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再看,一寸一寸地看,一步一步地挪。
“哈!”他看出端倪了,自顧折向路左的曠野。
遠處,約莫半里有一片樹林的影子。
現在,他猶豫了,如果紀大妞趕來便會錯過,可是雙方並沒有約定聯絡暗號,而事實上又非紀大妞協助不可,押送司徒明月不用説必有身手相當的人成嚴,他很有自知之明,縱使追上轎子也沒能耐救人,搞不好還得貼上性命。
苦苦思索之後有了主意,他撿些石頭擺了個指示方向的記號,然後用腳在路中刻了個大大的四字,再搬塊大石頭放在字邊,這樣定可引起紀大妞的注意。
安排妥當,他立即朝曠野奔去。
不久,到了那片橫在眼前的野林。
在綠林審視了一番之後,才逡巡而人,他不明白轎子何以會折朝這個方向,照理應該趁夜趕路才對……
人林不到五丈,一樣黑糊糊的東西映人眼簾,登時心中一動,故意繞向側方,然後再彎回,小心翼翼地迫近。
轎子,是一頂轎子。
他的心抽緊了,立即背靠樹身停住。
就是一頂轎子,不見人影也不聞任何聲息,他想:“這頂轎子是不是押送司徒明月的?
會不會是對方判斷會有追蹤而布的陷阱,抑或是棄轎而改變別的上路方式?”
空氣一片死寂,偶爾一聲鳥啼震人心絃。
他緩緩舉步,保持了高度警覺以防不意的突襲。
終於到了轎邊。
一看,頭皮發了麻,轎邊不遠橫了兩具屍體,想來是抬轎的,他有了新的揣測,如果這頂轎子正是自己追蹤的目標司徒明月被人救走了麼?
那救人的是誰?
為什麼不在路上而在這野林之中?
掀起轎簾,轎子是空的,再走近兩具屍體,伸手探視,其中一個竟然還有微弱的心跳,登時喜出望外,可是問題又來了,他這一行自保有特殊門道,但要救人能耐便差了,如何能使對方再開口呢?
如果紀大妞能發現記號而及時趕來,她可能有辦法,可是她能趕來麼?也許她現在還沒上路,也許大意錯過了記號,而此人斷氣只是時間問題,輪元助氣必須本身內力充沛同時分寸拿捏得準,否則反速其死,他不敢冒險。
不冒險成麼?
賭上一賭,就只當沒這條線索。
於是,他坐了下去,把那人的身軀輕輕翻轉,右手掌貼上對方命門。
他懂得方法,但從來沒試過,可以説沒半點把握。
很勉強,從命門迫人本身真元。
瞎貓碰上了死老鼠,正因為他內元不沛,勉強迫出的相當有限,而這一丁點有限的內元,剛巧符合瀕死者所需。
呼吸開始粗重,四肢也開始有了動靜。
他內心的高興簡直難以形容。
“喂!説話,轎子裏的人呢?”
他重複着問這句話,他知道不能問得太多,只要重點一句話便夠了。“棺材……棺材……人放進……”細如蚊又斷續不全的話聲,如果不凝神仔細聽,根本就聽不出來,但金老四聽清楚了,也就這麼幾個字,一聲長喘嚥氣了。
金老四收回手,也立即便想到發樞子的,雙方是在碑亭會合,空轎和抬轎的被拋在這野林裏,情況證明,司徒明月被放進了棺材,這兩個抬轎的顯然是被滅口,這一着的確夠詭,如果不是死者吐露的幾個字,誰會想得到。
他站起身來,準備馬上去追棺材。
突地,他感覺身後有人,是一種超感覺,也可以説是幹他這一行職業的敏感,説得具體些,便是空氣有了異樣,全身的肌肉在剎那之間收緊,他不敢動彈,但腦海裏已經轉動了好幾個念頭,應變的念頭。
空氣突然凝固,這是金老四心理上的感覺。
背對敵人是糟糕透頂的事。
他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件傻事,在大路上擺那麼明顯的記號,紀大妞能看到敵人當然也能看到,如果是約定的暗號當然另當別論一一對方劫持的是不可一世的“不見血”司徒明月,必定是步步為營,就求行動毫無疏漏,採取各種預防措施是意料中事。
想,説來話長,其實只是意念一動而已。
敵人就在身後,是什麼樣的人物,會使什麼手段無從想象,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已經站在生死的邊緣。
“你應該就是金老四?”女人的聲音,柔媚悦耳。
但這聲音聽在金老四的耳裏非但不悦耳反而刺耳,因為開口無疑是想要他命的人,他相信對方是看到路上的記號被引來的,如果是伏伺在現場,早該在他對轎伕輸元問供的時間下手,不會等現在。
“不錯!”金老四隻好承認。
“你們的消息真靈通,居然這麼快追來,是分幾路追索的吧?”聲音依然柔媚,但口氣顯示在問口供。
“對,分作五路,我這一路一共三個人,負責碑亭這一段,這林子是約好的會合點。”
金老四趁機會耍花着,目的是讓對方下手時有所顧慮,表示自己還有援手,説完,略略一滯,反問道:“姑娘是誰?”
