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高浪急,猛烈地撞擊着石磯,水霧噴向半空,然後像暴雨般灑下,灑濕了磯上的瓦礫亂石。
這些瓦礫亂石,是江神廟的的殘骸。
小龍兄弟倆遙對石磯僵立着,似乎也化成了石像。
他倆在憑弔被毀的江神廟麼?不,問題不在江神廟本身,而是石磯腹內的水仙宮,江神廟是水仙宮的出入口,廟被毀,象徵着水仙宮也已遭劫,因為它已被埋在瓦礫亂石之下。
“大哥!”小龍開了口,聲音是激越的,“誰能毀得了水仙宮?”
“我也是這麼想,誰能毀得了水仙宮,憑水仙宮主人,封姥姥和餘巧巧,放眼江湖,能有幾個是她們的對手?何況還有那些一流身手的弟子……”大龍的腔調有些僵硬。
“水仙宮別無出口?”
“沒有,三個出人口都在廟裏。”
“巧巧……她們的命運如何?”
“無從想象。”
小龍默然,他的腦海由爆炸般進入昏亂,兄弟倆得到了萬年龍骨之後,順道來水仙宮求親的,想不到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做夢也估不到的變故,面對這番慘象,何處去尋答案?
小龍跟餘巧巧好事多磨,而現在,卻是生死兩茫茫。
“大哥,你回太原去吧,大嫂一定望眼欲穿了,帶龍骨回去,救治小威要緊。”小龍已打定了主意。
“你呢?”一向機智百出的大龍,顯然也沒了主意。
“我要找到答案。”
“這個……我們得從長計議。”
“沒什麼好計議的了,你回家,我留下,誓要求個水落石出,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從何計議起?”
“嗨!”大龍頓了頓腳,“兄弟,那也好,我會盡快地趕來。”
“那倒無所謂,大哥,你去吧!”
“好,我走,願不久再見。”
“大哥你請!”
大龍又“嗨!”了一聲,重重地拍了拍小龍的肩膀:“兄弟,一切小心,處處謹慎,目前可以想象得到,我們將要面對的,是最可怕的敵人。”説完,呆望了小龍片刻,依依地轉身舉步。
小龍仍木立着,江風吹得他的衣袂獵獵作響。
他剛從一個惡夢中甦醒,又進入一個夢境,與餘巧巧同圓好夢的希望已告破滅。
他心裏只盤旋着一個問題,誰有這麼大的能耐,毀得了水仙宮?
想歸想,即使你一萬個不願意,事實終歸是事實,水仙宮已埋在亂石之下。既然水仙宮的三個出口都開在江神廟裏,那水仙宮裏的人縱不被殺也已被活埋,而水仙宮是在石磯腹中,這一被毀,江水便會從裂隙灌入,水仙宮無疑已成了水晶宮。
江水無情,頑石無知,傷心絕望的是活着的人。
風停了,浪靜了,整個石磯像經過暴風雨的洗禮,在夕陽映照下閃閃發光。
江神是這一帶靠江吃飯的人們膜拜的對象,廟被毀,最關切的應該是他們,説不定有目擊者,至低限度可探到一些蛛絲馬。
小龍想起幾年前,兄長大龍以鐵腳的身份出現時,與江湖郎中方有道共住過的漁村,漁村離這裏並不太遠,是最好的查訪對象。
於是,他離開江神廟廢墟,順流奔去。
漁村,風物依舊,低矮的房子散列着。
小龍徑直走向當年江湖郎中住過的屋子,他清楚地記得屋子緊貼着巖壁,巖壁中另有洞天,天斬門女少主宋文娟曾被藏在石室中,現在,這屋子誰屬呢?
從前,江湖郎中豢養的老黃狗也不見出現,看來不是死便是成了喪家之犬。
漸行漸近。
小龍忽然感覺空氣似乎不對。
現在是黃昏時分,不見燈火,不見炊煙,也不見有人走動,靜寂得像個死村子。
他停下腳步,仔細觀察,江邊也不見漁舟的影子,看樣子真的成了個沒人住的死村子。
如非發生非常變故,漁民們是不會隨便遷徙的。
小龍的心收緊了,他想,這也許與水仙宮被毀的公案有關。
他重新挪動腳步,目標仍是當年江湖郎中和孔大郎住過的屋子。
到了。
“咯吱!”木板門在風中開闔,門檻邊長滿了野草,堂屋裏漆黑一片,想象中當然是蛛網塵封。
小龍站在門檻外,逼近看,堂屋裏的情況依稀可辨,木桌木凳邊還是老樣子,兩隻碩大的老鼠在桌腳邊追逐,似乎不知道有不速之客光臨。
人,有一種戀舊的心理,小龍跨了進去。
兩隻大老鼠立時竄逃無蹤。
燈台橫倒桌上,燈碗斜在一邊,連燈蕊都沒有,想燃燈照亮當然是不可能。
江風很大,朝堂屋裏直灌。
小龍感到一陣莫明的空虛,小小的漁村,也顯示了人事的滄桑。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由於堂屋裏沒燃燈,而外面有天光,相形之下,變成了裏暗外明。
小龍手扶桌角坐了下來,腦海裏由麻木而呈一片空白,該想的太多而無從想起,結果變成了什麼都不想,整個身心全沉浸在黑暗裏。
二條人影出現在門外,藉着天光,可以看出是個女的,從苗條的身影判斷,是個少女。
小龍心中一動,從迷茫中醒轉。
此時此地,怎會有少女來臨?
