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不大,只一條街。
現在是午前。
小龍毫不費事地找到了吊葫蘆掛羊角的小店,是賣羊湯鍋的,剛開門,食客寥寥。
小龍就像熟客般走了進去,揀副座位坐下,要了一碗頭蹄、一盤白切,一斤酒,便吃喝起來。
他不明白江湖郎中何以要這麼安排,也懶得去猜測,反正總會揭曉的。
湯鍋的味道不錯,很爽口。
客人慢慢多起來。
一斤酒下肚,不過癮,又叫了一斤。
突地,小龍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只是一種感覺,沒有具體的意識,但這一份感覺,又喚起了他的警惕,他照常吃喝,然後以一種很自然,漫不經心的態度默察這份感受的來源。
他終於發現了。
就在他斜對面的鄰座上,不知什麼時候坐上了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也在吃喝。
當小龍的眼睛瞟過去的剎那,接觸到的是兩道霜刃似的目芒,只是瞬間的接觸,如刃目芒倏地收斂,但這一瞬已使小龍的心起了悸動,因為那目光在凌厲中透着惡毒。
各自收回目光,照常吃喝。
小龍省悟到使他感覺不舒服的,就是那兩道目光。
從目光,可以判斷這個精瘦的老者不但功力深厚,而且存心叵測,因為一般人看人是不會用這種目光的。
由於情況的特殊,所以小龍十分敏感。
這老者是什麼來路了
是所謂看不見的敵人一路麼?
現在是白天,由於怪病的限制,小龍不敢興起動武的念頭。
一種必然的潛意識的作用,小龍忍不住又把目光掃過去。
老者衝着小龍微微一笑。
極尋常的笑,彼此雖是陌生,但幾杯下肚之後,這種情況常常發生,似乎表示彼此同好,可是以現在小龍的感受,卻覺得這微笑令人莫測高深,而且多少有些可怕,可以説是必然的反應。
小龍可沒笑,一向狂傲的他,實在笑不出來,他故意裝出漠然的樣子。
老者朝小龍舉杯,幹了一人口,又笑了笑。
這動作是什麼意思?
“浪子,想不到你也是海量!”聲音很蒼宏。
小龍心中一動,對方居然叫出他的外號。
“在下似乎並不認識……”
“當然,任何人也不能盡識所有的人。”
“閣下是……”
“老夫倪超,兩年前曾經趕上中條山祖師洞那場熱鬧,因為你老弟表現突出,所以還記得很牢。”
“哦!”小龍疑信參半,兩年前對付“吊亡客”之役,參與的江湖人物不少,這一説倒是在情理中。
“浪子,能再見是難得的,老夫正式敬你一杯!”
“在下敬閣下!”小龍不得不舉杯。
雙方照了杯。
“這家湯鍋店在靈寶是店小名氣大。”倪超閃動了一下目光:“真正的吃家不惜老遠趕來,老弟你……也是這裏常客麼?”
“啊!不,今天頭一遭。”
“你吃過一次,以後會常來。”
“唔!”小龍點點頭,但心不在焉。
“你老弟在靈寶安家了吧?”倪超偏起頭問。他的話可真多。
跟陌生久聊天很不是味道,小龍尤其不習慣,何況他心裏有事,更提不起興致。
“嗯!”不置可否,含糊以應。
這時,小二送萊回頭,從座旁經過,小龍立即想到了江湖郎中的囑咐。
“小二,你們茅房在哪裏?”
“在……後面!”小二朝通往後面的側門指了指。
“頭一次,帶個路吧?”
“可以,請隨小的來!”
小龍離座,隨小二出側門來到後面。
茅房在角落裏,但小二卻不帶小龍真的上茅房,徑直走到後門邊。
“你是浪子小龍?”
“沒錯!”小龍心中一動。
“出門後,順巷子走到右邊巷底,左手邊的後門,敲三下會有人迎接。”
“噢!謝啦!”