“金老四別管我是誰,我説……你很聰明,也很笨。”
“什麼意思?”
“説你聰明,是你很能隨機應變,説你笨是你在官道上擺的記號,沒那記號我不會回頭,也就不會碰上你;你唬我説你們一道三個人,約好在此會合,既約好,就不必擺記號,你擺記號的目的是告訴後來的你的行蹤,可是也告訴了我獵犬的足跡,我已經把你擺的指標改到相反的方向,所以沒人會支援你,你就認了罷。”
金老四由頭涼到腳心,這一來,紀大妞便會走岔,自己得到的線索也完全白費,這女的真不是簡單人物。
“姑娘是……‘金劍幫’弟子。”
“你沒資格問話,只能回答問題。”
“……”金老四啞口無言,便心裏急轉着如何脱身的念頭,職業上的素養,越是危險越要冷靜。
“你們這一幫子的領導者是誰?”
“你打算我會告訴你?”
“可惜你非説不可!”
一樣尖劍的東西抵上命門,金老四知道不是刀便是劍,生死已經完全掌握在對方手裏,在沒有想出脱身之計以前,最好是泡蘑菇,説不定還能逮到機會。
“你以為我怕死?”
“人沒有不怕死的,尤其你只是個江湖下三濫。”金老四用最惡毒的話在心裏咒罵了對方好幾遍,他不敢出口,實際上他是怕死的,好死不如歹活,他不想死。
“我説了你會放過我?”他故意順着對方的話意。
“當然,如果你很坦白的話,因為殺你於事無補。”
一那我説,領頭的是……秘魔。”胡扯,用的還是原先的方法,嚇阻對方。
“秘魔?”女的果然震驚了。
“不錯,武林中七大巨頭之首。”
“憑你還不配做他的手下吧?”
“手下的手下總是可以的。”
“金老四你這麼一説,我改了主意……”
“什麼?”
“不能讓你再有機會説話,以免後患無窮。”
金老四登時僵了,看來今晚是死定了,除了認命真的沒別的路走.説起來很窩囊,跟當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卻死得像一條狗,無聲無聞,還沒取老婆,沒人傷心沒人哭,而且還斷了後。
他在等着對方送劍,利刃制進身體的滋味他不敢想。
久久沒有動靜。
這臭娘們想打什麼主意?
“臭婊子,要殺就快下手,你老子不耐煩久等。”金老四開罵了,反正是死定了,他已經不在乎,樂得在死前出口氣。
居然沒反應。
金老四狐疑萬分,但又不敢動。
“老四,你真的這麼怕死?”