少女對着堂屋門跪了下去,上身直挺着再也不動。
這情況的確令人駭異,她何以下跪?拜的是什麼?小龍忍不住站起身,走到門邊,近看,比較清晰,是個少女沒錯,寒星般的眸子,顯示她並非普通女子,而是具有相當功力的人物。
小龍現身,少女並無驚異的表現,除了眸光閃動了一下之外,仍跪着沒動。
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小龍跨出堂屋門,站到距少女三步的地方。
“姑娘這是做什麼?”小龍忍不住開口問。
“求公子仗義拔刀!”少女的聲音很悦耳,嬌脆動人,使人聽聲音就知道必定是個美人。
“什麼?”小龍驚叫起來,聽她口氣分明是衝着自己而來,這就不可思議了,彼此素昧生平,同時她又如何知道自己在這小屋裏,見門就下跪?
“求公子仗義相助!”少女又説了一遍。
“姑娘知道在下是誰麼?”
“浪子小龍,武家二公子!”少女從容回答。
“啊!”小龍呼吸為之一窒,“姑娘叫什麼?”
“袁美玉!”
“怎知在下的來歷?又怎麼會洞悉在下的行蹤?”
“受高人指點!”
“高人,誰?”小龍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事實太玄也太邪門。
“那位高人是位隱者,不願人知道他的來歷,他指示小女子此時此刻,來到此地,必可遇到公子,如果誠意相求,公子不會拒絕。”
越説越離奇,教人無法相信。
“姑娘如果不把話説明,在下不會考慮。”
“小女子身負奇九,除了公子別人無法為力。”
“什麼奇仇?”
“小女子五歲時家破人亡……”袁美玉的聲音突轉悽哽,“距離現在正好十五年,最近才知道家父尚在人間,但陷在人間地獄裏。”
“噢!什麼人間地獄?”
“幽靈殿!”
小龍心頭“咚!”地一震,幽靈殿這名稱他曾聽江湖人談起過,但由於太神秘,傳説也語焉不詳,聽聽就過去了,現在這姓袁的少女再次提説,想來真有這門户,可是這女的來得太突兀,能相信麼?她找上自己,説是高人指點,難保其中沒蹊蹺,這些年來,破死亡之珠、毀彩雲令主,結的盡是可怕的仇家,加上水仙宮被毀,情況相當不單純……
“起來説話好麼?”
“公子不答應,小女子不起來。”
“在下沒理由答應這無頭公案。”小龍有拒絕的意思,他的確沒理由應承。
“公子不願相助?”
“並非不願,只是事出離奇。”
“如果小女子再説明一點,公子便不覺得離奇。”
“説説看?”
“公子曾經面對江神廟廢墟很久,顯然對江神廟被毀十分關切……”
小龍兩眼登時發亮,他正一籌莫展,對方就提到了江神廟,情況已現端倪。
“説下去!”
“小女子與那位高人在暗中看得很清楚,所以那位高人才指點小女子向公子求助。”
“為什麼?”小龍的臉和心一樣繃得很緊。
“因為毀江神廟的,很可能便是幽靈殿的人。”
“何以見得?”小龍的兩眼瞪得更大。
“據那位高人説,幽靈殿的人善用火藥,一般江湖人辦不到。”
“江神廟……是被火藥炸燬的?”
“不錯,兩天前現場還飄着煙硝硫磺味。”
“那江神廟被毀是在兩天之前?”
“應該是的。”
“可有目擊者?”
“這不得而知。”
“那位高人可曾提到對方炸燬江神廟的目的?”小龍這是旁敲側擊的試問法,他不願主動提到水仙宮,因為水仙宮是個秘密門户。
“這倒沒有!”袁美玉搖頭。
“你起來吧!”小龍暗自咬咬牙。
“公子是答應相助小女子救父了?”
“暫時算答應。”
“謝公子!”袁美玉站起身來,這一起身,便顯出她婷婷玉立,姿色的確不凡。
四目相對,默然了片刻。
“幽靈殿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江湖中恐怕沒幾人知道,得慢慢查探。”
“那姑娘怎知令尊被困在幽靈殿?”
“是一位逃出幽靈殿的前輩透露的。”
“哦!那逃出幽靈殿的是誰?”
“早年被一夜除名的紅旗幫幫主。”
“人呢?”
“被對方跟蹤追殺了。”
“他怎會提到令尊?”
“因為同難的都是有頭臉的人物,家父是其中之一。”她回答得很自然,毫不阻滯。
“令尊是誰?”小龍追問不捨。
“薄有聲名的御醫袁震。”
“哦!”小龍心頭劇震,御醫袁震在江湖道上是盡人皆知的人物,醫道之高超,與神農老人齊名:“袁姑娘,我們目前該如何行動?”
“盡力查訪!”
小龍默然,盡力查訪説來好聽,在毫無線索可憑的情況下,何異大海撈針,如果幽靈殿的人不再有什麼行動,查也無從查起,對方的額頭上並沒刻幽靈殿三個字,碰上了也不知道,但能不查麼?非查不可,水仙宮被埋,餘巧巧和水仙宮主人等生死不明,萬一餘巧巧她們已不幸被活埋,這血債非討不可。
想到餘巧巧,小龍的心便有被刀扎的感覺,兩人已有夫妻之實,只差沒正式拜花堂。
仰望夜空,他有一種漂浮怒海的感覺。
“二公子,請允許我追隨在你身邊!”
