏有什麼不滿意之處,請儘管告訴我們。我們會立刻根據您的喜好來改造這裏。”
“不!不用了!”露琪亞忙説,“這裏已經很好了。”
比起流魂街的破倉庫,比起學校的宿舍,這裏已經猶如天堂一般了。
常盤繼續説:“允許我為您介紹一下以後侍奉您的侍女。您將有兩名近身侍女,阿春,和順子。接下來是殿上局三浦,藤原,中川……然後是殿外局四名,分別是……”
阿春和順子都是年輕侍女,阿春是圓臉,個子不高,順子長臉高鼻樑,眼睛細細的。露琪亞把她們兩人仔細打量了一番。
“小姐您,以後有什麼事,就可以吩咐我們。接下來,就請您更衣,準備去拜見家主大人。”常盤打了一個手勢,藤原和中川站起來,走過去拉開側廂的門,露出隔壁房間。
露琪亞看過去,瞪大了眼睛。
房間裏滿滿地成列着的全是華美精緻的和服,用寬大的衣架支撐着,排列得整整齊齊。這副光景,是露琪亞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想到過的。
“這是……”
“請您更衣吧。”常盤站了起來,主動拉着露琪亞走了過去,“這都是家主大人吩咐裁縫為小姐您趕製出來的衣服。以您今後的身份,理所當然是要穿得正統得體一點的。”
這樣説着,侍女們已經輪着把每件和服展示在露琪亞面前。
露琪亞吞了一口唾沫。雖然也知道自己這樣子看上去就是個十足的土包子,可是仍然控制不了臉上震驚的表情。
常盤催促着她:“請您選一件喜歡的衣服吧。家主大人還在等着你的拜見呢。”
“那麼……”戀次喜歡她穿紫色呢,“那件紫鳶色的吧……”
常盤看了一眼露琪亞指着的和服,“這件的確漂亮。不過小姐您還這麼年輕,不適合穿這麼深沉的顏色啊。而且今天場合隆重,得選喜慶點的顏色才行。阿春,就拿你手邊那套甚三紅色的吧。家主大人也一定會喜歡的。”
什麼嘛?那何必還叫她選呢?露琪亞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
第21章
這樣正統的和服,穿起來自然也不輕鬆。露琪亞還是第一次穿這種禮服,折騰得滿頭大汗,還被衣服裹得氣都喘不過來。常盤在一旁發號施令,説一不二,完全沒有露琪亞插口的份。露琪亞就如同一個木偶一樣被擺弄得團團轉。
不過,很快這口氣就出了出來。常盤不論用什麼辦法都沒法把露琪亞的短髮盤起來,露琪亞的頭髮又碎又軟,總從手指間溜走,打了髮油都還抓不住。常盤板着臉梳理了半天,終於放棄,只能把她頭髮梳整齊了事。
穿着厚重的和服,光是站起來就讓露琪亞覺得吃力。她以前還總不理解那些戲子為什麼走路那麼慢,現在才知道,穿着這樣的衣服,就如同把手腳都給捆綁了起來,走路只能並着腿動膝蓋一下部分,能快得了才怪。
露琪亞試着走了幾步,拽地的和服衣襬讓她很不習慣,她不得不緊拉着衣襟。看身旁其他侍女們穿着同一樣式的和服卻行走自如,而且姿態還能保持得那麼優雅,露琪亞這下可是打心底裏佩服這些豪門深宅的女人了。
“小姐可真是煥然一新啊!”阿春讚美着,拉來鏡子。
鏡子裏的一個華服女孩,素淨清秀的面孔,僵硬的表情,衣服和人怎麼看怎麼不搭。
露琪亞還沒來得及在臉上擠一個笑,就被常盤催促着前去拜見家主大人,也就是她未來的哥哥,朽木白哉。
“請小姐您記住了,您要稱呼家主大人為兄長大人。朽木家是禮節嚴格的世家,家主大人更是嚴謹的人,即使是小細節上,也不可以有所疏忽,失了身份。”
“是,我知道了。”真是裝模作樣。