這一聲叫喚,簡直比仙樂還要好聽,這種感受還是金老四5生以來的第一次,他迅快地旋轉身,這彷彿奇蹟,天底下可沒有比死中得活更樂的事了,就像是一個跪在法場的死刑犯聽到“刀下留人”四個字時一樣。
一個身材極為魅惑的年輕女人木立着,手中劍前伸。
站在女人身後的赫然是紀大妞。
不言可喻,這女人是被紀大妞突然制住。
“紀姑娘,你……怎麼來了?”金老四定定神開口。
“跟這女人來的。”
“這……怎麼會……”
“我走到離前面碑亭不遠,發現這女人在路上玩石頭,然後奔朝這邊,我一看路上的記號還有那個‘四’字便明白了一些,跟在她後面來了。”
“啊!”金老四苦苦一笑道:“要是紀姑娘早些出聲下手,我就免了受這半天罪。”想到剛才開罵的粗話,臉上不由一熱。
“我得注意林子裏是不是有他們的埋伏。”
“好了,沒事了。這女的是誰?”
“翠園主人花花公子封于丹養的女人,她叫百合。”
“百合,名字怪好聽的,哦!對了,紀姑娘,我們得馬上去追前面一夥發椅子的,司徒大俠被換放在棺材裏。”
“怎麼回事?”紀大妞瞪大眼。
“上路再説,我們一分一秒也不能耽延。”鬥雞眼一轉又道:“這女的如何處置?”
“這類女人活着是禍害!”説着,亮了亮拳。
百合無聲無息地僕了下去。
這是非常合理的事,她殺了兩名抬轎的目己人滅口,現在她反回頭死在兩人身邊,來得非常快的報應。
鎮外不遠的一座小廟。
天井裏放着一具棺材,抬棺的繩槓沒卸下。
引路幡搬運在廟門口,暗夜中是很顯明的標誌。神殿裏七個人團在神桌前地上喝酒,是買的現成酒食,因為一般客店不原接納移靈運樞的,所以只好借廟落腳。
坐在上首的是身披重孝的四喜子。
一夥人談笑風生,彷彿是一個快樂的聚會。
“四爺,明天還要繼續上路麼?”一個大塊頭問。
“當然!”四喜子回答。
“可是……”
“熊大個,少説話,喝足了睡覺,養點精神。”
“四爺!”另一個漢子伸伸脖子,硬把一大塊燒雞吞下去道:“不是説……呢,有人接手就讓我們回頭麼?”
“彭七,你他媽的急着回去是怕老婆在家裏偷漢子?”另一個臉上長着幾粒麻子的偏起頭接腔。
“兔崽子,你敢損你七爺?”
“你們想造反?”大塊頭瞪起牛眼。
四喜子挺直上身,正要開口訓人,一雙眼突然發直,望着殿門外的天井,他本是小白臉,現在卻泛出了青色,口裏哺哺道:“這女煞星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六名扮做扛夫的手下立刻警覺。
坐在兩側的順着四喜子的目光望向天井。
天井裏棺材邊兀立着一男一女。
他倆正是急急追來的紀大妞和金老四。
“四爺,您……剛才説女煞星……”叫彭七的問。
“你們都別動,我去應付。”
四喜子起身,步出殿門,站在階沿上。
“兩位…,,“棺材裏裝的是什麼人?”金老四上一步問。
“是先父!”四喜子目光在閃爍。
“是你老子?”金老四翻起鬥雞眼。
“是的!”
“你老子多大歲數?”金老四有意在損人,如果棺材裏裝的是司徒明月,那司徒明月便成了四喜子的老子。
“剛過花甲!”四喜子回答得很勉強。
“晤!沒這麼大,差了一大截!”金老四搖頭。
“你老兄……是什麼意思?”四喜子的臉皮子在抽動:“在下孝服在身,不能動氣,你老兄到底有何指教?”
“沒什麼,棺材裏的人做你老子嫌年輕了些,如果你小子一定要認他做老子,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四喜子的臉孔扭得變了形。
紀大妞冷森森地道:“老四,別跟他胡扯了,要他把棺材打開。”
金老四提高了嗓子像琴突然調高,聽起來非常刺耳。
四喜子栗叫道:“什麼……開棺?”
金老四道:“一點不錯!”
殿裏吃喝的六名扛夫全擁到門邊。
四喜子的身軀撲籟抖個不住,由於他披麻戴孝,抖動起來,變成了一個很古怪的形象,看起來十分滑稽。
“老兄,生死乃人生大事,死者為大,豈可冒犯,誰無父母?