“這……”
“小女子流浪江湖多年,還有些朋友可以提供助力,同時小女子還略懂些江湖門檻,跟隨在公子身邊,多少能盡些心力。”她的語調非常誠懇。
“男女同道……不嫌惹人注目麼?”
“小女子可以改裝!”
“唔!”小龍委決不下,但算是勉強答應了。
在這極短的時間裏,小龍作了正反兩方面的考慮——
反的方面,初逢乍見,來路不明,很可能帶條毒蛇在身邊,隨時有被噬的危險,她的故事難保不是胡編的,而所謂高人指點,可能也是一種假託,居心叵測。
正的方面,她能道出自己的來路,指出仇家,似乎不是假話,而她自詡熟悉江湖門檻,彼此互賴,行動上將會方便許多。
不管如何,得小心提防,注意觀察,如果她是仇家的人,目的在消除與水仙宮有關的勢力,只要發現破綻,未嘗不可將機就計加以利用。
想到了這裏,小龍的心豁然了。
“公子是真的答應了了”袁美玉像是不大放心,要把話扣牢。
“嗯!”小龍點點頭。
袁美玉笑了,笑得很甜。
她這迷人的笑容,使小龍想起了嬌美的紅杏,紅杏在知道了他與餘巧巧之間的關係以後,自動引退,想起來不無悵然之感。
“公子,以後我們在一道的時間可能很長,人前眼目,定個稱呼好麼?”
“定什麼稱呼?”
“我稱你二公子,你叫我小袁!”
“小袁?”小龍感到好笑。
“二公子,明天起我就改男裝,作你的跟班。”她説的一本正經。
“唔!這樣是比較方便些。”
“二公子!”她馬上就叫得很熱絡,聲音故意變粗了些,但仍不脱女兒腔,“我們先離開這兒吧,冷清得像墳場似的。”
“對了,袁姑……”
“二公子,你忘了從現在起要改稱呼?”
“哦!是,小袁,這漁村怎會全搬了家?”
“是那位高人每户發給二百兩銀子要他們搬到別處去生活……”
“為什麼?”
“江神廟被毀,定牽涉到什麼江湖恩怨,以免無辜者受到池魚之殃。”
“一座行船打漁人家膜拜的神廟,怎會扯上江湖恩怨Y”小龍這話是脱口問出的,實際上他明白與水仙宮有關聯,他不願説出口,因為這叫袁美玉的女子還是問題人物,她口裏的高人,更費人猜疑。
“這就不得而知了,江湖上許多事是詭譎莫測的。”袁美玉眨動着亮晶晶的眸子。
“現場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留下?”
“有一樣,但不能斷定是否對方留下,是在石頭縫隙裏撿到的。”
“什麼東西?”
“一個信牌,上面刻了一道怪符,不知道代表什麼……”邊説,邊把東西塞到小龍手裏,“二公子號稱江湖浪子,必定見多識廣,也許能瞧出端倪。”
小龍接過手來,是塊三指大的小木牌子,上面隱現花紋,天太暗,看不清楚,但是一面江湖幫派習用的信牌沒有錯。
“慚愧!我也看不出門道。”
“二公子先收着吧,説不定會管用,如果以後我們發現持有同樣信牌的人,事情便有眉目了。”
“有道理!”小龍頗以袁美玉的話為然,想想又道,“照你所稱的那位高人所作的判斷,炸燬江神廟的可能是幽靈殿的人,只是根據幽靈殿的人擅長用火藥這一點來推測,並沒有任何佐證,也許……事實完全不是如此。”
當然,這推測必須用事實求證,但有個可疑的目標總算比完全摸黑的好!
“嗯!我們走吧!”
“走!”
兩人離開了漁村。
日暖風和。
小龍與袁美玉走在通往函谷關的官道上。
袁美玉已經改扮男裝,成了個令人側目的俊僕,小龍是又生打扮,雄姿英發,主僕倆走在一道,有如綠葉紅花,相得益彰。
一座供人歇腳的草亭呈現在路邊。
“小袁。我們歇會吧!”小龍停步側身。
“我正要這麼説!”袁美玉笑了笑。
兩人進了亭子。
“二公子,我到林子裏去一下。”
“做什麼?”
袁美玉臉一紅,尷尬地笑笑。
小龍立即醒悟過來,她一定是內急,要到林子裏方便,雖説已改扮為男裝,但畢竟還是女人。
“哦!去吧!”
袁美玉快步走進亭子後的林子,小龍望着她的背影,腦海裏立即浮現出兩個女人的面影,一個是餘巧巧,另一個是紅杏,兩個人跟他都有密切的關係,但似乎遙隔千里之外,他喟然一聲長嘆。
紅杏的面影淡去,只剩下餘巧巧,小龍的心開始跳蕩,她是否還在人世,就此人神永隔了麼?往事歷歷,一幕幕電映心頭。
“誰毀了水仙宮?”小龍不自禁地栗叫出聲。
“呀!”林子裏傳來袁美玉的驚叫。
小龍心絃一顫,毫不猶豫地飛身穿進林子,只見袁美王滿面驚怖之色,木立在一叢矮樹邊,小龍逼近去一看,不由也“啊!”出了聲。
樹叢後面橫陳着兩具屍體,是兩個行商打扮的中年漢子,死狀很慘,被利刃切斷了喉頭,皮肉收縮,露出了被切的喉管,血跡已經凝固,判斷被殺已在一個時辰以上。
“被殺的是什麼人?”小龍脱口問。
“不知道,像是買賣的行商。”
“謀財?”