“不敢當。”
“對了,酒菜錢……”
“不必,已經有人付了。”
誰先付了帳,小龍沒問,反正他知道是江湖郎中的安排。小二開了門栓,小龍跨了出去,小二隨即掩上門。
後門外是一條窄窄的長巷,背對背的屋子,開的全是後門。
小龍朝右邊走去,不久到了巷底,左手邊有道小木門,關得很緊,高高的牆,還有樓房的後窗。
小龍舉手在門上叩了三下。
後窗打開,又關上,像是有人探看敲門的是誰。
不久,後門開啓。
小龍大驚意外,開門的竟然是孔大郎的妻子鳳嬌。
“鳳嬌,是你?”
“浪子少爺,快請進!”
“這裏是……”小龍忽想起,“嗨!對了,你們客棧的後門,對不對?”
“完全對!”鳳嬌甜甜地笑了笑。
進後門,上扶梯,登上閣樓,很清爽的房間。
“請進房吧!”
小龍這才發現鳳嬌小腹微隆,腰肢粗大,是有喜了,但他是男人,當然不方便問這。
“這是客房麼?”
“不,是內宅,自己人住的。”
進入房間,小龍雙睛一亮,江湖郎中端坐在房中。
鳳嬌笑笑,拉上房門離去。
“方老哥,你早到了?”
“嗯,有一陣子了,你喝了不少酒?”
“兩斤沒喝完。”小龍聳聳肩。
“在湯鍋店碰上扎眼的人物麼?”
“嗯!”小龍想了想,“有一個精瘦的老頭跟小弟搭訕,他自稱叫倪超。”
“倪超?”老郎中皺起眉頭,深深地想了想,“好像聽説過此人……”
好像,當然是不能確定,小龍沒接腔。
“老弟!”江湖郎中自己轉了話題,“此地最隱秘,最安全,你恐怕要在此地多呆上一段時間。”
“多呆一段時間?”
“對,你的怪病非設法根治不可。”
“老哥已經有了醫治的……”
“我請到了聖手。”
“哦!”小龍大為振奮,“準能有把握麼?”
“哈哈哈哈……”門外響起笑聲,接着發話道,“自古同行相忌,你跑江湖的倒是夠風度,公然尊區區為聖手。”
“請進!”江湖郎中站起身來。
一條人影推門而入。
小龍定睛一看,下意識皺了皺眉頭,只見進門的是個藍衫中年,眉毛淡得幾乎沒有,還留了幾根鼠須,黃黃的臉略帶微腫,像是患了什麼不治的慢性病,那份容色看起來教人噁心。
這就是所謂的聖手?
説什麼也不像替人醫病的角色,簡直褻瀆了聖手二字,不知江湖郎中是怎麼挖到這等貨色的。
禮不可失,小龍抱了抱拳。
“這位是口外大名鼎鼎的岐黃聖手太乙先生!”江湖郎中引介。
太乙先生,小龍從來就沒聽説過,口不應心地道了聲:“久仰!”
“他就是我説的浪子小龍!”江湖郎中手指小龍。
“唔!”太乙先生點點頭,架子倒是滿大的。
“請坐!”江湖郎中挪了挪椅子。
太乙先生並不就坐,近乎古怪的目光朝小龍周身上下打量,久久才慢吞吞地吐語道:“馬上看病。”
“是!”江湖郎中對這太乙先生倒是相當崇敬。
“把衣服解開,躺在牀上。”太乙先生死板板地吩咐小龍,黃胖臉上沒任何表情。
要不是為了治病,像這份德行,小龍實在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解衣,上牀,平平躺下,閉上眼,一肚子的窩囊。
太乙先生伸手先探小龍的脈息,然後摸遍周身大小穴道,突地驚聲道:“是中了奇毒!”
小龍大張雙目,心頭狂震,怔怔地望着太乙先生。
“奇毒!”老郎中也驚叫出聲。
“不錯,天下之至毒,世間的怪毒。”太乙先生大擺其頭。
“我這江湖郎中怎麼會看不出來?”