侍女們又簇擁着露琪亞出發,不過這次引路侍女帶着露琪亞走的是另外一個方向。
在華宅裏走了約莫一刻鐘——因為穿着和服,走路速度也慢了很多——終於走到庭院非常開闊的前堂了。在這裏,終於不再全是女人,而有眾多男性家臣穿着正裝嚴陣以待。
露琪亞的來臨讓他們都彎腰鞠躬。面對近百人對自己施禮的露琪亞真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從塵土間的渺小,躍身成為雲間的高貴,生活的起伏何其大啊。今日這樣氣派,卻難講將來有一日又會被打回原型呢。
露琪亞低頭斂眉,在這壓抑古怪的氣氛中從眾人面前走過。
大堂裏就坐的都是家族裏的長老和地位特殊的家臣,眾人分坐在兩側,正襟危坐。
露琪亞抬頭就看到了正位上端坐着的男人。隆重的正服,襟前的貴族才能配戴的飾物,頭髮上醒目的銀白色牽星箍,那三縷她以前嘲笑過很多次的頭髮現在可讓她沒了想笑的感覺。
男人表情平靜,那種清冷淡漠裏自然而然地帶着貴族式的威嚴高傲和排斥感。明明是主動提出要將露琪亞收養為義妹,可是在這樣隆重的場合,卻絲毫沒有現實出對她的特別在意。
常盤在身後輕咳了一聲,露琪亞如夢初醒,趕緊拖着厚重的衣襬走了進去。
正對着朽木白哉的下方已經擺上了軟墊。一片寂靜中,他看着那個穿着顏色鮮豔嬌嫩的和服的女孩慢吞吞向他走來,然後姿態笨拙地跪坐在墊子上,拘束地向他俯身行禮。
“小女,露琪亞,拜見兄長大人。蒙承您的厚愛,得以入籍朽木家,受您庇佑,小女不勝感激。小女勢必從此恪守朽木家家規,嚴謹自律,勤奮自愛,全心全意侍奉兄長大人。請您,多多指教!”
是常盤教的吧?朽木白哉在心裏嘀咕,學得倒挺快的。
他開了口:“朽木露琪亞。”
露琪亞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從此以後,自己的名字前面終於多了一個姓氏了。
朽木,露琪亞。
“……是!兄長大人!”
“起身説話。”
“是……”露琪亞忐忑地直起身,鼓起勇氣抬頭看向朽木白哉。
就是這種忐忑不安,明明膽怯,卻強裝着勇敢淡定的模樣,和當年初進門的緋真,何其相似?
真的不虧是姐妹。
露琪亞被朽木白哉那雙冬日寒夜般的眼睛這樣注視着,背上隱隱感覺到一陣涼氣。她嚥了一口唾沫,實在是抵抗不住,匆忙倉促地把目光轉到盯住自己的衣襬。
朽木白哉的嗓音低沉渾厚,十分動聽,美中不足的是語氣冰冷,不帶感情。
“以後,你就是朽木家的小姐。按照族規,你入籍後就要改名字的,你是否願意呢?”
改名字?露琪亞吃驚地張大眼睛,“這個……我……”
怎麼從沒人和她説過?
朽木白哉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是嗎?那就算了。你以後就繼續使用露琪亞這個名字好了。”
長老們之間都因為家主這麼爽快地妥協而起了一點小騷動。露琪亞雖然不明就裏,可是她機靈地知道這個時候就應該道謝才對。
“謝謝您,兄長大人!”
朽木白哉對這個道謝無動於衷,他繼續訓話:“成為朽木家的一員,就要有朽木家人的覺悟。務必以朽木家的榮辱為自己的榮辱,遵守家規,修身養性,克己律人,家族的利益永遠高於個人利益,要有隨時為家族,為靈王陛下奉獻的準備。”
真是老古董呢。
露琪亞再度俯身,“是,小女謹記兄長大人的教誨。”
“橋本告訴我,你打算做一名死神,是嗎?”
這話一出,家族裏的長老們又起了騷動。
露琪亞乾脆果斷地回答:“是的,還請兄長大人成全!”