先嚴見背,做子女的……吳天同極,兩位……不速而至,竟要開棺,天理國法人情……”四喜子越説越激動,到最後竟語不成聲,差點哭出來。
他身後的六名扛夫個個怒目咬牙。
“小子,我沒讀過書,聽不懂你説些啥,一句話,快把棺材打開。”金老四雙手叉腰,翻着鬥雞眼,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
當然,他之所以神氣是因為有紀大妞在身邊,動武由別人,自己光耍嘴何樂而不為。
“沒有王法了麼?”四喜子大叫。“打開棺材就會告訴你什麼叫王法。”
“要開……你們自己開!”
“你非開不可!”
“啊!”四喜子抬頭望了望天,然後回頭向那些扛夫道:“g位大哥,請你們主持公道。”他這一説,不啻是下達了攻擊的6令。
喬裝轎伕的手下對紀大妞一無所知,否則恐怕連逃都9不及,哪裏還敢出頭,顯然四喜子是別有打算。
“兄弟們,上!”叫熊大個的漢子虎吼了一聲。
六名漢子像一羣猛犬般撲出。
同一時間,四喜子斜裏飄起,廟小牆低,他一下子便踏上了牆頭,原來他要手下出手,目的是製造逃走的機會。
但這一着早在金老四預料之中,幾乎是不差先後,金老四身形飛燕般掠起,竄高縱低是他的看家本領,兼他是在天井裏,高牆近而行動又不受限制,他比四喜子早一步登上牆頭,四喜子的一雙腳剛剛踏上他的掌已發出。
四喜子用不上力也變不了勢,倒翻迴天井。
金老四跟着躍下。
就在這瞬間,慘哼暴起,人影翻飛,六名扛夫在紀大妞揮掌之下栽倒了四個,另兩個背貼廟牆,口血長淌。
六名大漢在一個照面之間全被解決。
一個年輕女子會有這麼霸道的功力,要不是親眼見者,誰也不敢相信。
四喜子亡魂盡冒,求生是動物的本能,人為萬物之靈,當然更不例外,除非根本上已經不能動彈,否則即使明知不可為仍然要做。四喜子再度彈起。
但彈離地面還不到五尺便重重地摔了下來,橫躺在地,是紀大妞出手,她人仍站原地不動,只揚手而已。
紀大妞寒聲道:“起來,別裝死,我現在還不會要你的命!”
金老四幫腔道:“起來!”
四喜子撐了起來,口角掛下了兩溜血水。
“你叫什麼名字?”紀大妞又開口。
“四……喜子!”他知道説謊無用。
“封于丹的手下?”
“唔!”四喜子用衣袖擦去了口邊血漬。
“現在把棺材打開。”
“這”
“你想先吃些苦頭?”
“可是……”四喜子像是要哭出來。
這時,兩個背貼廟壁的漢子逡倒地面。
“別可是不可是,快動手!”紀大妞一定要四喜子開棺,是對方在棺材裏做了手腳,她已經領教過封子丹的詭詐,心裏雖急卻不能不小心。
四喜於一步一哆嗦地接近棺材,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開台撬釘。
紀大妞與金老四三步之外盯着。
四個封釘撬下,四喜子掀開棺蓋,打橫。
兩人跨步上前。
“呀!”異口同聲地驚呼。
棺材竟然是空的,底板上露出兩個透氣的小孔,底板鑽氣這證明原來裝的是活人沒有錯。可是人呢?
紀大妞眸子迸出殺芒,照射在四喜子沒人色的臉上。
“人呢?”
“用……另一種方式帶走了。”
“什麼方式?”
“不……知道”“你會不知道?”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
“在下……真的不知道,真的是……”
“你小子他媽的在下,還在上呢!”金老四的火大了,一把揪住四喜子的後領,咬牙切齒:“小子,你家四太爺是屠户出身的,挑筋剝皮是內行,你小子敢再説一遍,你四太爺就剝你的皮,一寸一寸地剝。”
“四太爺!”四喜子真的就叫金老四四太爺,紀大妞那一掌已經使他完全失去反抗之力,他知道應付不好準會死得很慘:“小的是人下之人,只知道上頭怎麼交代就怎麼做,許多事的確是……沒有資格知道。”
“鬼話!”