“你老方當然看不出來。”
“這……”江湖郎中滿面驚震之色,他似乎毫不懷疑太乙先生的話。
“這叫‘無毒之毒’,可以説是萬毒之王。”太乙先生邊説邊點頭。
“無毒之毒?”江湖郎中的兩眼瞪得更大,“我做了大半輩子江湖郎中,還是頭一次聽説這名稱……”
“何謂無毒之毒?”小龍忍不住插了口,因為他是中毒者,當然是最為關切。
“所謂無毒之毒,就是表面上絕看不出中毒的跡象,體內也查不出中毒的徵兆,但實際上人已經中了毒。”
“先生是如何查出來的?”小龍又問。
“區區最初只是懷疑,但查不出所以然,忽地想起了古秘典所載的一節奇志,照法查驗,想不到竟然查了出來,算是你浪子五行有救。”太乙先生吐了口氣。
“有救?”這對小龍關係太重大了,所以他不自禁地脱口叫了出來。天坍下來他也不在乎,生死也無所謂,只是功力受制,生龍活虎變成了病貓是他無法忍受的。
太乙先生離開牀沿,點了點頭。
小龍下牀,理好了衣衫。
江湖郎中緊蹙着額頭,像自語般地道:“古今江湖上,誰能施這種無毒之毒?”
太乙先生接口道:“據區區所知,百年以來,北方江湖道上只出了一個堪稱拔尖的毒道高手,毒名之盛,使得黑白兩道的大人物談毒色變……”
江湖郎中插口道:“閣下指的莫非是‘黑心娘子’丁香?”
太乙先生道:“不錯,就是她,她出現江湖的時間不長,僅短短三年,但就這三年,便震撼了整座北方武林,毀在她手下的全是有字號的人物,而且不下百人之多,三年後,她謎樣地失蹤,再沒現過身,江湖上傳説紛紜,但都是捕風捉影之談。”
江湖郎中道:“聽説黑心娘子出現武林時,已經是中年女人?”
本乙先生頷首道:“對,算起來現在該是古稀之年的老嫗了。在她之後還沒出過上得了戥盤的毒道高手。”
小龍靜靜地聽,他插不上嘴。
江湖郎中又道:“閣下的意思是……黑心娘子東山再起……”
太乙先生搖頭道:“不,區區只是因毒而想起此人罷了,就事論事,他沒毒害浪子的任何理由。”頓了頓,又道:“黑心娘子是否尚在人世還是問題。”
江湖郎中道:“現在先不談那些,就請閣下施展妙手如何?”
太乙先生點點頭,用手示意小龍躺回牀上。
小龍再次上牀躺下。
太乙先生向江湖郎中道:“老方,把你的藥箱子借用一下。”
江湖郎中立即到房角落裏把藥箱端了過來。
太乙先生道:“銀針!”
江湖郎中打開藥箱,把一大把銀針送到太乙先生手上,然後緊靠牀邊站立。
太乙先生的黃胖臉沒什麼表情,只是目光中顯出了鄭重之色,捏着針,坐上牀沿。
望着太乙先生手中那一大把銀針,小龍下意識地感到一陣寒意,他只是聽説過針灸與艾灸之術,但從來沒被扎過燒過。
江湖郎巾似乎洞悉了小龍的心意,笑笑道:“老弟,別緊張,不會痛的。”
小龍苦苦一笑。
太乙先生長相令人不敢恭維,但手腳卻相當利落,拿起針,紮下,一支又一支……
是毫無疼痛之感,只是扎入時微麻而已。
一會工夫,至少有十根針扎進小龍的穴道。
“嗨!”太乙先生吐氣出聲,一掌拍上小龍的“志堂穴”,然後以最迅捷的手法,疾點“御氣”,“歸來”二穴,最後一針紮下,小龍失去知覺。
太乙先生長長吁了一口氣:“以後的事全交給你了。”
江湖郎中點點頭。
太乙先生又道:“照我們原來的計劃辦。”
江湖郎中又點點頭。
太乙先生深深望了昏睡的小龍一眼,不知為什麼,突然嘆了口氣,然後出房離去。
江湖郎中坐到桌邊。
鳳嬌走了進來,先望了小龍一眼。
“方先生,一切順利麼?”
“很好!”
“馬上可以好?”
“至少得靜卧三天!”目芒一閃,又道,“鳳嬌,有扎眼的人投店麼?”
“到現在還沒有。”
“要特別留神!”