“也許是!”袁美玉口裏漫應着,突地眸光一閃,道,“看,死者的頸子上……”
小龍定睛一看,死者的頸子上套着紅繩子,上前伸手拉出來,驚聲道:“信牌!”
繩子頭上赫然吊着一塊小木牌,跟在江神廟現場撿到的那塊完全一模一樣。這證明了死的是江湖人物,並非買賣行商,而且跟炸燬江神廟的人是一路的。
殺人者是誰?
這信符是什麼幫派的標誌?
小龍側轉身,另一具屍體脖子上也吊着同樣的信牌。
“二公子,有眉目了!”袁美玉有些激動。
“什麼眉目?”
“我們可以從信牌追出對方的來歷身份,死者跟炸燬江神廟的是一夥。”
“嗯!可惜對方已不會開口。”
“另外想辦法證實。”
“下手者殺人的目的何在呢?”
“這是個問題!”袁美玉咬了咬下唇,“也許是對方的敵人所為,也許是他們自己人滅口。”
“滅口不可能,沒理由。”
“那就是與對方敵對者下的手。”
不遠處傳來了輕微的穿枝拂葉之聲。
小龍退後兩步,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袁美玉也已覺察,目注同一方向。
不久,來人出現,小龍和袁美玉各自心頭一緊,四隻眼全直了。
現身的是個枯瘦的灰髮老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一襲黑衫像是套在枯枝上,臉上盡是皺紋,活似風乾的橘子皮,深陷的眸子裏,沒半點神采,肩頭上搭了個大麻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手裏倒拖着一柄鐵鏟。
老人似乎無視於兩人的存在,徑直走到屍身前,乾癟的嘴皮子動了動,沒發出聲音,抖抖肩頭,麻袋滑落地上,喘了口氣,蹲下身子,鐵鏟放在一邊,伸手撫了撫屍體,點點頭,將就坐了下去,慢吞吞從懷裏取出了一把牛耳尖刀,從刀身放射的碧芒看來,刀子相當鋒利。
他想幹什麼?這是小龍和袁美玉心裏同樣的問題。
老人端詳了一下近身的屍體,牛耳尖刀在頸子上一劃,頭和身子分家,刀法準而純熟,絕不亞於屠户切割豬羊,但這並不是死豬死羊,而是人。
小龍和袁美玉看得心顫膽寒。
小龍栗吼道:“你這是做什麼?”
老人沒答腔,連頭都不抬一下,牛耳尖刀在肩臂相接處一劃一切,一條手臂卸了下來。
袁美玉呻吟出了聲,這是她生平未見的恐怖怪事。
小龍雙目盡赤,大吼一聲:“住手!”長劍出了鞘,咬牙到,“你不作聲本人可要動劍了?”
老人我行我素,又卸下了一條手臂。
小龍上步、出劍,劍尖指上老人左上胸,沒刺進去。
老人抬起頭,像是昏昧的老眼,直望着小龍,有氣無力地道:“幹你什麼事?”
小龍激動地道:“人死了還要受分屍之苦,你老小子到底是什麼居心?”
老人翕動着乾癟的口唇道:“收屍埋骨,功德無量!”神情絲毫未變。
小龍道:“你這叫收屍埋骨?”
老人道:“各有方法不同,我老人家立下宏誓大願,收埋無主屍骨,人老了,無力挖大坑,也沒錢買棺材,切開了裝成袋,只消一個土洞就可以完事,臭皮囊,無知無覺,只要不被野狗啃就是好事,何必大驚小怪?”
小龍啼笑皆非,喘了口大氣道;“你是什麼人?”
老人道:“善心人!”
小龍道:“名號?”
老人道:“就是善心人!”
袁美玉插口道:“毀屍動骨,這叫善心?”
老人側瞄了一下道:“立意為善,就是善心,各人有各人的行善方法。”
小龍大喝道:“起來!”
老人翻了個白眼道:“你不能耽誤老夫的正事!”
小龍心念一轉,道:“人是不是你殺的?”
“格格格格……”老人乾笑了幾聲道,“善心人會殺人麼?”
小龍道,“人是誰殺的?”
老人道:“你問老夫,老夫問誰?”頓了頓,又道,“老夫只管見屍就收,別的全不過問。”
小龍道:“被殺的是什麼人?”
老人搖頭道:“誰知道!”説完,刀尖又指向死者的腿胯。
小龍劍尖微微一顫,道:“要你起來,別再裝蒜了,本人的劍一樣可以把你大卸八塊。”
老人“啊喲”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話,死人與活人是不同的,對活人動刀就是殺人,天理不容。”
小龍憤極,手臂一揚,劍往前送,他並沒殺老人之意,只想給他一個警戒,是以劍偏向左上……
這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因為劍尖本來就抵在左上胸,所差的就是沒刺進去,可是事實卻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這一刺竟然落了空,老人一骨碌翻到丈許之外,動作之奇、快,世無其匹,簡直與幽靈鬼魅無異。
小龍一窒。
老人站起身來,凹陷的眸子裏閃出一道異芒,但一閃即逝。
“好小子,你真的想殺人?”
