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錯過了殺死火輪胎,無妨。
扳回的大好機會很快便來了。
“準備好了嗎?這次的單非同小可。”來自老雷諾的電話。
“正合我意。”阿樂啃着有機白蘿蔔,喀。
雖説職業不分貴賤,但殺人這一古老的行業,畢竟很特殊。
再怎麼合理化“拿錢辦事”這四個字,殺人就是跟殺豬不一樣,在奪取了一個與你相同面貌、使用共同語言的同類的性命時,心中的某一種東西,便漸漸變得跟你的同類不大一樣。
殺久了,與危險親近久了,血腥味都粘附在鼻腔深處,揮之不去。
許多人都想退出,或淡出,金盆洗手當一個更普通的人。
為什麼?
難道是倦膩了殺人的感覺?忽然之間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不,恰恰相反。
比起覺得自己滿手血腥的罪孽深重,更可怕的是——愛上這種感覺。
殺人上癮。
一個收錢殺死同類的人,稱為殺手。
但如果不收錢同樣也想結束同類性命的人,是中毒成癮的殺人犯。
站在太過擁擠的捷運人潮中,便有衝動想殺出一條血路。
走在靜巷裏聽見後方單調的腳步聲,便不安地想回頭扣下扳機。
在電影院的洗手間與旁邊一起尿尿的男生一看不對眼,便莫名想殺了對方。
在餐館舉手要菜單無人回應超過三十秒,便想殺了姍姍來遲的服務生。
在高速公路上遭警察攔下開罰單,便想用手上的原子筆釘在對方的喉尖上。
這是殺手的墮落。
殺手為了避免成為可恥的殺人犯,制定了只有自己能夠理解的種種法則。
與其説那些法則或教條是一種長久下來的道德規範,更接近其內在本質的,恐怕是不想令自己陷入精神崩潰的防護罩。
絕大多數的專業殺手,都想趁自己突變成殺人犯之前,退出這一個小圈圈。
每週五晚上去打保齡球、成家生子、養條拉布拉多、收集郵票、到特力屋買木片自己鋪地板、在自家巷口開間便利商店……做一些“普通人”都會做的事。
但當然有人做不到,不管怎麼催眠自己就是無法退化成“普通人”。
有一個非常資深的老殺手,不斷完成制約,不斷退出。
……又不斷回到老圈子再接再厲殺人。
連續七次。
戒不掉的殺人癮,日夜侵蝕着他的靈魂。
W。
“W他自己下了一個單,一共給十一個曾經跟他合作過的經紀人,買他一個死,免得他總有一天會像火輪胎那樣失控。”
經常合作愉快的經紀人老雷諾,在電話裏繼續補充:“沒有時間地點,因為他承受不了預先知道死期的壓力,但方法也不限定,不必特意給他一個簡單痛快。”
“他會反擊?”阿樂咀嚼着。
“一定。”
“所以我們得靠真本事殺了W。”
“沒錯。”
坐在浴缸裏,阿樂沉思了片刻,慢慢説道:“總覺得他不止是想死。”
“十之八九,W想在死前享受一下跟幾個小輩最後的對決高潮吧……”與W合作多年的老雷諾語重心長地説:“以殺手的身份。”
一打十一個,絕不是自負,而是誠心誠意想死。
感覺有點悲哀,畢竟W在業界一向有好名聲,殺人的手法專業利落,沒有多餘無聊的風格,不惹麻煩,雖然沒創造過什麼太傳奇的事蹟,但絕對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老前輩。
終於有退休善終的機會,還連續七次,卻無法擺脱這個殺戮迴圈。
最後W對自己下了這一張單,充滿了即將蜕變成殺人變態的隱喻。
顯然W心知肚明,如果這次眾家殺手解決不了他,他便要誠心誠意放棄自我約束,成為下一個到處闖禍的殺人魔。
十一個,不是個小數目。
為了送W一程,幾乎每一個阿樂接觸過的經紀人都派了旗下的殺手接單。
有的殺手擅長遠距離狙擊。
有的殺手精於策略佈局。
有的殺手喜歡欣賞炸藥在城市地平線化成熱烈煙火的景觀。
有的殺手通曉捕捉運氣之術。
有的殺手不怕死到驚世駭俗的程度。
有的殺手偽裝技術之高超令人讚歎。
有的殺手對近身肉搏極有信心。
有的殺手手中的飛刀比子彈還快。
更有些殺手永遠都不讓人知道他們到底擅長什麼。
也有的殺手別的不會——擁有的只是“最強”兩字。
“G嗎?”
阿樂一想到這裏,就有一點點開心。
因為他正看着網路上的當期樂透號碼。
數字的排列組合正告訴阿樂,這一次他擁有價值五百六十一萬的運氣。
這可是破天荒的強運。
G或許真的是當今最強的殺手,這一點完全無礙阿樂的自尊。
但如果職業生涯裏有一次能夠超越G,那倒是非常值得懷念的記錄。
“……五百六十一萬啊,從來都沒有捕捉過這麼飽滿的運氣!”
阿樂滿懷自信地投入這一場十一打一的不公平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