“我會在意的。”
“太乙先生配好藥,你馬上煎了送來。”
“是!”鳳嬌退了出去。
三天之後。
小龍與江湖郎中在房裏共進晚餐,他的怪病已完全復原,病一好,他便無法再忍受這幽囚似的生活了,他念念不忘的還是餘巧巧。
“方老哥,家兄嫂堅持不跟小弟見面?”言下有一種不滿之感。
“老弟,見面不爭遲早,我們目前是不給敵人以任何可乘之機。”江湖郎中一臉嚴肅之色。
“到底誰是敵人?”小龍恨得牙癢癢。
“這就是最頭疼的地方。”
“孩子有消息麼?”
“沒有,不知對方在弄什麼惡毒的玄虛。”
小龍灌下了一杯酒。
“方老哥,我得出去,我悶不住……”
“老弟,我知道你惦記着餘巧巧的安危,當然,你不能不露面,敵人最早下手的對象是你,所以……要從你引出敵人。”
“方老哥,小弟想到了這一點……”
“什麼?”
“小弟發怪病,是在劍谷受傷之後,這……會不會是劍谷主人做的手腳?”
“不會!”江湖郎中以斷然的口吻回答。
“老哥憑什麼斷定不會?”
“劍谷一向閉谷自守,從不與外面的江湖接觸,據最可靠的消息,劍谷主人並沒子嗣,因為他根本沒娶過妻,而且,他根本不屑於用毒。”
“哪裏來的可靠消息?”小龍追問。
“水仙宮主人,百分之百可以信賴。”
小龍沒話説,水仙宮主人的話當然可信,她不但地位身份高,而且水仙公主白尚香已成了武家的媳婦,彼此是姻親關係,自更不會隨便下斷語。想了想,道:“方老哥,水仙宮主人到底是誰?”這是他早想打開的一個結,憋了很久了。
“目前暫時不告訴你,怕節外生枝。”
小龍心裏很不是味道,但也無可奈何。
“老弟!”江湖郎中接着説,“你被騙進劍谷,猜想很可能是敵人借刀殺人之計,而你僥倖不死活出劍谷,之後你無故得了怪病,餘巧巧的悽慘遭遇,你大哥的小孩被擄劫等等,毫無疑問,是敵人的全套陰謀。”
“可是,到底敵人是誰?目的何在?”小龍怒目切齒,自顧自地又灌了一杯酒。
“老弟,總會水落石出的。”
小龍咬着牙想:“當初説餘巧巧與劍谷,少主同居,是鬼胎公子毛濤放出的流言,現在他夫妻都死了,無從查證。目前唯一還可利用的線索是沒尾狐潘長文,他在活出土坑時語言暖昧,隱瞞了極大的秘密,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出端倪。”
“老哥,請特別注意追查沒尾狐的下落,他很可能知道這樁公案的秘密,因為他曾經親近過餘巧巧,聽口氣系被我們的敵人利用。”
“唔!好!”江湖郎中深深點頭,
“小弟何時可離開?”
“今晚!”
小龍喜不自勝,因為他已不再受怪病牽制,行動可以隨心所欲了。
“老哥,小弟特敬一杯!”
“咱們彼此!”
兩人照了杯。
“小弟飯後就可以上路?”
“不,要等一樣東西。”
“等一樣東西?”小龍大為困惑。
“對,這東西關係你的安危,非常重要!”
“噢!是什麼東西?”
“像是來了!”
房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小龍兩眼註定房門。
進來的是孔大郎,先微笑打了招呼,然後把一個小紙包放在江湖郎中面前酒杯旁。
“方先生,這是太乙先生交代的東西……”
“我知道!”江湖郎中點點頭。
“太乙先生一再叮嚀,説是不能稍有錯失,説是……該怎麼做方先生知道。”
“嗯!”
小龍大為納悶,為什麼連江湖郎中的行為言語也變得神秘兮兮的,自己人,一切擺明打響不就結了。
江湖郎中打開紙包,裏面是一粒龍眼大的藥丸,看了看,連紙遞與小龍道:“老弟,和着酒吞下去。”
小龍也懶得追問原因,反正他確信江湖郎中不會害他,接過來放在口裏,倒滿一杯酒送了下去。
“方先生!”孔大郎壓低了聲音:“店裏來了個行跡可疑的客人。”
“哦!什麼樣的人物?”“一個瘦老頭!”