朽木白哉説:“那麼,你要記住一條:一旦拿起了斬魄刀,就要奮戰到底。死神,是一生的職業。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這個大大超出兄長對妹妹的訓話不但讓橋本搖頭,常盤青了臉,更是讓在座的長老們差點坐不住了。只有露琪亞這個時候才卸下了拘束和緊張,她激動、暢快又響亮地回答道:“是,兄長大人,露琪亞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小姐!”常盤忍不住抱怨起來。
露琪亞的臉上卻揚起了輕鬆的笑,一洗先前的老沉,展現出她的青春與活力。
朽木白哉面對那張光彩奪目的臉,選擇低垂下眼簾。
“你可以退下了。”
“是!”這對露琪亞來説可真是個好消息。她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雖然被裹得緊緊的和服弄得動作僵硬,可是大好的心情讓她完全忽略了行動上的不便。
那天露琪亞由常盤引導着依次拜見了朽木家的大部分長老,然後坐在朽木白哉的身旁接受了所有高層家臣的拜見。她一直很努力地維持着温和笑容,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從容優雅,不過效果似乎不佳。長老們對她不以為然,而家臣們則都客氣而生疏。
坐在朽木白哉的身邊只會讓露琪亞更加緊張。雖然常盤反覆叮囑她不用老去看家主大人的臉色行事,因為大人他永遠都板着臉。可是露琪亞還是忍不住多看這位新上任的兄長大人幾眼,而下場無一例外都是被他冰冷的表情弄得更加惶惶不安。
冗長的拜見儀式讓人十分疲憊。到後面露琪亞都坐得兩腳發麻了,可是身旁的兄長大人卻仍舊巋然不動,穩如泰山,這真是讓露琪亞打從心底地佩服。
等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露琪亞向白哉告辭,拖着疲倦的身子和沉重的和服回到了自己的廂房,幾乎是草草洗了一個澡,倒頭就睡。
常盤也很累了,所以打算把關於不可以拒絕侍女服侍沐浴更衣和睡覺姿勢的講究這兩門課推遲到明天再上。
屍魂界寂靜的夜,空氣裏漂浮着夜花的芬芳,風吹過廊下的鈴鐺,帶起一串悦耳的聲音。
朽木白哉披着浴衣,散落着頭髮,站在廊下,凝視着天空中的月亮,月色給他俊逸的側面鍍上了一道銀邊。也在他眼底映下一抹寂寥的清光。
喧鬧了一天的大宅終於安寧了下來。而自從恭子姑母去世後就沉寂的西廂也終於有了新的住客。朽木家的明天會如何?
第二天,露琪亞在侍女們驚喜的議論聲中醒了過來。天色還很早,不過她昨天就被常盤提醒過以後每天都要早起給兄長大人請安,而那位工作勤奮的六番隊隊長素來有視察隊員早煉的習慣——這基本註定了露琪亞以後要同睡懶覺的日子説永別了。
“小姐,您醒了嗎?”順子她們從屏風那邊走了過來。
露琪亞坐了起來,動手拿衣服要自己穿,卻被阿春搶了個先,“讓奴婢來吧。小姐您快起來,有樣東西要您看看呢!”
侍女們都很興奮的樣子。
“是什麼?”
“看了就知道啦!”
披着浴衣的露琪亞被阿春她們拉去了外間。只見寬敞的外間已經被各式各樣的和服擺滿了。
只是和之前的那些和服不同的是,這些衣服都是樸素的家居樣式,沒有長長的裙襬,沒有繁複華麗的刺繡。這些和服顏色清新嬌嫩,柔和舒適的重織棉料,再適合露琪亞這樣年輕的女孩穿着不過了。
“這……這都是……”
“這都是家主大人吩咐送過來的。”常盤微笑着説,“大人吩咐説:小姐不習慣厚重的衣服,那就給她做一些簡單方便的衣服好了。小姐,下午還會有您的劍道服和專門制定的武士刀送到,也都是大人親口吩咐的呢。説真的,在下還是第一次看到給女孩子不送珠寶和脂粉而送刀劍的呢。露琪亞小姐,這可都是家主大人對您的厚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