“小的要是有半個字不實,永世不得超生。”
“四喜子!”紀大妞拉回話:“你剛才説人用另一個方式帶走了,又説也不知道什麼方式,怎麼解釋?”
“小的假扮運靈回鄉的孝子,原來的目的地是洛陽,到了此地,忽然接到命令改變運送方式,把人交出去,改用什麼方式真的是不知道。”
“人交給誰?”
“一個走方郎中打扮的小老頭,小的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持有總壇的令符,小的只有服從他的命令。”
“多久前的事?”
“一個時辰左右。”
“他一個人?”
“還帶四名手下。”
“他説目的地是洛陽?”
“是的!”
紀大妞皺眉想了想,道:“老四,我們馬上去追。”
“這小子怎麼打發?”
“讓他跟他們同伴做一路。”
“姑娘!”四喜子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小的這種被呼來喝去的角色再多殺幾個也無濟於事,您就高抬貴手放了我吧!”
他想叩頭,但後衣領還揪在金老四手上叩不下去,只伸長脖子把頭亂點。
“老四,等什麼?”紀大妞催促金老四動手。
“姑娘,我……不成!”金老四放開手。
四喜子趴了下去。
“你什麼不成?”
“門規所限,不能殺人。”
“你們門裏居然還有這規矩,好,我來!”
“姑娘,您就饒了我吧!”四喜子額頭碰地有聲,小廟的天井是大青石板鋪的,這一碰登時皮破血流。
“照封于丹的為人,你們這幫爪牙全都該殺。”紀大妞差一點在翠園地窖中送命,她的餘恨猶存,但顯然她不是狠人:“看你這沒骨頭的,殺你實在是多餘,我廢了你的武功,你最好遠走高飛去安分守己過日子,幫派中不會收留沒武功的人,我的手法是絕活,就是神仙也無法使你恢復功力,沒武功就不會作惡,你可以活得長些,珍惜你的殘生吧!”説着手揚了起來……
“姑娘……啊!”
紀大妞的手指已隔空點出。
四喜子悽叫一聲,整個人趴在地面。
“走!”紀大妞揮了揮手。
兩人立即轉身離開,剛剛跨出門檻,只見門邊坐個毛頭怪人,赫然是“青竹老人”莫三白,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
金老四趕緊躬身道:“您老人家也來了!”聽口氣,金老四在上路之前已經把消息傳給了老人。
“前輩!”紀大妞也叫了一聲。“晤!”老人斜眼望着紀大妞道:“丫頭,想不到你心地還不怎麼壞,沒有趕盡殺絕。”
老人指的是四喜子被廢功的事,看來廟裏發生的一切情況已在老人的眼中。
“該殺的才殺。”
“繼續追查司徒明月那小子的下落。”老者在提到低一輩的名字時如果不加上小子丫頭這些字眼似乎就不爽。
“是的1”
“直追到洛陽?”
“來路如果截不到,那就只好追到地頭。”
“你真的一廂情願?”
“老人家這話的意思……”
“我老人家説話一向不轉彎,就像手裏這根青竹棍,直而中空,你如此賣命是為了喜歡那小子,可是他會喜歡你麼?不要到時候……”
“我不計較這個,只知道我喜歡他,這就成了。”
“丫頭,你這麼痴情,我老人家很感動,也好,這場戲繼續演下去吧,現在上路,各走各的,你倆還是做一路。”
這是一間很古怪的房間,説它古怪,是它沒門沒窗,寬一丈,長兩丈,呈狹長形,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這樣的格局,説它是房間,是因為它裏邊的鋪陳擺設完全是卧房的樣式,不但如此,牀上還躺了個人。
它也不像是地窖,因為地窖通常的構築材料是磚石,而這房間連天棚在內全是木板,木板上還雕了花紋圖案。
比較合理的説法它是一間密室。
牀上人赫然是司徒明月。
不可一世的“不見血”司徒明月雙目無神,表情呆木,仰躺在牀上像一個白痴,燈光映照下又彷彿一個病人膏育的人,所差的是氣色沒那麼壞。
幾乎是毫無聲息,中間的板壁上突然開了一道門,走進一個貌相威嚴的華服老人,年在花甲之間,雙目炯炯有神,人步人,暗門自動關閉,像是板壁的一部分,沒有任何門的痕跡,不用説,這是高段機匠設計的。
老人近牀看了看,然後來回踱步,似有所等待。
沒多久,房間的另一端又有一遭暗門開啓,進來的是一個秀才裝束的老人,貌相清奇,似乎是飽讀詩書,還真有點學問的樣子,只是眉目之間有一重憂鬱之色。
“東家久等了。”老秀才作了個揖。
“怎麼樣?”