小龍心中一動,抬眼望着孔大郎。
“什麼可疑?”江湖郎中追問。
“今天白天裏,他曾經在後巷裏出現過兩次,我便已留上了心,入晚他來投店,顯然是有心之人。”孔大郎望了小龍一眼。
小龍沉聲道:“我知道是誰了。”
江湖郎中道:“是誰?”
小龍道:“在羊湯鍋店裏故意跟我搭訕的瘦老頭,自稱叫倪超,我藉口上茅房離開廠他既然是有心人,當然會被他留了意。”
江湖郎中雙眼一亮,道,“好極了,我們正愁沒線索,敵人卻自己露了爪,太好了,放長線釣大魚,我們要沉着,不能打草驚蛇,當然,我們也要顧慮,是巧合也説不定。”
小龍點點頭道:“老哥説的是!”
江湖郎中目掃孔大郎道:“大郎,你去,嚴密注意,有什麼動靜立刻聯絡。”
孔大郎應了一聲,匆匆出房。
小龍沉聲道:“依小弟看是八九不離十!”
江湖郎中道:“為什麼?”
小龍道;“在酒店他剛出現時,小弟發覺他的目光相當可怕,凡是有這種目光的,大多不是好來路,同時大郎説對方曾在後面小巷兩次現身,很明顯的是別有居心,不可能是巧合,否則那麼多客人,他還有工夫理會到別人上茅房不出來。”
江湖郎中瞪眼道:“糟了!”
小龍一震道:“什麼糟了?”
江湖郎中道:“那名小二是大郎買通了作眼線,隨時注意客店外圍情況的,他領你走後門,對方如果是存心,定然先找上他……”
小龍起身道:“小弟去瞧瞧。”
江湖郎中抬手道:“不成,你暫時不能露面,這個……我們先辦事再説。”
小龍道:“辦什麼事?”
江湖郎中低聲道:“剛才你吞下的丸子是太乙先生特別調製的,妙用無窮,來,到牀上去。”
小龍苦苦一笑,沒開腔,這是第三次上牀,他覺得好笑。
江湖郎中坐上牀沿。
“老弟,俯卧,背朝上。”
小龍翻轉趴伏。
江湖郎中掀起小龍的衣衫,露出背脊,摸索了好一陣子,然後手停在“命門”穴上三寸的位置。
“老弟,注意不要動,這是穴中之穴,點岔了可不得了,老哥我是頭一次學着施術。”
“太乙先生教的?”
“對,別動!”
“小弟趴得很穩。”
江湖郎中按在背上的手微抬,曲中指,點下。
小龍只覺得有幾道麻癢散佈開去,但這種感覺很快消失,緊接着,另兩處根本不是穴道位置的部位又被點了兩指,然後“命門”上被拍了一掌。
“老弟,大功告成!”
“這……”小龍翻身坐起,“到底是什麼妙事?”
“你的怪病已經痊癒,但不能讓敵人知道,用剛才的藥丸和這特別的控穴法,不但可以瞞過敵人,而且你以後也不懼任何劇毒侵害,眼前我們暫時判定敵人是毒道高手,所以先期防禦。”
“就是説……白天還得裝作原先被毒控制的樣子?”
“對,就是這句話。”
“對方不會覺察?”
“不會,老哥我可以保證。”
“小弟可以離開了麼?”
“可以,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有人暗中盯你,間接地也就等於盯敵人。”江湖郎中站起身。
“仍從後面小巷出去?”小龍下牀理衣,取劍。
“我送你出去。”江湖郎中扇滅了桌上燈火,房裏頓呈漆黑,窗外反而亮了。
“老弟,還有句話要交代你……”
“什麼?”
“不論什麼時地,你見到太乙先生要裝作不認識,也不要到這店裏來?”