“本人最恨裝豬吃相打哈哈。”
“我老人家一向做事認真,誰跟你小子打哈哈?”老人連翻白眼。
“……”小龍瞪着眼,一肚子氣,他頭一次碰上這種難纏的人物。
“好吧,你小子既然愛管閒事,收屍的事交給你,我老人家不管了!”説完,抓起鐵鏟,轉身朝林子裏走去,看似緩慢,其實很快,眨眼便沒了影子。
“小袁,對方什麼來路?”小龍苦臉望向袁美玉。
“不知道!”
“你不是説,你對江湖門檻很熟麼?”
“這……算是例外吧,善心人這名號從沒聽説過,也許是胡編的。”話鋒一頓,又道,“遲早我會打聽出來。”
沉默了片刻。
“目前最要緊的是查出信符的來路,如果證實信符是屬於幽靈殿,你我的事便可合作一起來辦。”
“我會盡力查。”
“照情況分析,對方仍在這一帶活動,而現在多了個第三者,便是下手殺人的人,如果殺人的目的在滅口,那第三者的嫌疑便不可輕視了。”小龍邊説邊收了劍。
“我懷疑善心人很可能就是殺人者……”
“什麼理由?”
“刀法純熟,來路不明,他那把牛耳尖刀能解屍當然也能割活人的脖子。”
“對,有道理。”小龍深深點頭,又皺起眉頭道,“可是,……他殺人解屍的目的何在呢?”這句話等於自己問自己,他明知這本是個謎。
衰美玉輕搖着頭,她沒話説。
“當然,這只是猜想,善心人不一定就是殺人兇手。”小龍自我解嘲,“小袁,我們把屍體埋了上路吧!”
“還要埋人?”袁美玉挑了挑眉。
“不管死者是什麼身份,不能任其曝屍荒野,狼啃狗拖,快找地方。”
袁美玉吐口氣,在林子裏兜了個圈子,踅回原地。
“二公子,那邊有個現成的土坑,坑邊堆的是新土,想來是善心人挖了準備埋屍的。”用手指了指方位。
“哦!那好,可以省許多力氣!”
小龍動手把被善心人切割下的頭手裝進麻袋,然後倒拖殘屍,朝袁美玉所指方位走去。袁美玉也拖着另一具屍體跟上。
林深處果然有個土坑,看樣子是半現成半由人挖的,毫不費力地便料理完畢。
“呼嚕!呼嚕……”一個古怪的聲音突然傳來,像人睡熟了在打鼾,又像患了氣喘病的人喉嚨在抽痰,太怪,荒郊野林,怎會有這種聲音?
小龍首先聽到,昂起了頭,側耳細聽。
袁美玉也聽到了。
“二公子,這是什麼聲音?”
“誰知道!”
“好像不是人發出的聲音?”
“大白天裏,野物會出現麼?”
“聲音好像不遠……”袁美玉轉動目光,又側耳聽了聽,“我去瞧瞧!”説着,循聲朝林深處走去。
小龍緊跟在後面走去。
袁美玉停在一蓬半枯的荊棘邊,林深樹密,荊叢野草枯枝糾結在一起,令人有舉步維艱之感。
小龍也走到了。
怪聲就在咫尺之內,但什麼也沒發現。
“怪事,聲音是哪裏發出的?”袁美玉皺了皺眉頭,不斷用目光搜索。
小龍靜靜地聽,突然手指密得如窩棚的荊叢道:“就在這裏面。”
袁美玉有些緊張地道,“不會是什麼怪物吧?”
小龍拔出長劍,踏前兩步,掃開荊叢。
“呀!”袁美玉驚叫了一聲:“是什麼東西?”
荊叢中露出一堆毛茸茸的長毛。
小龍用劍掃挑了幾下。
袁美玉驚聲道:“是個人,還是女的!”
小龍用腳踢開掃斷的荊棘,定睛一看,臉色為之一變,躺在荊叢裏的,赫然是個中年婦人,頸間在冒血沫,血沫冒一下,便是一聲“呼嚕”!
“二公子,這……怎麼回事?”
“喉管被割開了一半,還沒斷氣!”
婦人兩眼暴睜着,已然失了神。
“二公子,看樣子……兇手是同一個人,與殺外邊那兩名漢子的是同一手法。”
“嗯!不錯,利刃割喉!”
“二公子,她……還有救麼?”
“喉管已被切開,神仙恐怕也無能為力了!”
“現場只出現過善心人……”
“依我看,這女人是跟外面兩個男的同時遇害的,她沒有當場斃命,躲進了刺窩中,但還是逃不過死劫,傷得太重了。”
“會是一夥麼?”
“我看……”小龍踏步弓身,伸手在婦人頸間一探,拉出了一面信符,同樣是用紅繩子吊着,順手扯了下來,直起身道:“不錯,是一窩子的。”
“兇手會是善心人麼?”