“大功告成!”
“封先生辛苦了!”
“不敢,理應效勞。”
“封先生術奪造化,諒來無懈可擊?”
“東家無妨過目!”
説着,回身抬手道:“請少東主出見!”
人影幽幽出現暗門,緩緩步近。
冷冰冰的神情,赫然又是一個司徒明月。
“哈哈哈哈,太妙了!”華服老人豎起大拇指。
“司徒明月見過東主!”雙手抱拳,聲音、神情、動作惟妙惟肖,活脱就是司徒明月本人,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認不出來。
“妙!妙!”華服老人鼓掌。
“東主有何指示?”
“這是當今武林第一妙事!”
“是其妙無比!”
“也可以説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是!”
“當然!”
姓封的老秀才臉色變了變。
“你腰佩的是當今第一神兵?”華服老人繼續開口。
“是,其利無比的雪劍!”假的司徒明月照式回答。
“人稱你為閃電殺手?”
“是,劍出不見血!”
牀上的司徒明月寂然不動,對這些他一無反應。“演練本座看看!”華服老人後退一步。
“遵令!”假的司徒明月恭應了一聲。
白光乍閃,一閃即滅,雪白的劍身斜揚在空中,映着燈光,泛起森森白芒,快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彷彿劍本來就這麼揚着,出手絕不輸於真正的司徒明月。
老秀才站着沒動,只是喉結上現出了一道紅痕。
“孩子,太好了!”華服老人手撫長鬚。
“爹,孩兒這幾年的心思沒白費吧?”
“當然,虎父無犬子。”
假的司徒明月緩緩收了劍。劍光寒只是形容劍刃的森冷,而這“雪劍”卻是真正的寒,劍一出鞘,兩丈之內便會感到逼人的寒氣,就像是季節驟然改變,此就是雪劍之所以為雪劍,殺人而不立即見血,便是切口被寒氣所封而凍縮之故;司徒明月常年狐裘加身,原因在於劍能闢暑,劍一回鞘,房間裏的寒氣也隨之消解。
老秀才的臉皮子抽動了數下,竟然發出聲音道:“老夫……早就料到……與豺狼為伍的……下場。”説完,栽了下去,頸口開始冒紅。
華服老人與假司徒明月互望了一眼c“孩子,這實在是不得已之事!”
“孩兒知道!”
“還有,斬草必須除根,不能留下……”
“這點孩兒早有打算。”
“很好,行動必須快,最重要的是要做得乾淨。”
“嗯!”目光掃向牀上:“這個呢?”
華服老人以手扶頭思索了片刻,道:“暫時留下!”
“爹,孩兒認為如此做太危險。”
“什麼危險?”
“他的同路人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而且都已聞風而來,要是被他們挖出了根,刨出了底,豈非後果嚴重?”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必須留他活口,萬一發生了意外,他還有再利用的價值,同時也為我們自己留了轉圜的餘地,懂我的意思麼?”
