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號碼三響內就通,接聽的是個女人。
“怎麼又是個女的?”Mr.NeverDie脱口説出。
“吃吃吃。”對方孩子般笑了,接着把電話掛掉。
Mr.NeverDie只好又打了一次。
這次電話響了十一聲才接通。
Mr.NeverDie與鬼子在手機邊都不説話,難以忍受的沉默。
許久,有所求的人註定要輸。
“我怎麼把資料傳給你?”他冷冷地説。
“吃吃吃,將你有的所有資料拿到汀洲街十四巷巷口的南華影印店,跟誰説話或不搭腔都沒關係,把你要給我的資料放在進門第一台影印機下面,這樣就可以了。吃吃吃。”
“事後要給你多少?”
“看了資料再説羅,吃吃吃。”
吃吃吃……吃什麼啊?這樣裝白痴説話不累麼。
Mr.NeverDie掛上電話。
對方的聲音,有一股説不出的甜膩感。
在鬼子蒐集情報的那幾天裏,Mr.NeverDie繼續他的流浪。
是,他是有了點錢。
他在郵局的出租信箱裏找到了一小疊鈔票,出奇的少,他原以為人命很有價值,一百萬、兩百萬買一條活生生人命之類的。可真正的市價叫Mr.NeverDie頗為失望。
那一小疊鈔票,怎麼説也夠他找間不用看證件的小旅社洗個熱水澡,住好幾個晚上,可他莫名其妙地抗拒“找個正常的地方住”的念頭。
半夜的時候,桌上擺了一大杯早沒了氣的可樂,幾條嚴重缺乏水分的薯條,手機電源線插在腳邊的插座上。他睡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裏,亂七八糟混過一天晚上。
然後又一個晚上。就像以前躲債的時候一樣。
他開始懷念那一間五坪大的房。
雖然有一點臭,但有一張真正的牀,還獨立筒的。
還有一台冰箱,出門買幾罐啤酒冰着,睡覺前乾掉一夜都好眠。
“宰了那個女人後,一樣繼續住她那邊吧。”他很快做出結論。
白天的時候,他全身肌肉痠痛地醒過來。
到處閒晃,在公園看一羣老人練甩手功,坐在公車站牌底下看學生無精打采地排隊等上學,到剛開門的百貨公司吹冷氣,將捷運站四種顏色的路段都坐上一遍。餓了吃東西,渴了喝東西。
他很無聊。
無聊到很不爽。
“等待”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可真的很要人命。
巨大的、無限的時間,讓“悠閒”這兩個字膨脹得很空洞。
“那些殺手,平常不殺人的時候到底在做什麼呢?”他皺眉。
他們平常也兼差另外一份工作嗎?另一個身份?
即使沒有別的工作,也有家庭的吧?也有朋友跟愛人的吧?
一旦需要跟其他人相處,就算不願意,也會消耗大量時間吧。
問題是,工作是殺死人類的“人”,有辦法跟一般人類好好相處嗎?
Mr.NeverDie坐在便利商店門口,手裏反覆卷着一份昨天的舊報紙。
“沒辦法的吧?”他咕噥。
那個被自己殺死的殺手阿莫,看起來就是一副平常就很認真殺人的模樣。
而鄒哥,那一臉不快樂的老練,顯然也為了仲介殺人的事忙得很。
大家都很認真忙着份內的事……
自己呢?
Mr.NeverDie有股衝動想打電話問鄒哥,看看有沒有什麼具體的建議,但想必……
鄒哥他不喜歡聽。他不喜歡聽。他不喜歡聽。
沒有人可以相處,少了很多麻煩,可該做些什麼事呢?
他還是想起了阿莫。
阿莫單槍匹馬,拿着一把槍,就將整個黑道事務所的小混混全給幹掉。
比人,比槍,比子彈數量,對方都凌駕在阿莫之上,但阿莫那冷靜開槍的氣勢,幾乎是每扣一次扳機就送掉一條命,簡單講就是專業。
若非自己在最惡劣的時機中脱胎換骨,從中作梗,阿莫將所有人的腦袋都轟爛後,吹吹槍口上的焦煙,楷楷油頭轉身就走。跟平常一樣,頂級殺手的姿態。
自己能夠殺死阿莫,完全就是強大的命運力量使然,跟實力無關。
那個阿莫,像這種時候肯定不會像自己一樣無聊吧。
哪來的悠閒時光?十之八九,他一定在練槍。
……練槍?
Mr.NeverDie的後腦勺,像是給火車撞上了。
這麼簡單就能打發無聊時光的事,自己怎麼一直沒能重新想起?
要以殺人維生,就該好好鑽研一下殺人的技術。
電影拍過許許多多殺手的故事,自己也親身遇過兩個。
一個很專業,一個很不專業……自己。
“好像,應該把身手再練一下?”他想起那幾天在那屋子裏勤練的空手道。
那個剛剛亂打死人的自己,腦袋反而比閒閒沒事幹的這個自己還要靈光,那時看着空手道DVD練習所留下的汗水,讓他活得非常充實。
話説回來,新學乍練的空手道還沒找過對象呢。
想着想着,好像有點重獲目標的感覺,他不禁摩拳擦掌了起來。
走在大馬路上,陽光有點刺眼,眼睛只能半睜。
“!”
一瞬間,他全身寒毛直豎。
每個毛細孔都像長了眼睛般,從四面八方、遠遠近近看着自己。
發生了什麼事?
鏡頭失焦,聚焦,以光速移形換位。
在Mr.NeverDie產生真正的意識前,他的膝蓋已急速繃緊,小腿肌肉抽動,整個人全力往上一跳,還不由自主在半空中側過了身,肩膀內縮,雙手抱頭。
感覺時間以不正常的斷裂停滯起來。
在彎彎曲曲的時間軸線上,那些琳琅滿目的鏡頭天旋地轉了好幾番,其中幾個特殊位置的鏡頭快速格放、格放又格放,讓他明白什麼事正發生在自己身上。
“喔,原來如此。”
最後他輕輕摔落在地上,鼻子沾了一點石礫,眼睛看着地上的人孔蓋。
此時五公尺外的左手邊,傳來沉悶的轟隆一聲。
原來剛剛一台失控的計程車闖了紅燈,幾乎就要從後面撞上了他。
幾乎?
不,是真的撞上了他。
“……”Mr.NeverDie慢慢站起,拍拍沾在掌心上的沙土。
看看地上,一點點煞車痕都沒有,再看看撞上路邊消防栓才勉強停下來的車子,那車子整個車頭全毀,喇叭聲長鳴,冒出黑煙,附近路人面面相覷。
幾個路人拿起手機像是在報警,有的路人拿起手機,卻是在照相留念。
如果Mr.NeverDie剛剛沒有往上一跳,藉着物理慣性在車頂上無比順暢地滾了四五圈、再鵝毛般柔軟落地,現在説不定腸子撒了滿地,或至少已給撞斷了兩條腿。
差點被車給撞了,那九死一生的微妙感,以前也曾體驗過三次。
全身每一寸肌肉顫動,每一條神經傳遞反應,每一個細胞釋放能量,都為了在千分之一秒中湊齊“生存要件”。那種在絕對的“生”與“死”中奮力掙扎的刺激感,他愛透了。
回想起來,在拳打腳踢把那一個女人打死的時候,好像沒有這樣的刺激感?
是了。
那種純粹暴力的亂打亂踢,哪有什麼生死之界的緊張感?
Mr.NeverDie走到計程車旁邊,看着頭破血流的司機昏倒在方向盤上。
“安全氣囊沒爆開啊?”
他笑了笑,什麼也沒做便走了。