“很難説,反正他嫌疑最重。”
婦人已不再抽血沫,頸間積了紅紅的一堆血,只鼻翼還在微微顫動。
“可惜,無法再問她話。”袁美玉搖頭。
“她斷氣了!”小龍望着那婦人,“小袁,搜搜她身上,看能不能找到別的線索。”男女有別,雖然是死人,他一樣有所顧忌。
袁美玉上前,在婦人身上仔細摸索,手指觸到一樣東西,抓出來一看,是個布團,好奇地拉平一看,是一小塊衣襟布,上面有幾個歪斜的字跡,已不大能辨認,看了看?遞給小龍。
小龍接過一看,念道,“趁機……脱……獄!”
“脱獄?難道是逃犯?”袁美玉雙眸大張。
“是逃犯沒錯,但不是官府的犯人,死者掛着頸牌,分明是江湖人。”
“某一幫派的逃犯?”
“對!”
“這麼説,是被對方追殺的?”
“大概不會錯。”
“該是什麼幫派呢?”
“答案在信牌上,只要能查出信牌來路,真相便可大白。”小龍再端詳了布片一眼,“是用鍋煙子寫的!”
“二公子,我猜想……”
“你猜想什麼?”
“很可能是幽靈殿的逃犯。”
“何以見得?”
“據當年逃離幽靈殿的紅旗幫幫主透露,幽靈殿是人間地獄,囚禁了不少武林人。”
“照這情形看來,幽靈殿應該就在這百里範圍之內。”小龍輕點着頭。
“是非常可能!”袁美玉深深點頭,目光掃向婦人屍身道,“我們又得再一次善後。”
“看來這麻煩免不了,動手吧!”
埋葬了婦人,兩人準備離開密林。
“簌!簌!”是穿枝拂葉之聲。
小龍偏了偏頭,示意袁美玉隱蔽身形,密林裏到處都可藏身,兩人毫不費事地藏起身形。
簌簌之聲時斷時續,不久,一條人影出現,是個帶劍的中年人,形容枯槁,顏色憔悴,滿面惶急之色,像被追逐而受驚的兔子,左顧右盼,想找地方躲藏的樣子。
這中年人是什麼人,難道又是逃犯?
小龍和袁美玉藏身的樹叢,距中年停身的地方約莫三四丈,從枝縫葉隙,可以把對方看得很清楚。
“羅老三,你能逃得了麼?”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悠然傳出。
中年人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一顫之後,身軀像忽然變矮,臉孔也在收縮,眸子裏充滿恐怖之色,癱在當場,連動都不能動。
怕得要死只是句形容詞,而現在這叫羅老三的中年漢子,真的是怕得要死。
那發話的是誰,竟然使他怕到這種程度?
“羅老三,你是進門二十多年的老人了,為什麼還打這種主意?”聲音再度傳出。
“我……我……沒有……”羅老三像發了寒症,連舌頭都在打抖。
“嘿嘿嘿嘿……”怪笑聲中,一條人影出現在羅老三身後。
袁美玉用手拐碰了小龍一下。
那出現的是個三十不到的黑衣人,一臉陰殘之色,最怪的是左邊腮幫子上有一撮黑毛,不是天生的須髭,彷彿是故意粘上去的,看起來就更加可怖了。
“羅老三,轉過身來!”黑毛怪人語冷如冰刀。
羅老三抖簌着,費了極大的勁才轉過身去。
“您……您是八爺!”
“嗯!羅老三,我問你,你為什麼想要逃?”
“我……沒有”
“哼!沒有,那為什麼不在指定的時間回去報到?”黑毛怪人斜起了眼,他每説一個字,臉上那撮黑毛便牽動了一下。
“八爺,這……是耽誤了。”
“廢話少説,你們三男一女計劃脱逃,早在被監視之中,那婆娘呢?她受傷免脱,逃不遠的……”
“我……不知道!”羅老三的臉孔完全變了形。
小龍心中一動,受傷的婆娘,指的定是剛才埋葬的婦人,黑衣人説,三男一女計劃脱逃,加上外面喉管被割的兩個男的,正好是四個。
“知不知道沒關係,你們是合計行動的,應該走在一路,你的同伴在陰司路上恐怕已等得不耐煩了!”
羅老三兩眼忽地發直,臉孔連連扭曲之後,突地一挺腰,拔出長劍,看樣子是要情急拼命。
“喲!你居然還敢反抗?”
“八號,你們這批劊子手……”八爺變成了八號。
“嘿嘿嘿嘿!”黑毛怪人發出一串令人心悸的冷笑。
“我不想再過非人的生活,死了倒好!”羅老三咬牙切齒。
“你還想活?哈哈哈哈!”
“老子跟你這惡魔拼了!”長劍一斂,劃了出去,從出劍的勢子看來,羅老三的身手不弱。
黑毛怪人彈開數尺。
羅老三一擊落空,略微稍滯,又一劍劈了出去,拚命的打法,氣勢頗為驚人。
黑毛怪人不退反進,不知用的是什麼身法,竟然穿進了劍圈中。
“嗯!”…聲短促的悶哼傳出。
被稱作八號的黑毛怪人後退,羅老三長劍掉地,向後栽倒,脖子噴出血泉。
同樣的死法,喉管被切斷。
小龍雙目盡赤,他已然明白黑毛怪人肘後藏刀,近身反腕橫勒,身法和手法都是第一流的。
如果小龍及時現身阻止,羅老三便可以不死。
袁美玉呻吟了一聲,用手推推小龍,“謎底可以在黑毛怪人身上揭曉。”
這一點小龍已經想到。
黑毛怪人踢了死者一腳,轉身就待離開。
“站住!”小龍身法似電,喝聲餘音未落,人已到了黑毛怪人身後。
黑毛怪人迴轉身,以面相對,小龍看得極是清楚,黑毛怪人臉上的黑毛是天生的,但不類人的毛髮,短而虯茸,像一般小動物的身毛,罕聞罕見的怪現象。
“你是什麼人?”黑毛怪人獰視着小龍。
“浪子小龍!”小龍毫不隱諱。
“你……就是浪子小龍?”黑毛怪人似乎意外地吃了一驚,但隨即平靜下來。
“一點不錯!”