“懂!”假司徒明月開始就照原來的計劃逐步實施。“切記一點,絕不能犯一絲絲的錯,隨時隨地都要謀而後動。”
“孩兒會牢記。”
洛陽古都。
文物薈萃,冠蓋繁華,然而在江湖人的觀念裏,只是個藏龍卧虎的大地方,他們生活在一個特殊層次的天地裏,有他們的特殊活動方式。
華燈初上,夜市方張,大街小巷又熱鬧起來。
在一條連接大街的巷口,有家餃子館,很地道,所以生意不錯,從開門到打烊客人始終不斷,現在,晚飯時間剛過,夜市還沒正式開始,應該是茶樓酒肆比較清閒的時刻,但餃子館裏還保持了三成客人。
金老四與紀大妞就在座中,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酒。
“老四,我們已經來了七天,一點頭緒都沒有,總不能就這樣耗下去,莫非……”紀大妞憂形於色。“莫非什麼?”金老四斜起眼,鬥雞眼再這麼一斜,變成了怪眼,連人都走了相。
“我們上了四喜子的當。”
“不太可能,那小子相當怕死,不會説謊。”
“大海撈針,該怎麼辦?”
“繼續撈下去吧,我們已經公開亮相,對方一定會主動找上門。”金老四的鬥雞眼突然一亮道:“看,ti口經過的……”
紀大妞抬頭望向門外。
一個貴公子型的已錯過店門,但仍可見到背影。
“逍遙公子管寒星?”紀大妞挑了挑眉。
“不錯,是他。”
“他怎會也到洛陽來?”
“白雲堡就在洛陽,少堡主回家是當然的事。”
“他是司徒大俠的至交……”
“我對他始終沒興趣,總覺得這小子邪門。”頓了頓又道:“對了,上次紀大姑娘打得這小子吐血,為什麼?”
“他鬼鬼祟祟盯蹤我,所以給他點教訓。”
鄰桌突然響起一聲重重的冷哼。
紀大妞是背向鄰桌。
金老四卻看清了,突然發出冷哼聲的是一個瘦削的灰髮老者,昂頭瞪眼望着門外巷路,眼裏閃射可怕的殺芒,同時有濃濃的恨意。這可是怪事,這老者到底是在哼什麼,難道是針對管寒星而發?為何目藴殺機?
紀大妞扭頭望了一眼,以質疑的眼色回望金老四。
金老四微搖頭,表示不明究裏。
灰頭髮老者起身會賬離開,出了門才回頭膘了兩人一眼.與管寒星同一方向行去,如此一來,情況似乎就有眉目了.可是“白雲堡”在洛陽一帶勢大如天,堡主“金劍無敵”管彤雲武功煌赫,誰敢找管寒星的碴。
“紀姑娘,我們跟去瞧瞧?”
“管閒事?”
“不,我們得留意任何情況,説不定……”
“走!”
兩人會賬出門。
月如鈎。
月色朦朧。
竹林,花畦,數株老梅掩映着一椽茅屋,微茫的月光下饒富詩情畫意,看來應該是高人雅士之居。一條飄逸的人影來到籬笆門外。
“封老弟!”來人出聲呼叫。
沒有回應,但草堂裏卻亮了燈火。
“封老弟!”來人又叫了一聲,推開籬笆門進去。
草堂門開啓,燈光照了出來。
來人穿過花畦,到了門口。
“是哪位?”隨聲出現的是個鬚髮泛灰的老者。
燈光照見來人,赫然是“逍遙公子”管寒星。
“老丈是……”管寒星似乎大感意外。
“老夫是代人看家的,小哥是……”
“在下管寒星。”
“啊!管公子,聽這裏主人提起過,請進!”
管寒星步了進去,分別落座。後面的籬笆距茅屋後窗不到一丈,籬笆上纏着綠藤,藤隙中閃着兩對晶亮的眼睛,透過後窗窺望屋中的動靜。
“管公子,聽説你是老夫那不長進小侄封子丹的好友?”灰髮老者正視着管寒星,臉上竟然有激動之情。“是的,我跟子丹是總角之交,老丈與封伯父……”
“多年好友!”
“上姓?”
“風!”
“噢?”管寒星目芒大張。
“同音不同字,老夫是姓風雨之風。”
“哦!風老丈,請問封伯父……”
“説是有要事出遠門,已經多日未歸,臨行前要老夫代理他看家,照料花園,花不能缺水,必須每日澆灌,唉!”説完一聲長嘆。
“老丈因何而嘆?”
