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新的一學期,在CAROL看來,完全是無聊加無味。沒有JASON的課可以修了,週末買菜也都是馮超出車了,學生會也不開晚會了,上學期使她飄飄欲仙的幾件事一件都沒有了。
她的物質世界裡已經沒有JASON了,她見不到他,聽不到他,他彷彿已經完完全全退到她的精神世界裡去了。現在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反芻”上學期的那些日子,從JASON接機開始,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細節都反反覆覆想上很多遍,他說了什麼,他是怎樣說的,說完他又是怎樣笑的,一點一滴,都爛熟於心。她想,如果我把這份心思花在記單詞上,恐怕一本韋氏辭典都倒背如流了。
她常常有一種感慨,也許命運就是用這樣的辦法讓我們理解那些我們最親近但又最不理解的人的。比如媽媽,我曾經是那樣瞧不起她的“情商”,覺得她愛上“那個男人”是她一生中所犯的最愚蠢的錯誤,我曾經自豪地認為自己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但命運讓我碰到一個JASON,於是我開始重複媽媽犯過的錯誤,並從這種重複中理解媽媽。應該說還不止理解,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體會”或者“感受”。理解只需要大腦參與,但體會和感受是要整個身心都參與的。
她現在可以很容易地感受到媽媽當年是怎樣迷戀“那個男人”的,媽媽一定像她現在一樣,明知這樣是沒有好結果的,還是忍不住要飛蛾撲火一般地投向他的懷抱。她甚至羨慕媽媽比她運氣好,因為“那個男人”沒有把自己拴在他前妻的褲腰帶上、目不斜視。他斜視了,為媽媽動了心,雖然剋制了一下,但最終把持不住自己,跟飛身撲來的蛾擁作一團,雙雙燒死於愛火之中。
她想,媽媽以前說的第一個教訓是不準確的。媽媽說“一個已婚男人,不論他多麼優秀,都不要對他多看一眼。愛上已婚男人的後果,是苦澀不堪的”。但媽媽多看了一眼,就得到了他,這跟那些傳統的愛上已婚男人的故事是大相徑庭的。那種故事通常是一個未婚的女孩,偏偏愛上一個已婚的男人,那男人貪戀女孩年輕的肉體,跟她有了不正當的關係,女孩全心全意地愛上了那個已婚男人,而那個男人由於種種原因卻不願離婚,最後這個女孩要麼心甘情願做二奶,要麼就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他。
她覺得媽媽的不幸並不是因為愛上已婚男人造成的,而是愛上一個意志不堅定的男人造成的。一個意志不堅定的男人,不管你遇到他時他是不是已婚,他都有可能被其他人誘惑。“那個男人”太容易受到誘惑,所以才會有那個秀珍的故事。但她發現這樣一想,就想進死衚衕裡去了。如果“那個男人”不容易受到誘惑,他就不會被媽媽誘惑;如果他容易被誘惑,那他就有可能被媽媽以外的女人誘惑。
把這個道理用在JASON身上也一樣,如果JASON能被她誘惑,那他以後就有可能被別的女孩誘惑;如果他是一個經得起誘惑的人,他就不會被她誘惑。
她異想天開地問自己,難道我就不能做一個“誘惑終結者”?讓JASON被我誘惑,但從此以後就不再被別的女孩誘惑了?讓誘惑起於我,終於我,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從這種意義上講,秀珍不就是一個“誘惑終結者”嗎?“那個男人”在跟她結婚後似乎就沒再鬧出什麼風流韻事,至少沒再結婚。也許是因為“那個男人”老了,也許是因為秀珍一直守在旁邊,盯得緊緊的,也許是因為那個小縣城再沒誰能誘惑“那個男人”了。
她想,做JASON的“誘惑終結者”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首先是怎樣才能做“誘惑者”?他好像很忠實於他的家庭,他又老躲著我,我也不能闖上門去誘惑他,因為那樣的話,只會給他一個很壞的印象,變成誘而不惑。更糟糕的是,他還年輕,他比“那個男人”帥,他又在美國,不是在那個小縣城裡,就算得到他了,又怎樣才能保證他不被別人誘惑呢?這個任務起頭難,堅持難,想善始善終是難上加難。
她現在非常理解那些吸毒上癮的人,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吸毒的危害嗎?你以為他們不想戒掉嗎?當然想,決心也一定是下了一次又一次,但毒癮一上來,所有的決心都化為烏有,除非有什麼解藥可以與之抗衡。