“你怎會在此地?”
“路過!”
“意欲何為?”
“沒什麼,想知道朋友的身份來歷。”
“哈哈哈哈……”黑毛怪人大笑起來,像是突然聽到了極可笑的笑話一般。
“這也好笑麼?”小龍冷寂如故。
“非常好笑!”
“噢!什麼地方好笑?”
“一個死定了的人,還要問東問西,難道不好笑麼?”黑毛怪人説完,又補上了一個哈哈。
“在下倒是覺得一點也不好笑!”小龍抿了抿嘴,接着道,“在下敢打賭你會忙不迭地説出來。”
“要試試看麼?”
“不是試,而是要證實。”
“時間寶貴,別光説不練,來吧?”黑毛怪人扭動了一下身軀,右臂一曲一伸,在曲伸之間,可以隱約看到藏在肘後的森寒利刃。
黑毛怪人似是相當篤定,嘴角噙着一絲陰殘的笑意,兩眼斜睨着,等待小龍先出手的樣子。
事實上已沒有再猶豫的必要,小龍抖手刺出一劍,這一劍,用的是絕招,他存心一擊中的,不容對方有任何反擊或閃躲的餘地。
黑毛怪人沒反擊,也沒閃躲,他是無力反擊,無法閃避了。
劍刺中左胸,不深,向下劃,既然有心要留活口問供,當然不能深扎進胸膛。
“嗤!”地一聲,外衣裂開尺長-道口,僅只是胸衣裂開,不見血,黑毛怪人神色不變。
小龍呼吸為之一窒,他自信這一劃足可使對方皮開肉綻,重傷倒地,然而對方竟皮肉不損。
就在小龍一窒的瞬間,黑毛怪人側身閃進,右手肘拐向小龍的咽喉,快如電閃。
“呀!”旁邊發出一聲驚呼,是袁美玉的聲音。
小龍心膽俱寒,在間不容髮的瞬間,硬生生扭開上半身,等黑毛怪人發現落空再次反勒時,小龍已彈開五尺,險極地避開了拐刀殺手。
換了別人,説什麼也逃不過斷喉之厄。
黑毛怪人臉色一變,挪步搶進。
袁美玉大叫一聲:“下盤!”
小龍的反應幾乎接近本能,劃出的劍中途變勢掃向黑毛怪人的下盤。
黑毛怪人的反應之快也着實驚人,搶進的身形倏然後掠,進退的速度同樣敏捷。
小龍的劍術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進勢不變,招式立改,在眨眼間橫改八式,罩住了所有的部位與角度,-氣勢有如烈日當空,説是八式,只小龍心裏明白,在外人看來只是一片涵蓋極廣的劍幕而已。
一聲慘叫傳處,劍幕收斂。
“嚓!”黑毛怪人的一條左臂掉在丈外的樹叢裏,血光迸現中,他半跪下去。
小龍斜揚的劍徐徐放落。
袁美玉從枝葉間現身出來。
黑毛怪人的臉孔扭曲得完全變了形。
小龍飛腿替對方點穴止血,他怕對方失血過多而死,就無法問口供了。
“朋友,現在還好笑麼?”
黑毛怪人齜了齜牙,惡毒地瞪着小龍,全身因斷臂之痛而簌簌抖個不住。
“現在交代來路?”小龍如刃目芒罩在對方臉上。
“做夢!”黑毛怪人咬牙切齒。
“你想受些活罪?”
“你有什麼手段可以全使出來,浪子,記住一句話,你會百倍償還這筆帳的。”
“那是另外一回事,現在要你答話。”
“你小子辦不到。”
“那就試試看!”小龍抬起了劍。
“啊!”黑毛怪人口裏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叫,右手抹向自己的咽喉。
“阻止他!”袁美玉急叫了一聲。
來不及了,黑衣怪人的頸子已經冒紅,他用割別人喉管的利刃自決了,半跪的軀體栽倒地面。
小龍的心也隨之收縮,他早該防到對方有這一着的,一時大意,前功盡棄,現在活口已永遠閉上了嘴。
袁美玉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二公子,我們失算了!”邊説邊跺了跺腳。
“想不到這怪物會來這一手!”小龍有些氣沮。
“現在……怎麼辦?”
“先搜搜他身上,看有什麼線索,我……覺得很奇怪,那一劍為什麼傷不了他?”
“我已經看出來了。”
“你看出什麼?”