“好!”小龍點頭應了一聲,又問,“太乙先生是自己人麼。”
“當然,他參與我們的行動。”
小龍從另一道密門走到大街上。
由於這小鎮是窄道起點,所以時間雖晏,來往的行人還不少,各行各業的生意很興隆。
小龍踅到湯鍋店前,店門已關,留下一條縫供店裏人出入,看來這湯鍋店只做白天生意。
他想探探白天帶路的小二是否平安,又苦於不知道那小二的名字。轉念一想,這件事孔大郎他們一定會注意到,毋須自己去橫插,於是,他準備離開。
要辦的事很多,卻又無從着手。
他茫然地挪動腳步。
一具白木棺材迎面抬來。
小龍側開身讓過,棺材停放在店門口,登時心中一動,意識到準出了事。
店門打開,一個小二模樣的走了出來,向抬棺材的道;“各位辛苦了,擺着就成,上覆你們老闆,等明天事完一併算錢,請回吧!”
抬棺材的收拾了繩槓離去。
小龍走上前。
“小二哥,出了什麼事?”
“死人啦!”小二望了小龍一眼,“白天裏客官來過?”
“是呀!我打算來喝上兩盅……”
“恐怕兩天不會開門。”
“是什麼人過世?”
“嗨!甭提了,一個鮮蹦活跳的大人,説死就死,真是……”
“死的是什麼人?”
“跟小的一樣,幹活的。”
“哦!也是位小二哥,怎麼死的?”
“不知是急心痛還是絞腸痧,叫了那麼幾聲便倒在地上,來不及請先生便斷了氣,唉!”説完,小二搖搖頭,進門去了。
小龍怔在當場,事實已經證明,那叫倪超的瘦老頭脱不了干係,到店裏找他去。
咬咬牙,轉身挪步。
行過幾家店面,正好到了燈暗處,小龍突然發現人羣裏有個扎眼的面影,定睛一看,登時雙目發赤。
那叫倪超的瘦老頭,正走向大街的另一端。
他不是投宿在孔大郎開的桃源客棧麼,怎又在街頭晃盪?是了,他定是出來探看結果的。
小龍暗中尾隨下去。
瘦老頭沒回客棧,直走向鎮外。
這正合了小龍的心意,到了僻靜的地方就好辦事。他故意把距離拉長些,以免驚動對方。
出了鎮頭,行人燈火愈來愈稀少,最後是空寂的大路,瘦老頭照直前進。
小龍心念一轉,暫不驚動對方,到底要看看這老小子搗什麼鬼。
瘦老頭突地止步回頭。
小龍一直是注意着的,所以反應神速,對方一止步,他立即閃電般靠到路邊樹身上。
夜晚,人與樹成了一體,再鋭利的眼睛也難發覺。
瘦老頭折上小路。
小龍遙遙尾隨。
一座小廟的影子映入眼簾,瘦老頭的速度突然加快,筆直奔向小廟,小龍也跟着加快身法。
瘦老頭到了廟門前,又回望了幾眼,才沒入廟門,顯然他是防被人釘梢。
小龍從側方繞了過去,如果正對廟門行進,很可能就會被發覺。廟牆不高,只七尺左右,小龍毫不費力地越牆而入。
廟院靠角落的地方有株枝葉繁茂的大樹,樹蔭下一片黑,小龍藏進樹影裏。
大殿裏有燈火,瘦老頭直挺挺跪在神案前。
小龍大感駭異,深更半夜,這老小予巴巴地趕來拜佛求神麼?不近情理。
這老小子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小龍暫時不想驚動他,要看個究竟。
瘦老頭伏了下去,又直起腰,看樣子他是在禱告,的確是令人迷惑的怪事。
約莫是半盞熱茶的工夫,瘦老頭才站起身來,面朝外,想離開的樣子。
小龍現身到殿門的門檻旁。
“什麼人?”瘦老頭驚聲喝問,兩眼射出栗人鋒芒。
“浪子小龍!”小龍冷聲回答。
其實小龍縱然不回答,瘦老頭也已看清了他,剛才那一聲喝話是本能上的反應。
瘦老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但目芒卻收斂了。
“浪子,你怎麼會到這裏來?”
“你閣下呢?”
“老夫是許了願還願來的。”
“哦!有意思,閣下許了什麼願,三更半夜來還?”小龍當然不會相信對方的鬼話。
“這沒告訴你的必要。”
小龍已經不像兩年前那麼狂傲,容易衝動,他學會了遇事保持冷靜,學會了思考,現在,他就在運用他的腦筋,思忖着如何對付這瘦老頭,由於店小二的暴斃,證明了瘦老頭是敵人一夥的,應付得當,便可以追出幕後可怕的敵人,不巧就會壞事。
“實在巧,在下也是許願來的。”
“噢!”瘦老頭以異樣的目光望着小龍,“你許的什麼願?”