以前曾經想過用馮超做付解藥,看來馮超這幅解藥只是一杯水,水喝下去,沒解掉毒,反而使毒在體內擴散開來,惹下了額外的麻煩。愛情可不是由你說了算的,愛情有它自己的小腦瓜,它有它自己的主見,它不愛誰的時候,你打死它都沒用。現在可好了,她沒能因為馮超忘掉JASON,反而把馮超也陪進去了。馮超已經毫無疑問地陷了進去,把她當成了女朋友,每天陪得緊緊的。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
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解藥可以解得了JASON這毒?她想應該是有的,所謂一物降一物,有一個JASON,就必然有一個ANTI-JASON。只不知道這位ANTI-JASON在什麼地方,如何才能找得到他。而且她知道但凡解藥,必然也是劇毒的,不以毒攻毒是解不了毒的。所以很有可能解了一毒,卻染上另一毒;或者更不幸,一毒未解,還染上另一毒。最後兩毒併發,死路一條。
她審視她認識的人,好像沒有一個具有ANTI-JASON的功效,正當她幾乎絕望的時候,她看到了一線希望。但這個ANTI-JASON既不存在於她的物質世界裡,又不是存在於她的精神世界裡,而是存在於一個半物質半精神,非物質非精神,超物質超精神的世界裡,那就是網絡世界。
開學不久,CAROL發現LAB裡那個從中國來的王潔心特愛用靠窗的那臺電腦,每次潔心一來就佔了那臺電腦。剛開始她以為是因為那臺電腦新,速度快,有天晚上潔心不在,她就用了一下,發現並不比別的電腦快,令她非常好奇,忍不住找個機會問了潔心。潔心告訴她是因為那臺電腦上裝有中文軟件,可以看中文寫中文,潔心住的地方不能上網,所以要搶LAB裡這臺電腦。
就這個原因?她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必要搶佔那臺電腦。自從來到美國後,她就基本上是用英文讀寫,平時跟中國同學說話可以用中文,但上課、討論、寫作業、做PRESENTATION都是用英文。在LAB裡面的時候,如果在場的有非中國學生,哪怕你是跟中國同學講話,你也要講英文,不然有人會告你歧視MINORITY,因為她那個LAB裡的學生大多是中國人。
LAB裡的電腦是大家共用的,基本上都沒有中文軟件,學生也沒有權力安裝任何軟件,所以她早就習慣於沒中文的LAB了。現在看見潔心在那臺電腦上看中文,覺得很新奇,問她在看什麼,為什麼每天都這麼兢兢業業地搶這臺電腦。
潔心見LAB沒人,就指著電腦讓她看。原來潔心上的是一個叫的中文網站,她正在看一篇題目為的長篇連載,是一個叫“楚天”的人寫的。潔心指著一段話叫她看,說:“這段話完全是對我說的,我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說完,就真的背了起來:
“原來以為結了婚了,就有了一個二人世界,就有一個人同自己朝夕相伴,卿卿我我,快樂無窮。哪裡知道結了婚,反而覺得更孤獨了。以前的孤獨,是獨翔於天空的鳥的孤獨,沒有陪伴,但可以自由自在的飛翔;現在的孤獨,是困在沙灘上的魚的孤獨,身後是海,但已無法退回;面前是山,攀上也是死路一條;左右望去,除了沙灘,還是沙灘。”
她想,看來潔心的婚姻生活並不幸福,難怪她老是一個人呆在LAB裡面。她自己被另一段吸引了:
“追求是要追到死打爛纏的地步才算追出了境界的,當然這個死打爛纏不好聽,有‘糾纏’的味道,換做‘愛我所愛,無怨無悔’對追求者來說比較公平一點,對被追求者來說也顯得高雅一點。但其實質是一樣的,用什麼詞只是反映說話人對你的追求持什麼態度。說你是痴心不改的,是喜歡你死打爛纏的人;說你死打爛纏的,是不喜歡你痴心不改的人。”
她心一驚,覺得這段話好像是專為她寫的一樣。她被這段話吸引了,趕緊抄下了網址,等晚上回到家再慢慢看。
晚上吃完飯,做完作業,她就找到那個網站,仔細研究了一下,發現是以小說連載為主,也有其他體裁的,只要注個冊,就可以在那裡發貼子,也可以在別人的貼子後面跟貼。她流覽了一會,就被那種熱鬧的氣氛吸引了。一個貼子出來,立即就有很多人跟貼,捧的捧,砸的砸,吆喝的吆喝,搞笑的搞笑,看得她目不暇接。
她成了的常客,每天都上那個網站去逛幾趟,不過她真正感興趣的是和它的作者楚天,從ID後面的記號來看,楚天是一個男的。她覺得這個楚天至少有四十多歲了,因為他對人情世故婚姻愛情都有一些很旁觀的看法,說得也很中肯,有些道理她似乎也懂,但還沒上升到理論的高度,經他說出來,感到很有共鳴。
不知是什麼原因,她一讀楚天的東西,腦子裡就浮現出路偉的形像。那些人生感悟,那種寬厚深情,那些格言詩歌一般的語言,好像只有路偉才寫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