“二公子沒注意到麼,對方胸衣裂口之下不是皮肉……”袁美玉望着死者。
“啊!”小龍倏有所悟,上前俯身,撕大了裂口,用指頭敲擊了幾下,點頭道,“鐵片護胸,難怪我在運劍時感覺有硬物震手,當時沒想到,這一着真絕。”
“看,他脖子上也掛着紅繩子。”
“唔!”小龍用手撈出,赫然也是塊與被殺者同樣大小的信符,所不同的被殺者是木牌,而這怪人是銅牌。
“他們是一夥的已無疑問!”袁美玉聲帶激動。
小龍扯下銅符,直起身,審視那塊銅符,上面一樣刻着符篆,居中有個“八”字。
袁美玉也湊過來看看。
“八,對,羅老三先稱他八爺,後來改叫他八號,這就是他的身份,可是……八什麼呢?”
“八號武土這一類的大概不會錯。”
“是什麼門户呢?”
“有了這信符,一定可以查出來。”
“希望是幽靈殿!”袁美玉咬咬牙。
“我也希望如此!”小龍漫應了一聲。
“現在算證實了善心人並非殺人兇手。”
“嗯!不過,他那怪誕的行徑仍然脱不了干係,肢解屍體收埋,太悖人情天理,對了……”小龍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兩眼泛光。
“什麼對了?”
“找善心人,他一定知道死者的來歷。”
“有道理!”袁美玉大聲應和。
“我又想到了件事……”
“什麼?”
“我們隱身守候,看善心人會不會現身收屍。”
“對,是個值得一試的辦法。”
兩人退離現場,再度隱起身形。
一個時辰過去,毫無動靜。
日已西斜,葉隙漏下的光暈也成了斜的。
“小袁,你感覺餓麼?”
“哎呀!我已經忘了,二公子這一提,是有些耐不住,肚子都癟了。”
“我們走吧,這種事不可能一下子完成的。”
“也好!”
函谷關。
客棧房間裏。
小龍與袁美玉對坐吃喝,兩餐併成一頓,桌子上的盤碟大半是空的。
燈光下,袁美玉酒後的酡顏相當動人,雖然她是男裝,但在小龍眼裏並沒分別,她本來是女人。一男一女,很微妙地湊合在一起,因而氣氛也是微妙的。
“二公子,今晚怎麼睡法?”袁美玉忽然提出了這個很微妙的問題。
“你睡隔壁,我們不是開了兩個房間麼?”
“我是説……如果同一個房,有事時可以商量,睡不着時可以聊聊天,當然,做僕人的打地鋪。”她説得很自然,笑得也很自然。
不知她是不是有意挑逗,但小龍卻下意識地心頭一蕩,他經驗過類似的陣仗,紅杏就曾使他幾乎不能自持,他是男人,不是聖人。
“這樣方便麼?”
“我不知道有什麼不便,傳説中的浪子小龍是個守禮的君子,真正的武土。”袁美玉慨乎而言,從表情上看不出她的居心何在。
“既然你這麼信任我,咱們就睡一張牀,又何必一個人打地鋪?”小龍揚起了眉毛。
“二公子,是真的?”袁美玉也豎起了眉毛,紅噴噴的臉頰似乎更紅了。
“是你的主意,我不能拂你的美意,對不對?”小龍反問,像是很認真。
“好,就這麼説定了!”袁美玉一廂情願。
小龍笑笑,舉杯飲了一口。
“咔!咔!”房門上響起了剝啄聲。
“是誰,小二麼?”小龍不經意地問。
“客人!”門外傳回蒼老的應聲。
小龍和袁美玉齊齊心頭一動,互望了一眼,彼此都在想,在這陌生的地方,怎會有客人到訪?
“請進,門沒拴!”小龍兩眼釘着房門。
房門被推開,一條人影搶進,反手關上門,用背抵着。小龍和袁美玉大驚意外,四隻眼全直了。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肢解屍體的善心人。
“兩位覺得意外麼?”善心人有氣無力地問。
“閣下是來做好事的?”小龍立即定下心來,他原本就是要找善心人的,對方意外地找上門,毋寧説是件想不到的稱心事。
“啊!啊!什麼話,在鬧市裏是用不着老夫費力的!”善心人搖搖手。
“閣下有何見教!”
“一回生,二回熟,我們在半路上已經打過交道,人有見面之情,老夫以朋友的身份拜訪,可以麼?”完全是打哈哈的詭異口吻。
“當然可以!”小龍心裏有打算,並不反駁對方。
“可以叨擾一杯?”善心人咂了咂舌頭。
“小意思;請坐!”抬了抬手,轉向袁美玉道,“小袁,去吩咐小二再添些酒菜!”
“是!”袁美玉起身離座。
“不必再破費,將就已經很不錯了!”善心人上前不客氣地在袁美玉的座位上落座,抓起袁美玉用過的筷子,用衣襟擦了擦,挪挪酒杯,齜牙笑了笑。
袁美玉皺起了眉頭。
小龍示意袁美玉快去,然後替善心人斟了酒。
袁美玉出房。
“閣下不嫌的話,請!”
“請!”
雙方幹了一杯,善心人不待勸,動了筷子。
小龍捺住性子,裝出坦然的樣子,其實心裏相當窩囊,尤其善心人那副乾枯古怪的形態,真教人噁心。
善心人自顧自地吃喝了一陣,才放下筷子,伸脖捶胸,清了清喉裏的濃痰,精神像是振作了些,不再那麼半死不活。
袁美玉自己端來了一個大拼盤,一壺酒,擺上桌,然後退到牀沿。
“啊呀!小哥,老夫佔了你的位置……”
“不當事,我早已吃飽了。”
“那……老夫就謝啦!”
“好説!”袁美玉淡淡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