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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家嶺那個"嶺"字真是很騙人,哪裏是"嶺"啊?完全是一座正宗高山,如果想望到山頂,脖子得折成直角,帽子絕對會從頭上掉下來。
丁乙至今為止還沒爬過這麼高的山,有次旅遊倒是爬過一座比較著名的山,但那是坐車坐得快到頂了才開始爬的,現在可是從山腳就開始爬呀,如果滿大夫家住在山頂上,她肯定是不可能活着到他家的了,只能讓身後那幫遊手好閒的傢伙把她的屍首抬到他家去交差。
她爬了一段,就有點喘不過氣來,不知道是地勢太高,空氣稀薄,還是她的心臟沒受過鍛鍊,一累就供血不足。
她兩腿快爬斷了,人也快累暈了,只好央求説:"我實在爬不動了,可不可以歇一會兒?"
他斬釘截鐵地説:"不能歇,一歇你就起不來了。"
他對後面吆喝一聲,幾個男人應聲上來接過他的包。他拍了拍手,對她説:"來,我揹你。"
"你背得動嗎?"
"比你更重的東西我都背過。"
她很不好意思,但她確實爬不動了,兩條大腿像被人打斷了一樣,動一下就鑽心地疼。她厚着臉皮趴到他背上,他兜住她的兩個腿彎,向上聳了兩聳,把她聳到一個最穩當的位置,就繼續爬起山來。
就這麼背一段,爬一段,終於來到了他家。謝天謝地,他家只在半山腰。如果是在山頂,估計他們兩個都得累死了。
他在門外把她放了下來,到幾個幫忙揹包的人手裏去拿東西。她的腿被兜麻了,站在那裏不敢動,利用天黑前的一點亮光打量他家的房子,像是幢土牆屋,但牆上有一些圓圓的深色的印跡,有些地方又露出樹枝一樣的東西來,讓她搞不清房子究竟是用什麼材料建築的。
門前有個場壩,跟蹤而來的"狗仔隊"很自覺,就停在場壩裏,但沒有離去的意思。
他的父母在堂屋裏迎接他們,兩個人都是乾瘦乾瘦,背有點弓,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父母與兒子相像的地方,尤其是他父親,也是濃眉大眼,很像一個過氣的男明星。
他像個翻譯官一樣做着介紹,跟丁乙説A市話,跟他父母説家鄉話。她很大方地叫了"伯父伯母",他翻譯給爹媽,兩個老人喜笑顏開,嘴都合不攏了,他媽媽還感動得撩起衣角擦眼淚。
然後他媽媽跟他講起話來,眼睛不時望丁乙,丁乙估計他們在評價她,但一句也聽不懂。等他媽媽到廚房忙活去了,她偷偷問他:"你媽媽剛才説我什麼?"
他有點不好意思:"説你比梅伢子好看多了。"
"梅伢子是誰?"
"是媒人替我找的媳婦。"
"媒人替你找了媳婦?在哪裏?"
"我怎麼知道?"
"你自己的媳婦,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又沒答應。"
"你幹嗎不答應呢?"
"沒見過面,沒有共同語言。"
她差點笑出聲來,但不好意思笑,只關心地問:"你媽媽就説了這一句?肯定不止吧?她説了好一會兒呢,邊説還邊望我,肯定是在説我。到底説了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
他被逼不過,坦白説:"她説你別的都好,就是屁股不大,怕你不會生養。"
"真的?她這樣説的?那你對她説什麼了?"
"我叫她莫亂説,你是姑娘家,聽了會不高興的。"
"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屁股很大?或者梅伢子屁股很大?"
他沒回答,提起一個旅行袋,説:"走,我們到門前去發糖。"
"發糖?你對他們説我們結婚了?"
"沒有啊。"
"沒結婚怎麼會發糖?"
"從城裏回來都要給每家發糖。"
"給每家都發呀?那得多少?"
"每家也沒幾家,就滿家嶺的人。"
她跟他來到門前,看見場壩裏那些人還站在那裏,大概是在等發糖。她站得腿疼,又沒看到椅子什麼的,就一屁股坐在他家那尺把高的門檻上。
他馬上把她提了起來:"你不能坐這裏。"
"為什麼?"
"女的不能坐門檻,坐了會家破人亡。"
"你還信這些?"
"為什麼不信?"
她不想跟他吵嘴,便不再説話,但也不敢再坐門檻,只好硬撐着站在那裏看他發糖。
他打開旅行袋,從裏面掏出幾個圓筒形的東西:"你不認識人,你別發,免得發重了,就從袋子裏幫我往外拿,我來發。"
她遵命,從袋子裏往外拿那些圓筒子,有的包裝紙已經破了,她從破洞裏看見不是糖,而是一種很粗糙的餅乾,圓圓的,一釐米厚的樣子,上面有白色的粉末。
他站在門前,叫一個名字,就有一個人跑上前來領餅乾,他交代幾句,大概是叫那人不要一人獨吞,然後再叫下一個名字。
滿家嶺的人像受過訓練的軍隊一樣,遵守紀律,服從指揮,整個發糖過程井然有序,沒有騷動,沒有插隊,沒有多領,沒有冒領。
發過糖了,人羣也就散去了。旅行袋裏還剩一些,他點着剩下的餅乾筒,嘴裏唸叨着一些名字,大概是在清點還有誰沒來領糖。
她好奇地問:"你發了誰,沒發誰,全都記得?"
"如果不記得不就發重了發漏了?那樣就不公平了。"
她感覺滿家嶺還處在原始共產主義階段,一人獵獲野物,全嶺的人有份,不是按勞取酬,而是按需分配。她好奇地想,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助長人們好吃懶做的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