“告訴閣下也無妨,在下許願找人,如果找到了,便重修廟宇,再塑金身。”説着,舉步跨進門檻。
“你找的是什麼人?”
“説起來……”小龍靈機一動,道,“説起來閣下定然知道,就是以前的天斬門弟子餘巧巧。”
“哦!”瘦老頭此刻的臉色已完全恢復正常,點點頭道,“好像聽説過,不太熟悉。”
“閣下言不由衷吧?小龍試着用話來逼對方。”
“什麼意思?”
“閣下心裏雪亮的。”
“老夫完全聽不懂你説的話?”
“哈!”小龍口裏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忽地臉色一正,煞有介事地道,“在下今晚趕來許願,是因為這裏的菩薩靈驗,託兆顯示神蹟,説是所求必遂。”
“哈哈哈哈……”瘦老頭大笑起來,許久才斂住笑聲道:“浪子,實在有意思,菩薩向你託了什麼兆?你怎麼知道必靈?”
小龍定睛盯着瘦老頭,久久才沉緩地開口。
“因為已經應驗了!”
“怎麼個應驗法?”瘦老頭臉上殘笑末消,像是在聽一件有趣的事。
“菩薩給在下託夢,説是要尋人得朝東南方,時辰應該是亥子之交,先見死人,後見活人……”
“實在有意思,死人活人你全見了?”
“對!羊湯鍋的小二突然暴斃,這應驗了先見死人。”頓了頓才又道,“現在見到了閣下,不是活生生的活人嗎?”
瘦老頭眼裏進出了可怕的厲芒,充滿了惡毒之氣,這目芒是小龍在湯鍋店裏感受過而忘不了的。
“老夫當然是活人,見了又怎樣?”
“就可以找到在下心裏想找的人!”
“人在何處?”
“問閣下。”小龍的臉色沉了下來。
“浪子!”瘦老頭獰態畢露,“明人不説暗話,光棍眼裏不揉沙子,你是尾隨老夫而來的,鬼話少講,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小龍口角一拉,挑了挑眉,目芒似電炬般一閃。
“很好,聽明白,在下有兩樣事情請閣下兑現,第一,餘巧巧的卞落。第二,閣下身後的主使人。”
“你不是犯了失心症吧?你説的老夫完全聽不懂,什麼餘巧巧……”
“姓倪的,話已説到盡頭,你看着辦。”
“你説該怎麼辦?”
“坦白回答在下的兩個問題。”
“如果老夫説不呢?”
“在下不喜歡聽這‘不’字,你最好不要説不。”
“老夫定要説呢?”
“你的血會灑在殿地上。”小龍眼裏泛起殺光,握劍的手緊了緊。
“哈哈哈哈!”
“真虧閣下居然還笑得出來。”
“浪子,你本來可以多活些日子的,為什麼一定要找死呢?可惜!”
小龍緩緩拔出劍來,黯淡的燈光下,劍身泛起的寒芒成了紫色。
瘦老頭退了兩步,獰笑着,抬了抬手。
一縷異味,進入小龍的鼻孔。
“你老小子用毒?”小龍驚叫出聲,但他隨即想到太乙先生的丹丸,本身已不懼任何奇毒,心裏泰然下來。
“老夫説過是你小子急着找死,那有什麼辦法!”瘦老頭故意搖搖頭,裝出惋惜的樣子。
瘦老頭倪超會用毒,業已證明他是暗敵的一夥,甚或他就是主謀。
“老小子,你用的是什麼毒?”
“你別管是什麼毒,試試看功力仍在否?”
一句話反而提醒了小龍,他故意打了個踉蹌,現出震駭的樣子。
“老小子,你……真敢……”
“是你小子找上門的,哈哈哈哈……”笑聲斂住,又道,“你小子還要問什麼嗎?”
“要!”小龍挫牙,做出憤極的樣子。
“要問趁早,你的時間不多。”
“我們結過怨麼?”
“有,很深。”
“到底有何仇怨?”
“等你斷氣時會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