“慨嘆江湖武道淪亡,魔焰披猖,豹狼當道,獸性激揚,明哲之士,想自保而不可得,有心人焉能不嘆!”
“老丈是有心人?”管寒星心笑笑。
“良知未泯而已!”
“請問,在下那位封老弟……”管寒星轉了話題。
“也是多日未歸!”
“去了哪裏?”管寒星皺眉。
“行方不明!”灰髮老者沉吟着搖頭,又道:“那不肖子臨行之時,説什麼留此有用身,揭開鬼魅行,又説什麼一念之差,抱恨終生,件逆之罪,百死莫贖,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管寒星俊面一連數變,道:“老丈,如果封老弟迴轉,務請轉告一聲,就説在下有緊急要事跟他商量,如果錯失,會後悔一輩子。”
“這麼嚴重?”
“是非常嚴重!”
“好!老夫會轉達!”
“在下告辭!”管寒星説罷離開茅屋。
屋後籬笆外的眼睛也同時移去。
距茅屋一箭之地,管寒星飄然行到。
一條身影突然出現小路當中。
“什麼人?”管寒星止步,脱口喝問一聲。
“你仔細看看?”
“哦!紀……紀姑娘!”管寒星的聲音有些變調。
“唔!”紀大妞上前兩步把雙方距離拉近到八尺。
“這……不是巧遇吧?”
“當然不是!”紀大妞的聲音很冷:“你回洛陽,我也趕到,你來找封子丹,我又到場,天下沒這種巧事。”
“姑娘是追蹤封子丹,還是對在下有所指教?”
“都可以説!”
“這…”
“管寒星,廢話少説,你為何離開開封?”
“追蹤封子丹!”
“你們不是臭味相投的好朋友麼?”
紀大妞的話很刺耳,月光下看不出管寒星是否臉紅。
“紀姑娘,這臭味相投四個字不能説成興味相近……”
“不能,你們的興味根本是奧的,現在你説,為什麼要追蹤封子丹?”紀大妞語氣咄咄逼人,似乎吃定了對方。
“為了司徒明月!”
紀大妞沉默了片刻。
“真的嗎?”語氣和緩了許多。
“在下與司徒明月情同手足,姑娘應該知道。”
“説説理由?”
“據在下得到線索,封子丹可能是‘金劍幫’的高級弟子,在開封故意裝成花花公子型以掩飾身份,司徒明月的失蹤與他有關,所以巴巴地追蹤而來,務要查個水落石出,以盡朋Z之義。”管寒星雙目放光。
“好,那我問你,你是白雲堡的少堡主,而白雲堡是洛陽a主,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應該明白‘金劍幫’內幕,他們B總壇設在哪裏,幫主是何許人物?”
“完全不明白!”
“什麼意思?”
“‘金劍幫’是個秘密門户,而且總舵根本就不在洛陽。”
“這……”紀大妞目芒像利刃。迫釘在管寒星臉上,沉緩地道:“照我的線索,司徒明月是被秘密送到洛陽來,縱然總舵R在洛陽,也必有重要舵壇設在此地,堂堂白雲堡的地盤,真的會一無所悉?”
“紀姑娘,蔽堡早已懷疑到這一點,只是沒有證據,不過……並未放鬆偵查,説老實話,在下比姑娘更為關切,為本身為朋友,在下非全力以赴不可。”管寒星説話的態度顯得十分誠懇,不由人不相信。
“希望你説的是真話。”
管寒星苦苦一笑,沒有作答。
“你請便吧!”
“在下身為地主,彼此目標一致,可有效勞之處?”
“需要借重之時再説。”
“那在下告辭。”拱拱手,飄然掩去。
金老四從屋側暗影中轉了出來。
紀大妞快步迎了過去,道:“老四,人還在屋裏麼?”
“還在!”
“你在外面守望,我進去見他。”
“好!”金老四退了開去。
紀大妞真走向草堂。
灰髮老者坐在桌邊,桌上點了盞油燈,搖曳的燈光照着堂屋裏古樸的擺設,使氣氛顯得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